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提醒他:“晚上睡觉小心点,我最近可经常撒臆症,梦游啊。” 两个冤家调侃戏谑一番,日本儿心情舒畅地走了,临走还给我留个喜讯,说听主任念叨了,下一拨减刑名额有我的,两张票,8个月保底。老三说:“当太监就是好,在皇上身边转,消息灵通啊。” 我看出老三很想知道减刑名额里有没有他的份,可又不屑于跟日本儿搭讪这个事儿,老三说估计有他,如果能跟我一批报,那他至少就是两个表扬带一个积极,10个月的面儿,跟我可以前后脚开放了。如果要是这一批不报卷,就要等到明年二三月份了,到时候再减,票就有富裕了,亏了,最后只能减残刑,等于多呆了好些天。我说我脑子乱腾,平时也没心思算这个帐,他说:“你有耿大给你算哪,当然省心,我什么不得自己掂量?” 再一次感觉有个“门子”的好处。 转天上午,日本儿的形象让我们大跌眼镜,这家伙崭新的皮鞋,笔挺的西裤,上身套一件米黄色的窄领西装,雪白的衬衫,还扎个老红领带,靠,绝了,老三说:“唐老鸭活啦!” 日本儿炫耀地说:“这皮鞋,是龙哥出钱让主任给买的,看这身西装了嘛,那是人家主任结婚时候穿的,20年没舍得扔,一直给我留着哪!” “牛逼牛逼。”老三感叹起来。 一路上大家跟日本儿拉着磕,到了工区,何永坐下来说:“日本儿这老逼走得还算风光,要没有龙哥,他不得光屁股滚蛋?龙哥跟主任说了,日本儿怎么也算干得卖力,走时候让他舒心点吧。” 蒋顺治说:“日本儿到我们屋还跟龙哥要地址哪,龙哥说你歇了吧,到北区你就满大街喊我名字就成。” “到时候准跑出一帮人来砸他!”何永大笑道。 李双喜扯开嗓子喊:“都别聊天啦,抄家伙干啦!” “又一个卖野药的。”周法宏说。 何永一挑大拇哥:“哼,牛逼什么?广澜哥早跟我说了,说找机会给我找个位置呆着,操,等我得了势,那些碍我眼的,全砸趴下。”说着,手指向霍来清方向不屑地挑了一下。 我心里暗笑。 主任一上班,立刻来提日本儿,日本儿也正等得心忙,急急地往外走,一路跟大家道别,好多人热情地喊:“六哥,欢迎再来!”“六哥,小心点儿,门口车多!” 日本儿到了门口,回头喊:“林哥,我在门口等你啦!” 林子在库房里,连音儿也没给他一个。 日本儿走了。这之前一直在陆续地走人,他们象落叶被风从树上卷走,无声无息不疼不痒,并且将很快地被大树和其他叶子们忘掉。 而新的叶子,对他们曾经的存在更是无从知觉。 这里只是一个驿站,迎来送往,除了登记薄上的签名,过客们不留下一些多余的痕迹。但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呢?这里的一切却将刻骨铭心。 每个人都要走的,何永说,再过几天,开了减刑会,林子也要走了,林子只能减去残刑,他的奖励票的面值已经远远超过剩余的刑期,只是他不走运,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几个月的时光,几个月并不风光的差强人意的时光。 * 我们正聊着开放回家的话题,崔明达和邓广澜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老三笑着搭讪:“中奖啦?” “操,差一个号就头彩啊,悬点儿让耿大给逮住。”邓广澜兴奋地说着。 “干嘛来着?挖地道?” “逮蛐蛐呀!”广澜笑着,跟崔明达跑到墙角的成品堆旁,把抓来的蛐蛐放进罐里。 何永神秘地说:“昨天晚上跟三中那边咬了,达哥赢了600大元。” 我虽然很有些窥密的欲望,但还是很守职业道德地告戒何永:“别乱说去啊,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永亲近地说:“我不就是跟咱自己人说说嘛,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哪。” 