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龙劝道:“都别斗,尹指只是问一问,咱们尽自己的责任,最后决定的还是他们。” 尹指站起来:“今天的建议都挺好,一定会采纳的。谭四宝,你这话可不对,应该多献计献策呀,我走了,你们各忙各的。”起身离去。 都都指着四宝子的鼻子说:“四宝子,在北京咱俩就没红过脸,今儿你什么意思?”让兆龙拦下,示意好好说。 不紧不慢的谭四宝卷了一棵莫合烟,慢吞吞地:“兄弟,哥哥我见得多了,警察翻脸最快,说你是就是,说你不是就不是,狗屁都谈不上,在他们眼里你不是人,你别发火,听我说完。黑头怎么样,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警察有没有好人?有,少,咱们为他们做事,是为了多吃口好的,少点罪受,弄个减刑实惠。但咱们的身份是什么?罪犯,穿的是囚服,别一干上什么,就以为自己是队长,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卸磨杀驴的事还少吗,他不管你有多大贡献,一有个闪失,大班干活去,黑头的打,兄弟,对不起揭短了,我瞧着生气,烟供着,茶沏着,最后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为什么来新疆我一直闪着,站在高山上,望着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没理可讲,除了吃饭、喘气、睡觉,你还有什么呀?不是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提仗义二字,我谭四宝敢吹这个牛×,这不是拔份儿的时候,真要是污辱到北京人的利益上,我头一个冲上去。不是那么回事,得摆正自己的位置,远离是非,得知道自己多少钱一斤。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是杂务组的事,我绝不拆台,而且有事,肯定冲在头里,没二话。” 四宝子的话,让兆龙有了一番思索,觉得很多话很有道理,也是现实存在的,在这个国度里,每个人的压力来自于家庭,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生不可能的事情,理智地摆正自己的位置至关重要,他对四宝子有了新的看法,旁观者清,在这儿需要冷静,需要反应灵敏,需要周旋,需要防范,这比活在社会上累得很多,心累。 尹指是个人物,非常理智地采纳来自各方合理化的建议,辣椒开买,采买丰富,晚上录像一放欢天喜地,忘却不快和沉重,在保证完成第二天生产任务的情况下,竟然看到凌晨三点。令人惊奇的是,当天的产量,破了砖厂历史纪录,中队给予奖励,超额一车砖,奖金5毛,用于各小队改善生活,不到十天,一小队吃上了红烧肉,所有的人都美美地吃上了大米饭,乱七八糟的事反而没了。真应该总结一下,以人为本,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因为罪犯们都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干妈来信了,告知易军已开始为他办理保外就医的手续,因为减刑,不知道要费多少周折,求人情怎么都是求,倒不如欠份大的,一步到位,并叮嘱他千万好自为之,切不可因小失大,等待机会,保重身体。 兆龙为自己的哥们儿高兴,易军安慰他,自己脱离苦海,兆龙的事就好办多了,干妈毕竟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幕,如果熟知内情,是有很多空子去钻的。 信来没几天,易军就搬到圈外去住了,工作是打扫支队部卫生,替支队长和政委打杂,帮助小伙房招待来客,依然是个自由人,每二十小时点名报到一次,比自由犯更高档次的第一柳活。水涨船高,人编制是中队的人,而归支队长和政委单独支配,整个一个编外的二队长,小母牛倒拉车了。 砖厂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川犯们已经适应了高强度的劳作,不少人也和北京犯有了许多挺近的接触,都不是冷血动物,毕竟生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同是天涯沦落人。 支队长的待遇可不低,早晨起来馒头必须是炸的,得喝小米粥,四种咸菜都是油汪汪的,一个凉拌荤菜,一盘油炸花生米,按理讲,他的司机跟他朝夕相处,关系应该很近,那也没戏,根本上不了桌,新疆就是新疆。