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黑马甲 (全集) 第3、4部完
作者:哥们儿
日期:2006-10-08 20:58:52
内容: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一章-01夺营占地,双龙大壮

分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出得夔门欲向东,丈夫只说天地宽。
山中无路凭脚量,急流世故有危岩。
得意难免顶风笑,吃亏想到老人言。
画水无风转头空,回眸一笑信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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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夺营占地,双龙大壮
八八年的春天,对滨j道的个体户来讲,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新的宪法修正案重新确认了私营经济在社会主义所有制中的合法地位,很多人开始准备大干,以前那些试探性的动作变得大手大脚起来。大luo通过高学良的帮助,获得了第一笔十万元的低息贷款,开始筹备扩大自己的事业了,这工夫,其他人也没有闲着,都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狠劲地扎。
4月底,北方的城市里柳树已经蓬勃地绿起来,很多年轻人还不舍得脱下刚刚时髦起来的马海毛外套,虽然这样的装束已经显得臃肿。瞎四姐在自己的店面前悠闲地磕着瓜子,一边望着川流不息的客流微笑着,那些赶时髦的家伙们捧了她小半年的场,去秋今春这两季的马海毛,真的叫她发了笔肥财。
有时候看着货位上那些被叫做“马海毛”的好看的安哥拉羊毛衫,偶尔会想到王老三,她觉得多少还是应该感谢他一下,没有他,也许就没有这个机会呢,虽然那场官司也拖了她的后腿,叫她的生意停滞了一个来月,黑白两道上下打点又使她颇有破费,不过这些投资终于还是有回报了。
这不?市场管理处的焦处长来跟她打招呼啦,说最多到5月中旬,就可以再租给她一个店面,这是个好消息,尤其叫她愉快的是:这个店面正是前面的“家辉服装店”。
王向东被“劳改”后,店面连续关了两个多月,李淑娟也趁早辞退了。虽然王向东一再恳求二姐帮他照看,说那是他唯一的退路了,可王老成坚决不同意慕超办停薪留职,慕超自己也对做生意毫无信心,而且那样一个中档规格的店面,没有本钱和可靠的进货渠道是难以维持的,毕竟不能只卖大luo一家的西装吧。
因为租期还没到头,店里又有剩余的服装,慕超歇班时还是要去开门坐守,能卖一件是一件。这样断断续续地支撑了将近半年,该续租了,王慕超就提前找到管理处,说下一期不再干了,谁想要这个店,最好能把剩下的上百件服装一起盘走。焦处长早得了瞎四姐的好处,又一直记恨着王向东对许凤的态度,要不是顾念高学良的面子,他早给“家辉”把烧红的小铁鞋穿上了,所以王慕超一来告知退租,他忙不迭地就透露消息给瞎四儿,顺便告诉她盘服装的事其实无所谓,即使不要那些破烂,王家也拿不出钱来继续做生意了。
看着焦处长多少有些讨好的表情,瞎四姐笑道:“把事儿做那么绝不好吧——看情况吧,反正这个店我要定了,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接着照顾妹子啊。到时候我忘不了焦哥的好处。”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要有本事,整个滨j道都给你,我还省心哪。”
瞎四姐笑道:“那是后话,现在我连租了你们两间店,租金是不是要打折?”
“唉,你以为我们这是王老三的服装乱甩哪?寸土寸金,你不要有的是人抢呢。”
“哈。”瞎四姐放肆地笑了一声,道:“也就您大处长敢这么说,不信咱就赌一把,您要不把它给我,看看有别人敢进去不?我就赌一年管理费的,咋样?”
焦处长虽然讨厌她的嚣张,却真的不想得罪她,只好打哈哈说:“你们都不要,我就自己开个服装店,到时候妹子你能不帮我一把?”
“同行是冤家,这还真不好说,哈哈。”瞎四姐笑过,马上又将了一军:“别是你自己做不了主吧?”
焦处长顺坡道:“还真叫你说对了,这房租的事都有死规定,哪个路段什么价早写在纸上了,要调整,得我们几个正副处长研究才成。”
瞎四姐干脆地说:“不就研究吗?明天晚上我请大家一起研究。”
“你也是……你还在乎那俩钱吗?即使减又能减下几个来,还不顶你一顿酒钱——嘿嘿,妹子你请客,档次能低了?”
瞎四儿说:“我花两千你们给我减下八百来我也高兴,我图的不是钱,是个面子,我瞎四姐的房租就要比别人便宜——再说了,你们好意思给我只减八百?省下的票子能塞你们自己口兜儿里咋着?”
“那倒是,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原则上也过得去就成了,到时候我会帮你说话的,别忘了多敬我两杯酒就成。”
瞎四姐打着哈哈送走了焦处长,回头对自己的小白脸“表弟”说:“秦子,以后咱的新店就靠你照应啦。”
“我行吗?”
“外面那对联怎么讲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我就花钱内行,挣钱不摸门儿。”
“什么门不门的,你往那里一坐,再带个好伙计就全办了,你以为你是谁?到时候你就不是秦子啦,你脑门儿上贴着四姐的标签呢,除了卖衣服收钱,别的闲事儿找不上你,也没人敢!”
小秦不再反对,只心虚地补充道:“要亏本了咋办?”
“只有断头买卖没有亏本生意,开门就有赚。”
正说着,伙计向外一扬下巴:“四姐,二龙。”
瞎四姐一回头,对面店门口正晃荡着几个年轻人,一式的黑色单皮夹克,架着墨镜。
四姐赶紧出去,喊:“二龙!”
几个年轻人都转头,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生得精悍的小平头边不咸不淡地笑着,边朝这边走,近前了才说:“四姐,看你生意好,没过来。”
“看不起姐姐?你哥呢?”
“人家有正事,我等就是闲汉。”二龙笼统地一指后面的几位同伴说。
“是不是找衣服来了?第一个应该到四姐这里来呀!哥几个挑你们的,没命地往潇洒里打扮吧,下次来的时候挎着妞给姐姐看看。”
二龙看一眼店里,笑道:“不缺穿的,姐姐晚上有空么?我想请哥几个喝喝。”
瞎四姐稍微顿一下,马上笑道:“不巧,正有个局儿,不是酒,三缺一,早定好了的。”然后从钱台里捻出几百块钱:“得,今天姐姐缺席了,可在我门口这个东还得叫我做,二龙你别不给姐姐面子!”
“姐姐真是够j湖。”二龙把钱接过去,掸了一下塞进兜里,笑道:“以后到了北区言一声,我好好请姐姐消费。”
“哼,有事儿给姐姐盯住了就成啦——说吧,你们到底干啥来了,就是穷溜?”
二龙看一眼旁边,干脆地说:“找大壮。”
瞎四姐看出端倪,皱了下眉道:“大壮又怎么惹你了?”
“那傻逼是个点子,给这个当线儿呢。”二龙说着做了个敬礼的架势。
瞎四姐望一眼人头攒动的市场说:“碍你们北区筋疼了?”
“大路不平众人铲,我就是想给他维修一下舌头。”
旁边一个恨恨地说:“大龙哥上次前些天差点叫这小子给谍进去!”
瞎四姐轻笑一声道:“你们之间的事儿我不好掺和,不过大壮好象有些日子没露头了,该不是眯起来了吧。”
“也许。”二龙努着嘴点了下头:“——他知道我们在掏他,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四姐,哪天要是赶寸了,这烂鬼到了你门口,你也点拨他几句,要是聪明的就别跟我们捉迷藏了,主动投案还可以宽大。哼,我要是盯上了谁,比他妈公安局的可敢下力气,十年二十年也得把他找到,一事不了,就总给他寄存着。”
“驴打滚利滚利啊!”旁边一个小子把架上脑门儿的墨镜拉回鼻梁子上,一脸无赖地说道。
四姐惋惜道:“按说这大壮也算个混出模样来的,怎么越活越回旋呢?上道容易下道难,这小子倒是溜得快,公安局给他多少好处?”
“没你卖服装生意好。”二龙说完,招呼一声,带着哥儿几个跟四姐告别,往市场深处溜达去了。
瞎四姐冲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鼻子一耸,不屑地撇着嘴折回店里。
小秦不忿地说:“敲到咱门上来啦!”
四姐冷笑道:“几百块钱算个毛儿,就当养几条狗呢,姐姐我现在是不玩儿了,不然,哼,抡起片儿砍来我谁也不尿他们。”
“就是,要放在古代,姐姐你就是花木兰穆桂英那角儿的。”
“甭捧我,我也就是个孙二娘。”瞎四姐摸了把小白脸的脑袋,满意地笑着说。
其实在心里,瞎四姐还真不把二龙他们这几个小玩闹儿当回事,当年她“混”的时候,二龙还不知道砍刀哪面是刃儿呢。不过二龙的哥哥大龙倒是叫她憷上三分,那是个生猛不要命的,阴狠毒辣,轻易不出手,出手绝对黑,据她知道的,这小子手里至少有两条命案,却能依旧逍遥,混到现在,已经以自己的名义控制着两家酒楼,整天西装革履看不出是个流氓了,东西南北中五大区的耍儿们没有几个敢不给他面子。好在大龙和她的关系还说得过去,她做生意以来,有什么磕碰少不了求到他,没有一件不摆平的。所以对二龙,她也不能不给着好脸色,换了别人,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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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家辉服装店”换了招牌,四姐在一片鞭炮声里笑成了歪瓜裂枣。招牌上“四姐服饰分店”几个大字在硝烟里红艳着,阳光也在硝烟里晃,似真似幻。
中午请了市场管理处和许多店主来庆贺喝酒,大壮也鬼似的冒了出来,喝过酒就跟四姐借钱,说被大龙那边的人追得狠,想到外面避避,四姐骂着给了他两千块钱。转天早上就听说大壮的舌头叫人给割了半截去,蒙头抓走的,摸着瞎儿下的刀。
大壮没敢报案,四姐去医院探望时,问他知道是谁干的不?大壮只是绝望地摇头。四姐知道,如果他不摇头的话,恐怕将来有一天,就真的摇不成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一章-02狱中王向东


对很多人来讲,躺在医院里的大壮是无足轻重的。不过,当大luo跟何迁在接见时把这个消息带给王向东时,那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就不同了,可惜,他不能亲自登门去看望大壮的惨状了。
王向东一直认为自己最终坐牢,有很大的功劳应该归于那个可恶的假流氓大壮。在监狱里呆了五六个月,他的心态已经逐渐平稳下来,大半只是由“习惯”所催生的麻木而已。
这座劳改监狱对外叫“玛钢厂”,专门生产玛钢管件,本来王向东自持在钢厂干过,渴望着能弄个技术监工一类的“俏档儿”干干,可一看情况才知道这个玛钢跟红轧的路数完全不同,这里几乎都是老机床,做的都是管路连接口的小部件,一般只有十年以上的大刑期犯人才让接触“技术活”,象他这样没有培养价值的“小刑期”,就是干勤杂和苦力,所谓“傻逼青年壮劳力,哪里需要哪里去”。
刚进来的时候,他真的不适应,看什么都不顺眼不服气,结果被犯人里的“人头儿”号召大伙群殴了他几次,鼻梁子都打断了,他也因此被取消了两个月的接见资格,还被关了一个礼拜的禁闭。管教根本不听他的申诉,在这里打架就是违纪,就要受处罚,没有讲道理的规矩。后来李爱国拜托了一个战友的关系,才重新给他调了队,安排了一个小组长当,只负责管理一个号房,并协助“大杂役”收提工,[注1]不用再上劳改一线做苦奴了。
转到新监区后,王向东突然就想开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毕竟自己确实是罪有应得。犯人们常说这样一个道理:“进了监狱就象下了地狱,是鬼不是人啦,虽然大墙外面就是人间,可你看着家里着火也没办法,人鬼殊途使不上劲儿啊。”一句话,入巷随弯,进了监狱就要认真地混监狱,想别的都是瞎扯。
逐渐地,王向东乖觉聪明的脾性被发挥出来,原先的j湖气也帮了他的大忙:这里面讲究这个;再加上外面的几个朋友轮流给他送钱进来,没有很多,但也足够他撑门面了,这样在新监区只一个来月,他就跟那些“大哥”们混到了一个“槽子”里。“玛钢厂”关的基本上都是暴力犯,案由不是打杀就是抢劫,一个个名字提起来,在外面也是响当当。流氓的生活是豪爽、义气和快活的,即使在大墙之内也不妨碍他们趾高气扬,那些敢跟“政府”叫板的人都会受到尊重。有时候王向东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这里似乎本来就是他该有的归宿。
家里来给他接见过两次,都没有带孩子,王老成说这种鬼地方绝对不会让家辉来看,陈永红两次来了,几乎没说什么话,一直是绷着阶级斗争脸,只有一次离开时落了两滴泪,羞辱而绝望的样子。
服装店关门的事儿,王向东还不知道,大luo这次来也没有告诉他,只按王家的意思,跟他说生意还凑合。
见了何迁的面,不由得想到米彩儿,问了两句,何迁说已经出国了,临走给王向东留了两千块钱,要他在里面好好改造,毕竟还有将来。王向东感伤一下,没有深问,其实他更想知道米彩儿这些年经历的是怎样的生活。
为了暂时回避米彩儿带给自己的混乱,王向东转移话题问:“丰子杰应该开放出去了吧,可惜我们没能分在一起。”
何迁笑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大luo嘟囔着说:“本来正月就该回来,可那小子不省事,因为打架把四个月的减刑给泡汤了,要六月初才能开放。”
“那也快了,还有十来天嘛——呵呵,他知道我进来了吗?妈的,我们俩这是玩儿的哪出?”然后又转向大luo:“先前咱还核计着等他出来拉他一把呢,没想到他还没出去,我先撞里面来啦。”
“哼,怨谁?你这狗脾气也该吃点儿亏了。要不,现在外面的形势多好,全国人民都掉钱眼儿里了,等你出来哪还有地方搁你这膀大腰圆的?”
王向东说:“刚进来时候我还真绝望了,可后来我也想开了,天塌下来哥们儿也得站着死,只要我的店还在,出去以后不出三年,我又是一大户!”
“店?”大luo叹息一声。何迁抢先说:“老三你甭担心,不管外面怎样了,将来你回了社会,我们都是你的坚强后盾,咱重整河山,十年不晚。”
一阵铃响,王向东怅然道:“妈的,时间到。”
何迁一边起身一边说:“我们哥儿俩一人给你留了五百,还有彩儿那两千,一块儿给你上帐了,这几个月我就不来了,忙。”
“忙好。”王向东说着也站起来,跟两人道别,接见大厅的门口,管教已经在吆喝大家各归各所了。
大luo忽然回头喊道:“老三,有封信给管教啦——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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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见完毕,王向东在工区坐定,刚跟几个“杂役”聊了几句接见的话题,监区队长就招呼他去办公室。这个队长五十来岁的样子,长得还算慈善,要不是干着这份跟罪犯打交道的差事,应该不是喜欢瞪眼珠子的那种厉害角色。
喊报告进去,队长抬头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落在手里的一张纸上,看了几眼说:“王向东,你老婆来信了。”
“哦。”王向东伸脖子看了一眼,队长一抬头,他赶紧把脑袋缩回去。
“最近情绪还不错?”
“还行,彭队,都是政府教育的好。”
队长笑道:“改造道路无止境啊,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多看光明面儿。”
王向东疑惑地又张望了一眼管教手里的信,试探道:“彭队,我家里有啥事儿吧?”
彭队长把信一折,塞回信封里,说:“没事儿,你老婆来的信,看的出你老婆是个要求上进的好媳妇。”
“人家是单位的团支书嘛,还供产档员呢。”
彭队长又笑:“这个我都了解,档案里写着哪。”然后来回翻转着信封说:“你老婆在信里恨铁不成钢啊——王向东你也是不争气——是不是觉出来跟人家有差距了?”
“鸿沟啊。”
“哼,还有脸说?要是我,早跟你离啦。”
王向东“唉”了一声,道:“我也不是没琢磨过这事儿,那哥儿几个也都说过,象我这情况,早晚也不好保,还不如先提出来争取个主动,省得最后叫人家甩了,多没面子?”
彭队长轻敲了一下桌子,不满地呵斥道:“什么态度你?这混帐话是谁总结出来的?还有点儿人性吗?”看王向东笑而不语,他站起来倒了杯水,接着说:“男人要对家对社会都有责任感,你们就是因为没有这种责任感,才会逞一时能,犯下终身悔恨的大错!你们都会叫一句‘好汉做事好汉当’,其实这是最混蛋的一句话——什么好汉?狗屁!你以为你们是大宋朝的梁山英雄啊?哪个不是娘生爹养的?哪个没有亲人朋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牢,全家光荣怎么着?你知道外面多少人牵挂你们被你们拖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例子还少吗?你说说王向东,你们组里那八个人有没有?”
“至少仨。”王向东说完,更加迷惑地看着彭队长,不知道他跟自己激动个啥,不会是陈永红的信惹起的吧?
可这封信彭队长就是不给他看,看样子他好象根本就是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然后不知怎么就起了感慨,在这里给自己开起了批判会。王向东无奈地在心里苦笑着:我招谁惹谁啦?
彭队长终于又把信拿起来,抖了抖说:“你老婆问你,将来有啥打算?”
“好好干买卖过日子呗,再不犯法了。”
“甭跟我说套话。其实她也是这么嘱咐你的——多好的媳妇,唉,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你的将来呢,你说你以前咋就不知道珍惜?”
“我珍惜了啊。”
“珍惜了你扎那刀子的时候就该先想到家里。”
“唉,我就是血热,烧起来压不住火啊,冲动了,冲动了。”
彭队长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啊,你们这些人十个有八个不是从心眼里想犯法,谁天生就是罪犯?真成了罪犯还能通过改造焕发新生呢,人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说对不对?”
“对,不能再对了。”王向东紧盯着他手里的信封,急急地想:“饶了我吧。”
彭队把信往桌前一推,道:“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该珍惜的就得珍惜,没珍惜好的怎么办?争取机会重新珍惜一回吧——抓紧给你老婆回封信,这么好的媳妇要是离了怪可惜的,孩子也可怜啊,才两周儿吧?”
“两周儿半……”王向东含混地答着,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他听出彭队长话里的意思了:莫非陈永红这封信真的是要和他离婚的?
当时脑子里空了一下,并没有太激动,只默默地把信封抓在手里,跟彭队长说了声“谢谢”,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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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役]不是指社会上的杂活儿和干杂活的人,是一个监管场所的专有名词。在监狱里,杂役是由监管单位指派的“有能力且表现积极”的犯人头目,负责协助狱方管理其他犯人的犯人。杂役和一般所说的“人头儿”的区别在于,杂役是由政府指派的,人头儿是犯人们在争斗过程中筛选出来的,通常,这两个角色是重叠的,即犯人里的人头儿往往被政府利用起来当杂役。一个劳改大队会有不同等级的多个杂役,这些杂役的领导者就被叫做“大杂役”,大杂役直接对监区队长负责。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一章-03丰子杰再见阳光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丰子杰出狱了,五年的大墙生涯,除了使他的脸看上去有些惨白外,乍一看间,整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身体居然略略有些发福似的。
迎着丰子杰幸福的笑容,大luo、何迁还有丰子杰的母亲、哥哥蜂拥过来,这个拍一下,那个捏一把,只有丰娘在旁抹着眼泪。五年时间里,丰娘显得苍老了许多,六十来岁的人看上去恍惚古稀。
丰子杰挣开大家,轻轻拥抱了一下母亲,说:“哭啥?这不是出来了吗?”
大luo招呼道:“大家都上车,秦得利在饭店等着哪!”
丰子杰环顾一遭,长出了口气,问:“老三真的进去了?”
“跟你说过几次了?跟你一样,都是狗脾气惹的祸,一口气咽不下就叫你到里面憋上四五年——”丰娘看一眼监狱的大铁门,拉着儿子急步向路旁的一辆丰田轿车走去,一边说:“——这种地方,想起来都堵心!看你以后还那么大肝火不?”
“放心吧妈,从这里出来就等于大学毕业,儿子现在也是知识分子了,以后该靠脑子吃饭了。”
“这话我爱听。”何迁一边给丰娘打开车门,一边冲丰子杰笑道。
丰子杰说:“听说你现在牛逼带闪电啦——这车是自己的?”
“租来的,不过早晚咱哥们儿得开上这玩意儿,只许比它好不许比它次。”何迁得意地拍了一下司机的座背儿:“中区,旺旺酒楼!”
“滨j道边儿上那个?”
“还有哪个?”
大luo从前排回头道:“杰子,还记得金水旺不?”
“哪个金水旺?没印象。”
“最早在滨j道卖盒饭那个啊——这小子现在开饭店啦,早发了——他老婆是老三大姐夫的亲妹子,也是靠了老三姐夫才起来的。”
丰子杰哈哈了两声,道:“你们都行啦,就甩我一个落魄。瞧我这五年耽误的,青春跟事业全扯了蛋!妈的为五分钱车票判我五年,想起来我就想把公共汽车站给娘的端喽!”
丰娘急侧脸道:“你敢!回家我先把你锁起来!你害我还不够啊?”
何迁笑道:“丰娘您跟他着急还有够?他就是过过嘴瘾罢了,我一愤怒还想炸老毛的纪念堂去呢——谁没被耽误过?都当真早就国无宁日啦。”
“我可受不了你们这么乱讲了,谁知道哪天就出事儿?现在的年轻人,我看哪个都玄!”丰娘说着把儿子的手抓紧了,好象生怕他一冲动就跳车找炸药包去,一路上还不放心地教导着:“你这两次三番地出事儿,让妈现在的脾气也好多了,没情绪也没脸跟人家逞强了,有个大事小情的能忍就忍过去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啊,你老成大爷说的对:能忍自安——什么有平平安安过日子幸福?”
一路上走着,丰子杰一直盯着窗外看,一会儿问:“这是哪?”“操,这不是哪哪吗?以前是菜市场,现在改商贸大厦了。”“这个呢?对了,小白楼,妈的也变样儿啦,搞建设也没经我批准,弄得我连家都快不认识了。”丰娘说:“你以为新鲜?咱家那里现在也加了马路,眼巴前的一排高楼,把咱那片平房整个给藏在里面了,憋屈死!”
丰子杰连连摇头,感慨万端,不过更多的还是新奇和喜悦。
车到南京路,再开一会儿就是滨j道了,丰子杰忽然问:“大luo,李爱华一个人盯摊儿呢?”
何迁先笑道:“人家现在是厂长夫人了,大某干了服装厂后,那破摊子早转给亲戚了。”
“哦……”丰子杰沉吟着,又问:“没听说你们有没有孩子啊,早该有了吧。”
“没有,先干事业吧。”大luo多少有些敷衍,他不太愿意当着丰子杰的面提李爱华,而且孩子的事也正逐渐地成为他和全家的心病:好几年了,李爱华的肚子特有风格,死活不见动静。
何迁也突然意识到个中的况味,赶紧说:“李爱国今天也不能来,不过他约咱们明天去北区聚聚呢,在龙兴大酒楼,档次绝对有。”
“小子当刑警队长了?跟我不是死对头吗?”丰子杰舒心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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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旺酒楼”名不副实,只有一层。不过经过这两年的努力,里面的装修已经很到位,丰子杰进了门就啧啧赞叹,说以前这里就是个狗食馆儿,晃眼不见,鞋帮子改帽檐儿啦。何迁说这就叫日新月异。丰子杰又是感慨,大有韶光不逮的惆怅。
金水旺已经知道今天的场面,听见动静,跟秦得利一起迎过来,看着丰子杰的脸犹豫地笑道:“有印象,有印象,丰哥,卖盒饭时候见过。”
“恭喜发财啊!”丰子杰拱了拱手。秦得利招呼道:“里面聊,里面聊!”
丰子杰一边走,一边笑问:“利子,去年老三出事儿的时候,听说你也漂了?现在摆平了?”
“毛毛雨毛毛雨啦~~‘严打’我都没掉根毛儿,和平时代能栽里面去?斗大个石头到了我眼里就是一粒沙……”
何迁说你别吹牛了,明天见了李爱国你还敢这么说不?
进雅间落着座,秦得利还在不忿地说着:“你们这个老同学太不够意思,真正的犯罪分子不敢动,总想跨着区拿我立功——这次还亏了那个瞎四娘们儿,要不是她上下活动把事情平了,还真得没完没了地追究下去,今天我未必就能来给你接风了。”
“瞎四儿不是跟老三对立面儿吗?怎么还帮你平事儿?”
“操,她是帮她自己——啥时候我都是吃挂落儿的,好事坏事都是挂落儿,左右我能借东风,嘿嘿。”
丰子杰问:“明天李爱国在‘龙兴’请客?”
“对。”
“‘龙兴’的老板是大龙吧。”
秦得利说:“一家龙兴,一家龙腾,都是他的,你咋知道北区的事儿?”
“哼,在里面什么能瞒得住?五湖四海的人都有——听说这个大龙可是一顶一的大流氓,我在里面遇到两个替他顶缸的,月月两千现大洋往里面顶啊,那俩王八羔子在里面过的日子比劳改队长还淤,幸福得都漾出来了。”
丰娘说:“你别净把这些人当榜样!”
何迁笑道:“丰娘您落伍了,现在不分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上下道,黑猫白猫瘸猫瞎猫都有光荣的机会,能逮着耗子就叫好猫——你们说那个大龙我也听说过,不就靠打砸抢起家吗?俗话说常在j湖漂哪有不挨刀,可人家还就通身光溜,保养得一个小疤瘌都没有。甭管外面传扬得多厉害,说他身上背着几条几条人命,都是扯淡,谁看他进过一次局子?怎么回事儿,不服气人家玩意高不成!我在‘龙兴’也请过两回客,有一回有俩派出所的,进了龙兴就叫喊老板,我以为他们能耍横吃白食呢,正高兴着,大龙出来了,头一句就是:你们俩几吧玩意又烦我来了?——那俩没脾气,还他妈赔笑哪!跟大龙称兄道弟那叫亲热,回头拍着我肩膀说以后有啥事儿让龙哥多照顾,操!看了吗?这就是好猫。”
丰子杰崇敬地说:“流氓混到这份上,就算立了腕儿啦。”
丰娘忧虑更重,皱紧了眉说:“小杰你要羡慕这种人,还不如赶紧回监狱里呆着叫我省心。”
秦得利忙笑道:“大娘您就塌实儿地在家养老吧,有我们这帮兄弟呢,杰子能跟大龙那样的混一锅去?老三咱不提了,倒霉一路点儿的;您看看面前这几个侄子,哪个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大luo何迁你们谁也甭争,杰子以后就跟我一起干了!我们以前就有合作的基础,怎么样杰子?”
丰子杰先开酒瓶,咕咚咚满上一杯,左右一敬道:“能有你们这些哥们儿,是我丰子杰的造化,不管以后咋样,能有你们今天这片情义,我死也甘心了!”一仰脖儿,干喝了一杯。
秦得利急道:“你激动个啥?呆会儿一起呀!旺旺——大师傅逛窑子去啦,咋还不上菜?”
“有酒没菜,不叫慢待。”丰子杰抹一把嘴头,感慨道:“现在形势不是小好,简直就是大好,要不是这几年冤枉牢坐的,我丰子杰再惨也能混出个人样来吧?”
“起步无早晚,有运不愁财,杰子今天就是你美好生活的开端。”何迁代表大家替他展望着。
大luo深沉地说:“是啊,以后咱都得珍惜这好时候了,再不能干傻事儿,丰娘教导得对,能忍自安,小不忍常乱大啊。你说你要不耍脾气,哪能落难?你不进去,老三估计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唉,估计我也不会停薪留职了——生活就是这么一环扣一环地乱腾着,不到完事儿的时候理不出个头绪……”
秦得利笑道:“你他妈到底想表达个啥?没那理论水平就别装大聪(葱)。”
大伙儿也笑,大luo红下脸骂道:“妈的,本来我想叫丰子杰努力奋斗来着,说说着自己都觉得一切都是命运了,人算不过天。”
丰娘肯定地说:“就是命,不是命还是啥?”
丰子杰笑道:“其实我这一进去,最实惠的就是大luo你小子了,事业也有了,老婆也有了。”
大家自然都想到了丰子杰追求李爱华的往事,不觉发笑。大luo只是憨憨地乐,不说话。
菜来了,开始喝酒。虽然有丰娘监督着,几个人依旧难免大醉,只有何迁还勉强清醒着,没忘记在关键时刻把帐结掉。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一章-04龙兴酒楼