没想到他们去赌蛐蛐,我只知道他们耍扑克,在相对安全的时候,也凑人码码长城,都是玩现钱的,这种事,跟喝酒、文身一样,要看运气,有人从入监到开放,走的改造道路基本就是持续不断的违纪路线,可人家一路顺风,要是赶上点儿背,也许玩一次就锛,不过总的来讲,暴露的还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违纪违得心安理得逍遥无阻,顶多弄个有惊无险,反而增加了斗争经验。 这些事,按理应该是很隐秘的,不过空间就这么大,架不住人多嘴杂,传来传去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有当事人自己还以为特神秘呢。 二龙出了独居的第二天,就把广澜的蛐蛐罐给挨个开了盖,心疼得邓广澜直甭高,崔明达抱着自己的宝贝逃到工区外面去了。 二龙冲窗户外头笑道:“明达,你要想跟广澜我们俩一样不减刑,你就玩儿,不过别让你那玩意落我手里,哪天攒多了,当心我给你们来个一锅烩,让少管给我弄盘炸蛐蛐尝尝。” 二龙对崔明达,比对邓广澜要客气温婉一些,可能是跟广澜相比,崔明达身上的文气比匪气更多一些的缘故吧。崔明达的文气,显得阴森,老三说,二龙的有些事,愿意跟崔明达商量,崔明达象个军师和阴谋家,而广澜则显得“单纯”,瞎胡闹的成分多些。 主任送走了日本儿,回来就问广澜:“邓广澜,刚才是不是你和崔明达在工区外面乱跑了?” “没有啊?” 主任懊恼地说:“还狡赖,耿大说从楼上看见你们俩了,我刚给杂役开过会,杭天龙没跟你们俩说?怎么还不稳当下来?” “关,关禁闭,全关!”二龙迎过来强烈建议着。 朴主任无奈地笑着说:“杭天龙你得管管他们啦,整天在大队长眼皮底下晃,哪天出了事儿谁也兜不住,现在耿大大一句话,顶个副监狱长使。” 广澜笑道:“嘁,顶了一溜够顶个副的啊,还不如痛快地当个正主任哪,象您这样多好,近百号人一呼即应。” 朴主任气得笑起来:“去!别跟我这里贫嘴,少给我惹点麻烦都有了。”
第二单元 操练 第八章 (5)一损俱损 (更新时间:2004-6-22 12:56:00 本章字数:2749)
林子这几天不再出工了,开放前不下“出监”的犯人,都是管教的关系户,所以最后几天,管教肯定要照顾,让他们修养一下,做些出狱前的准备。 小杰也连歇了三天,才打起精神来正常提工,主任跟他谈了半个来小时,谈得小杰出来时灰沓沓一张脸,神情委顿,彷徨一会儿,在墙边找个空座位落下去,望着流水线,一脸茫然,象一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家雀,蹲在枯枝上晾晒自己的羽毛,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何永回头看一眼他,笑道:“瞧他那操行,跟老太监割下来那嘟噜零碎似的。” 疤瘌五笑道:“这下林子能走得塌实了,总算出了口气。” 周法宏也笑:“其实这谍报的事儿,未必就真有,就是真有,也不一定就是人家僻眼大亨。一大那个大中不是就打了别人吗,也是怀疑人家谍的呗。咱五大这里就怀疑小杰,也就因为他有过谍报儿史,别的证据没听谁念叨啊。” 何永幸灾乐祸地说:“就算不是他,这逼也早该收拾啦。上次埋那小猪的零碎,不定叫什么玩意给倒腾出来的,操,我就赖他,这屎盆子不往他头上扣,都对不起自己啊。” 关之洲哼道:“就跟给你吃了几口猪肉似的。” 猴子望着窗外,把对象虚拟为一片无所指的空洞,愤愤不平地说:“我以为就我会垫砖儿哪,敢情比我不要脸的仁大把抓呀。” 何永在案子上吐口唾沫,用白丝指着它说:“傻逼带毛长尾巴的,别提我名字啊,提一个字我捏死你!” 周法宏隔断何永,接着猴子的话茬笑道:“垫砖儿也得会垫,得垫到领导心坎上,不能垫到胳肢窝里,没听过吗——胡说八道,积极可靠;实话实说,整天挨捋。这胡说八道是一种垫,实话实说也是一种垫,可效果就不同,哪个更有价值,关键看领导需要。这道理都不懂,还混劳改队?” 