中午和晚上都是六个菜一个汤的标准,政委也单吃,各吃各的,除非有客人来,政委才上桌应酬。 易军头一次自由自在出入大门,心里感到格外地痛快。早晨打扫完卫生,开始侍候老支队长,打洗脸水,送早餐,然后开始给各科室打一次开水。你说这地方够怪的,得按级别送,先是支队长,后是政委,紧接着是科级,先是大红人办公室主任杨得力,然后是狱政科长高严严、财务科长胥得水、生产科长李建国,依次排列,提前哪一个,都不高兴,得从上至下排下来,这地方讲究的是官级,官大一级压死人。 最让易军犯怵的是难得的惟一女娃——漂亮艳丽的打字员启凡警官。按照规定,只能敲门将暖水瓶放在地上,绝对不允许进屋,因为那有文件,也是宿舍。可偏偏在这个是非之地,一级警司启凡真让易军作了难,一会儿叫他帮着给支队长送文件,要不就是给其他科室送材料,一会儿要帮她取邮包、登记,反正这个差是抓定了。接触多了,易军真怕支队的大爷们给他一个脸色,那可就瞎了,心里犯嘀咕,可还得硬着头皮去,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呀。
武警也是个关,新兵蛋子受班长的压制,每月的津贴少得可怜,就跟犯人们蹭烟抽,易军也是身受其害,都知道他抽好烟,但也不是多要,一次一根为限。 最可气的就是岗楼上的哨兵,闲着无聊,专拿进出的自由犯取乐,不是要求重新喊报告,要不就是站姿不合格,小惩罚站一道,借着机会陪他聊会儿天。易军赶上一次劳改处来人,急着打开水,让哨兵截住了,死活不让进,气得他直接找到武警指导员——看押部队的最
高行政长官告了御状,获得了御旨:今后易军出入大门,可以不打报告,因为担负支队日常勤务,自由出入,不得阻挡,这才制服了他们。其实,张立青指导员也听支队讲过,易军是个“特殊”犯人,家里有很硬通天的后台,所以很给面子,这年头人都给自己留一个台阶,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不过易军有些更特殊罢了。 “易军,帮我油印资料。”启凡一声娇喊。易军板着脸过去:“启警官,这个工作好像不是我干的,支队长和政委不在家,只有杨主任有权调动我。” “杨得力,你给我过来。”启警官一个小小办事员一个干事竟能直截了当直呼办公室主任的名字,可见惟一的女性在男人堆里威力多大,魅力光芒四射,男人真够贱的,易军这么想着,杨主任推门进来:“小启,有什么吩咐?” “咱们的易军队员用不动,你大主任给下个命令。”启凡警花将了一小军。 “哎,易军,你要没什么事儿,就给启干事帮帮忙,支队长政委又没在家,这点活儿累不着你。”杨主任很客气地讲。 “不是那意思,干点活不算什么,给美女帮忙我也高兴,整个一个阳光灿烂,就是我这身黑皮在这屋子太不协调,再说……”易军有话没说出来,确实有顾虑。 逗得启干事和杨主任哈哈大笑,启干事笑弯了腰:“你们北京人嘴太甜,心眼太多。” 杨主任明白了:“嘿,没事,机关里没人会嫌弃你的,又不是他们家的监狱,只要不是你的责任,谁发难我批评他,没人敢给你穿小鞋,绝对没人说闲话。启干事忙,你就多帮帮她,你们北京人呀心眼太多,太复杂。”转身走了出去。 易军一边用油墨推着纸,一边听启干事教育:“易军,听过不少你的传闻,怎么帮我干点活,就缩手缩脚的,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不会连人都是假冒的吧。”见易军不说话,又开金口:“做事有主见,为人仗义,怎么变得这样,我又不是老虎,能把你怎么样?你的档案我看过,是个干大事的人。怎么会失手呢?现在很多人都绕着法律走,照你们北京话玩得特好,说真格的,我还真不恨你,并不是犯的杀人放火、强j抢劫的可恶行径,我认为是失误,只不过你这事有些过,财经的知识我也喜欢,只不过我们兵团的子弟,只要是跳出种地就已经很知足了,所以报考的专业不对口,一不小心,掉到了这个圈里,与你们打交道。我从来不歧视犯人,也反对其他干部用不正当的手段,给你们人身增加痛苦,你们也是人。” 易军这才抬起头,脸上有些温和的笑容:“启干事,谢谢你的关爱,承蒙看得起我们,以后用得着的话,千万别客气。” “哦,终于阴转晴天,出太阳了。”一句话把易军说得脸色飞红,本来就十分英俊的脸,配着光头,别有一番异样的神采。 “不是,毕竟男女有别,更何况身份不同,地位相差甚远。您说,我们除了有个人名,其他做人的尊严和权利都被剥夺了,不是自卑,人下人的现实生活太残酷了。” “所以,如果你是个不折不挠的敢于正视现实的男子汉,就应该挺起腰板,将失去的加倍补偿和努力地夺回来,你应该是这样的人。” “您是第一个跟我谈这个话题的人,每一个人都应该上监狱这所大学,但它的代价太大了,用自由和没有人格换成的,自尊变得一片空白,只要能饿不死就行了。