相对“旺旺”来说,“龙兴酒楼”果然豪华,单是门口那俩笑靥甜蜜的迎宾小姐,就让进去的人不由的先把腰杆向起拔了拔:一下子觉得身份上去啦。
李爱国握着丰子杰的手说:“快认不出来了,一晃居然十来年没见面啦,简直不敢相信!”
丰子杰热情地晃着李队长的手,连说:“警匪一家,警匪一家。”
李爱国打他一下,把众人带上三楼的雅间,凉菜和干果已经摆好,秦得利殷勤地就去开酒瓶,李爱国说:“不用你,服务员!”
门外候立的女孩赶紧跑进来伺候着,丰子杰一直笑眯眯盯着看,秦得利小声笑道:“现在看老母猪都是双眼皮儿的吧?”
“你他妈幸福生活过着还取笑我?”
李爱国举杯道:“子杰,闲话就不说了,咱哥俩先单独干一个,然后大伙再正式跟你喝接风酒。”
“好!千言万语都在酒中啦!”丰子杰举杯相撞,一饮而尽,李爱国摆摆手,服务员马上过来给两人分别满上,丰子杰暗暗吸了下鼻子,女人的气息真是久违了,一时心里痒痒的。
说着话,李爱国听到丰子杰准备跟秦得利一起倒腾香烟,脸色马上阴沉下去:“秦得利,是你的意思吧?你别以为拉拢上小杰,以后我就可以罩你几分。”
秦得利忙笑道:“放心李队,我们的烟绝对不进北区,即使进了北区,也是小打小闹,到工商那里罚款就结了,不会惹到您刑警队那里去。”
丰子杰更不拐弯:“爱国,你穷紧张什么?不就倒腾假烟吗?别说不出事儿,出了事儿你也义不容辞得给我们顶住。”
李爱国苦笑道:“真是熟人多吃二两豆腐,你以为在北区我是大拿怎么着?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没能升职,有一半原因是老三这个臭事给搅的——叫人给打了谍报!不是我不想帮朋友,你们也不能不顾我的难处啊。”
何迁赶紧说:“爱国说的对,不过小杰的话也是说顶了,轻易怎么会给你找上麻烦?做生意第一个要交道的是工商税务,能把事儿闹进公安的,那都是大买卖,我们这些人还做不来。”
李爱国说:“要真办事儿,我说话还没这里的老板管用,妈的这叫什么世道!”
正愤慨着,门帘一起,进来个中年汉子,身材一般,小平头裁剪得讲究,黑马甲里打着红地金花的真丝领带,没什么品位,却看得出都是上等货。
门帘未落,小平头就笑道:“稀客啊李队!”
李爱国没动地方,淡然一笑:“跟几个老同学聚聚,杭老板的生意是越来越红火啦。”
“哈!还不是档的政策好?李队长再多关照几次,我想不发财都对不起国家。”
“今天怎么还到酒楼亲自指挥了?”
几个人都大概猜测到来人应该就是大龙了。
这边杭老板接着李爱国的话笑道:“听说李队长来了,我能装傻?只要是英雄好汉们来了,我不过来打个招呼心里不忍啊!”
李爱国笑道:“那我找了你几次,你怎么都不见?莫非外面传言的都是真?”
“传什么言?李队信那些?”
“人家说这里的大龙规格高,不是省部级的领导不接见。”
“哈!那是大龙吗?那是贺龙!李队你别见怪,你找我不就为‘龙腾’那边那场架吗?都是手下人没规矩乱来,回头我查清了,亲自把他们送刑警队去听您发落——咱今天不谈这个——去,拿两瓶茅台来。”
服务员应声去了,李爱国没表态。
丰子杰忍不住了,终于问:“老板,您是杭大龙?”
李爱国急看他一眼,意思是叫他闭嘴,大龙已经笑道:“这兄弟怎么称呼?发哪行财?”
丰子杰笑道:“我只走霉运不发财,龙哥,弟弟刚跟小龅牙那里回来,我们哥俩混的不错,要不怎么知道龙哥的大号?”
大龙眼皮一跳,迅速地从李爱国脸上走了一眼,冲丰子杰笑道:“接风宴酒啊,看来我叫人拿酒拿少了。”
秦得利急速地挪了把椅子,招呼大龙坐过来一起喝,李爱国满脸肃杀的不悦,大龙看在眼里,并不落座,依旧笑着:“我敬哥几个一杯就走,不扫你们的雅兴,二楼还有两桌得打个照面——呵呵,李队巧了,袁局也再下面。”
酒来了,二龙招呼服务员换了套杯子,一一满上,并不多言,只说了两句场面话,喝了酒,拱手去了。
丰子杰看着还没平静下来的门帘,意犹未尽。李爱国先微恼道:“你也是屁憋的,搭理他干啥?还想盘盘道?”
“人之常情嘛。”丰子杰不满地说:“大龙就是够场面,你看你,人家来敬酒,你倒象要抓罪犯似的,职业病?”
李爱国看看旁边的服务员,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其实在北区,李爱国最想办理的一个人就是这个大龙,他已经搜集了他不少罪证,虽然没有一样能治人死地,不过一件件都加起来,也够他好好消化十几年了。他很看不惯那些官员甚至他手下的刑警跟大龙的莫逆样子,大龙几次想通过关系和他交好,都让他义正词严地撅了回去。对这种飞案多多逍遥又嚣张的家伙,他恨之入骨!他有一种预感,早晚有一天,大龙得狠狠地栽在他的手里,于公而言,这是匡扶正义严明法纪,于私而言,这也是他在工作中创造成绩巩固地位的好机会——当然,他在大龙的事情上,公心还是远远大于私心的。
偶尔,他会觉得面对大龙这个道貌岸然的流氓,自己的力量居然显得渺小,当他掌握大龙的证据越多,这种渺小的感觉就越明显。在大龙的背后,存在着一个蜘蛛网一般的关系圈,黑的白的互相交错,触动一点就会震撼全局,而有几个点他是断断不敢贸然碰的,比如楼下那位“袁局”,他的一个外甥居然在这家酒楼有小小的股份,据说大龙在私下也管金局直呼舅舅。
袁局是自己的“局座”,动大龙能不要他批示?这一关不好过,而且会一下子给自己制造障碍。从部队转业回来后,李爱国没少吃这种亏,脑子太直,只看案件不看人,往往功多怨大,日复一日地人情看冷。好在他现在学会了思索,老队长临走的时候也跟他感慨了一晚上,叫他明白了很多事,现在他的思想乖觉多了,只是行动起来还不灵便,原来在工作上睁一眼闭一眼比在战场上瞄准敌人难多了。
不过大龙是一定要修理的,他在等待时机:或者突然掌握了足以一击致命的证据,或者就只有先暗中动作,然后等金局势微时再出手了。
看李爱国愣神儿,何迁敲了敲桌子:“爱国,酒。”
李爱国惊觉一下,看一眼酒杯,道:“满着呢。”
“喝呀!我们都干啦!”丰子杰大声嚷嚷着。
酒过三巡,秦得利忽然想起一人,赶紧说:“李队……”丰子杰拦道:“什么李队?叫李哥!以后咱都是亲兄弟,对不对爱国?”
李爱国敷衍地笑笑,问秦得利:“你说啥?”
“北区有个叫老八的玩闹儿,知道吧。”
“考察我的业务水平咋着?你有啥事儿吧?”
秦得利愤然道:“这婊子养的,没有他老三也不至于进去!回头您想个辙把这孙子弄进去练练!”
大家问了情况,李爱国皱眉道:“跟他没关系,老三犯法了才进去。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有毛病?出了事儿不依靠我们倒去找流氓帮忙!”
丰子杰慷慨地说:“流氓办实事儿,你们光会扯淡。”
秦得利媚笑道:“这话也就你讲,我是不敢乱说,我还是相信政府的——李……哥。”
试探着练习一声,见李爱国没啥抗议的表示,秦得利满足地笑了,然后又得寸进尺地说道:“李哥,这个老八你要是不方便办,现成的倒有一人——大龙,他跟老八是对立面儿。”
李爱国眉头紧锁,拍了下大腿说:“你给我省点儿事好不?”何迁也反对道:“秦得利你是乱心,扳不倒骑兔子没老实时候是吧?好好的生意不做,哪那么多闲篇?”
李爱国哼一声:“好日子给你都是糟蹋,帽子送猴,戴不坏先给玩儿坏了。丰子杰,要冲他这副德行的,你趁早别跟他搅一锅里去!”
“你管我饭?”
“饿死也比回去吃牢食强吧!”
“拉倒吧,你那是没挨过饿。”
又是何迁抓紧把话题拉开。好在老同学相聚,有的是东西可扯,没一会儿就又谈得融洽,雅间里开始笑声不断,连旁边的服务员听他们讲起小时候的糗事也不禁捂着嘴陪着偷乐。
结帐时,前台告诉老板吩咐过:算他请客。又拿出几条三五香烟,说是龙哥送的。李爱国自然红着脖子死活不答应,前台也坚决不收他的钱,说龙哥吩咐的事就是法律。这么一说,一肚子酒精的李爱国更急啦,让她们把大龙叫出来,回答说龙哥早走了。
丰子杰一边让秦得利、何迁拉李爱国离开,一边夹起香烟道:“喝多了,酒话——回头替我们谢谢龙哥!”一转身,踉跄地追了出去。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一章-05老王的家事;阴错阳差丰龙档


歇了几天后,丰子杰去看望王向东的二老时,王家正阴云笼罩着,丰子杰一进屋,还没来得及夸赞新房如何如何敞亮,就已经看出屋里的气氛不对头了。
一家人本来都阴沉着脸,见丰子杰进来,赶紧招呼坐,林芷惠仔细地看看丰子杰,开始唉声叹气,应该是联想到同样坐牢的儿子了。丰子杰本想逗逗家辉,可小家伙扎到妈妈身后不肯给他面子,他只好笑道:“面生啊——嫂子没上班?”
陈永红勉强笑笑:“请假了。”
“家里有事儿?”丰子杰看看几个人,王老成和林芷惠都沉下脸,表情很不自然。
丰子杰安慰道:“没事儿,老三那么机灵的受不了苦,他又在钢厂干过,到了‘玛钢’没准儿还得受重用呢。”
陈永红轻哼了一声,说:“还不给他个领导当?”
“那可不新鲜,连我这德行的,最后还混上杂役了哪!人头儿全不用干活,累不着,不信你们看我是不是比原先还胖了?”
王老成愤愤道:“你这是把寒碜当俊事儿!要享福也用不着进那里头享去呀?”林芷惠也叹道:“作孽啊,好好的日子叫他毁了,败家玩意儿!”
丰子杰还想现身说法,王老成一蹲茶杯道:“小杰你甭臭美啦,你这几年一关,你妈老成啥样了你又不是瞎!连孙子也给耽误了。哼,狗日的老三也不往好处走,活活要把个家拆散,以后我们这两老一小就成了全楼的笑话啦!”
丰子杰还没转过闷儿来,陈永红先急迫地说:“爸,我说好了带小辉走。”
“门儿也没有!你们离婚可以,那个混蛋也不配叫你等他,可是孙子必须给我留下!要我老命也不会叫你带走改旁姓去!”
陈永红负气道:“谁说我要给孩子改姓了,我一辈子也不再嫁了,这一个还不够寒心?”
丰子杰紧眨了两下眼,急道:“弟妹你要跟老三离婚?”
王老成道:“离吧,离了清净——永红我不是说你,我是说看不见你更省得想那个混蛋,气死我啦!”说着,一手扣着肋条,眉头死皱起来。
林芷惠赶紧从桌子底下掏出止疼药来塞给他:“又犯了,快吃药先,唉。”
“您老咋了?”
林芷惠替答道:“打小三儿出事儿以后新添的毛病,里面也不知道哪气坏了,一着急就疼。”
王老成喝口水把药送下,压着疼说:“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可这回我是真忍不住啦,老王家说远了也曾是书香门第,咋就八百年出一个孽障赶在这辈儿了呢?真不如把我气死了,回头我叫他一辈子内疚去!哼,我看他也不会内疚,有那心他就不惹祸去啦。”
“对,越这样您老越得注意身体,把身体养得棒棒的,等老三出来狠狠地骂他!”
王老成苦笑道:“你还不知道?打小我少骂他了?骂也骂了,打也打过,人生大道理更是没少讲,死胶皮疙瘩它不进味儿呀!”
丰子杰来回转着脑袋跟两面儿说:“老三就是那火药筒子梗直脾气,点火就着,其实您还不知道他?从小不会使坏心眼儿,本质绝对是好的——弟妹你也看开点儿,漫漫人生路谁不错两步?老三再可恨,他也不是从骨子里不可救药嘛,不冲你们几年的感情,就冲我大侄子,也该给他个机会,离什么离?有个家多不容易?弄得七上八下还不知叫谁看笑话哪。”
陈永红长出一口气,道:“我不是不想给他机会,我是考三虑四才决定的,他出事儿以前那些沉芝麻烂谷子我都没法跟您亮,丢人,我一忍再忍,终于忍出这么档子事儿来,我在单位都抬不起头来。”
“管别人干嘛?咱不得过自己日子吗?再说,老三在里面正是需要关怀鼓励的时候,你这一棒子下去他非瘫了不可,我没有过这种感受,可见的多啦。”
“哼,你还替他担心?你知道他回信咋说?前面先夸了我一通,感谢了我一通,最后来了几句混的,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啦,你我本来就不属于同一起跑线的啦,现在才分手都是错误啦,这些我都不计较,反正他最后表态了,让我大步走出去,别背包袱,他说他潇洒着哪,你看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儿嘛。”
丰子杰拊掌道:“弟妹你糊涂啊,老三这叫胸怀,胸怀啊!他是关心你,怕拖累你才这么说的,要是我,我更舍不得放弃他了。”
陈永红不觉冷笑了一声:“那是因为你心里还没别人。”
王老成显然不想把许凤的话题扯出来,不等丰子杰反应过来就赶紧说:“永红,这事儿咱爷俩探讨也不是一天了,我的态度多晚儿都是明确的:是老三对不起你,辜负你了,你做出啥决定我们老两口都不怪你。”
“总之王向东是一步步把我的心都给伤凉了,暖不过来了。”
丰子杰张了张嘴,林芷惠叹息道:“小杰你也甭劝了,我这心也快操碎了。”
丰子杰茫然地摊了摊手:“就这么简单,就离?”
王老成闭上眼,疲惫地说:“自古兴亡一瞬间,谁能主沉浮啊。路都是自己走的,自己挖坑自己填吧,我是没力气管那么多了。”
丰子杰看看几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自己再说什么也恐无助于事。只好劝慰几句,蔫蔫地告辞,王老成说:“他妈跟永红送送吧,我的肚子又疼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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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杰出了王家,骑车奔了秦得利那里,准备先熟悉熟悉情况,而且秦得利说,今天有个叫山猫的大烟贩子正好来九河收货款,顺便安排他见见。
见了面,山猫跟丰子杰一聊,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山猫说:“区区九河有什么发展?杰弟要是在南边,早干起来啦!”
丰子杰说:“时运不济,老弟我一直就没赶在点儿上,当年韩三南下的时候,我正跟老三绑在一起做买卖,不过左右也没逃过一个严打,现在出来了,岁数也不小了,没心气出去折腾了,就在九河混吧。”
“这就服老了?还不到三张呢你!”
丰子杰道:“岁数小的时候靠血气,岁数大了得凭运气啦。我在墙里墙外也看得多了——现在要想起家,只要逮准了一个机会,钻天猴儿似的喊一声就蹿起来啦,猫哥要是有这个药捻子,一定给老弟点上啊?”
秦得利赶紧说:“丰子杰你别脚踩两只船好不好?”
山猫笑道:“只要坚持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条条大路都通北京,多做几手准备有什么不好,你穷紧张什么,我又不想挖你墙角,能有丰弟跟你一起做九河的市场,我还更塌实呢。”
秦得利拍了一下丰子杰说:“你来了就有大事办。”
“啥事儿?”
“北区啊,北区以前我一直做不顺溜,打不进去,除了几个小烟摊儿零揪我几条烟,那些大地方咱都插不进手去,也不知是谁霸着。这回咱不怕了,生闯啊,赊货给他们都敢干,最后有李爱国跟大龙给托底呢,谁敢玩儿咱?”
几个人越核计越觉得前途光明,丰子杰决定转天就去拜访大龙,顺便带箱烟过去开第一个张。
山猫说:“利子,现在你有了帮手,以后叫丰弟自己去南边押车回来吧,我叫弟兄们把货配好等着。”
丰子杰玩笑道:“秦老板,押车啊——你是不是得配把枪给我?”
“用你裤裆里那个就成啦。”
山猫笑道:“就是啊~~南边还有小女打,一炮五十一百,弟弟这几年也渴坏了吧?可惜九河还没这项目,落后啊。”
“落后。”秦得利也是感慨,并且流露出些许的惭愧。
转天丰子杰跑了趟“龙兴”,却是无功而返,大龙不在,跟前台要电话,人家也推说不知。丰子杰暗想:“不会是大龙有意不见吧?”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大龙没理由不见他,可能只是忙吧,狡兔三窟,要找他看来也非易事。
丰子杰心有不甘地打着车往回走,一边观望着路旁的饭店,见一个象点儿样的就停下,夹了几条高档烟进去找老板,老板们一律不要,说自己有固定的主顾,问是谁,都不讲。丰子杰火起,最后每家放了几条:“不要钱要不?卖完了再结帐!我半个月来收一次钱总成了吧?”
不管不顾地一路走下去,看看车里的烟还剩不到十条,丰子杰很有成就感,他想:“发完了这几条就回去再拉,今天非把北区铺过来不可,以后就等着敛钱啦,谁敢赖帐?白道不成咱还有黑道,姓李的姓杭的提起哪个来不是北区拿得出手的?真不行了,自己也他妈不是吃干饭的!管你多大台面儿,敢坑我也跟他没完,明着暗着我得找回便宜来。”
正想着,又见一个饭店,丰子杰招呼停车,又相看一下饭店的门面,档次还凑合,顺手抄了四条“三五”,刚要进饭店的门,身后突然一声紧急刹车响,丰子杰下意识一回头,紧顶着他们的车停下一辆红“大发”,拉车门蹦下三个穿“黑跨栏”的小子,直眉横眼地就奔自己来了。
领头的正是二龙,丰子杰并不认识。
二龙没到跟前就问:“卖烟的是吗?正找你呢。”
丰子杰没来得及想清对方是主顾还是什么,二龙的拳头已经到了面前,丰子杰一惊,举臂拦截,胳肢窝下的香烟吧嗒吧嗒落在脚下。
拦住了眼前的一拳,还没缓出手来,丰子杰就觉得小肚子猛地一疼。二龙的拳头好快好狠。
几乎同时,旁边的一个家伙跟上了一脚,丰子杰向后一个踉跄,正倚住饭店门口的一个大巴西木花盆上,顺手一抓,没拉动,二龙指点着他道:“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抢码头来了?”
丰子杰知道来者有备,强迫自己不要冲动,略一忍气道:“哥们儿咱素不相识啊,上来就给我排大戏?盐打哪咸醋打哪酸总得有个说法吧?哥儿几个不妨先报个万儿。”
“嘿你个怪蛤蟆!跟我拽老j湖是吗?想在北区混饭吃,不知道‘龙’字咋写?”
“瞎子瘸子我都见过,您这算几等残疾?”
话音甫落,几个人早窜上来开打,丰子杰仗着刚出铁窗的野性,也不含糊,哈呀叫着反抗,毕竟不敌,很快被砸趴在饭店门口,挣扎着刚一躬身,立刻被狠狠一脚踩平了,一时再没气力顽抗。
二龙照他面颊横扫一脚,喝道:“以后别叫我在北区看见你!见一回打一回!”说完挥手招呼两个弟兄走人。
丰子杰仰起血脸道:“等等!”
“还没揍够?”
“哥几个到底是哪道的?跟我有什么梁子,敢不敢给我敞话?”
二龙冲他啐了一口:“呸!这都不知道还来北区现?问问路边撒尿那小孩去,准比你还明白!”再不多话,上车走了。
丰子杰咬牙爬起来,一抬头,载他来的那辆出租车不知什么时候蔫溜了,估计拿车上的几条烟充车费了。丰子杰骂一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说不清身上哪疼,想哪哪不好受,好在眼睛没被封住,摸摸鼻梁子,还好。
这时一个胖妇女过来道:“大兄弟,劳驾您挪挪屁股成不?姐姐得做买卖哪。”
丰子杰横他一眼,窝着火问:“地上那几条烟你要不?”
胖姐姐乐啦:“弟弟你真死性,还不知道为嘛挨揍吧?谁敢要你的烟?我还吃饭不?”
“这么说,你知道刚才那几个狗食是谁啦?”
“你不是北区的吧?”
“……”
“一看就不是。咱都省省吧,刚才那出儿我就当没看见,您也塌实地回家吧,以后别找这不素净的事啦,姐姐为你好。”
丰子杰眨巴下眼,琢磨出点味道了:“莫非是大龙的人?妈的,跟我弄这个就过啦,有话明说嘛!”又想起带头那小子说过“聋子”,应该是“龙字”吧,这样想,就确定是大龙的人了。
其实大龙根本不知道这事,他哪管得了这么琐碎?至于丰子杰找过他两次,他确实听说了,不想见,这样的小玩闹儿他已经懒得搭理,除非“里面”的朋友直接递条子出来要他关照的,他对这种慕名来投又不知底细的人,多少还不放心,只有弟弟二龙才跟他们勾搭——有二龙勾搭着就够了,他得放眼大局,跟官面儿上交往才是他现在的追求,他觉得继续以流氓的身份混已经有损自己的形象。不过他已经吩咐手下,如果丰子杰再来的话,就让二龙探探他的底细,能拉拢就拉拢着,毕竟他还有个朋友叫李爱国,将来或许可以用他架个桥也未必——北区用得上的主儿,就差这个李爱国还不识相了,将来一定要摆平的,丰子杰的出现或许就是天意。
当丰子杰恨恨地钻进出租车时,正在酒楼大转椅里嚼着茶叶沫子的杭大龙杭老板,根本没想到这个他想小小利用一下的家伙已经叫他的亲弟弟给砸惨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一章-06丰子杰:酝酿;王向东:结束