疤瘌五说:“这人要倒霉啊,靠墙墙倒,靠人人跑,靠狗狗咬,小杰这种过街老鼠,再怎么张扬,靠山一完蛋,他也冲不出二尺尿去啦。” 何永说:“大黄这回鼻儿了,听达哥他们说,这家伙给一抹到底啦,就差扒警服了。” “因过什么?”周法宏问。 “他能有什么事儿,逛窑子呗。”疤瘌五信口雌黄地臆测。 周法宏说:“这大黄一下去,狱政科的宝座不定又便宜谁了。” “老耿呀——绝对老耿啦!”何永咋呼道:“这下老师牛逼了,以前大黄是减刑审核委员会的副委员长,委员长是王大毛,老耿一上去,麦麦的减刑不就更不用操心了吗?想减多少减多少。” 疤瘌五说:“操,你以为监狱是菜市场啦。不过这下老耿也要肥了,大黄这个位置,吃黑钱吃得才狠。” 吃饭的时候才从老三嘴里知道:原来大黄收了一个犯人家属的钱,还吃请吃票的,答应给犯人减刑一年,结果只减了9个月,那小子当面说理解大黄的难处,减刑小组又不是他一个说了算,没想到,那家伙出狱后,马上写了封检举信,时间地点人物事,要素详尽,把大黄给抖落出来了。 “民不举官不究,这贪亏受贿的勾当,本来就是大家都明白又都装王八蛋喝糊涂油的,大黄是碰上茬子了,黑心烂肠子还吹牛逼,收了钱不办事,也不想想这些犯人都是省油的灯吗?能饶了你?不怕你黑,就怕你不守规矩,想玩人也得先看清了脸模啊,逮谁攥谁不行,一把攥狗尾巴上,它不咬你对得起谁?” 我笑道:“大黄是自己把自己毁了。” 老三鄙夷地说:“他就是太狂了,遇到事乱跟人家忽悠,觉得这监狱里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儿一出来,上面一发话,查,马上傻逼了。听老朴说,痛哭流涕啊,那也没用,劳改局说这事儿必须办理,要不那个犯人还得把事儿往上面捅,王八叼棍他不撒嘴啦。” “活该!” “现在好,天天写检查在大会上读呢,完事儿据说就得发配门口值班去,那大茶杯也不端着晃了,赶明咱开放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了。”老三笑得很天真,似乎那个看见大黄的好日子就在明天。 “据说耿大能上去?” “老朴跟二龙他们是这么说,上面这些管教也是乱猜测,就跟咱们犯人一样,他们内部出了点烂事儿,也憋不住屁。”老三嘲笑道。 * 正说着,一大的大中跑过来问:“老三,林子歇了?” “哎歇了。”老三笑道。 “烂货哪?烂货!”大中一喊,霍来清干脆地答应着跑过来。 大中从怀里掏出条烟塞给霍来清:“给林子,算我给饯行了,明个开减刑会,我不一定有时间送他呢,告诉他,出去以后把我说那事儿抓紧办了。” “啥事儿啊?” “瞎几吧打听什么,你一说林子就明白。”大中叮嘱一句“别忘了”,拨头走了。 晚上,霍来清搬了半箱听装可乐过来:“三哥,给弟兄们发啊,一人一罐!明天开减刑会,林哥减完残刑就开放啦!” 老三机灵一下从铺上跳起来:“哈,怎么也得过去给林子道个喜呀!” 霍来清说:“你甭去啦,他吩咐完我们,就带胖子跑三中那边去了,哎对了,他还让我给你送双鞋过来呢,呆会我给你拿去,耐克哎,还正品的,兄弟识货!” 霍来清满面春风地走了,一屋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老三或者可乐,老三抓了两听饮料,交给我一听,然后招呼道:“林子够意思,大伙还楞什么神?见者有份!”大家呼啦冲上来,一人抓了一听饮料跑开,屋里立刻响起“屁波”的开启易拉罐的声音和碳酸饮料特有的放气声。 “操,爽快!” “三四年没喝过这玩意啦!” “林哥真是够意思!” “唉,为张照片,多呆了仨月。” 我喝了口饮料,问:“三哥,林子怎么还跟你双鞋?真不错啊,心里居然还惦记着你。” 老三有些不自在地苦笑着:“那是我的鞋,我刚来那阵,看他爱玩,就送给他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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