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跟我同样身份的人正在饥饿,随时要承受不知哪天降临的厄运。你提到争口气,我已经将所有的不幸和痛苦积累在一起,等到能活着出去的一天,定会爆发。” “你呀,心理太灰,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要以一种平常人的心向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去努力,万万不可报复这个社会,因为路是自己走的,是你自己走进监狱的大门,不是强求的。经过这么一场磨难,应该清楚自己的位置,干什么不干什么,都要深思熟虑,值与不值,不能逆潮流而动,那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不是说教,人的生命就这几十年,应该对得起自己。” “能问您的年龄吗?当然,我知道这很不礼貌。” “二十一岁,是不是很嫩呀?” “不是,那可不是,敬佩有加,我这个人很傲气,让我夸的人可不多,您别在意。” “怎么会呢,有机会多探讨一些,愿意与聪明人打交道,世界是你们的,能卧薪尝胆的人就一定能有所作为的。” “您打我的脸,只不过,我想与命争一争,不服这口气,需要再创辉煌,是不是太狂了?” “没有,有敢想的,才有敢作的。” “请您帮个忙,收发工作你管理,能否借阅报纸杂志,非常想知道一些动态和信息。”
“这没得说,但是得帮我干活。” “一言为定,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两个人的手不约而同击在一起,没有一丝邪念,只有共同的语言交流,接近的思想意识,人性共有的追求,一个警花和犯人和谐的平等的对话。
一赶上支队请客,小三十个菜不在话下,这穷乡僻壤之地,没什么吃头,从城里来的人都挺开眼,吃得少剩得多,净是没完没了的敬酒客情呀,恭维和奉承,易军的工作就是端菜。平时启干事招待,她一放假,这差事就落到易军头上,搀和在一起的残羹剩菜就是很好的折箩,其中不少的菜根本没动。小伙房的大金子又惹不起易军,讨好地让他拿进圈里,给自己的哥们儿改善生活,油大肉多,顶多是给值班的队长留两三个菜,他们也挺素,伙食差得挺多,互相一凑合,都挺会来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折箩,杂务组的人可以吃上三天,弥补肚子的亏空。这菜对于大班来讲,如同过年,人的生存已经到了极限,油水大的咸菜,队长武警的剩底子,都成了圈里的美餐。 杂务组集体品尝着易军送来的美味,又搞了两瓶酒,传来传去地对着嘴就喝上了,整个二十六个菜搀和在一起,拨出一些,拿到大伙房冰箱里冷冻起来。别看这帮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地造和折腾,在圈里面日子过得特细。都都是伙食团团长,负责整个杂务组的吃喝,跟个大总管似的,他的活儿就让别人代替了。 “行呀,易军,还想着受苦受难的哥们儿。” “我哪能忘本呀,把哥们儿当成什么了?” “支队部有警花,小心带刺的玫瑰,好多队长都盯着呢,小心挨揍。”黑头开着玩笑。 哈德门笑哈哈地:“兄弟,搂着点,别往连队跑,让人敲你一竹杠,哥儿几个都救不了你。” 兆龙觉得有趣:“易军,在老虎嘴里混饭吃,眼力见儿得有,不过,只要抱住粗腿,那些小喽罗就不用拿他们当菜,怎么,一个人睡在外边有些不习惯吧,害怕不害怕?” 易军说:“反正挺别扭,刚出来有点不自在,这蹲监狱蹲出习惯来了,没和你们在一起,觉得特寂寞。连队的小卖部我去了一趟,整个一个窗口,巴掌大的一点地,没什么干货,提些现金,哥儿几个就方便多了,你们找人给我缝一个大兜,太明目张胆不行。” “这不小菜一碟吗,衣服拿来,二十分钟交货。”都都拿着衣服跑了出去。 易军问:“怎么样,这些日子川犯还踏实?” 兆龙答:“还行,还算平静,不过呀,过分的平静不是好事,监狱里不打架倒不正常,反正哥儿几个正防备着呢,尽量平和,只要中队不较真儿,你好我好大家好。只是你,千万要处理好与干部的关系,别使性子,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应该极小,客气点没亏吃,虽然知道你托儿硬,还得给他们些面子。武警要特别小心,别让这帮孙子玩坏,那枪子不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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