满腔怒火的丰子杰不敢回家,怕丰娘见了他这副德行后把他给看起来。在秦得利的库房里恢复了一天,他就跑出去就给李爱国打传呼,一直不回,丰子杰更是郁闷,觉得李爱国可能并不想跟他这种人交得太深,又联想到监狱里的很多事,六亲不认尔虞我诈的太多啦,一时感慨人情冷暖,不觉仰天大骂。
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又不是开国以后才有的,何必由他来仗义指摘?而且自己叫大龙的人打了,给李爱国打电话又为哪般?借官家的力量办理他?丢人。
回了屋,秦得利看看他的脸色,问:“李哥嘛意思?”
“几吧,李哥李哥你还叫得挺欢,不定哪天就把你‘搁里’!这些人都是只认自己不认朋友的,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秦得利猛一欠身,瞪起眼睛道:“李爱国不掸这个岔儿?妈的真不够面儿!不行就找老八,这傻逼跟大龙是对立面,一听这事儿准来劲。”
“操,你不是还憋着办老八呢吗?”
“咳,有用就是朋友,完了这嘛事儿再收拾他——要玩儿的好,叫他跟大龙狗咬狗,咱不净去那看乐的啦?”
丰子杰看他一眼,心里动了动,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哪天我没用了,是不是你也得把我撇清?
秦得利兴奋劲儿一过,又有些有些丧气地重新坐好,嘟囔道:“不过要这么一折腾,北区就更没咱玩儿的地界儿啦,损失啊——不过也邪了,大龙他从哪进货?我不知道山猫也该有耳闻吧?九河做烟的几个咱都熟啊?”
丰子杰摸着还有些疼的肋骨,默不作声。
秦得利沉吟一下,安慰道:“老弟,按说呢,你刚出来正是往起抬‘点儿’的关键时刻,被大龙这么一弄太扫兴,这事儿是不能含糊!不过咱现在不是混流氓道儿,咱是生意人啦,生意人最讲究的是赚钱,要赚钱就得把别的爱好戒了,舍得舍得,不舍怎么得?所以说嘛,当一回孙子、王八的都不打紧,关键是看将来,谁还能落魄一辈子得意一辈子?等咱憋屈够了钱也赚够了,想玩儿谁还不手到擒来?到时候大龙算个屁,没准还上赶着给咱舔脚丫子呢——咱都不用他!”
丰子杰皱眉道:“你别狗舔几吧哄自己开心啦,你也甭担心你的买卖受影响,什么老八老九,让他们瞅准了荫凉凉快去!我的事儿我自己摆平!”
“你摆平谁呀你?你连大龙的面都见不着,人家出来一回恨不得警车开道,比家伙外国元首还牛逼。再说啦,弄不好这事儿还是一误会,早晚得有个说法,不急。”
“小孩脑袋都出来了,你还不急?我他妈受这个窝囊气!五年大牢能白坐?你以为我真是逛花园去啦!”
秦得利连连摆手,服输道:“激动了,激动了,咱先不谈这个,前几天你不还念叨得去看看老三父母吗?先把这事儿办了,顺便也散散火,回头咱慢慢商量成不?”
“早看过了,见山猫那天就看了,想起来更他妈上火。”
“咋了?我这一句话还捅错地方了?”
丰子杰气哼哼点上棵烟,说:“老三那倒霉媳妇要跟他离婚呢,妈的平时看她觉悟挺高的,到关键时刻掉链子啦,这不落井下石嘛!”
“操,早就料到有这出儿啦——人家离婚你上哪家子火?”
“你他妈还是人吗?我不是替老三发愁嘛!”
秦得利笑道:“皇上不急太监倒先急,你跟着凑啥热闹?我看老三还巴不得离了她呢——不知道吧?老三在外面早就有了相好的,家里那个黄脸婆有什么可惦记的?”
丰子杰把嘬了半口的烟吐出来,眨巴下眼说:“这事儿我还真不掌握。”
秦得利得意地笑道:“所以嘛,你刚出来,外面的好多事儿得慢慢学习,落下的课得慢慢地补,遇见事儿不能没看清方向就先炸了——你看我以前毛躁不?现在不也学得彬彬有礼了?稳当住了,稳当住了才能掌握主动。”
“你他妈还彬彬有礼?”丰子杰鄙夷地一笑,平静下来说:“大龙的事儿你真甭管了,我看着解决。”
“行,哥哥相信你的能力。这段儿咱也没旁的事儿,过些日子咱一起看看老三去,然后你就奔广东,带钱押货,等咱消停住了,再好好商量下一步怎么把九河的市场做大——你在里面也该认识不少道儿上的,以后能利用的都给娘的利用起来,还有那个李警察,也不能放弃,真有了事儿,他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不是?”
“行啊,行啊。”丰子杰应着,眼睛却看着别处,似乎心不在焉。
/
秦得利丰子杰一起赶在接见日去看王向东,王向东望着丰子杰哭笑不得,丰子杰也是感慨:“你刚给我接见完,我这又来给你接见,咱俩犯了什么瘾了?”
王向东说:“你能出去最好,咱那个服装店又有救啦。”
王向东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丰子杰进监狱前跟他还是合伙人关系,“家辉服装店”说到根儿上,应该还有人家丰子杰一半呢,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总觉得那是自己拼出来的成绩——一瞬间有些惭愧,觉得在感情上对不住丰子杰,如果自己不进来,“家辉”的所有权问题是不是还会叫哥俩有番摩擦呢?不过现在也好,自己进来了,轮上丰子杰单练了,扯平,以后哥俩都在外面了,谁也甭说自己的功劳大,都是共患难过来的。
没想到秦得利撇嘴道:“你还服装店哪,早黄逼啦!”
“啥?”
丰子杰苦笑道:“是关张了,我要早出来几个月恐怕还有救儿,谁叫我又打架了?减刑也免啦。就是不该咱发这行财,跟它着急没用,在里面就说里面的话,好好混劳改吧,我等着给你接风。”
王向东茫然了半晌,才晃了晃头,长出一口气:“憋闷死我,你们俩要不来,他们不定还瞒到我啥时候哪!算了!杰子你说的对,就是不该咱挣这行钱,我不想它了,有什么事儿出去以后再说。”
“这就对了。”
“你们哥儿几个在外面好好发展吧,将来我要是要了饭,也有个去的地方。”
秦得利两人批判了一通王向东不健康的想法,又聊了些家常,潦草地就结束了接见,丰子杰忍了又忍,才没问陈永红跟他离婚的事儿。
其实王向东自从陈永红来信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丰子杰他们走后没几天,八月要冒头儿的时候,王向东就在接见室的单间里见到了陈永红,默默地签了离婚协议。一旁的彭队长沉重地叹了口气。
“孩子归谁了?”
陈永红的眼睛红了一下,慢慢地把自己的那份协议折起来,放进兜里,然后忽然怅然笑道:“王向东,这才是你最关心的问题吧?”
王向东咽了口唾沫,望着墙说:“关心别的还有啥用?对你我只有默默的祝愿,非说出来不成?”
陈永红怅然地苦笑了。
王向东又追问:“家辉到底跟了谁?协议上没写。”
“你为什么不问清了再签,生意人不该这么糊涂。况且孩子又不是商品,干嘛要写进协议里?你觉得对得起孩子吗?”
王向东不顾她的挖苦,瞪大眼睛问:“到底跟谁了?”
陈永红不理他的话,反而问了句:“她来看过你吗?”
“谁?”
“还有谁,你的小伙计呗。”
“我在问你孩子的事。”
“现在你该明白了,吸引她的不过是你的臭钱,真有了难又怎样?真正关心你的还不是你的亲人?可你把亲人的心一个个都伤透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王向东心头火起,三两下把离婚协议撕碎,往桌上一拍道:“儿子要不归我,这个婚休想离!”
彭队长呵斥道:“王向东!”
陈永红站起身道:“儿子归你,你让他陪你坐牢来?——谢谢彭队长,我该走了。”
彭队长叫王向东在屋里等着,自己送陈永红出接见区。王向东站在门口喊:“陈永红,你还供产档员哪,一点儿人性没有——这个协议作废!”
陈永红站住,紧咬着嘴唇,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彭队长恶狠狠地冲王向东挥了下拳头,王向东怒目瞪着陈永红的背影,缩回接见室里。一屁股坐下,又扎了肉似的弹起来,呼呼喘着粗气,一拳狠狠地砸在着上!
没多会儿,彭队长回来了:“回监区!你个疯魔!”
路上,彭队长说:“你说你混不混?叫人家多伤心,临走时候人家还告诉我要你好好改造呢,她说你就是脾气不好,心眼挺实在的,要我多帮助你呢——我他妈只想拿电棒帮助你!刚才你什么态度?跟谁示威哪?!”
“对不起彭队,我是看她太气人——关键是我儿子啊,不能叫她带走!”
“人家说带走了吗?——告诉你,她叫我转告你,孩子留在爷爷那了。”
王向东一下站住:“真的?”
“要我以政府的名义跟你发誓咋着?”
“我可不敢。”王向东舒畅地笑起来:“敢情她刚才是诚心吊我啊。”
“你还说?我在旁边都看出来了:你也太不把人家当回事儿了吧?我看你离了婚倒显得蛮轻松的。”
王向东抓了下头皮道:“哭笑都是这码事儿,何不潇洒走一回呢?”
彭队长认真地说:“受刺激了吧?王向东你最近表现还挺积极的,不要因这个事儿有什么心理负担,事情已经这样了,苦恼自己也没用。”
“您看我象有负担的样子吗?”
“唉。不过也不能一点触动都没有,要从这事儿上吸取教训,多找找自己的不是,以后更得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儿回去,家里的父母都不容易啊。”
王向东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脸上的笑模样也没了:“彭队您这话算点到我心坎子上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一章-07第一次的亲密交锋


丰子杰去广东拉烟的前夜,“龙兴”和“龙腾”两座酒楼忽然相继起火,消防车即使来得即时,两边一乱,也让大龙狠狠地损失了一笔银子。因为两座酒楼正巧都是一个老板,而且偏偏竟是大龙,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仇家蓄意做的,要给他个“样儿”看看。
大龙恼火不说,单是袁局长那里也不肯敷衍,下了死命令,要北区刑警队限期破案!刑警队的几个队长也都红了眼,不过每个人的心情是不同的,有人紧张叫苦,有人急迫地想立功求好,有人虽然痛恨纵火犯,一边也暗暗发笑。
发笑的这位就是李爱国。前几天他刚去外地追查一个明知不会有结果还不得不做样子的悬案,回来就碰见了这种事儿。他对北区这些流氓势力还算了解,大龙的几个仇家的明细都在他的掌握中,略一分析,便觉得老八最有嫌疑。首先一点,“龙腾酒楼”的前身本来就是老八的店面,后来在一次火拼似的豪赌中易主给大龙的,后来老八的势力越来越弱,很多手下的小痞子有奶就是娘,也陆续地被大龙笼络去不少。所以在北区,如果要说仇恨,老八和大龙之间应该是最深厚的。
忽然想起丰子杰刚出来时,秦得利在“龙兴”曾说过要找大龙替老三报仇收拾老八的话——会不会这些天里他们有了动作,大龙又打击过老八,终于使新仇旧恨一起爆发了,才迫使老八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呢?
想到这里,李爱国马上开车奔了东区,虽然最后专案组并没有交给他负责,但他还是凭着责任感和一些他自己也没来得及想清楚的复杂的感情要插手这件事。
很顺利地找到了秦得利,秦得利兴奋道:“李哥来了?”
李爱国望一眼库房:“丰子杰没跟你在一块儿?”
“去广东上货了,呵呵,前些天他给你打了有一百个传呼。”
“吹牛不上税?我都看见了,不过是刚看见,前些天我出差了——他找我啥事儿?”
秦得利夸张地一拍手:“咳,你不知道!丰子杰叫大龙的人给打啦!”
李爱国真的有些意外:“怎么回事儿?”
秦得利简单说了,又把丰子杰被打后的惨状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然后说:“丰子杰那几天都快疯啦,要不是我拦着,非找大龙豁命去不可!我给他讲道理啊,我说咱刚出来……”
“行了,最近找过老八吗?老三跟他的事儿解决了没有?”
秦得利恢复了一下常态,说:“解决啥啊?小杰要不出这个事可能就靠大龙给摆摆了,现在小杰还黑着大龙呢,哪能去求他?——哎对啦李哥,大龙的酒店叫人给点了知道不?”
“废话!”
“对对,您哪能不知道?这是您专业嘛。”
“甭那么多没用的,你咋知道的?”
“这么大事儿!在流氓圈儿里传得得多快?一传十,十传百,我能听不见风声吗?等丰子杰回来知道了,他不定多解恨哪,嘿嘿!”
李爱国瞪他一眼,道:“你不是消息灵通吗?有什么信儿记得告诉我,我可是正式问过你了,你要隐瞒的话,我给你弄个包庇罪押起来。”秦得利苦着脸说:“李哥你快饶了我吧,我现在也不跟那些流氓混,我努力做良民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有什么消息?再说啦,这消息谁敢透露出来?——烧的不是别人啊!”
李爱国最后看一眼地上的几箱烟,嘱咐道:“行了,塌实点儿,别让小杰乱掺和事儿。还有啊,北区的烟你们最好不要去批发,要不还得出事儿。”
“怎么啦李哥,您给我个明白啊?我还指望您在北区给我罩着哪!”
“罩你个球!做本分生意用什么罩儿?想弄邪的歪的我也不答应。北区的烟都叫那个混蛋大龙垄断着呢,你顶得过他吗?”
“他凭什么呀?他还吃着碗里占着锅里咋着?两个酒楼还不够他赚?还给别人留个吃饭的座儿不?”
“你跟我穷横什么?有本事你问他去呀!我他妈还一肚子火哪。实话告诉你吧,北区但凡有点消息的都知道,大龙的烟是直接从烟草跟工商局拉的。”
“他牛逼呀!烟草不是国家专卖嘛!”
“屁话,你这烟哪来的?”
秦得利嘿嘿笑道:“李哥你又提我那壶不开的,我这里咋回事儿你还不清楚?你看我这库房够隐蔽吧,一般人我能叫他进来?尤其象您这样穿制服的,我防还防不过来哪——我是打心眼里把您当自己人啦。”
“少来啊——要是在北区,我照样端你个黑窝!”
秦得利暧昧地笑过,讨好地说:“我还有点儿不明白,北区的酒店我也访过几家,他们的烟也都是假的啊,应该不是大龙的渠道吧,肯定还有别人在断我们后路,您给透露透露。”
李爱国已经烦了,边往外走边说:“你脑子有屎啊?大龙卖的都是国家罚没的烟。”
“操,操!”秦得利一边追着送出来,一边愤慨着:“合算我们被抄的那些烟又流大龙那里去啦,真他妈黑暗!这么一说,小杰挨那顿打就更冤啦!活该,那把火还小,妈的咋不把酒楼给他烧到露地基哪!”
李爱国已经打开车门,突然脑子一惊,回头问:“小杰哪天去的广东?”
“8月8早晨。好日子,记得特清楚。”
李爱国眉头立刻拧成了大疙瘩:“晚上他一直跟你在一起了?”
“没有,喝了点酒就走了,回家准备上路的东西去啦。”
“回来让他找我。”
“哎!李哥放心,等小杰一回来,马上请您喝酒!这回咱‘喜来登’!”秦得利一伸手,殷勤地帮李爱国把车门关上了,然后目送着警用吉普倒出胡同,掉头去了,才得意地晃了两下脑袋:“嘿、嘿!这条鱼还真没溜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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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支开了秦得利,李爱国跟丰子杰直接面对了。
先说了几句广州之行的闲话,李爱国问:“大龙的馆子被烧了。”
“一回来秦得利就告诉我了,活该,消防车半路咋没暴胎呢?”
“知道哪天烧的吗?”
“就我走后那几天呗,妈的,我就后悔没亲眼看见那场火。”
李爱国点上棵烟说:“不对,是你走的当天凌晨起的火,你记错了?”
丰子杰看了眼老同学,笑道:“我记啥记?你不知道我这脑子?上学时候数我笨,连书包都老忘记带。”
李爱国笑道:“那是你贪玩儿,其实咱这帮同学里,你最聪明。”
“笑话我?”丰子杰点了下李爱国,乐起来。
李爱国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小杰,一直以来我就没看错你,别看你咋呼起来比谁都欢,打起架来也敢下黑手,不过,要是深沉起来,你也不输给任何人,这帮人里数你最阴险啦。”
丰子杰当胸一推李爱国:“你咋看那么准?不愧是当刑警的嘛!”
李爱国苦笑道:“还不是我从小就了解你?我要真有那么神,还有什么案子破了,我早当公安局长啦。象烧酒楼这事儿,就把我给将住了。”
丰子杰呵呵一笑:“还没头绪?”
“要说头绪……”李爱国又续上一支烟,接着说:“那是有不少,不过这案子不归我管。专案组已经把老八抓起来了。”
“不给老三办人事儿那个老八?原来是他干的呀!”丰子杰如释重负地说。
“他说不是他。”
“咳,换了谁谁也不认啊!就得打!谁牙口硬?没第二个j雪芹啦!”
李爱国闭了下眼,又睁开,叹息道:“能不打吗?折腾了一个晚上,我在隔壁听着都心虚了,最后那小子终于认了,大伙总算松了口气,上面追得紧啊。唉。”
丰子杰一直紧张地听着,这时终于放松下来,拍了下李爱国的肩膀说:“这不结了吗?你还叹什么气?是不是惋惜自己没逮着这个立功的机会?”
李爱国紧盯着丰子杰说:“我叹气是因为我觉得老八这小子可能冤枉,屈打成招的成分多。毕竟现场都叫消防队的水龙头给冲啦,屁证据也没有。”
丰子杰一惊:“你这是典型的自寻烦恼,你这说法也就跟咱哥们儿念叨念叨成,要是叫你的同事听到了,准以为你是嫉妒人家哪!公安哪能办错案?老八不是跟大龙关系特臭吗?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啥叫证据——梁子就是证据!”
“那你跟大龙还有梁子呢,怎么算?”
丰子杰脸红了一下,马上笑道:“我们那叫啥梁子?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打的我,光是怀疑大龙一下罢了。就算真有这事,我也不会烧他酒楼去呀,这叫纵火罪——我在里面呆这几年干什么了?光学法律啦!能犯这低级错误?——哎我说不对呀?爱国你是不是怀疑我呀?”
李爱国笑道:“我这是职业病,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潜在的罪犯,你别多心——不过你小子的嫌疑可不比老八低啊。”
“呵呵,你要怀疑我,也把我抓起来拷问不得了?我受不住了也得说胡话,真招了你高兴?”
“好啊~~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给我回答不圆满,我抓你还真不新鲜。”
“操,考试不及格也犯法?”
李爱国把烟一掐,说:“不用你回忆了,我直接告诉你,你是8号早晨走的,我有证人,我要问你的是,你从秦得利这里走了以后,去哪了?”
“回家啊——操,你脸那么严肃干啥?还真跟审案子似的?”
李爱国冷笑道:“你是几点从这走的?”
丰子杰不耐烦的说:“十点半,不信你问秦得利!”
“然后回自己家?”
“废话——我上你们家干啥去?你又没值夜班。”
李爱国一拍床垫,低声喝道:“你就是慢悠悠地溜达,也用不了四个钟头吧?——小杰你甭给我瞎编了,我不信你的,我早去过你家了,丰娘说你快四点了才进家,说是要出差,回来拿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几乎没怎么睡觉就擦着黑儿赶火车去了。”
丰子杰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李爱国,把目光一错说:“我刚出来,烦,自己在河边儿坐了几个钟头不行?”
“跟我耍小聪明?”
丰子杰“腾”地站起来,红着脸道:“拉倒吧,我聪明?半天你不就想证明你比我聪明吗?我知道你嘛心思,你就是怀疑我!你就是想立功升官想疯了,大几吧一根筋硬起来不认亲啦!你说你傻不傻?这事儿怎么能扯到我头上?我跟大龙有那么大仇恨吗?要是哪个汽车站着火了,你怀疑怀疑我还说得过去,除了公共汽车的检票员,我谁也不恨!从监狱里出来的人,他就是一热爱生活的代表你知道吗?——操,你理解不了这种感受。”
李爱国眨巴眨巴眼,似乎有些叫丰子杰给白话晕了,愣了一下才笑道:“我职业病,你他妈也职业病,用得着那么激动吗?”
“我能不激动吗?你太叫我寒心了,朋友俩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就真那么难?”
李爱国无奈地摇了下头,苦笑道:“丰子杰,我也不跟你没完没了,你也甭说我冤枉你,这他妈是一无头案,到时候就看你跟混蛋老八谁的嘴硬了,要不是咱俩有这层关系,你还真逃不过这一劫。唉,我这个刑警队长当的,是越来越没信心啦,早晚我得叫你们把我害死。”
丰子杰摆手道:“行,爱国,有你这片话,我领个情先,往下咱都没必要说得那么露了,你我心知肚明也就是啦。你放心,我过一段儿还真不在九河混了,不给你添腻,你塌实地干你的刑警队长,跟坏人不沾亲不带故才能显示出咱雷厉风行的作风来。”
“我可没有逼你离开九河的意思,我有那么毒吗?只求你别给我惹事就成了,说实话,老三你们这俩几吧玩意真把我腻歪死啦。”
丰子杰哈哈笑道:“你活该,谁叫你跟我们住一胡同来着?——不过我离开九河是自己的决定,跟你没关系,我觉得这里没我什么发展空间。”
“你想要多大空间?九河这么大地方不够你飞的是吗?你以为自己十七八呢?还不抓紧塌实下来娶个老婆,往外头挣巴什么去?”
丰子杰望着窗外,说了句让李爱国连连干呕的豪言壮语:“家雀咋知道老鹰的志向?”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二章-01跟踪追击

