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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蛆(一个劳改油子的回忆录)

时间:2006-08-04 18:12:17  来源:网络  作者:潮吧  阅读:26003次


晚上睡不着觉,我打发老狗逼在外面值班,我跟宫小雷打了将近一宿的扑克。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披着一身的“性器官”沉沉睡去。

上午,即将开饭的时候,杨队来了。杨队的心情好象很不好,胡子老长,眼睛里也布满血丝,看到我的一身图画也没说什么,直接坐在了我的对面,哑着嗓子问我:“胡四,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我下来蹲在地下回答:“杨队对我好,杨队的恩情我终生难忘。”
杨队苦笑了一下:“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呢?唉!你们就这么折腾我吧……我再问你一遍:你提前真的不知道他们要越狱吗?”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杨队叹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我:“我相信你,你先看看这个。”

我知道这就是宫小雷说的那封信了,我连忙展开来看。那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看不分明,大意是:胡四兄弟,我辛明春对不起你,以前我对你做的事情很有愧,我不是故意跟你过不去,有些事情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要记恨我,我要走了,不管前途是死是活,请你宽容地对待过去发生的一切……最后的签名是用红色圆珠笔写的,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把纸都划破了。不知不觉地,我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心里很乱……我没想到老辛会给我留下这么一封信。

“怎么样?”杨队说话了,“看了以后你有什么想法?”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手把纸条递给了杨队,颓然坐在了地下。
杨队站了起来:“胡四,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啊……什么才是真实的?没有答案。”

我好象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眼前浮动着的是一片五彩的云雾……杨队来回踱着步,一字一顿地说:“人,首先要敢于面对现实,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到头来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们的现实是什么?你们的现实就是拼命的改造!”

“杨队,我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回到社会上做个象样的人。”
“这我相信,你的底子不坏。”
“杨队,既然政府相信我,那么我举报了他们的犯罪行为可以减刑吗?”
“我已经给你报上去了,不急……奖励了你,会鼓励大家敢于跟犯罪行为做斗争的。”
“谢谢杨队!我记住了。”

杨队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用脚勾了勾我:“胡四,出狱才是一个真正的人!好好干吧,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也不想多说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自己酌量着来吧,我被停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工作……走了。”

我冲他的背影大叫了一声:“我会好好干的!”
没有回音,只有老狗逼呱嗒呱嗒的擦地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

我孤独地坐在床上,顺着窗口吹进来的风让我感觉阵阵发冷,我躲到风吹不到的暗处,缩起脖子,将两手抄在袖管里,没命地咽唾沫,喉结上下擦动领口,让我不时干咳两声……就这样一直傻坐着,我心里想着一个一个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想到了老羊肉,想到了叫驴,想到了老傻,想到了林武……想到最后,我伏下身子往伤心里使劲地哭。

尾声

一九八五年一月十日,天很冷。我夹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往支队礼堂走去。
抬头望着远离高墙的天空,我看到了漂浮在那里的一朵朵色彩艳丽的云彩,阳光透过云彩把大墙照得一片灿烂。

照例,一阵激昂的赛歌过后,各个方队的犯人随着一声口令,齐刷刷地坐下了。
台上挂着一条醒目的横幅——《一九八四年度奖惩大会》。

我早已经知道,开完了奖惩大会我就要跟这里彻底拜拜了。我的心里很坦然,全然没有了几天前的兴奋与忐忑……过去的日子轻烟一样从我的面前闪过。杨队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到队上来过,管生产的楚队暂时代理了中队长的职务。我还是干我的值班组长,值班组加了人,连我一共五个人。管得人多了,我这个“干部”当得十分有派。这期间我参加了文艺汇演,在刘春山编的那幕话剧里扮演一个油腔滑调的小痞子。我演得十分出色,把心中的郁闷在角色中吐了个痛快……排练期间,大哥来了两次,最后的一次让我欣喜若狂--四弟,准备好了,十天之内法院来人!接下来的十天,我瘦了好几斤,本来的猴子变成了刀螂……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于队领着我往车间队部走的时候,起了很大的风……从队部往后走的路上,我举着被雨淋湿了的《裁定书》放声大哭。好象在我的哭声中,那雨也下得急促了很多,我觉得老天爷也哭了……回到监舍,我反复地看这行字--所犯伤害罪量刑过重,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六个月。我回忆得很吃力,像在梦里奔跑那样慢。