[上章回顾:王向东因讼成囚,“家辉服装店”最终关张,地盘落入瞎四姐的囊中。在新的政策感召下,大luo勇敢地贷款开始发展自己的事业。丰子杰刑满释放了,因为看中了李爱国的关系,秦得利直接把丰子杰拉拢到自己麾下。到北区推销香烟时,丰子杰阴错阳差地被地头蛇大龙的弟弟打了一顿,并结下仇怨。王向东最终离了婚。大龙的酒搂被人放火,老八被“屈打成招”,但这并不妨碍李爱国根据自己的知觉和推理怀疑丰子杰才是真正的嫌疑人,两人经过一番交锋后,丰子杰说出了自己准备离开九河到外地发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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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纵火案”很快审结了,老八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然后是顽固不屈的上诉,二审结果还没出来。老八开庭的前几天,丰子杰最后给秦得利押了一趟烟,掉头回广东找山猫去了。
秦得利没有太卖力地挽留,因为丰子杰说将来在南边,可能也会帮山猫押货,九河这条线肯定是他跑,这样等于还是在帮秦得利做事,又不用他破费资养,秦得利也是求之不得——关键是丰子杰留在九河,对他的作用也真的没有原来设想的那样大了。
丰子杰走了,听到消息的王向东多少有些惆怅,在九河,人们的思想里还是安土重迁的,那些出外打拼的人总会给别人一种可怜的感觉:家门口要是混得下去?谁舍得背井离乡?
跟陈永红离了以后,王向东的心情好象轻松了些,细想起来,他明白自己亏待了人家,不过这场婚姻真的给双方都没带来什么太多的欢乐,如果不是有了宝贝儿子,他甚至会觉得和陈永红的结合是他生命里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监狱是寂寞的,女人只会出现在幻想里。米彩儿的影子,少女时的形象以及最后一面时那个红衣女子,都使他不断地牵念着,喜悦并且绝望;偶尔会想到许凤,不过更多的是不愉快:她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难道真如陈永红奚落他时说的那样,许凤对他的感情只等于对钱财的感情?不平一下,也就过去,多计较反会让他觉得自己小气。
大姐来接见时带来了家辉的照片,说孩子一直在找爸爸妈妈,很可怜。王向东叹气。晚上回想起来,蒙着被默默地流了好久的泪。发誓出去以后一定要努力,将来要好好补偿儿子,让他过上幸福的生活。
改造的日子,苦闷、疲倦,只有和杂役、组长们一起偷着打牌喝酒侃大山时,才暂时忘记了无聊和无奈。
秋末冬初的时节,王向东的组里又分来两个新犯人——其中一个就是老八。
因为证据不足,老八上诉的结果是改判有期徒刑12年。老八进来就开始写申诉,一副不洗清冤屈誓不为人的英勇气概。
王向东看老八说话做事还象个“混的”,又有以前在北区跟过老八的小流氓跟他说起老八以前的威风,以及后来落魄的情状,王向东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当时就觉得老八可亲可近了不少,很快给安排了个下铺,跟自己睡对脚,每天聊得投机,高兴起来了就互相吹牛逼,叫嚣出去以后要如何如何,不外乎一个想东山再起挥金洒银,一个要重整旗鼓收拾河山。
这样的日子没等过了年儿,老八的霉运就接踵而至。大龙在里面的弟兄找上门来了,在厕所蒙头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老八欲哭无泪欲诉无门,队长查了一番,最后也没人出面认帐,只能不了了之。王向东很是气愤,在工区跳着脚骂:“是挂蛋子的你站出来!敢动我屋里的人?”
旁边的杂役笑道:“是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哪,下回谁再砸老八,事先跟老三知会一声!”
大家就笑。几个杂役看老三的眼光也一下暧昧起来。
老八的伤好了些,大杂役就不让他干零活儿了,直接给安排到床子上去啦。老三不悦,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管不了生产上的事儿。回了号房,老八叹道:“我知道是谁黑上我了。老三你也甭跟我费心了,省得把你也搅进来。”老三说我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谁动你就是不给我老三面子。老八感慨道:“要是咱哥俩早认识十年八载,早就从奴隶到将军啦,哪有今天?虎落平阳受犬欺,原来跟你两肋插刀的人,一看你落魄了,也他妈光认奶头不认脸儿啦,寒心啊。”
“入山不怕伤人虎,只怕人情两面刀。不过老八你放心,我看谁可交了,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听,在我屋里一天,就别想再有人糟践你!”
这话当晚说了,后半夜老八上厕所时就叫人把脑袋塞大便池里了。洗了半晌,臭哄哄的回来,窝着满腔怒气躺下,一直没好意思跟老三念叨。毕竟自己以前也风光过,如今冤枉牢坐着已经愤怒,还要处处遭人暗算,防不胜防啊,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可以找大人去撒娇。
转天提工,老八的床子莫名其妙地坏了,赶紧修,出了这种情况也不能减少劳动定量,所以老八才急。
这工夫一个杂役坐在王向东边上,看着手忙脚乱的老八笑道:“老三,在外面不知道这家伙吧?”
“我又不混流氓道儿,上哪知道他去?”
“你小心点儿了,别把他当宝贝捂着,弄不好烫了手,谁替你疼?”
王向东说:“我知道他在外面跟人家有仇,进来了还阴魂不散就没意思了吧?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把人往绝路上逼?”
杂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三,咱哥俩关系不错,我才点你几句。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老八究竟是个啥样的货色,不过,既然现在有狠角儿要整他,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说句到家的话,谁跟谁亲呀?几吧蛋子到关键时刻还两拿着哪!三弟你别凭一时义气,最后把自己傻里面去,到时候载了跟头还不知道谁下的绊子。”
王向东说:“到底谁要整老八?不就是挨他烧的那家吗?妈的够黑的,追到监狱里面来啦。我瞧着就不服气!咱都进来了还怕什么?”
杂役苦笑道:“现在你再说不是‘混的’我算信了,在外面玩儿的好的谁不知道大龙?惹了他比惹了供产档还倒霉,别人躲还来不及,你倒瞎着俩眼往上撞,飞蛾扑火还图个亮儿呢,你图个啥?”
王向东略显无奈:“老八这个朋友已经交了,我能在关键时刻看他笑话吗?大伙怎么看我?”
“大伙只能说你明智。”
正说着,老八那边突然惨叫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大带班儿”正拎根镐把立在老八身旁{注1},看老八提着腿乱抖的样子,显然刚刚挨了一家伙。
“磨洋工是吗?一个床子鼓捣这么长时间?你他妈难产?!”
“好了,这就好了。”老八没回头,眼看着床子说。
大带班儿刚要走,老八又冒了一句:“妈的昨晚收工时候还好好的,谁算计我?”
“啪!”一镐把就落在背上,老八吼了一声跳转身:“德子你是不是有点过啦?大小哥们儿在外面也混过,连一点面子都不给?”
此话一出,车间里好几张床子都停了,几个神头鬼脸的家伙气势汹汹地凑过去,大杂役冷笑着,拿镐把的头儿点着老八的胸脯道:“你还混,你混我个冒儿!敢跟我瞪眼?除了灯泡儿我还没见过第二个哪!你他妈想反改造咋着?”
“德子你甭给我戴高帽儿,我现在是啥玩意我最清楚,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不如鸡?你连几吧都不如!”旁边过来个塌鼻梁挖苦道。
老八不由怒道:“蛤蟆脸儿你给我滚一边去,我混得整的时候你还在你爸腿肚子里转筋哪,给我吹喇叭我都不用!我跟德哥说话轮得上你答茬吗?”
“咳我操你瞎妈的!吹牛逼啊!”德哥往后一撤身,旁边的犯人早拥上去疯打,王向东已经起身,被身边的杂役一把拉下去:“你神经啊?”
正打的山呼海啸鬼哭狼号,队长闻声跑了进来,一声大喝,众人开始收敛,老八已经匍匐在机床旁边无力挣扎。
大杂役德哥主动走过去汇报:“彭队,这小子破坏生产,把床子弄坏了,还不服从管理。”
“那就打人?”
塌鼻梁踊跃地说:“是他先动手的。”
“没错,我刚说他两句,他就跟我动手。”德哥一脸愤慨地说。
彭队长看看地上的老八,说:“把他扶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被架起来的老八臃肿着脸说:“没事儿队长,一点儿小摩擦。”老八只能这样说,如果告状,只能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而且自己把罪过扛过来,也是他这样的“老混混儿”该懂得的规矩,在里面这叫办事“不走矩”,多少是会叫人敬重几分的。
彭队长看了一会儿老八的脸,回头狠狠地呵斥了德哥几句,又缓和了语气对老八说:“你也别那么大火气,案子冤也不是监狱的事儿,来这里就先要好好劳动。再有,你的申诉材料我又帮你寄出去两份,塌实地等消息吧,你要真没放火,早晚能平反,煤球最终还是黑的嘛。”
“我相信政府。”老八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
彭队长一边往外溜达一边警告着:“都好好改造啊,谁再闹刺儿我直接关他禁闭!不行就送集训队[注2]!一个个没人心的,家里替你们承担多少苦?你们在里面还不好好改造!”
队长一出去,德哥的镐把又扬了起来,一捅,捅得老八一个趔趄:“政府说的话都记住了吗?不行就送你妈的集训队!到里面九死一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哼!”然后用镐把在床子上当当敲着:“干活干活!都回自己套儿里去!”
已经停下来的机器很快又响起来,车间里一时没了人声。
王向东远远地望了一会儿老八,默默地站起来,溜达到车间门口晒太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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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带班儿,对“杂役”的另一个称呼。
[注2]上世纪80年代监狱里的“严管队”,被送进去的都是不服管理反抗改造的“刺头”犯人。集训队的条件相当艰苦,流氓管流氓的一套规矩也叫人不寒而栗。新时期的监狱一般已经没有这种内部“机构”,现在最严重的惩罚就是“电棒”和“禁闭”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二章-02遍插茱萸少一人

88年的春节,对王向东而言是个刻骨铭心的节日,这是近三十年来他第一次不能和家人一起团聚的节日,去年监狱还组织了一次亲情大会,家属代表们来和犯人一起过春节,当时是陈永红来的。相比之下,今年的春节就悲凉许多,尤其对那些头一次坐牢的人来说,更是不能平静。
监狱里也在张灯结彩,放鞭炮,摔罐头瓶和大唱流行歌曲,好象比外面还热闹,可大家的心是空荡荡的,犯人们只不过在使尽一切可能来填补和掩饰罢了。
老八在年前又跟人打了一架,伤势惨重,好几个参与打人的都被关了禁闭,老八也住进了医院,要裹着纱布过年了。不知他听着外面的鞭炮声,会不会怀念起当年的风光。
这个寒冷孤独的除夕夜,王向东用铝罐头盒上的尖刺儿在大腿上剌了两个字:家辉。然后用墨水涂了,让儿子的名字长在自己的肉里。
他太想儿子了。
不过,他不知道,在大墙外面,王老成和林芷惠也在惦念着自己的儿子。看着孤零零坐在电视机前的小孙子,林芷惠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赶紧抹去,怕老伴儿看见。
王老成的身体时好时坏,人也消瘦了不少,家里要他去检查,他只说无事:“都是叫那个混蛋小子给气的,慢慢就好了。”
说是气,其实他觉得自己比林芷惠还要挂念老三,林芷惠只是担心老三受苦受罪,可他除了这些,还要为他的将来费心: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曾经幻想着这个儿子会成为他的骄傲,没想到现在会弄出这么个结局来,买卖完了,单位的工职也完了,最后连家也败了,将来回来了就是一个无业游民啊,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能放在家里当摆设?愁啊。
这个春节,王老成破例没贴春联没买鞭炮,提不起精神来。整个节日过得死气沉沉。到了初二,两对女儿女婿来了,家里才多了几分喜气,程乃器在楼口放了几挂鞭,说是冲冲邪气。王慕超说:“年前我找人给老三算了一卦,真准,人家说他这两年有灾星,干嘛嘛不顺,如果没有高人指点,恐怕难免牢狱之灾啊——太准啦——不过算命先生说了,等过了这个坎儿,老三的运气就来了,高官得做骏马任骑!爸妈你们都甭操心啦。”
王老成气哼哼地说:“信算命的都甭干活了,就等着天上掉馅饼吧!他那样的,还高官得做哪!瞎子说话你也信?”
林芷惠倒是满心得慰,连说道:“得信,得信啊,不信命咋成?咱三儿这几年就是不顺,这你还不知道吗?”
卧室里传处一片孩子的笑声,王老成歪了下身子,向里看去,家辉正跟女儿的两个孩子在地上玩积木,看样子很高兴,家里真的难得这样热闹。王老成叹了口气,说:“以后你们常带孩子来走走,家辉太孤了。”
大姐问:“永红常来看他吗?”
“每个礼拜都来。”林芷惠叹气道:“咱家真是亏待永红了,都怪老三这个不争气的!人家现在来了,还是爸妈地叫着,弄得我又高兴又没脸啊。”
“要是这样的话,等老三出来,我看他们还有戏——就冲孩子,复婚的可能也很大呢,到时候我跟慕超亲自去跟她说,为了老三,我也顾不得面子啦。”
“那敢情好!”林芷惠脸上笑开了花,好象儿子和儿媳马上就要携手回来了一般。王老成沉着脸说:“要看老三的表现了,媳妇是冲他走的,要请让他亲自去请!他要不好好过日子,永红想回来我还不答应哪——别糟践人家闺女啦!”
林芷惠不满道:“哼,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慕超笑道:“您还真着急啊妈?我爸啥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聊了一会儿,林芷惠指挥两个女儿下厨做饭去了。高学良说:“爸您也别太惦记老三了,四年一晃就过去,这不都一年多了吗?”
王老成说我不想他。
林芷惠在厨房门口大声说:“你不想才怪!”
正说着,电话响,居然是何迁追过来找高学良。
高学良说:“你急什么急?过了十五再说吧,现在单位领导都没那闲心,满处拜年送礼哪……我?你省省吧,给我送什么礼?我可是拒腐蚀永不沾的好干部!哈哈!”
王老成嘟囔道:“何迁这小子也不是好精,越变越世故啦,本来挺好一孩子。”
高学良放了电话,坐回来笑道:“真不知哪块云彩有雨,何迁居然一路顺风啊。”
“他找你啥事儿?”王老成无所谓地顺嘴问道。
“这小子不知怎么从深圳弄了十辆进口轿车,尼桑的,让我跟各单位联系联系帮他卖了。”
“行啊,何迁一下子弄了十辆轿车?他哪来那么都钱?”
高学良笑道:“不是轿车,是批文——您老不懂。”
“我咋不懂?不就搞副拜吗?你甭跟他掺和!弄出问题来谁管你的前程?跟他混到一锅里能有你什么好?他敢情是个跑j湖的,出了事儿拍屁股就走啦。”
高学良轻松地一笑:“没您想得那么严重~~其实现在就有物资公司要收他的批文,一辆给他加一万,这小子奸啊,不舍得把肥水都流了,想找关系直接卖出几辆,逮一个算一个嘛。都是合法的,您放心,我又不是不懂政策没有分寸。”
程乃器蔫坐了半晌,这时才插话道:“大姐夫,现在就肥了你们这些有权有关系的啦,随便批个条子打个电话就哗哗收钱呀。”
高学良笑道:“国家明确讲了,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才有机会以点带线以线带面,全国人民走共同富裕的道路。现在,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嘛,象我这种清水衙门就惨喽,跟人家那些掌握着国家资源的权利部门没个比。能搞到批文跟进口许可证那才叫——”高学良看看老丈人,把后面那个流行的表达赞叹的词汇咽了回去,同时也适当地维护了自己的形象。
王老成道:“最近看报不方便了,政策上的事儿我了解得落后了,不过我总觉得哪地方不对劲儿似的,在公园遛弯,就常听人骂街啊,说什么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方前?”
高学良笑道:“改革开放嘛,难免冲击一些保守派的利益,要都听老百姓的,国家就动不了劲啦。社会是进步了还是退后了,您自己还没体会吗?看看这新房,这电视、电话、电冰箱,以前敢想吗?再说了,您二老退休金一拿,还管他外面风声雨声呢。”
“恩,这话倒象个理儿。”
王慕超从厨房探头道:“大姐夫,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单位都三个月没发出工资来啦!”
“个别现象,绝对是个别现象。”高学良笑道:“你也别说亏心话,你就是三个月不发工资,你现在一年挣的,跟老爷子象你这个工龄时候也多多啦,对不对老爷子?”
“那是!我象她这么大的时候,一个月才十几块钱,现在她好歹一拿就二百多啊。”
“得啦您!听说解方前发工资都拿麻袋装呢,不能比,您说说,您那时候一块钱能干多少事?现在行吗?甭扯那么远,我上小学时候一年学费才5毛钱,现在行吗?钱毛啦!多发俩工资管啥用,混个驴粪蛋子表面光得啦。”
高学良望着厨房笑着批评道:“典型的不知足。”
程乃器嗫嚅了半晌,才吭哧着说:“姐夫,我们单位更惨,听说要裁人呢。”
“优化组合,这是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适者生存嘛。”高学良往沙发上一靠,一副养尊处优俯瞰乾坤的劲头。
王慕超在里面喊道:“大姐夫我告诉你,这回你妹夫可够戗,你可得给我顶住了,要是他给优化下来了,我可跟你们家借钱过日子去!”
高学良这才激灵地直起身,问:“乃器,真危险了?”
“危险。”
厨房里,王慕超大声恼道:“他呀,我要是他们领导也第一个下他!人家都红了眼似的送礼哪,他倒好,就知道在家里叹气,没个爷们儿气!”
高学良安慰道:“不会让你下岗,你是技术人员,是单位的财富,下岗的对象都是那些噶杂子琉璃球,干活没精神吃饭拣大盆的主儿。你放心,就算我跟你们单位领导没往来,转折着说个话还是行的。”
程乃器这才有了笑容,赶紧给大姐夫递烟。
王老成听了半天,眉头一直没解开,看着大女婿吸了口烟,才试探着问:“这下岗了,叫人家怎么活?”
“自谋生路,自谋生路嘛。”
“那不就是失业了嘛,这不成美国了?”
高学良耐心地说:“您老这说法挺普遍的,对这个问题,有专门的说法,我们的下岗跟资本主义国家的失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说多了也没用,您就记住一个关键:毕竟社会制度不同嘛。”
“哼,我看是一码子事儿,换个词儿遮羞脸罢了。你们那个辩证法就是变戏法,嘿,瞒别人还瞒我?”
程乃器一时无了下岗之忧,兴致也上来了,跟王老成说:“它爱换啥词儿换啥词儿,您老天天能吃香的喝辣的不就完了吗?”
王老成释然道:“哎,这倒是实在话,反正这日子是越来越好啦,再也不用为三顿饭发愁啦——要不是老三这个王八蛋,多好的日子!”
高学良赶紧打岔:“爸,您的肚子还老疼吧?我让医院的朋友给您带来了几样进口药,回头您试试。”
“又乱花钱,我没事儿,好歹吃着止疼片就压住了——都是老三那个王八蛋气的!”
高学良打岔不成,不禁苦笑。王慕超走出来说:“您呀,甭惦记他,就当是您上辈子欠他的,来跟您讨债的。”
“不想他,我不想他。”王老成挥挥手:“菜得了没?我们爷仨先小喝着!”
高学良赶紧站起来去拿酒:“今天喝我带来的,五粮液。”
王慕超笑道:“副拜来的吧?”高学良瞪他一眼,佯装生气地说:“别拿你姐夫找乐儿。”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二章:何迁同学


何迁这份尼桑轿车的批文,其实是周胖子搞来的,周胖子在深圳砸了多少钱才把批文拿下来他不得而知,不过周胖子是每辆敌价加八千的价格拱手让给他做了,没有他,周胖子也要去找别的物资公司。其实何迁自己并没有买卖汽车的营业资格,但他不忍心把到嘴的肥肉给溜掉,所以才一咬牙吃了下来。
他知道有了批文就不发愁卖车,多少人想买好车找不着门路呢?尤其是那些大公司和政府部门,更是望眼欲穿。什么资格不资格的,谁看中这个?有手续,见钱就走,皆大欢喜。
第一辆车就卖给了红轧的毛厂长,何迁屁股不动,先稳进三万,自然欢喜。现在急就急在高学良身上,年前他已经帮何迁联系了四个买主,一过年都给挡住了,说是要等放假回来再塌实地办理,何迁不禁大骂这些家伙官僚。他急等着把十辆车都出了手好一起去提车,最怕的是夜长梦多。
好不容易熬到官僚们都有了心情,何迁打着“东方公司”的牌子,拿着批文等一应手续挨家去订合同收定金,没出正月,十辆车都有了主顾,何迁这里向银行的贷款也到了位,立马提车派放,前后折腾了不到两个月,除了给购车单位头目们的回扣,何迁足足地赚了二十四万大元。
这笔买卖没有惊动毛厂长,老毛买的那辆车,何迁只告诉他是朋友的关系。做这笔生意之前,何迁就已经做好了不叫“红轧”坐收渔利的准备,所有款子都打向了他自己的帐户上,又在发票上做了手脚,瞒天过海地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他不担心出纰漏,老毛早就让他喂美了,最初跟“红轧”订的分成协议从来就没认真执行过,“东方公司”在帐面上一直就是“赔钱”,而且事实上何迁在“东方”也真的没赚到很多钱,一来要帮老毛养几个亲近的闲人,二来刚才的生意也不象传说中的那么好做,一般都是闹得热闹,真落实下来的买卖微乎其微。老毛也不指望何迁给“红轧”创造惊人的利润,“东方公司”对他的价值更大的在于它是一个弹性极高的小金库。两个人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他看中老毛的地方,无非就是可以让“东方”依靠着一个庞大的“实体”,能给人信任感而已。
现在,何迁自己的帐户里已经攒足了四十几万,他开始考虑脱离老毛另立山头了。很久以来,周胖子空手套白狼的功夫就让他羡慕,他觉得自己这样折腾实在太累太烦琐,周胖子那套活儿多漂亮啊?成了就挣个空口袋装钱,不成也没损失,顶多耽误点儿瞎工夫浪费点儿歌命感情,请客送礼的钱能有多少?他就不同了,一笔顶一笔的实在生意啊,看走眼一回就够消化几个月的。比如这档轿车的买卖,周胖子膀不动身不摇干拿八万,自己虽然多挣了些,可背后的风险谁知道?要不是自己对批文那套东西熟悉,要不是自己了解周胖子暂时还不会为了几万块钱往他身上使套儿,谁敢接这个买卖?砸锅了咋办?几十万啊!
何迁很明白,他跟胖子周国栋之间的黏合剂不过就是一个“钱”字,在胖子的关系网里,象他何迁这样可以用来当诱饵的人一抓一大把,这两年他已经逐渐看清了周胖子的路数,除了少数几次玩玩真的外,基本上就是靠骗。周胖子也跟他说过,万一能赶上机会做笔成功的生意,他肯定诚实地做,有钱赚干嘛不做?不过要是没有好买卖,也不能闲着,就骗,有钱赚干嘛不骗?有那么多傻子干嘛不给他们上当的机会?伤人自尊嘛!
周胖子不是普通老百姓,他有高干家庭的背景,他自己说的,不过何迁从没当过真,可看到他有能力游走到权利阶层弄出老百姓见都没见过的“批文”,何迁又不能不佩服。他知道周胖子这样的家伙是很有利用价值的,不过长久下去,只恐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麻烦——这家伙太能煽乎,给喜马拉雅山装上垂直电梯开发观光景点的项目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新鲜,而且肯定会给你看国物院的红头文件,以及有关部委的委托书。
何迁认为周胖子无非就是东北人说的那种“大忽悠”,九河管那叫“白话蛋”。人们能够被他唬住,未必是真的智障,根本上就是叫“钱”蒙了眼瞎了心,虽然抢着来上当的人总是层出不穷,不过事后谁也不会比谁多傻几分钟,周胖子无非就是打了这几分钟脑筋急转弯的时间差把钱搂进了自己的口袋。慢慢地,胖子的市场会越来越小,危险系数也越来越大,何迁正是分析到了这一步,才决定逐渐地疏远周胖子,若即若离是种很策略的关系,有用的时候拉一把没用的时候踢一脚,在关系自身利益时不能手软。
不过何迁也承认自己的确从周胖子身上得到了很多启发,周胖子的“白话”里常能窜出真理的贼光。比如周国栋在说到“人才”时就讲过:“什么叫人才?自己有能力是一种,如果自己是疙瘩屎,碰巧有个手眼通天的好爹好爷,那这块屎疙瘩他也成了人才。在现如今,人才不是科学家,人才就是能量,是操纵关系网的能量!”
这一席混蛋话让何迁灵光一闪:我他妈不就是人才吗?我爷爷的老部下现在牛逼的不少,可惜以前自己太衰,没想到也不好意思去找人家,况且一直也顾虑人家是不是看得起他——他最怕人家看不起。不过现在好象慢慢有些不同了,他可以西装革履地去拜访了,万一有个能办事的不就赚了嘛!
而且,在将来自己的公司里,他也准备网络一些看上去“屎蛋”其实有潜能可挖掘利用的“人才”,大家互相给机会,共同发达不亦乐乎?
现在,对何迁来讲,已是万事具备只差东风了,注册个公司很简单,可下一步做什么生意?钢材是熟门熟路了,不能丢,不过要是只搞钢才又何必拆除“红轧”这个大屏风呢?
一时还想不深入,何迁也懒得费脑了。轿车的事他还有个重要的尾巴没扫:高学良帮了大忙,不给些好处是不行的,这是个将来要用得着的人物,高学良前途无量就是他何经理的无量前途啊。
而且,除了高学良,那些已经排查出来的爷爷的老部下们,也该抓时间去烧一圈香了,说不定哪块云彩后面就有他的阳光雨露哪,在家里坐着能坐出个屁来,小时候写检查都说得清楚:一切看行动啊。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二章-04对酒高学良,问情许凤


日落之前,何迁让许凤收拾一下东西先回家了,然后打车去友谊宾馆,在楼下的货品柜用周胖子换给他的外汇券买了两条正品“外烟”,才奔“旺旺酒楼”跟高学良见面。
高学良知道何迁倒腾轿车赚了一笔,而且自己又帮了忙,所以下午一接到邀约,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这个“青干科”的科长大人,要实权的确没有,不过人际关系还是满畅通的。对王向东以及王向东的这些朋友,他还是尽量照顾的,本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做起来往往一个电话就办了,可要让他们去做,跑断了腿也未必能怎样。他倒不是稀罕什么回报,就是图一个在自己圈子里混得开,大家见了面能把自己当个角儿敬着是件叫他很开心的事情,他喜欢对人有恩,喜欢奉承也喜欢被奉承,在小舅子和他周围那些朋友的身上,他找到了很好的感觉。
何迁来了,高学良看看后面,没别人,心里略微有些失落。本来以为何迁发了财,会请一帮小人物来庆贺,那样他高科长就能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了。
“就咱俩?”
何迁笑道:“我专门来谢你的,叫那么多闲人干啥?”
金水旺的老婆叫人把他们带进预留的雅间坐下,何迁先把两条烟放在高学良旁边:“‘友谊’买的,未必对你口味,就保一个真。”
高学良把烟放在身旁的空位上,笑道:“跟我还客气啥?”
“姐夫,要说这个车啊,没有你帮忙我还真费劲,我是服了你的能量啦,整个中区指哪打哪啊,将来的官运不可限量!弟弟我以后求你的时候还少不了。”
高学良泰然笑笑,问:“这都是小意思,大家也就是捧我场罢了,我帮你那是应该的,举手之劳。怎么样,这次赚了多少?”
何迁往前探了探身子,略做神秘地说:“不瞒你说大姐夫,十万还冒了点儿哪。”
高学良摇头笑道:“真是不赖,我干二十年也挣不来这个数啊,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就感谢供产档吧,以前谁敢想这样发达?”
何迁笑眯眯掏出一个存折,打开看了一眼,说:“姐夫,我可不是没心的,这次要不是你,别说赚钱,不赔得我吐血就便宜!这上面有两万,我直接存的你名字。”
何迁把存折推过来的瞬间,高学良已经急红了脸,看也没看就推了回去:“何迁这没有啊~~我帮你忙是为这个吗?要这样以后你再也别找我办事了!”
何迁不急不忙地说:“姐夫你先别急,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贿赂你,也不是钱烧疯了,这钱确实是你该得的——你想啊,生意成功的要素是什么?信息、投资和操作,这三样缺一不可,你没有一件没参与啊。”
“这话怎么讲?信息我倒是提供了一些,举手之劳。可你说我投资了可就不贴谱儿啦。”高学良很感兴趣地探讨着,顺眼瞟了一下存折。
“咳,这投资不能光看钱,你拿的是你的关系网投给我的呀!没有你这部分无形的投资,我这车卖给谁去?谁信得过我?——这么一说,姐夫你的面子也是一种投资了,我给你两万的分红都算寒酸了。我心里先装下这码事儿,咱有情后补,路不是还长着呢吗?”
何迁说着又把存折推回来,高学良犹豫着,往回一送,立刻被何迁把手按住:“姐夫你是不是嫌少?”
高学良的手不动了,真诚地说:“何迁我告诉你,我给你帮忙,真的是出于热情,这钱连想我都没想过。”
何迁放松地坐下来,开导道:“姐夫,咱哥俩交往得还是少,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啦,我做事从来都讲究双赢,坑蒙拐骗那一套、得便宜卖乖那一套我都玩不来,谁帮了我我都心里有笔帐,帮了情义我还情义,帮了买卖我分利润。比如咱这个事上,姐夫你的贡献那是不可埋没的,不是简单靠情义两个字能马虎过去的,你是君子坦荡荡,这我一百个相信,可弟弟心里不忍啊,我要把这些钱都蔫噶地揣自己腰包儿,我知道姐夫你也不说二话,可我受得了良心的谴责吗?——姐夫你这个钱拿的是心安理得名正言顺,你就当救救我的良心行不行?”
高学良打开存折看看,心动了一下后,还是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我收了这个,就等于犯罪啊。”
“你知我知。”
“古人说,慎独啊……”
何迁急道:“我说半天了姐夫,这是你该得的,只少不多!即使不分你红利,该帮忙的时候姐夫你也照样帮我对不对?所以我犯不着腐蚀你!再多说就没劲啦姐夫!”何迁一摆手:“装起来装起来——哎!服务员!菜咋还不上?熟人就不照顾了是吗?”
外面应一声,高学良紧张一下,赶紧下意识地把存折塞进西装口袋里,点上支烟,使劲吸一口,心口砰砰地跳着。
然后两个人就都不再谈这个话题,菜来了,先慢慢喝着酒,高学良少不了找话题,关心何迁的生意。何迁说:“正想叫你给参谋参谋呢,我想从‘红轧’出来单干。”
“那好啊,凭你的头脑何必在他们那棵数上吊死?”
“问题是我想不准下一步的方向。”
高学良为难道:“哎呀,这个我就是外行了,你要我帮你办具体事儿还成,生意上的问题我可帮不了你,这得你自己拿主意。”
何迁笑道:“弟弟甭管做什么,肯定是饿不死,不过这目标太寒碜啦,既然出来干,就得往大处折腾不是?除了钢材,我现在缺的就是好项目。”
“轿车不是也不错吗?”
“那是瞎猫碰死耗子撞上的。姐夫你在政府部门关系广,有什么信息多给我提供着点就有了。往往你们觉得无所谓的一句话,传到我们耳朵里可能就是藏宝图。”
高学良忙说:“那一定。”说话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在下意识地巴结着对方,一时感觉失态,赶紧正了正身子道:“政策确实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比较关键,我会尽量帮你注意一下有关的信息,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何迁一边起身给高学良上酒,一边说:“姐夫,这么多朋友里我最敬重的就是你。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哪,不是弟弟多嘴,我看你还不真正了解自己的能量,人为什么要当官?就图个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也对也不对。”
“咋不对了?我就是本着为人民服务的觉悟才从政的。”
何迁坐下说:“为人民服务,什么时候都没错!可人民也太多啦,你服务得过来吗?关键还是先把周围的人服务好了,把自己的亲朋好友服务好了,有权不使过期作废。”
“你这观点我不能苟同。”
何迁举了举杯说:“没关系,咱先喝——我理论水平太低,谈政策肯定不是姐夫你的对手,呵呵,我只能在政策的指引下走好自己的路,既然要靠政策,就离不开姐夫的帮助,你就是我的红旗,将来你往哪挥我就往哪冲,我可把宝压你身上啦。”
高学良被捧得舒服,不过还没迷失了方向,笑着纠正道:“跟着档走才没错。”
何迁固执地说:“我不跟档,就跟着你了。”
“连我也得跟着档哪!”
“那就你跟着档,我跟着你,你们前面摸着石头过河,就是不小心掉里了,我也不含糊,跟着往里蹦!”
“行,够铁。”高学良轻松地笑起来,扬起酒杯道:“何迁你小子将来肯定能成功!姐夫祝你福星高照、财源滚滚!”
何迁赶紧举杯:“谢谢,谢谢姐夫!我也祝姐夫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两个人一起饮了,对控着杯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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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迁回去又忙了几天,做了一单不疼不痒的钢材生意,下了班,看其他几个稀松不顶事的业务员陆续离去,就对刚要起身的许凤说:“许凤你多呆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啥事儿?”
“小事儿。在‘东方’干得怎样?还轻松吗?”
“要不是何经理照顾,我怎么应得下这个差?
何迁笑道:“跟你说几次啦?没别人的时候别老经理经理地叫,我可没那个官瘾,叫迁哥。”
许凤笑。何迁叹息一声:“你来以后,迁哥对你不薄吧?”
许凤眨巴着眼说:“迁哥你咋这么说呢?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事。不过这话我没跟任何人念叨过,你要保密。”
许凤谨慎地坐下来,盯着何迁说:“你说吧。”
“我不准备在‘东方’干了。”
许凤诧异道:“没有你‘东方’不就完了吗?”
“‘东方’完不完与我何干?我担心的是你。”
许凤一下也虚弱下去,嗫嚅道:“你要走了,我留着也没意思,早晚也叫他们挤走,这里就咱俩不是红轧的人。”
“可就咱俩是干正事的。”何迁不忿地笑道:“长话短说,我叫你留下来,就是想要你对将来有个准备,老三把你介绍过来,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
许凤无奈地说:“有什么可准备的?你走了以后,我回家待业去呗。”
何迁望了望许凤的脸,说:“如果我自己干公司,你愿意过来不?”
许凤的脸上马上有了喜色:“真的?那我跟着你走!跟着你我心里塌实。”说过,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
何迁放心地笑道:“这样最好,我看得出你很有能力,只是在这里我没给你施展的机会,也没用心地培养你,将来在咱们的新公司里,你肯定能做得更好。”
“那咱什么时候走?”
何迁笑道:“哪能说走就走?又不是旅游。这个事你心里先有个底,千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半点风声——还有,这几天你把‘东方’的客户资料认真整理一个副本出来,弄好了交给我。还有那些票据,都拿出去复印一份,原始票也归类整理好交给我,我要仔细地过一遍筛子。”
许凤也不问根由,只管点头答应。
何迁说:“今天就这些事儿,以后几天辛苦你了。”
“怎么会?我巴不得赶紧做完跟你去新公司呢。”许凤站起来说,顺手把挎包抓起来,要走。
何迁顿了一下,狠了狠心说:“许凤,还有个事儿。”
许凤停住看他。何迁不自然地笑笑:“后天是我奶奶生日,你能不能来捧捧场?”
许凤笑道:“当然行啦?奶奶高寿啊,有80了吧?那可得大办!”
“78。80的时候一定要大办。不过后天只请了你一个人。”
许凤迟疑道:“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何迁望了下脚尖,终于抬头笑道:“跟你实说吧,我要你冒充一天我的女朋友——我奶奶想孙子媳妇都快想疯了,过生日的时候我想哄她高兴高兴。”
许凤的脸已经红到耳后,憋了半晌才笑道:“迁哥,你为什么不找个真正的女朋友给奶奶看?”
“我这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不赶趟啦——你要为难就算了,当我开玩笑呢,别记在心上。”
许凤羞涩地看他一眼,说:“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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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何奶奶过了个一生最快乐的生日,简朴,满足。
许凤带了龙凤呈祥的大蛋糕来,奶奶没吃几口,一直看着许凤乐,只剩几颗老牙的嘴巴怎么也合不拢。许凤直被端详得脸红了又红,窘迫不过,偷偷地狠掐了何迁一把,算是报复他把自己带上贼船。
何迁一面忍着疼,一面看许凤,刘海下一张青春娇羞的脸不由得使他怦然心动。一直以来,他对许凤是有好感的,这是一个漂亮、活泼,机灵又懂事的女孩,不过他从没认真地对她动过心思,倒不是因为她是王向东托付过来的人,关键是年龄上的天然障碍使他无法多心,如果年龄相当,即使他不擅长追女孩子,也一定会怂恿王向东为他出面搭桥了。
这时,看着奶奶欢喜幸福的笑脸,又看到许凤的娇羞,他真愿意这一切竟是真实的。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叫许凤再跟他去做生意,他会要她留在家里陪伴奶奶,奶奶太孤独了。
许凤跟何迁挤在狭小的厨房里准备着饭菜。许凤的身体偶尔会不经意地地蹭到何迁,何迁的感觉很奇异,一种朦胧又激烈的冲动不断骚扰着他,使他迷惘地不适应着,又不舍得逃避。原来女人真的很奇妙啊,近三十年来自己对此只有幻想没有实践,在这小小的厨房里,许凤的气息压迫得鸡鸭鱼肉都没了滋色,以前在公司怎么没有这样的感受?何迁莫名其妙地乱想着,手下没了方寸,许凤要酱油他递醋,许凤要盐他送碱面儿,不断被许凤嗔怪着,甚至笑骂他弱智,如此严重的侮辱他居然接受得甜蜜。最后被哄出厨房的时候,他甚至是满怀幸福的。
奶奶笑道:“大孙子,你可去了我一块心病啦,这闺女多俊啊,多好啊,真是你的福分!”
何迁红了脸笑,忍不住多看两眼厨房,里面有节奏的切菜声使他的心温暖了一下:家啊,有个完整的家多好。
而且,而且女人究竟是美妙的。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给女人需要个家了。许凤?何迁苦笑着晃了晃脑袋,他觉得不现实,两个人应该相差六七岁吧,不太好,太委屈人家了。至于其他条件,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追求许凤的,钱和房子都是现成的,这就是无比的优势。这样一想,他的心又鬼祟地活动了一下。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饭,奶奶又拉着许凤的手热聊了一通,何迁怕聊出故障来,赶紧示意许凤撤。
送许凤下了楼,何迁感谢道:“委屈你啦妹子。”
许凤只是笑。
何迁陪她推着车走了几步,忽然说:“许凤,你是不是也该找个男朋友了?”
许凤笑道:“谁说我没男朋友?”
何迁大感失落,苦笑道:“看来我关心你不够啊,这都不知道。”
“我也没说我有啊。”许凤赶紧又把话拉回来,然后笑道:“我妈给介绍的几个我都看不顺眼,不是太窝囊就是太花哨。”
“呵,那你想找个啥样的?”
“不管老少丑俊,至少得有事业心,没潜力的我才不跟他去受罪。”
“没错儿,搞对象就跟买萝卜一样,看了皮还得看心儿,有时候皮老点儿都无所谓,要是弄个糠心儿就揍啦,最重要的是有质量,一辈子的大事啊。妹子你甭急,秋黄瓜更香,没准儿你能等到个金龟婿哪。”
许凤快乐地笑道:“我才不急,倒是迁哥你该抓紧啦,我不能年年跟你来骗奶奶吧?”
何迁连连点头:“我努力,努力。不过我这事业心太重的,一般女孩子也不喜欢,没工夫陪她们花前月下呀!”
“浅薄。”
“你说我?”
“我说那些女孩子。”
何迁感慨道:“以前光顾着赚钱了,没跟你聊过,没想到咱哥俩还真有不少共同语言呢。可惜今天太晚了……”说着冲马路上一通招手,过来辆出租,何迁体贴地说:“让你来帮忙,还让你破费买蛋糕,真不好意思,回头我单独请你吃饭。天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要不我也睡不塌实。”
“算了,路灯这么多,我不怕,等你真有了司机再送我吧。”
“——不远的将来!”何迁信誓旦旦般地说完,还是不顾许凤的反对,先把自行车塞进面包车里,又预付了车费,才招呼许凤上车。
出租车顺着马路跑没影了,何迁还意犹未尽地在灯杆下立着,眼睛望着前方,似乎要等个黎明出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二章-05大luo的庆典,启发了何迁


4月初,只有动议还无动作的何迁接到大luo的请柬,要他参加“大luo制衣”新厂房的开业庆典,何迁本以为无非就是一帮老朋友送送红包、镜框、花篮,然后吃吃喝喝,去了才知道大luo的造型玩儿得大。
不仅高学良,连银行、工商、税务和企经委的领导都请到了,中区主抓经济的副区长也红光满面地赶来剪彩,简单地讲了话,赞扬大luo是九河私营经济发展的佼佼者,并且小家富了不忘大家,既给敬老院捐了款,又积极吸收下岗职工再就业,很好,值得所有私营业主学习再学习,最后祝愿“大luo制衣”蒸蒸日上,再创佳绩,走出九河,走向全国,冲向世界!
何迁西装革履胸佩佳宾小红花,呱唧呱唧地鼓掌,一边望着一脸憨厚笑容的大luo暗暗佩服:“真是装傻充愣一个子儿不少挣啊。小时候要是让大家猜,谁也想不到他会有今天。
不过,何迁对大luo的事业真的并不看重,他知道一旦政策有变,他大luo除了一屁股贷款,什么也剩不下,而他何某人,不张不扬地一收马,先揣走几十万躲没人地方偷着乐去了。何迁想不通:大某干嘛非弄个实体不可?带着一帮雇工有场面?辛辛苦苦折腾一年还未必有周胖子玩一晚上“空手套”来得丰富。
这次,在高学良的帮助下,大luo在原来十万元的基础上又追加了20万的银行贷款,以资扩大再生产之用。除了体体面面地请了信贷科长两顿酒外,大luo并没有更多破费,高学良自然也没有得到什么实惠,这让高学良略微有些不快,其实如果没有何迁给他灌输的“投资”论在先,他是不会有这种不满的感觉的。
大luo的新厂房还在他的“母单位”手表厂内,不过这次不是仓库,而是手表厂的正式车间。手表厂已经落魄到停工待产的地步,原来四层的生产大楼也闲置下两层来,部分设备被卖掉清偿职工工资了。手表厂的领导也是高瞻远瞩,在大luo来谈租用厂房的时候,赶紧就答应了,闲着也是浪费,租出去还能生些活钱出来。不过厂长也有个条件:大luo制衣必须帮助手表厂解决一部分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大luo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预计开工后,“大luo制衣”的员工人数将要突破百人了,即使这样,大luo还是不太满意,现在他的服装已经走出九河,在武汉、广州、尤其是北方的几个重要城市都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户,批销量还算不错。而真正促进“大luo制衣”下决心扩大规模的,是半年前开始接到了九河经济开发区一家英国服装厂的加工定单,仅这一项,就够他手下二十几个工人忙活的了,难免顾此失彼,88年底就曾因质量问题被广州的批发商退了货,这对大luo的精神打击很大——这么下去怎么做中国的“皮尔-卡丹”?所以这次扩产之前,大luo不仅找了几个国营服装厂的老师傅做兼职顾问,还专门从南方请了设计师,准备在一年内打造出全新的“大luo西装”,并且要申请商标注册,做真正属于大luo的品牌服装。
在酒席上,大luo把自己的志向说出来,立刻赢得了满堂彩,不管内心里赞扬或者不屑,大家纷纷举杯祝愿,大luo早兴奋得脸象急救灯,一边放开了喝酒,一边忙不迭地感谢这个的支持感谢那个的鼓舞。一时间气氛热烈,好象大家都在为能亲眼看着一个中国的“皮尔-卡丹”的成长历程而兴奋着。
除了李爱国,何迁在自己这一桌没见着一个熟人,不禁惆怅道:“可惜缺了老三和丰子杰。”
李爱国避开丰子杰的话题,说:“要是老三不错出一招棋,现在也未必不如luo光荣啊。”
何迁看着在远处招呼领导的大luo笑道:“爱国,你这个妹夫是肉牯牛变成大知了啦,听说当年还是你慧眼识珠把妹妹许给他的?”
“听谁瞎说?人家是自由恋爱。”
旁边两个人凑趣道:“呦,敢情是luo厂长的大舅哥,失敬失敬。”赶着喝酒,一时给何迁他们打了岔,李爱国赶紧左右应酬着,替妹夫大luo跟大家泛泛地说着客套话。
热闹了一回,大家开始变着花样地找酒官司打,也有一些偷闲的人开始串着桌借花献佛,通融关系。何迁正细致地研究一只小螃蟹,就听身后一桌有仁大着嗓门说:“门经理,我跟你说的那个事儿有没有音啊?”
“嘛事儿?你别说我答应过借你美圆啊!”
“切,你别假大方啦,谁不知道你那个破公司是咋回事儿?我就服你这样老门,你也不打哪弄个美国叫花子跟你合伙,愣说自己是合资公司,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要能拿出一张美子来给大伙看看,我立马连干三大盅!”
身后传来一片善意的嘲笑声。何迁笑着一回头,正看见一个矬胖子不屑地撇着大嘴:“我还就拿不出来!拿不出来我也是中美合资!连三年不用交税,你气呀?气不过你喝酒啊!”
大家又是笑。何迁把头转回来的时候,刚才取笑老门的声音又说了:“不跟你开涮啦,我这说正事儿哪,你们公司那辆带指标的免税轿车转给我怎么样?”
“随便,反正我也买不起。”这位倒是又实在又爽快。
“不过你得帮我把手续办好,主要是买车的时候得用你公司的一些证明文件,比如营业执照副本什么的。”
“随便,随便,不就买车吗?到时候借我开两天爽爽手就成。”
那桌正说着,何迁对面一个人立起来喊到:“门经理,你啥门子啊能买免税车?给哥们儿也弄一辆咳!”
这时何迁的耳朵已经兔子一般敏捷地竖了起来。
老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虽然人声嘈杂着,还是一字不落地被何迁收听进去:“屁股门子!我要能弄出免税车来,我还干狗逼的食品厂啊?!我们不是合资企业吗?按政策有自购免税车的待遇,我这小厂子,就一个指标,我也没用,我有两辆双排座送货就足够了。”
先前跟老门说话的那个人笑道:“所以我不要这车,国家给老门的政策也是浪费。”
“唉,”何迁对面的人扫兴地坐下,说:“叫他拣了个便宜。”
大家继续喝酒,这个话茬就被隔了过去,何迁却严重地走了心思了,直到李爱国连喊了他两声,何迁才恍惚一惊,眨巴了几下眼,茫然地笑起来。
“做什么春秋大梦哪?”李爱国笑问。
何迁晃了下脑袋,敷衍地笑道:“这两天没休息好,精神不旺。”
喝了口酒,何迁问:“爱国,你跟开发区管委会的人熟吗?”
“有两个认识的,不过都没深交,有事儿?”
“哦,小事儿,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再说吧,呵呵,你甭多心,不是违法乱纪那些事儿,生意上的,除了喝酒没你的任务。”
李爱国笑道:“那我可未必能帮上忙。要是找开发区管事的那帮人,问老三的大姐夫啊,他在政府部门,怎么也比咱认识的人档次高。”
“想着你,也想着他呢,我现在是任何机会也不肯放过的。”
“怎么?有大生意?”
“鬼知道。”何迁望着半杯白酒摇头笑笑,不再往下透底,李爱国的兴趣也不在生意上,哦仪并不追问,扭脸儿跟刚喝熟了的两个人又碰起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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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何迁就跑去找高学良,看着两眼通红的何迁,高学良笑道:“昨天的酒还没下去?”
“熬夜了,一宿没睡塌实,爬起来就奔你这来了。”
“有麻烦事儿?”
“没有,我不是准备单干吗?这些天琢磨道道儿呢。”
高学良笑道:“看样子有门了?”
何迁先灌了几口高学良递过来的温茶水,空肚子里乱响了几声,才说:“刚琢磨出个眉目,做起来不知啥德行哪。你帮我个忙,抓机会引荐我跟开发区管委会的人认识认识。”
“没问题。”
“还有,你能不能实现帮我搞到一份开发区所有合资、外资企业的名册?情况越详细越好。关键的一个,是国家对这些企业的优惠政策,好象有个车标你知道吗?”
“车标?不清楚。不过那些企业的介绍材料我倒好找,都是宣传材料,应该是现成的。”
何迁诡秘地一笑:“尤其是那些假合资的,最对我胃口。”
高学良也笑起来:“假合资?这个倒应该有不少吧?不过我还真的不清楚细情,你怎么对这个来了兴趣?”
“你就先帮我找资料找人吧,回头你帮我选个好地方请客。”
高学良笑道:“生意秘密?还跟我保密?”
“不是,我刚有一想法,还说不出眉目来,得跟那些人会过面以后才能确定我的想法对不对。”
“那好办,你就等我消息吧。”
何迁风风火火地走了,高学良慢慢在办公桌前坐下,仔细想了想,不明白何迁究竟想干什么,不过不论怎样,自己可能又该“投资”了。想到这里,高学良也不费心揣度何迁的来意了,先点上棵烟,一边看报,一边悠闲地抽起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二章-06大动荡