“四哥,擦擦眼泪。”宫小雷递给我一条手帕。
“小雷,好好干,你也快了。”我边擦着眼睛边说,“改判了,你也剩不长时间了,干好了有个一年半载的就回家,等你回家了,咱哥儿俩做大买卖去。”

宫小雷摸着脑袋笑了:“会很快的!你出去以后经常回来看看我,我觉得你走了我好象没有主心骨了。”
我安慰他:“你放心,我也会在外面帮你使劲的。”

台上叫我名字的时候,我还在跟宫小雷轻声说话,旁边一位伙计推了推我:“叫你呐!厉害,提前释放啊!”
我轻飘飘地往台上走去,行姿似乎有点儿顺拐。

回到监舍一一跟朋友们拥抱了一下,我跟着于队走出了大门。

“老四,等我一下!”刚走到内管值班室那里,有人在身后大声吆喝我。
我转头一看,连忙跟于队说:“于队,等我一下,我跟朋友说个话。”

于队回头看了看:“那不是教育科的董启祥嘛!”转过身来冲董启祥招了招手,“哈哈,老朋友要走了,你来送送?”
董启祥疾步跑过来:“哈哈,于队,我真替胡四高兴!怎么,你去送他?”

于队打了董启祥的胳膊一下:“你不是也来了吗?跟我一块儿送他!刘大队说了,明天就去教育科提你,来了就接替胡四干值班组长!哈哈,你们可真有缘分啊。”
真没想到!我拉着董启祥的手笑道:“祥哥,在教育科好好的,跑下面来遭什么罪?”

“操!那里憋死人,我整天要求来你们队,好歹的批了,谁知道你又走了!”
“祥哥,你在哪里都不会吃亏的,哪像我……”
“好了,别罗嗦了,咱们走。”于队催促道。

出监不需要经过内管大门,过了操场拐过一个弯直接就到了前门。灰色的大铁门那里稀稀拉拉地站了五六个等待出监的朋友,个个瞪着发光的眼睛盯紧大门。于队把我往旁边一推:“胡四,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登记一下。”

“快点啊,于队!”我大声嚷道。刚喊完了这一嗓子,大门哗地一下拉开了,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开到岗楼旁边停下了。从车上跳下来四五个武警,一字排开用枪指着车门。我好奇地往前凑了凑,武警猛地把枪口对准了我:“滚开!”

妈的!老子马上就是自由人了,你还这么横!我怏怏地退到了原来的地方。
“老四,越狱的抓回来了,”董启祥推推我,“你看这是不是那个叫什么光明的?”

果然是老鹞子!如果不仔细看,你断然不会相信这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是老鹞子!这厮的脸已经变成了一个烤地瓜的模样,鼻子嘴巴上的血迹已经结了痂,像贴了一块一块肮脏的黑纸,只有那双鹰一样的眼睛还露出往日的煞气……董启祥疾步朝站在门口的一个队长走去。老鹞子好象没看见我,仰头大叫了一声:“我回来啦!”

我有点儿发蒙,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不知什么时候,董启祥回来了:“老四,姚光明完了!刚才我听教育科的队长说,他们杀人了……那个叫辛明春的拘捕,被当场打死了。听说他们刚跑出去,就把那个操闺女的老头儿给掐死了……完了,姚光明完了,这个人彻底在世界上消失了。”

“胡四,走喽!”于队站在岗楼门口大声招呼我。
“走吧,哥们儿!”董启祥握了握我的手,大步往回走去。

哗啦——大门重新打开了。
一股清新的空气刷地扑面而来,我有些眩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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