没出半个月,何迁已经紧锣密鼓地把国家对三资企业的几乎所有政策突击学习了一遍,又通过高学良以及高学良朋友的种种关系,跟主管三资企业的部门头目们做了初步的沟通,曲线了解到一些相关政策的漏洞。
原来,自80年代初,我国就开始允许外商免税进口一部分“自用车”。按规定,三资企业免税自用车由海关监管,两年内不得转让出售,两年后出售的,应由海关依法征税,但实际上,许多三资企业在海关无力监管的情况下,将自用车转让出售,赚取非法利润。
同时何迁还意外地了解到,国家为了给港澳台同胞和海外华侨对家乡社会公益事业进行捐赠的方便,对内地受赠单位实行免税政策,然而,一些走私犯罪分子又钻空子,有些地方甚至擅自同意以进口汽车“顶替”资金。说捐了100万元,实际上是以免税的方式进口汽车由内地代为转手出售,其增资部分就算是华侨捐赠。
何迁当着大家的面,对这种钻政策漏洞损公肥私的伎俩表现得深恶痛绝,暗地里则激动得彻夜难眠!他知道:他的机会又来了。
何迁正亢奋地设计着自己的将来,并开始思索新公司的名字和物色人马,周围的局势忽然一阵动荡,似乎只是一夜间的事情,学生们忽然铺天盖地地涌上街头,群情激愤地高呼口号,打翻官倒惩治副拜,等等等等。看着飘扬的旗帜和那些额头上缠了布条慷慨激昂的大学生,何迁有些懵了,不知道这个国家又要怎样。
何迁混在人群里跟着游行的队伍观望了一会儿,又听他们挥着拳头演讲了两回,他也跟周围的群众一样,开始明白这些热血青年原来是为了挽救中国,不由得也有些热血沸腾,在人群里高叫了几声好!回头一想:是不是文化大歌命又回来了呀?这回倒霉的又是哪些人?自己这样的会不会被捎上?一时脚步也放得慢了,逐渐脱离了队伍,在追踪学生的群众尾巴里心神不宁起来。
九河热闹了几天,大学生们开始陆续登上火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北京开拔,听说坐火车都不用打票。何迁更觉得这象“文歌”时的大串联。晚上看电视,逐渐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原来是为了悼念刚去世的前总书纪,这下心里更是不安:当年的“四五天暗门事件”,不就是这么个契机吗?
看来国家又要出大事了,将来如何真的不好说了,新公司还是缓一步申办比较稳妥,而且自己那些存款一定要守住风声,弄不好自己再被当“坏猫“收拾掉,就真的悲惨啦。
少不了跟高学良打探消息,没想到高学良也是迷惘。只说:“我听学生们说的全没错,反副拜,反官倒,应该是爱国运动,是不是有什么上边的背景我们都不了解,可能还要观察一段儿,最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这个运动,你说咱支持不支持?”
“你说呢?”
何迁闷头想了想,没说话。高学良更是谨慎,劝何迁最近一段时间最好少跟他接触,只管各自干好自己的本职吧。
何迁迟疑道:“政策会不会变?看起来又象文歌啊。我最怕的就是政策变,供产档的承诺我是不信。”
“别瞎说话!”高学良严肃地警告他,顺眼看了看门口。何迁眨巴下眼,说:“姐夫,你要听到上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
高学良敷衍几句,抓紧叫何迁走了。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关好,从抽屉里取出何迁送给他的两万元存折,皱着眉不知怎么办才好。运动来了,会不会冲击到他?应该不会。不过这两万元要是被人知道了,后果会怎样他真的猜测不出,毕竟对这场运动的性质和走向他毫不知情。
最后把存折夹在“毛选”里,又把书柜锁了,看两眼,心里还是不安,不过又真的舍不得把存折烧掉。
没几天,市政府前面静坐请愿的学生们刚散,看足了热闹的大luo跟金水旺就风风火火地跑到中区区委,跟高学良打探“上面”有没有什么“说法”,高学良已经有些烦躁。这两天区委里面的空气也有些特殊,一些年轻人说话开始没遮拦,公开表态支持学生,倒是一些老干部很审慎,都在圆滑地观望。高学良一方面赞同学生的观点,一方面又恐惹火烧身,所以在自己的位置上,轻易不发表意见。
金水旺兴奋异常,在他的办公室里高谈阔论,说支持大学生造反,再不造反,老百姓就没法过了。高学良掩上门,恨恨地说:“造反有你什么好处?要是政策一倒退,第一个就分你的田地打你的土豪!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亲戚、朋友,我警告你们都老实点儿,别跟社会上的人瞎掺和,老百姓活不活有你们什么事儿?你们过上好日子了不完了吗?秀才造反,有个成功吗?再说,具体怎么回事,是不是政治斗争新动向,现在都不摸底,你们别给自己找麻烦。”
两个人受了高学良一通教训,闷头出了区委大院。大luo看看外面墙上贴满的反抗官僚压迫的各色标语,摇头道:“学生们说的没错,可这么一闹,真不知道会不会把政策给闹没了。”
“我不怕,越乱越好!这帮大学生就是牛逼,敢说话,要不管人家叫热血青年!我回去就准备饮料去,免费给游行的大学生喝!喝!喝足了好喊口号。”
“这么说,我也得捐款啦,没看那些大爷大娘都往捐款箱里塞钱嘛,我一个企业家能没点儿觉悟?”
“他们要钱干啥?买军火吧?”
“至少印传单做旗子得花钱啊,反正我觉得有理的就支持,不过千万别最后一把火烧到咱头上来。”
金水旺也叹道:“唉,还是他妈当老百姓好,穷点苦点怕啥?来了嘛运动也不用担心被打翻。妈的,现在的社会是该乱乱了,那些狗屁当官的哪管老百姓死活?就知道往自己腰包里划拉银子,不打翻他们打翻谁?咱这样靠勤劳致富的不用担心。”
两个人互相安慰、鼓舞几句,分头回自己的“单位”。
到处都可以听到议论游行的话题,市民们的脸上充满了兴奋、愤怒或者狐疑的表情,大luo匆匆地在人流里急行着,打了几辆出租车都没有停,旁边的人说:“甭拦啦,出租车司机现在觉悟贼高,都争着往火车站拉学生呢。这帮家伙,平时宰起客来一个比一个黑,现在忽然不认得钱啦。”
七、八站的路,直走得日渐发福的大luo腿脚发软。进了办公室刚坐下,李爱华就追来说:“往广州的货还没发出去,说是学生把火车都给包了。”
“货车也包?”
“谁知道,反正车站已经压了好多货,一时半会儿走不动。”
大luo心里着急,嘴上说:“压就压,又不是压咱一家。发出去了还不定怎样呢,现在这局势没个谱儿啊。咱不急,急有啥用?”
“这大学生不是瞎闹嘛!”
“谁瞎闹?人家爱国!我都听见了看见了。”
“爱国也不能耽误咱赚钱呀!”
大luo急噪道:“还钱啊钱的,你知道将来这形势往哪走?弄不好就改朝换代了,咱这买卖叫不叫做下去还不好说哪。”
李爱华也是唉声叹气,隔着玻璃看着热闹的大车间,一脸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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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到了五月底,九河跟全国一样还是大“乱”着,最初的爱国运动也已经被重新定性为“不正的歌命动乱”,社会上到处是怒冲冲的动情,国家似乎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崩溃的边沿。何迁的新公司当然没敢贸然成立,大luo这里也有些举步惟艰的窘迫,职工们的心思好象都不在工作上了,连大luo自己也没了管理厂子的情绪。因为曾经积极地为学生捐款,在运动定性以后,高学良和李爱国都专门叮嘱过他不要再乱来,大luo心里不忿,更多的还是不安。
眨眼之间,天翻地覆,北京的枪声响了,很多人都傻了眼,惊呆了。
“国家”太大,暂且不说,接下来的一年,光是大luo他们这些生意人的日子就很不好过。西方世界因为对中国发生的政治事件很有看法,就耍了把个性,搞起了经济制裁,一些外资企业纷纷撤离中国,使我们的国民经济受到一定影响。中国的个体私营经济也被波及,遇到了凭一己之力无能挽回的“寒流”。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个体私营经济惟一后退的一年。
原来为大luo提供加工业务的英资公司也缩了水,一下子断了定单,国内的几家大客户要货也没有了先前的劲猛势头,大luo只能连连叫苦,迫于无奈,不得不暂时裁退了部分职工,偌大的厂房一下子显得空落不少。
大luo在车间彷徨着,脑子有些空虚,望望窗外,只有高远的长天,似乎没了方向感。下一步要怎样?大luo真的说不清楚。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二章-07迷惘和迷惘者的红帽子


二十世纪九零年代的开端是充满忧虑的,除了不谙世事的孩子,几乎没有谁拥有着真心的快乐。在“敌对国家”的一片声讨和经济封锁中,中国的经济出现了停滞甚至回流的趋势,物资不畅物价飘扬,一时民心惶惑。小个子邓小平站在高岗上给全国人民吃定心丸,保证中国改革开放的道路不会变,对“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的方针政策也不会变,要老百姓放心大胆地继续走社会主义道路。
这时的王老成家,电视新闻里在播放着改革开放后人民生活的新气象,林芷惠一边跟孙子搭着积木,一边偶尔瞟一眼屏幕。忽然,她看到画面上正有个瘦老头儿站在希望的田野前侃侃而谈:“我们丰收乡辛留屯村在改革开放前人均年收入不足五十元……”
林芷惠马上兴奋地喊起来:“老成,你们老家丰收乡上电视啦——”
喊了一声,卧室里没反应,林芷惠也就不再叫,她知道老伴儿正在打坐练气功,据说这么一练,王老成的肚子里还真的不那么疼了。
林芷惠开始看新闻,准备一会儿把内容复述给老伴儿。刚才那个老头儿已经表达完了对档的富民政策的感激之情,这时正在电视里露脸的年轻人叫唐国强,旁边的字幕上打着“辛留屯农工商总公司副总经理”的头衔,他正在具体介绍辛留屯村集体经济蓬勃发展的具体情况,画面上不断推拉出养殖厂、农机厂、饲料加工厂和钢管厂等六七个企业的远近景,所有出镜的农民们都是一脸幸福夸张的笑容,后面的镜头没掐干净,一个小孩子钻出来做鬼脸,豁牙子呈现出一点儿漏洞。
林芷惠一边看,一边不由啧啧赞叹着,又望一眼卧室那边,王老成还不出来,估计今天又加了一套功法吧。要说这气功还就是神奇,每回老头儿就那么闭着眼往床上一坐,下来时就是一脑门子虚汗,连叫舒服。听说那几个气功大师更是厉害,能隔着几千里地给人发气治病,连导弹的路线都能给改变了,这下老百姓可以活得塌实了,什么帝国主义和苏修、台湾,全白给!
现在,王老成除了每天坚持在家里和公园练功,坚持喝“信息茶”外,几乎不再关心别的闲事儿,甚至连老三的情况也似理非理了,也可能是时间长了逐渐习惯的缘故吧。有时候说起来,王老成还自我安慰似的跟老伴儿说:“看现在这局势了么?一觉醒来就不定变了啥天儿呢。买卖黄了也好,要是他干得热火朝天我还得挂心,你忘了你爹是怎么被打翻的了?还不是因为有俩钱儿?塞翁失马,未必不是福啊,什么事儿要是辨证地想,就心宽啦。”
林芷惠笑道:“左右是你的理。前些天你还跟学良说人家的什么辩证法就是变戏法呢。”
“随便变,变来变去变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什么都是有定数的。你不是信命吗?我看老三这次也许还就是走了转折运哪。”
说到老三,王老成才想起又有几个月没去看他了。现在每个月的接见日,除了被老三那些朋友占用外,就是两个女儿跟林芷惠轮流去,只有逢了节,王老成才跟老伴儿一起去探监。看到儿子很欢腾的样子,他也放心了。王向东说,估计他能减刑,半年八个月不一定,要王老成跟李爱国联系一下,在关键时刻打点一下监狱的领导。
算算时间,才发现真是快,即使不减刑的话,再有一年王向东也该出来了。大家自然是高兴,不过王向东在独自一人时,却是满心忧患,他不知道将来出去了能做什么,“学潮”的事情他听说了,不过在监狱里,他听说的是社会上发生了“抱乱”,好象在他进监狱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外面的好多人一下子都变成了“暴徒”,国家差点儿就给颠覆了,好玄。朋友们来接见时,因为有狱警在旁监视,对外面的敏感事件也不愿多提,只是每个人说起来情绪都不明朗,看样子大家的心态都不很得意。
王向东心里难免又多些忧虑。他甚至联想到当初他的服装店倒闭后大家一起对他隐瞒的旧事,开始怀疑外面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致命的变化,大luo、何迁甚至李爱国他们的情况真的象他们说的那样“瞎胡混”吗?何迁的公司还在吗?大luo的服装厂是不是也早被“暴徒”瓜分了?尤其是丰子杰,大家都说他在南边发展得不错,实际情况呢?会不会已经象韩三一样……王向东不敢再想下去,总之他对外面的世界完全没了把握,自己的将来也成了悬案。
没有土壤,再好的种子也只能干枯或者副拜。
所以越是临近刑满“开放”,王向东的心里越是迷惘。虽然在监狱里他“生活得很好”,也结交了一些很“铁”的朋友,可早晚他还是要出去,要走上新路新生活,外面有什么在等他?除了破碎的家,空虚的存折,一些需要逐渐纠正的善意的谎言,一些必须重新认识和适应的环境之外,“机会”两个字还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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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外面的情况虽不乐观,也远没有王向东鬼祟揣测的那样糟糕,对于象大luo这样无法掌握政策决断的私营业主们来说,更多的还只是丧失方向感的迷惘,大多数人在怀疑、观望和忧虑踌躇着。
虽然作为政策窗口的高学良给了大家不少鼓励,但当大luo、何迁甚至金水旺、周胖子这些人坐在一起时,还是叹气声高过斗志豪情。
金水旺本来已经看中了工人文化宫的四层大楼,准备租过来搞一个包含餐饮在内的综合娱乐场所,因为现在的有钱人和当官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都得到了极大提高,简单的吃吃喝喝已经开始落伍,虽然有大舅哥高科长的面子“观着”,大家到“旺旺”还是来得少了,至少老爷衙内们不喜欢吃喝完了再到别的地方“放松放松”去。所以集中“旺旺”的财力和基础扩大成一个综合项目,就显得既有远见又相当急迫,不过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又不知道未来的具体走向,金水旺也不敢草率行事,毕竟从推着三轮儿卖盒饭发展到今天也算不易,稍有不慎就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绝对把握甚至可能得不偿失的事情不能做。
何迁自然还在老毛当家的“红轧”麾下经营那个贸易公司,每天忙得热闹,偶有小成,也不敢胡乱往自己的兜里密钱了,何迁称自己这是在混乱时期的和平过渡。新公司暂时停牌了,不过他也有得意的事情,就是和许凤的关系已经有意识地发展起来,虽然目前还有些暧昧,看许凤的样子,估计也已经认可了这种感情,只要慢慢温着,不愁无米下锅。
而且做“车标”的事,他也一日没有放弃,只是在焦急地等待机会,一旦环境安稳下来,他就要大刀阔斧地干起来。对周胖子,他一直守口如瓶,这样的惊喜是不能跟周国栋这样的职业骗子分享的,不然他一定不讲j湖道义,不釜底抽薪先下手为强地分他几杯好羹走怎么对得起人?
别人都在观望的时候,最难的是大luo。
企业发展是好事,不过89年那档子“风波”以后,他恍惚地总担心自己这样的会不会成为第二次被改造的对象。小时候所经历的“大歌命”,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看别人被打翻和批斗是件赏心悦目的娱乐,一旦想到这种遭遇有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已经成年的大luo就不寒而栗。
那些天他成了个爱思考的人,把三十年来没琢磨过的事情都死心塌地的想了一遭,又跟家里的长辈以及周围的私营业主们好好探讨了几回,终于发现了一条光明大道。
他单独把手表厂的老领导请出来,在“旺旺”的单间里恳谈了几个小时,跟老厂长一起愉快回忆了当年自己在手表厂的成长历程,那时候厂里的技术员有十几个,厂长只在发奖状的时候走过场地鼓励过大luo几句,大luo就说当年老厂长对他的成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聊到最后,大luo摊牌了:“老厂长,咱厂现在遇到了暂时的困难,我是打心眼里着急,毕竟我还是手表厂的职工,手表厂到什么时候都是我的根。”
“谁不着急?可现在国际国内的形势就这样马虎,国营单位好象是越来越不吃香,你看市场上那些手表,除了几个老牌子还硬撑着,遍地的电子表啊,都是南方的小作坊里攒出来的,另外就是水货满天飞。我干了几十年歌命了,也弄不清将来这个企业要往哪里走,干着急没办法。”
“现在不是有些国营企业在搞三产吗?以副业养主业也不错。”
“说的容易,这么大一个国营企业,能去搞小买卖?我还给国家丢不起这个人呢。”
大luo叹息道:“我也是跟着咱企业着急。您看,刚给解决了几个下岗职工的问题,经济又不景气,我也是没辙了才又把困难推回给您。为这个事儿我一直睡不好觉。”
“不怨你,现在大形势都这样。小luo你要真爱厂,明年长点儿房租全有了,呵呵。”
大luo红起脸笑道:“老厂长,其实我又想了个新方式,能让我名正言顺心安理得地给厂子做贡献。”
“啥新方式?你能给我拿来手表的定单我给你立碑。”
“我是说,咱爷俩签个协议,让我的厂子挂靠在手表厂下面,就当是咱的三产,我给您交管理费。”
“我又不懂你那一套,咋管理?”
“当然不用您管理,就挂个名。”
“挂个名就给钱?一年多少?”
“给厂子一年五千。”
老厂长无所谓地笑道:“这么大个厂,靠你的几千块钱儿能干啥?一个小雨点落沙漠里似的。”
大luo赶紧说:“厂子单是厂子的,我还得聘您当顾问呢,您再不懂服装也没关系,您有领导经验啊,您一直就是我榜样,我把厂子拉手表厂里干来,就是想偷摸着跟您学经验来的,嘿嘿——对了,我一个月给您开五百的顾问费,您别嫌少,将来我发展了,当然不敢亏待您。”
老厂长愣了会儿神,忽然点着大luo的鼻子笑起来:“好啊你个luo光荣,原以为你是个憨厚的,今天请我出来,绕了半天是这么回事!怎么?事儿干大了,心里开始没根了吧?想给自己戴顶‘红帽子’?”
大luo又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着:“老厂长您是火眼金睛,不过这个忙您还得帮啊。”
“这个嘛——不是不行,不过我还得跟书记研究一下,毕竟人家是档代表嘛。”
大luo赶紧说:“那行,估计书记应该支持,再说我本身也是档员嘛,我还得单独找书记谈哪——我都两年没交档费了,这脱离了组织的滋味就是不好受。”
“那最好。你要能把他说通了,我这里绝对没问题——不过请我当顾问的事儿千万别跟他提,现在疾贤妒能的人太多啊,唉。”
“不行我请他给我当政策顾问不完了吗?”大luo松心地笑起来,一边往老厂长的盘子里又送了一只大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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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大luo又过上了中断了好几年的“组织生活”。
“大luo制衣”戴上了所谓的“红帽子”,名义上跟何迁的“东方贸易公司”性质一样了,都是国营单位的三产,不过大luo还留了一手,在私下的协议里明确记录了自己是唯一的投资人。
有了这样一个稳固的靠山,大luo心里的压力一下子被释放了,人也马上精神许多,虽然一年要多开销一万多块的冤枉钱,可别人是有钱还难买心安哪,大luo觉得自己值。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1无法释怀之痛


1990年年底,已经获得减刑的王向东又面临着一个新的噩耗。
气功终于没能治好王老成的内疾,实在难以忍受痛苦时,不得不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一家人都没敢跟王老成说:肝癌晚期,最多还能活上三、四个月。
对林芷惠来说,这消息无异于青天霹雳。老伴儿这样一个硬朗朗的汉子,说没就要没了?四个月,儿子出狱应该是五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老爷子真的不能再等了吗?一个梗直一生、好脸好面儿一生的大男人,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的大男人,就要这么含羞带恨地去了?老天太不公啦。
两个女儿私下跟母亲哭着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老爷子,哪怕让他坚持到老三出来那一天呢?一定要让他看着老三站在面前,一定要让他看着老三有力量支撑这个家,才能叫他闭眼闭得塌实啊!林芷惠只是无奈地摇头,她知道两个女儿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即使拿出钱来,这种病也没得指望。对老百姓来讲,癌和死是一对双生的恶煞,看见这个字就等于看见了死亡判决书,好人也会崩溃。
按当时流行的说法,癌症的根源就是生气生出来的,所以直筒子的王慕超张口就骂三弟臭混蛋:“都是他害老爷子这样的!”
林芷惠除了掉眼泪,什么也说不出来。这边伤心够了,转脸对老伴儿还要扮轻松,说这个病不要紧,多休息、少着急就养好啦,王老成叹息道:“有那个混蛋,我能不着急?唉!”说完又虎口相对,隔空楼着肚子暗暗发气。
林芷惠说:“别练啦,还不如跟家辉我们娘俩去遛弯散散心哩。”
王老成双膝略垂,蹲着虚马微闭着双眼,说:“严新的这套可能不太灵了,这几天我正跟鹤翔桩的班儿练新玩意,听说那个香功、中功也不错,抓空你也来来。”
林芷惠忍着泪道:“你高兴练什么就练什么吧,不过你这老身子骨也没嘛潜力了,还是多跑几趟医院塌实,学良给你拿来的进口药别忘记吃。”
“啥进口药?你听他胡说!这人一当久了官就不会说实话了,进口药有直接装纸袋里的吗?连个说明书都没有,我还怕没病吃出病来哪。”
其实那是大家怕王老成知道自己的病情,才特意把包装盒跟说明书藏起来的。
王老成睁眼看看老伴儿,嘱咐道:“以后别叫他们乱花钱了,有那闲钱还不如给我买烟买酒。还有你,不许再背着我动老三的钱,统共就不到一万块了,都造了他出来怎么过?现在工作也没了,摆个烟摊儿的钱你总得给他留下吧?还有这家辉过两年就该上学了,听说学费旋风似的往起长,老三将来总还得成个家吧?咱俩又没有什么积蓄,不能心里没个打算。你挺明白的一个人,现在咋越老越糊涂了?”
林芷惠只有沉默着走开,独自去落泪。
没过几天,两个女儿就上门来接王老成去住院,说高学良已经在市中心医院给安排了高干床位。王老成一听就急了:“官僚!我一个土老百姓住什么高干病房?你们怕我死得晚?不就是个酒精肝吗?我不喝酒就得了,我练这个气功就治这个,值得这么兴师动众?还住高干!再说那个医院它也不是‘红轧’的定点医院啊,医药费谁给报销?你们都是钱烧的是吗?”
王慕超也火道:“都这时候了还定什么点?爱报不报,治病要紧!妈,您收拾收拾跟着一起去,车都在下面等着哪,回头我到幼儿园接家辉去。”
王老成往沙发上一坐,岿然不动地说:“你们谁爱住谁住去,我又没大病,练练气功全好啦。”
“气功要能治百病,医院早关张啦。”王慕清也劝爸爸不要再犟,又说只住几天,观察观察,要是身体没啥毛病就回来了。
王老成哼一声,终于警惕起来:“是不是你们瞒着我啥?是不是我的病挺严重了?”
林芷惠忙说:“没有的事,就是观察观察,学良他们有这关系,咱干啥不利用一下?”
王老成冷笑道:“我不陪着你们一起副拜,这不是占国家便宜吗?”
王慕超不忿地说:“咱也是人,为嘛就不能住好病房?社会主义国家还分三六九等咋着?”
“呵,”王老成乐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啊!现在这单位是越来越不象话了,医药费也不给全报了,我这样的老职工才给报6成,听说明年还就实行包干了哪,一年就给几百块医药费,没钱就等死吧,妈的老百姓还得不起病啦——我看还就得练气功,小毛病包好,大病甭说了,回家等死。”
说了半晌,王老成还是不肯去医院,急得林芷惠直掉眼泪。王老成被逼得也是发急,忽然肚子里一阵绞痛,手抵着肝部就斜在沙发上。母女三人赶紧招呼跟进来的医护人员一起把王老成搭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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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成是91年三月底去世的。王向东被彭队长等几个管教看押着回来,趴在老爹的灵前号啕一番,磕过头,没跟家人说上几句话,就被带了回去。临走的时候红着眼,给亲戚朋友们行了单腿跪礼,请大家多费心,帮他好好地发送老爷子。
何迁等几个人一起送王向东上了警车,李爱国隔着车窗嘱咐:“老三,还剩不到一个月了,好好呆着,有什么事儿出来再说。”
王向东看一眼楼口的花圈,眼泪又下来了,冲外面的人连连作着揖,随着警车很快地远去了。
一路上王向动任由泪水往下淌,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没到关情处啊。老爷子没得也太不是时候,为什么不肯等他一等?这时候才突然想起老爷子的许多好处来,甚至一下子就回想起小时候的那顶军帽来,记得老爷子把他抢来的军帽撕掉以后又给他弄来个旧军帽,还教训他“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作贼”,那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可他却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忆过。他多想再听老爷子好好地教训他几回啊,老爷子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真理啊,如果他能按照老爷子的教诲做人,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可他最后也没能叫老爷子省心瞑目地走。刚才两个姐姐几乎没跟他说话,她们是不是也恨自己?是自己把老爷子活活气死的啊!
彭队长看他情绪波动太大,又因为面临开放,回去以后就让他歇了,还专门找了两个也快回家的犯人陪着他聊天。王向东很是感激,觉得政府还是满有人情味儿的,倒是自己在这几年里,陪着“大哥”们拿着家里的钱作威作福飞扬跋扈很不地道,如果老爷子在天有知,肯定又要被他气得暴躁起来。
回家吊孝的路上,他看着外面的景物,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可他觉得自己已经离那些熟悉的人和事都很遥远了,外面的世界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
马上就要回家了,他忽然有些害怕,他知道他什么也没有了,连一个能骂他教训他的人也没了。所有人都会记得他气死了老爷子,而他以前的成就已经不值一提,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再创辉煌,即使能够,他估计自己也难得快活,毕竟含恨而去的老爷子再也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丝的安慰,他想他一辈子也不能为老爷子的死释怀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2到家了


王向东出狱的那天,在监狱大门外第一眼看到的是许凤,她的红夹克在几件黑西装的衬托下格外抢眼,有点黑暗里的灯塔般的效果。
大墙外的阳光和里面并没有区别,王向东不理解为什么电影里的囚犯出来后要做被晃疼了眼睛的造型,又不是从渣滓洞里放出来的,至于吗?阳光、空气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心情,象鸟出了笼子,可王向东又不是鸟,他也不用去联想什么狗屁鸟,他只顾体验自己被释放的欢乐就够了,仰天大喝一声:“哈!”再也没人敢过来吓唬他。一下子又有了纵横四海的动情。
何迁、秦得利、丰子杰都来了,一个个上来跟老朋友拥抱,到了许凤,互相笑笑,王向东说:“越来越漂亮啦。”
秦得利坏笑道:“现在你看谁都漂亮。”
王向东说了声“滚”!然后问丰子杰:“不在南边混了?”
“听说你今天开放,专门赶回来的。”丰子杰刻意地留了两撇八字胡,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成也更滑稽一些,脸有些消瘦,眼睛也略微凹陷着,不过很精神。
王向东笑道:“在南方呆了几年,模样也象南蛮子了,是不是串了种儿了?”
“熬鹰熬的,整晚地搓麻。”
几个人边说边走,何迁先行几步,拉开一辆奶白色的丰田轿车的前门,一边回头笑道:“怎么样老三?有面子吧?”
王向东看他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不禁诧异道:“你小子买车了?”
何迁得意地笑道:“跟咱自己的一样。”
上了车,何迁才告诉他自己在倒腾进口车,这是第一辆,已经找好了买家,过两天就得易主了。
“能赚多少?”
何迁偏头笑道:“十万你信么?”
王向东没说话,他觉得何迁骄傲随意的口气让自己多少受了点儿刺激,看看何迁,又想想自己,恍惚隔世。
何迁新买的驾照,手潮,光顾紧张地开车了,丝毫没注意坐在旁边的王向东有什么不良反应,还在自得地介绍着:“哥们儿现在开始玩车标儿了,‘车标儿’你没听说过吧?有兴趣的话我抓时间给你讲解讲解。我要不是谗车,这买卖根本不用这么做,哪用自己垫本儿呀!整个玩儿手续就把钱赚啦,跟空手套白狼没大区别——还告诉你个好消息,哥们儿马上就不跟老毛玩啦,这回准备注册个自己说了算的公司,叫威宁,英文的,胜利的意思,嘿嘿。”
王向东出了口气,道:“你们都牛逼啦。”
秦得利从他惆怅的语气里听出了话外音,不觉在后面笑道:“老三你甭叹气,有我们的就有你的,锅里碗儿里没区别。”
“没错!”丰子杰附和着,伸手拍了拍王向东的肩膀:“回头咱哥俩好好聊聊,九河有个屁意思,不行跟我上南边转一圈,先散散心排排火。我可知道这劳改单位,罐儿养王八,把人都憋抽抽啦!”
王向东说:“行啊,我先他妈好好玩几天再说,好汉不知愁滋味。我爹说的没错: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我还不信我王老三找不找饭辙了哪!”提到“爹”字,王向东心里一阵空落,不觉息声。
大luo发觉,感慨道:“你们家老爷子真是够板,听说临倒头还嘱咐大娘不要动你的钱给他治病,说三儿回来还得干事业呢。”
王向东的鼻子忽然一酸,赶紧深吸了口气,才没让眼泪喷出来。
忍了好一会儿,他才咽了口唾沫,定定神,回头转了话题问:“许凤儿,还跟迁儿哥干呢?”
“恩。”许凤看一眼何迁潇洒的后脑勺,居然微红了脸。
何迁笑道:“我还得感谢你把许凤介绍给我了哪,一把好手儿,巾帼不让须眉。”
秦得利怪笑道:“何经理,我怎么看你跟你这员工妹子的关系有点儿不正常哪。”
何迁说秦得利你又臭嘴,许凤临近狠拧了秦得利一把,嗔笑道:“利哥你好坏啊!”
王向东不说话了,心里有些别扭,出狱时候的欢喜劲一下子也打了折扣。其实他对许凤在感情上肉体上都已基本上不存幻想,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愧见许凤,觉得自己以前对人家闺女有欺骗玩弄的嫌疑。今天许凤能来接他,使他感到高兴,可一听秦得利放屁,又见何迁跟许凤暧昧甚至幸福着的反应,他的心里又忽然很不是滋味,说不出是酸还是愤。
“玛钢”劳改队就在西区的边沿,缓缓地开车回家不过半小时的路程,王向东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高楼,感慨道:“小杰,你上回出来时候嘛感受?我现在算体会到了,妈的这社会发展也太快啦,大有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的意思啊。”
丰子杰无所谓地说:“狗屁,几天就适应。你赶的时候比我强,那时候从里面出来都不好意思见人,无处容身啊。现在不新鲜啦,哪个楼里没几个住监狱的,人拿犯罪不当回事了。”
“当不当回事又咋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管得了谁?”王向东呵呵一笑,半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眼睛的余光还在不住地扫视外面移动的景色。记得他刚从看守所被转到监狱的路上,也是这样偷偷地瞟着外面,那时就觉得一扇车窗仿佛千岩万壑,阻断了他和自由的关联。现在,他终于又回到了“自由”中间,可那路,那天空,又仿佛杂乱、宽广得使他盲目。快要出来的时候,他曾经想象过很多种“开始”的办法,可真的一走出大墙,他才知道所有计划都无非空泛,在外面,他是一无所有的光杆儿,朋友们都发展起来了,而他还要倒退回去,从负数开始归零,然后才有资格迈步儿。
大luo忽然说:“老三,到你家老房子了。”
王向东睁大眼,歪头看看,没有老房子,原来的平房已经变成商场,把角的一间,应该是他家的旧址,现在是一家财经书店,进出着几个文化人模样的年轻人。
大luo兴奋地说着:“丰子杰我们那几家的房子也要平改了。”
丰子杰说:“我回来也正赶上这个事儿,我大哥真是孙子,差点就跟拆迁公司签协议啦,妈的给那么点儿补偿款能买房?拆了这里,我们全家睡地下通道去?”
何迁毫不怜惜地建议:“你睡天暗门去呀,给他弄个国际影响才有价值。”
“回头我他妈又睡监狱去啦。”
秦得利嘎嘎一笑,怂恿道:“拆迁好啊!趁这机会不好好敲他一笔,太亏!”
“敲谁呀敲?”大luo不屑地说:“你个小百姓跟国家牛逼?听说农村怎么抓计划生育了吗?你敢生,上去就拉牛,上去就拆房,不服?有公安盯着哪,抓你个王八蛋!”
王向东忽然笑出声来:“哈!luo光荣你他妈当年抢军帽儿时候的英雄气概都给阉啦。”
大luo郑重地说:“人还能老那么幼稚?这叫顺应潮流,识时务。除了理发,什么事戕着茬儿搞也没好结果。况且,老百姓你跟政策顶牛?那不是鸡蛋碰石头找碎吗?别人家都能拆,咋就你不行?政府还怕你个小百姓犯棱?幼稚!越大又幼稚!”
何迁答茬道:“没错,人要想发展,就得看准了政策,跟政府犯棱的事儿不能做,起腻也不行,你再起腻,你能有在广场静坐的大学生能耐?最后照毙不误!”
丰子杰呵斥道:“好好开你的车!”然后冲大luo说:“其实就你们这帮孙子给闹的,要是咱大伙抱团儿,政府也得给个说法不是?现在咱这些老邻居都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啦,能不变成小铺墙上的蒜,叫开发商给零揪儿了?最后剩我们一家,内部还不团结,真他娘的没办法!觉悟咋都这么低!”
一车人都笑起来。丰子杰还在那里气哼哼的。
快到家门的时候,问到大luo的生意,大luo喜滋滋地说:“死人放屁,刚见了点儿缓儿,这两年可把我给窝囊坏了,差点儿没跟你那服装店一样吹灯拔蜡。”
秦得利说你别逗老三心思了,说你的厂子你提哪家子服装店?
王向东说:“无所谓,过去的就过去了,那也是我自己作的——妈的,瞎逼四儿还活着呢吗?”
大luo兴奋地说:“刚才就想告诉你啦——那娘们跟死了差不离!她现在也快光屁股啦。”
王向东猛一回头:“咋了?”
“记得那个跟秦得利本家的小白脸吗?”
秦得利说瞎联系什么?秦始皇还是我本家呢,你咋不提?瞎四挂那丢人现眼的软蛋别给我们老秦家安排!
大luo不理他,继续跟王向东说:“……把瞎四姐给骗啦!骗了个毛干爪净,卷巴卷巴就给瞎四剩了个空店,连存折跟卫生纸据说都拉跑了。”
王向东先是大笑,很快又难免唏嘘。
秦得利总结说:“到啥时候也不能相信小白脸——象何迁这样小白脸还戴眼镜的就更不是好料,看着就不流氓。”
大家一笑,何迁顾不得反击,手忙脚乱地来回打着方向盘,惊险地拐进楼口。王向东也不笑了,仰脸望着前上方说:“到家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3困惑与动情


男儿忧欢当自敛,雨后风清天地宽。
王向东在家闷了几日,会会朋友,又去祭奠了父亲,心思也慢慢平静下来。本来想跟丰子杰去“南边”先走一走,不料丰子杰先被拘留了——因为暴力抗迁的事情。李爱国出面教训了他一顿,丰子杰气囔囔地服了下软,也不管家里的事了,据说马上就要放他出来。王向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我们哥儿俩跟班房儿有缘咋的?总是这个出来那个进去的。
赶在周末,陈永红过来接儿子去玩儿,见了王向东,表情并无诧异,只说听到他出狱的消息了,提前想来看看,工作忙。王向东说:“劳你挂念。”两下里都客气着,林芷惠看二人的态度,赶紧招呼永红留下吃饭,陈永红说约了同事一起带孩子去水上公园划船,谢过,带着家辉走了。
家辉到门口回头道:“爸爸不去?”
“爸爸晕船。”王向东送到门口,摸摸儿子的头,看着母子二人下楼。
林芷惠抱怨道:“怎么不说话?你要留她她就会答应了。”
王向东苦笑道:“答应啥?妈您就甭瞎操心啦,我们不可能再走回一起来了。碗裂了能锔上,鸡蛋破了有补的吗?缘分这东西厉害啊,尽了也就尽了。”
林芷惠愁眉苦脸地看着儿子,嘟囔道:“可你也不能总这么下去吧?——哎,以前那个许凤姑娘有对象了没?”
王向东耸着鼻子烦起来:“咳,妈您就别添乱啦。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混碗饭吃,我能靠您的退休金过日子吗?”
“也对。你那存折里还有八千多块,这几年的利息不知道有多少了。你想做个啥买卖?不行从利子那里弄些烟先卖着?”
“不用您费心,您就看好家辉就行啦。我要不叫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我还就白活啦——买卖的事先不急,我得消停几天,然后跟丰子杰上广州看看有没有好机会。”
“咋着?你要去广州干?那可不成!”林芷惠一听就急了。王向东赶紧说:“不是留在那儿,我就是跟着小杰去散散心,这几年憋坏了。”
林芷惠点头道:“那倒是应该,你去吧,好好玩儿,甭惦记我们娘儿俩,这几年也苦了你了。”
听母亲这样一说,王向东心里又不好受,自己这几年牢坐得算什么?倒是家里没少为他遭罪,父亲过世了,母亲的头上也添了不少白发。可到头来,母亲还在心疼他。王向东暗暗发誓:将来就是卖血卖命,也得让老娘跟着自己好好享享福,那样等老娘去了那边,见了老爷子也能跟他说几句安慰人的话。
当天闲来无事,心思一动,出了门,坐公交车去了滨j道步行街。到市场口,先看见大扁嘴林虎原来的水果摊儿,不禁感慨,想到自己究竟还是比林虎强些,至少没混到有家难回生死不知的地步。
往里走,先远远扫见瞎四姐的门脸落着门,正要过去细看,早被附近的老板牙签儿认出来,亲热地一声招呼,王向东也就笑着过去叙旧。坐下来抽着烟,聊了几句,话题就扯到瞎四姐身上,牙签儿先叹一声,马上就变得眉飞色舞起来:“老三你当年那一刀真是经典,我们现在没事儿了还提呢。”
“操,你们不就是拿我下酒吗?我进去了就后悔啦,意气用事了,不值,我这脾气要不改改,将来还得出亏。不过,听说瞎四也没落着好儿?”
牙签儿呲着牙说:“这回你算解气了吧!其实我早就看出那姓秦的小白脸儿不是好油,早晚得坑一把瞎子,最后咋样?哼,瞎四姐也是自己作的,有钱了就不好好玩了,整天带个小白脸招摇,就她那把老脸也不想想:小白脸能看上她个屁?还不是冲着她的钱来的?最后咋样?钻了人家的套儿了吧?咳你说这女人也他妈邪了,一上了男人的道儿就转向啊,你再信任谁也不能把自己的家底都给人家亮着呀!从光屁溜混起来容易吗?一晚上就又赤裸裸啦。”
王向东望一眼那边落下的卷帘门,踌躇着说:“讲心里话,瞎四儿也是活该,不过我还真没有什么大快人心的感觉。这几年哥们儿我也呆得有些明白了,其实谁也不易,争来争去又能怎样?我跟瞎四的恩怨也早该了啦,从那一刀子下去的时候就了啦——怎么样,生意还好吗?”
“瞎胡混,撑不着也饿不死——老三还有心气做服装不?要是你再把瞎四的店弄回来就好玩儿了,整个一出大戏啊!”
王向东撇嘴道:“你们都想瞧这个热闹不是?我还真没心气儿了。将来干什么还不好说,真回来做服装也不新鲜。不过这回我算想明白了,要做生意就光明磊落地做,大刀阔斧才有个爷们儿样,玩那些阴损坏勾心斗角的没意思,咱又不想当领导,要发财就大家发,都富裕了才是真富裕。”
“呦,老三我听你这话简直就是领导讲话啦。”
王向东也笑,起身道:“听说我原来那店也叫瞎子盘去了,也关了?”
牙签儿嬉笑道:“没关,两个店合一个店了,四姐在前面卖那些剩货哪,整个一堆垃圾,你不去看看四姐现在是个什么情绪儿的?”
王向东懒懒地说:“没那兴趣。瞎子就这么算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天luo地网地找呢,可谁还给她卖力?要道儿上的人帮忙,得叫人家看见亮儿吧?再说那小白也不是傻子啊,能在九河等她掏?估计早到菲律宾啦。嘿嘿,四姐这一下子算到了瓢底了,现在还想在滨j道重新站起来,没那么容易啦!”
“操,你倒挺幸灾乐祸的,当年你不是还甩开我跟她合作呢吗?”
牙签儿赔笑道:“瞧你老三,咋还记得那个茬儿呢?我那不也是没办法嘛。”
“不呆了。”王向东边说边往外走,“也不往前溜了,免得勾心思。”
出了牙签儿的店,王向东真的没再往前走,折回身出了滨j道,从林虎原来的摊子上买了几斤水果捎上回家了。刚才一进滨j道的时候,那种繁华热闹就让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被排除在外的距离感,三年多了,滨j道真的已经今非昔比,刚才牙签儿告诉他,光是房租就翻了两番多,没有足够的实力已经无缘再进军此地了。他那八千块钱,放在几年钱还算个钱,现在就连这里的一个地摊儿也租不起啦,更惶论进货了。
如果当年不莽撞行事,混到现在,即使不卖服装,单是把店面盘给别人,就够他好好潇洒几年的了。唉,真是时不我待啊,后悔有什么用?
前两天林芷惠跟他唠嗑的时候,说给他算过几次命,都说他的财神在西南方向,他虽然并不当真,却也心动,可他一提去广州,林芷惠又极力反对,早把算命先生的话忘记了似的。呵呵,老太太也是有趣。
不管信不信命,路总得走下去,活着就得往前奔,为老的小的,活的死的,也为自己。王向东拎着水果,沿着马路闷头往家的方向溜达着,一边漫无边际地遐想,算计着八千块钱能干些什么小生意,从摆烟摊儿到倒腾小百货,路子是越想越宽,可没一样能叫他激动的。毕竟以前小小地张扬过,现在一下子要从马路边上重新做起,一想到那些小商贩们逃避城管和工商的狼狈样,王向东就有些丧气。
走累了,王向东拣了块干净的马路牙子坐下,迎着阳光望着眼前穿流的车和人,大家都麻木着一张脸,来往着奔向各自的前方。“活着就得奔啊”,王向东禁不住又是感慨,同时觉得有些疲惫。晒了一会儿,王向东忽然笑了:妈的,刚走了这么远就嫌累了?劳改队里不比这苦上十倍百倍?谁不得扛着?又想起在“里面”时大家的感叹,说要是能把在劳改队里的干劲儿拿到外面去使,要是不发达都得天打五雷轰。
想到这些,王向东精神一镇,“腾”地蹦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是啊,没资本还要脸子,拽什么拽?老子连大牢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羞辱什么困苦顶不下来?往后这三年,我就当是继续坐牢呢,不过这回是给自己“劳改”,凭着“劳改精神”还有什么沟沟坎坎能挡住我王老三?摆烟摊怎么了,卖小百货又怎么了?只要不偷不抢,就是去要饭,去拾荒,也不怕!我就不信拼上三年还没有我的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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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东兴冲冲地刚进家门,电话就响,原来是丰子杰出来了。
“老三,广州去不去?”
“去呀!”
“那我可去买票啦。”
“买吧,越快越好,我跟山猫他们聚聚,再玩上几天就回来,我也得开始奔饭辙了。”
丰子杰不屑地说:“奔什么饭辙?你还舍不得九河这块臭地啊,跟我们在南边混算啦!”
王向东愣一下说:“这个再商量吧,我老娘那一关就不好过。”
两个人约定好了,王向东跟林芷惠一说,林芷惠只抱怨他走得太急,抓紧去帮他准备衣服,王向东说:“南边热,有两套背心裤衩就行啦,我又不想留在那儿。”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4外面的世界


四天后,王向东跟着丰子杰绕过一个脏兮兮的化粪池,沿着一条烂肠子似的小路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一个鱼塘边上,丰子杰冲疯叫的大狼狗挥了下手,回头说:“到了。”一闪身,钻进一座三面环水的破旧的小木屋里。王向东皱着眉头问:“小杰你不会混这么惨吧?就住这种地方?”
丰子杰诡秘地一笑:“你别急啊,先领你见个人。”
王向东迟疑地回过头,望了眼不远处一片老旧的民房,不由得又晃了两下脑袋。
——这里已经不是九河,这个鱼塘坐落在广州白云区的边缘地带,方圆有大概四五十亩的水面。
王向东最后看一眼被夕照漂染着的水面,一哈腰,疑惑地随了进去,一看,最外面的一间很狭窄,几乎被几张铺板塞满了,铺上散乱着几床脏兮兮的被子,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伸向里面的一间,丰子杰已经先一步进去了,并没有回头招呼王向东,王向东一边往里走,就隐约听见有些嘈杂的机器响,同时丰子杰大着嗓门喊道:“猫哥,猫哥?!看谁来啦!”
原来山猫在这里。
王向东顾不得多想,紧走两步,推门进去,一下就愣了。
哪有下脚的地方啊?地上全是包装盒和散落的烟卷,一抬头,看到一台卷烟机和一台接嘴机正在不停地运转着,六七个农民模样的男人正光着膀子装烟。丰子杰背对着自己,正跟山猫大声地说着话。从山猫的目光看,他已经看见了自己。
王向东笑着迎过去,耳朵里听见山猫正抱怨道:“怎么把他领这儿来了?”
“猫哥!”
王向东一声招呼,山猫笑起来,丰子杰也转过身来,嘴里还跟山猫解释着:“老三又不是外人,还能坑咱?”
山猫攥着一部“大砖头”电话跨过来,热情地一拥王向东的肩膀,边往外带他边说:“小杰太不够意思,你来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贵客啊。走,找地方说话先!这里太乱。”
王向东好奇地又看一眼“操作间”,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随着山猫出了木屋,顺着小路往鱼塘外面走,山猫指着遥远处的一座小红楼说:“那就是咱的家。”
王向东赞叹一句,又回头看了眼那两间破房子,他已经确定这是山猫做假烟的地方了,刚才地上那些红塔山、石林的空烟盒还历历在目。出了鱼塘,他不禁问道:“猫哥,你不是倒吗?怎么自己做起来了,风险多大?”
山猫一路走一路说:“这个来钱快啊。想挣大钱哪能怕风险?有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利润,为什么有人宁肯掉脑袋也要去贩毒?钱啊!”
“这样一台机子,得多少钱?”
“三十来个儿。”
“嚯,不便宜啊,多晚儿能回本儿?”
山猫偏头诡秘地笑了一声,王向东识趣,也不再深问。聊着闲话,展转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了山猫说的那个“家”。这是一坐两层的小砖楼,山猫一边招呼里面的人开门,一边说:“给弟兄们租的住处,我的窝在东莞,明天带你去参观参观。”
进了院门,山猫对开门的人说:“细崽,去鱼塘那边照应一下,这几天那几个家伙有些偷懒,盯紧点儿。”
王向东往院里一扫,第一眼就搭上一辆内地几乎难觅踪影的加长“林肯”,当时就羡慕得眼睛直了一会儿,山猫注意到他的表情,轻松地说:“毛毛雨啦。”王向东心说“你吹牛逼吧,这还毛毛雨?”
进了楼,里面布置一般,山猫先到窗前望了两眼,才回来招呼王向东坐下,顺手把“大哥大”往面前一戳,象立了一座黑色的小山,王向东笑道:“这家伙还高科技呢。”山猫无所谓地一笑:“你要喜欢,临走送你一个。”
丰子杰从酒柜里抓了盒“三五”扔在茶几上:“真的。”然后问:“猫哥,晚上咱哪吃?”
“急什么,先歇会儿。回头去东莞,晚上给老三好好安排安排。”
王向东说:“猫哥你甭客气,我就是出来散散心,不要耽误了你赚钱。”
山猫看一眼丰子杰,笑道:“赚钱的事我基本上不操心啦,有阿杰他们几个好帮手,塌实——怎么样老三?这回进去有啥收获?”
“收获个球,我光剩赔本啦,现在连裤衩都是借的。”
“哈哈!”山猫大笑道:“这算什么!你问问阿杰,你进去这几年我们都遭了什么罪?”
丰子杰笑起来:“我们一个弟兄翻车了,连猫哥带我都给捎进去了,关了两个多月,差点儿判刑。连没收车跟货,加上罚款,还有打点那些条子的钱都加起来,猫哥足足损失了六七十万!”
“基本上就无产啦。”山猫补充了一句,看着王向东说:“在哪跌倒了,就在哪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能叫这点困难吓尿?看看猫哥现在,前后不过两年时间,照样风光,而且比以前还风光!这就叫不经风雨怎能见彩虹啊。”
“猫哥的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王向东佩服道,同时自己心里也荡漾起一股动情来,顺势表态说:“猫哥你说的对,风风雨雨没啥可怕的,咱在里面呆过的,就更不怕什么天塌地陷啦!我早想了,只要能把在劳改队里被改造时的干劲儿拿出来一半,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没错,监狱是他妈最锻炼人的地方,可惜很多人出来都成孙子了,要胆没胆,要力无力,都让政府给收拾怕啦。如果真能把在里面那劲头使出来给自己干,什么苦什么罪不能受?外面再苦能苦过里面?”
两个人正聊得投机,丰子杰突然说:“老三你干脆留下来算了,有猫哥托你一把,想东山再起还不容易?”
山猫也笑道:“怎么样老三,有心气儿跟猫哥混吗?只要看得起猫哥,就没你的亏吃。”
王向东苦笑道:“猫哥的话说远了,我仰慕猫哥还来不及呢,还敢提看得起看不起?——不过小杰我跟你不一样啊,你敢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这还上有老下有小呢,被家所累放不开手脚啊。”
丰子杰说:“你咋变得这么娘娘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山猫拦住话道:“阿杰说的没错,要成大事就得有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不过老三的心思我也理解,孝啊!好。你这个朋友我没交错——将来有啥打算?还做服装?要做服装你照样从广州进货,这回咱比以前还顺当。”
丰子杰附和道:“没错,做服装的那些家伙都叫猫哥给摆平啦。那两个跟瞎四穿一条腿裤子的,后来还想办猫哥,结果输得更惨!”
山猫谦虚地笑道:“其实后来还是道儿上的老大出面给谈平的,从那以后,我跟他们山水两家,各行其道。不过你要回老本行,他们也不敢给你使绊子了。”
王向东摇头道:“弟弟的状况你不太了解,今非昔比啦,要再入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具体干什么我还没细打算,先放宽了心玩上几天再说,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发愁。”
“那好,我相信你不吃吃白食的。将来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话,缺钱缺人你猫哥都不带含糊的。钱有什么用?不能广交朋友挥金散银地潇洒,钱有什么用?”
王向东真心感动了一下,咬牙道:“有猫哥这句话,我就更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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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开车去东莞消费,顺路先参观了一下山猫的豪宅,从那栋三层高带围墙和护院家丁的别墅出来,屁股上还残留着红木椅子压痕的王向东只说了一句:“现在刚知道什么叫有钱。”
酒当然要喝,而且都是马尿味儿的洋酒,王向东喝着不顺口,却清楚地知道这种马尿代表着高贵。在这里,王向东也是第一次见识了美妙的“卡拉OK”,据说九河的“旺旺”里也有了这个,不过还没去尝试过,没想到会跑到广东来消遣,而且还有漂亮的“小女儿”陪着,让王向东陶醉又不自在。可一看山猫和丰子杰游刃有余左拥右抱的随意态度,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落伍了?几年之间,外面的世界真的已经好精彩啊。
几个人吃饱喝足唱美了,山猫说:“阿杰,你去订几个房间,今天就住这里了,你好好安排吧。”
丰子杰兴奋地去了。王向东说:“咱不去你家?怕我弄脏了床?”
山猫醉醺醺笑道:“这里比家好,家里有的这里全有,家里没有的这里也有,你只管玩儿,其他的冲我说话!”
这个新腐的南方之夜,孤单了一千多天的王向东第一次在半醉半醒中鱼肉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早上醒来,看看空荡荡的房间,检点脑海里还在翻腾的画面,只觉是春秋大梦。直到丰子杰笑嘻嘻地来招呼他去吃“早茶”,才从他们的口中知道那是真的,而且那个女人有个高雅的名字叫“小姐”。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5在命运的墙头外探看

山猫把王向东带回自己的别墅,又陪了小半天儿,吃过午饭就请辞了,因为来了福建那边的客人,据说也是做假烟的,对方的大老板亲自来提货,山猫不能不出面招待。王向东不想“把儿闲”[注1],主动说让猫哥不要照顾他,山猫便叫丰子杰带王向东随便转悠,花天酒地也好,游山玩水也罢,都让他做主了。
山猫一走,两个人说话也没了顾忌,先互相拿昨天晚上找“小姐”的故事开了一通涮,王向东说自己一世英名没呈想糟蹋在这里。胡乱聊了个把时辰,王向东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开始打探做假烟的利润。丰子杰说:“利润我不懂,反正我知道一套设备只要干顺了,一个来月就能回本儿。”
“嚯,一年就是三五百万?够我原来那个门脸挣上一辈子还得拐弯儿的啦!”
丰子杰笑道:“这有什么新鲜?没有这么大赚头,山猫的汽车、别墅冲谁说话?我们老大还有个运输车队,两个汽车修配厂。”
“呵呵,大头那个也是?”
丰子杰笑道:“你居然还记得大头?”
“怎么不记得?我上次被掉包,来广州平事,最后就是大头送我上火车的,那哥们儿挺义气的,有点儿东北好汉的意思。”
丰子杰摇头道:“可惜啊,大头现在头不灵了。”
“咋了?”
“打架打的呗,让人家拿保险杠给开颅啦,现在傻得跟植物人差不离,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最后山猫给了他家属十万块钱,让他回东北了。”
王向东不由一阵唏嘘,只觉人生无常。
丰子杰说:“不管怎么说,大头也是给山猫立了功的,大头一走,山猫总是抱怨没有那么好的师傅了。你知道吗?干这个修理厂可不是简单事儿,不仅技术要过硬,嘴还得严,那些都是右舵改左舵的走私车,有些简单的都是耗子们从广州、深圳牵来的,喷喷漆,套个牌子就出手。一旦出了事儿,修理厂的人必须牙口好,不然露了底就操蛋啦,大头跟了山猫十几年,从来没做过一件走板儿的事儿,山猫能不留恋他吗?”
王向东一边听着,脑子已经从“大头”身上游离开去,他小心地问:“山猫还做走私车?”
“没有,他的修理厂就是接那些车商的改装活儿,别的一律不管。妈的那些倒腾走私车的也发啦!”
王向东望着窗户外面穿梭的车流,问:“何迁这小子不是也在弄进口车吗?”
“他那个太低级,我听都懒得听。”
“这里的走私车是咋回事?”
丰子杰道:“我也认识几个老板,大概其知道一些情况。这些家伙的车基本上都是从广西过来的,北海、钦州的居多,据说广西那边的车是直接从越南过来的,几乎全是他妈小日本的车,凌志、本田、丰田、子弹头,要啥有啥。”
“一辆能赚多少?”
“没准儿。反正我知道他们提的车两三万一辆,顶死五万了,到这里再花八九千把舵轮一改,加个套牌儿,转手就是几十万吧,妈的反正挺邪乎,肥了一大批能人。”
“操,看人家挣钱咋这么容易呢?跟吃蹦豆赛的。”
丰子杰笑道:“你没注意山猫的林肯车吧?广西牌照桂字头的,也是套牌儿,什么年检、保险、养路费的,全不用!而且在这里不用担心撞牌儿,放心开,开心开!”
“牛逼。”王向东顺嘴称赞着,脑子里已经塞满了“走私车”的念头。直觉告诉他,或许这就是天意:算命的不是说他的财神在西南方向吗?妈的,应该是他的机会来啦!也许他的翻身仗就要开始打起来了。
“小杰,你带我去山猫的修配厂开开眼。”
丰子杰笑道:“那有啥可看的?怎么,你打上车的主意了?”
王向东浩叹一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要有资金,这样好的机会能放过?”
“资金还不好解决?山猫不是放话给你了吗?跟他先拆点儿啊,估计十万八万他连锛儿都不会打一个。山猫这人我太了解啦,是个真j湖,跟朋友绝没二话,除非你从开始就想坑他,不然,就是将来你赔了,我估计他也就认一倒霉,不会拎着砍刀满世界追你讨债去。”
王向东把头晃成拨浪鼓,连连道:“不行不行,我家老爷子在这种事上早有教导:一句是朋友之间不能借钱,一句是买卖不能合伙做,第二条我早破了戒,结果受害不浅啊,虽然咱们哥几个最后没一个为钱闹掰了的,可到头来不还是各奔东西了?这第一条不能再违抗了,我越活越觉得老爷子是一高人。”
丰子杰不以为然地笑道:“老爷子的确英明,连我妈那老太太时不时都往外窜名言哪。不过他们那一套都是乾隆年间的老黄历啦,你看现在那些做大生意的,哪还讲究那么多?管他三七二十一,最后能把腰包涨鼓了才是本事。回头我带你在南边多转悠转悠,坑蒙拐骗黄赌毒发哪行财的没有?你刚才还拿人家卖的那些人找乐儿哪,其实那些野鸡哪个也不比你少挣!现在就是笑贫不向娼,眼界看开了思路才能宽广,低头一眼,抬头一眼,哪哪都是路啊,遍地黄金就看你敢不敢拣会不会拣啦。”
王向东笑道:“说这么热闹也没看你发财啊。”
丰子杰看看外面说:“我就是没下那个狠心,要不早就干一把试试了——而且猫哥对咱也的确不薄,吃喝玩乐一条龙全包,钱也不少给,这样挺稳当,我一时也没别的心思啦。等哪天我没了退路的时候,你看看丰子杰是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势!”
王向东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一大口,嘟嘟嘟地连吐了几个烟圈儿,然后静静地看着它们在眼前慢慢扩散开,才长出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广州没白来!林肯也坐了,洋酒也喝了,卡啦OK也唱了,连小姐也操了,呵呵。”
丰子杰嘎嘎一笑,王向东也笑道:“我他妈是不是跟傻冒儿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
“NO啊NO,你是叫监狱给关的,还在八十年代没出来呢。”
王向东狠劲儿地拍了两下脑门儿,恨恨地说:“九十年代!九十年代!妈的这三年多好象三百年啊,出来一看,真的是翻天覆地,卖逼的也有了,吸毒的也有了,要不是看李爱国脑袋上还顶着国徽,我真以为是改朝换代了哪!不行,这广州不能再呆了,受不了这刺激,哈哈!”
丰子杰起身笑道:“你别发神经啦,走,我带你去转转,从修理厂一过,你看看就成啦,没什么新鲜的。猫哥给咱留了辆车,晚上我带你去深圳吃海鲜,完事儿了接着吃鸡,深圳那才叫开放,跟老上海似的,小鸡儿们满马路溜着拉客啊。”
“有边防证么?”
“几吧证,咱还用证?站岗的大兵咱都熟,直接从边门就开进去啦。”
出门进院,丰子杰招呼王向东上了辆小本田,王向东看着坐在驾驶位上的丰子杰笑问:“拿了本儿了?”
“回去你也弄个本儿吧,如果你将来真有心气儿搞车,没这个怎么行?”
离开山猫的别墅,上路跑了一程,先带王向东看了个汽车修配厂,丰子杰说:“跟一般的修理厂没嘛区别,好活儿都留着晚上干呢,看也看不出啥希奇来。”王向东一听,感觉无趣,连车也没下,就招呼丰子杰离开了。
丰子杰信马由缰地跑了一段,终于想起一处名胜,于是一掉车头,边开边说:“林则徐知道吧?鸦片战争知道吧?虎门销烟啊,虎门就在东莞,我带你去看看沙角炮台吧,妈的英国人敢拿鸦片害咱们,不烧他烧谁?看看那炮台,想想烧鸦片的大火苗子,痛快!”
“切,现在中国人不是又吸上了么?”
“现在跟大清朝不一样啊,现在咱吸得有底气啊,刚解方那阵儿,你想吸还吸不起哪!不过白面儿这个东西不能沾,以前有个跟山猫唱对台戏的做烟的,就因为吸上了,最后上百万的家产都造进去啦,现在连人影儿也见不着那位了,听说早咯屁了。”
一路聊着,王向东心里一直在琢磨那些走私车的事儿,渐渐地也想出了一些条理,当时精神大爽,兴冲冲地说:“小杰,明天我就回九河!”
“别介呀,怎么也得多玩几天!今天晚上深圳,明天我带你去广州白云山,开着车这回咱贼溜一个够!”
王向东舒服地往后一靠,望着窗外说:“穷溜什么?等将来咱有了钱,什么狗屁广州、深圳的,小小寰球想去哪还不是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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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把儿闲:把儿,儿化音。本意应做“把(人)儿嫌”。天津方言,意指做事看不出棱份,使人嫌弃、厌恶,让人不“待见”。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6游说何迁,痛陈米彩儿


王向东说到做到,虽然有山猫跟丰子杰热情的挽留,还是只逗留了不足三天,就急急火火地奔回了九河。
回来前,丰子杰顺道给他包里塞了十几盒“黄带子”,告诉他回了九河一盒就能赚至少三四十块,如果做顺了,这也是个本小利大的好门路。王向东心里哪还有这些破录象带?一回了九河,就把包包往家里一扔,打电话约何迁“面谈”。
他已经仔细核计过,这个事凭自己根本做不成,资金和销路都是问题,慢慢摸索也不是事儿,时间和机会不等人啊,万一政策有异怎么办?那不成猫咬尿泡空欢喜了?要想挣钱就得赶在“点儿”上,快一步慢一步都不成。
何迁开着丰田慢悠悠来了,拎着兜水果,胳肢窝底下还夹着把大冲锋枪,看看屋里:“大娘跟儿子不在啊?”
“小的幼儿园啦;老的不是上公园吸地气去了,就是跟一帮小老太太推牌九呢。”
何迁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撂,问:“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王向东甩过去一棵烟,兴奋地说:“坐下坐下,找你有正事儿——你那个车还没开够?”
“明天人家就提走了,呵呵。找我嘛事儿?”
王向东坐下说:“先塌实住了,不找你借钱。我这次去南边有收获啊,得跟你汇报汇报。”
何迁推了下眼镜道:“嘛收获?”
“你先说你这一辆车能赚多少吧。”
“要说利润空间是不小,可最后能落到手里的也就一两万,这也够赚啦,一个月弄两辆不就塌实了吗?”
“九河有多少家企业有这个免税车的指标?又有多少家自己不用?剩下那些家又能叫你拿下多少来?”
成竹在胸的王向东连连一问,何迁笑了:“咱能套上关系的估计有几十辆吧,能不能拿下来还不好说,事在人为。不过你到底要跟我汇报啥?绕什么圈子啊。”
“不行,我还就得问清楚了再说。”王向东一正身子,接着说:“要是这几十辆车一块儿堆你们家门口,你多长时间能鼓捣出去?”
“价钱给好了,跟卖黄瓜似的。现在贪便宜又好虚荣的人多了,进口车还愁卖?只要咱不太贪,见利就走,那买车的得跟抢差不离。”
“手续呢?车的手续怎么弄?”
“你傻啊?我弄的进口车可都是合法的,有政策给着哪,就是碰到坎儿了,还有大姐夫跟李爱国这些人给做劲哪,再说,咱在一条道上跑的久了,那各方面的关系还不是越打越亲热?现在还讲什么死规矩,有钱就办事儿!”
王向东一拍大腿:“那就有啦!”
何迁迷惑地笑着:“有病吧?”
王向东这才把丰子杰跟他透露的走私车的情况掐头去尾地跟何迁“汇报”了一下,然后望着连连眨巴眼的何迁说:“南边的车,带着手续带着牌子,直接开过来,一辆就落个十万二十万,还不用请客送礼,除了路费,全是赚的,比你这个倒腾‘车标儿’怎么样?”
何迁闭了会儿眼,好象在整理思路,然后突然笑道:“老三你是看别人挣钱急疯了吧?谁不知道走私车来钱?贩毒还更来钱呢。可是,路子啊,路子呢?咱这样光秃秃去了,人家就敢把车给你?有钱也不能给呀,谁知道您是干什么的?做这个生意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主儿,能跟菜市场一样看不看脸儿就给你约(yāo)二斤?”
王向东泰然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路子冲我说,你就管出钱管买车就成。这回咱哥俩也合作一把,弄他个珠联璧合前手接后手。”
何迁并没有表现出王向东期待的兴奋劲儿,他冷静了一下,先点点头又晃了下脑袋,说:“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何迁并不是不动心,可他跟王向东的位置不同,他是出钱的,当然要多想几步,倒车又不是倒白菜,栽不起跟头啊。现在,一旦他的公司成立了,钢材、免税车一起搞起来,手里这几十万已经不富裕,不过一年能做成几档生意还是有根的,没有多赚还有少赚;万一到南边折腾“折”了,再翻身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现在没资金光靠嘴已经不好使,钱是一年比一年难赚了,没把握的事儿不能乱来。而且看王向东这兴奋劲也象不可靠的,他倒不是担心王向东骗了他,他是怕王向东拿着他的钱叫别人给白玩儿了,到时候他何某人跟谁哭去?
王向东看他迟疑,约略也猜出了他的几分心思,便急迫地说:“弟弟我知道你不放心,说句到家的话,哥们儿现在的状况你也清楚,要是我能拿出钱来,我准先自己带辆车回来让你见见亮儿,然后再说下面的事儿。现在的问题是:明摆着路子就在咱眼前头,缺的就是跨上这一步了。而且这个买卖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能做成的,哥哥我能做的就是找路子弄车,只要把钱一拍,车就是咱的了,只要你敢在我身上赌一把,就等于给了咱哥俩一个共同的机会。”
在王向东充满煽情和期望的注视下,何迁咬了咬牙,吐口道:“老三,对你我一百一的相信,不过这不是小事,你得容我思量几天。”
王向东这才放松地笑道:“行,你是得好好考虑考虑,别以为三哥跟你强买强卖哪。我是急着想发财,可也没到拿朋友的银子练水漂儿的地步。咱俩都再自己核计核计,看还有那些方面需要沟通的,都计划好了再行动不迟,咱必须保证第一炮就打响!”
何迁暂时松懈了一下神经,转开话题说:“老三,既然你跟山猫那么铁,又有丰子杰在南边给托着,为什么不搞烟呢?开始肯定不用你投什么本儿啊。”
“嘿,不是没想过,不过那不是明着从秦得利的碗儿里夹肉吗?不太好啊。个人还是得琢磨个人的道儿啊。”
何迁点点头说:“其实你不找我来,我也想找你呢,即使咱今天谈这个事儿最后泡汤了,我也想要你到我公司来跟我一起干。我缺的就是人手,不怕能人,干劲越足越好,路子越野越好。”
“那是后话,你看得起我就先知足一下,呵呵。”
何迁犹豫着,谨慎地说:“其实,首先是我看中了你的能力,再有,就是米彩儿临走的时候嘱咐我了,说等你出来无论如何要拉你一把。”
王向东一下子就把腰杆儿拔直了,瞪着眼睛道:“米彩儿?对了,我这些天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一直跟米彩儿有联系?”
何迁缓缓吸了口烟,先叹一声,才说:“是啊,可她不让我告诉你她的情况。米彩儿真是不易,我老觉得是你把人家给害了。”
“她不是活得挺好吗?现在是美国人了,回来就是华侨啊,不比跟着我好一百倍?”
“屁话,当年我比你早就恋上彩儿了,最后还是被你给撬了,呵呵。可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的关系,米彩儿离婚那阵儿,我真想直接娶了她。”
王向东又是大吃一惊,刚复原的眼珠子突地又瞪了起来:“啥?米彩儿离过婚?”
“你刚有儿子那时候,她离了,她第一个男人总打她。”
“操,咋不早告诉我?我非碎了那棒槌不可!”
“告诉你?米彩儿能让我告诉你吗?要不是她离了婚,这些事儿她也不肯跟我说啊。知道那男的为嘛打她?就因为她以前跟过你。”
“跟过我怎么啦?谁还不许提前搞过对象咋着?”
“装什么大傻?你不是把人家给睡了吗?米彩儿不是黄花闺女了,人家爷们儿能平衡?妈的,其实这种事放在现在算个屁!”
何迁这样一揭露,王向东一下蔫了,心痛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忿地说:“连这样知心的话她都跟你念叨了,看来你们走动得还挺近啊。”
“别你妈没病找病了,这时候你还吃个屁醋!米彩儿那是实在找不着倾诉对象了,才跟我念叨念叨,你知道她那阵子心里有多苦?连死的心都有啦。就这样,最后惦记的还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妈的该吃醋的应该是我才对。”
王向东长叹一声,尽量平静地问:“那她后来这个男人怎么样?”
“别提啦。这个也是二婚头,岁数能当彩儿叔叔了,不过人倒是好人的样子,文歌时候也是受够了迫害的,倒是蛮同情彩儿的,彩儿也是听说他能带她出国,才狠心跟了他。她是真不想在九河呆啦,看哪哪是眼泪儿啊。”
王向东心里一阵压抑,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狠抽了几口烟,才幽幽地问:“她来过信么?”
“刚到的时候来过一封,问了问你的情况,后来就没音了。回头我给你她的地址,你给她写信吧。”
“写什么写?我现在这操行的,有什么脸给她添堵?你要真想叫我风风光光地给她报报平安,就跟我一起把车这个事儿玩起来。”
提起米彩儿来,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不过互相之间的感情倒有些奇怪地拉近了许多。王向东甚至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对不起何迁似的,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跟许凤有戏不?”
何迁愣一下,笑道:“咋扯她身上去了?”
“我看你们俩倒挺合适,你小子也真的不小了,早该成个家了。”
何迁的脸小热了一下,一时竟有些局促,尴尬地笑道:“许凤确实不错,我也有这个心思,可不知道她是个嘛想法,毕竟差着六七岁呢,不般配啊。”
王向东大包大揽地说:“你要认定她了,回头我跟你们俩当回红娘!东山再起之前,老三我也先做把善事,图个吉利,哈。”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7王向东,秦得利


何迁走后,王向东又独自思忖了好久,越想越不能放松了何迁腮帮子上这个钩儿。何迁肯定是渴望赚钱的,这就是他们合作的基础。而且以他目前的条件,也只能好好地利用何迁这个钱柜后台给撑着,加上何迁在很多事情上还要倚赖自己的姐夫,所以跟何迁的合作也就又多了层暧昧的关联,估计何迁只要想透了,即使认赔一小把,至少也会放手叫他弄回一辆车先实验一下。王向东现在既有热情也有信心,他相信只要给了他演练的机会,就一定能成功,他不要山猫在钱上帮他,那么在关系和渠道上,山猫还能不为他义气一把吗?
至于何迁说叫他去他的公司做事,他是极不情愿的——要他为何迁去打工,怎么可能?王向东在这个事情上还是撂不下面子的,他真的宁愿去摆地摊也不会去给何迁当“小跑儿”。
如果做走私车这件事能成了,那么他跟何迁的关系就不是老板和雇员的关系了,不管何迁同时还做着别的什么生意,至少在走私轿车这档买卖上他们是合作者的关系。他在给何迁带来丰厚利润的同时,自己也借“鸡”下着滚滚不断的金蛋。这样的格局才是经济又体面的。
正是出于这种“自私”的考虑,刚才他跟何迁“汇报”情况的时候,才掐头去尾地留了埋伏,只说了事情本身,至于更进一步的货源问题,则保守住了。对货源他并不担心,相信通过山猫的关系跟那些做走私车的老板联络一下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即使是自己去广西当地提车也不在话下,只要趟熟了路线,就是偷渡到越南直接交易也未必没有可能,何迁不是说“事在人为”吗?
王向东又自我激励了一番,起身去拿存折,既然要开始行动了,通讯工具就成为必要,至少要重新弄个BP机吧。装好存折,锁上门,登登地下楼去了。
先支钱买了个香烟盒大小的“汉显”摩托luo拉传呼机,一下子花去两千多,四分之一的家当就这么没了,心里也是有些不忍。
把传呼机调试好了,又顺着电信大楼的柜台把昂然挺立的“大哥大”一个个仔细地看过一遍,眼谗得快要受不了了,才恋恋不舍地走回街上。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数了数,路上跑的“好车”几乎都是进口车,偶尔跑过去一辆外地牌照的,王向东就不由得想:是不是走私车套的牌儿啊?有些神经质了。
看看时间,儿子该从幼儿园回来了,家辉已经六岁,生得虎头虎脑,让王向东爱得心疼。顺路给儿子买了几个耳朵眼炸糕,搭上公共汽车往家赶,几年之间,车票已经翻了一番,再没有五分钱三站地的行情了。想想飞涨的物价和存折上的五六千块钱,王向东再一次萌生了火速赚钱的紧迫感。
到了家门口,隐约听见里面有孩子的哭声,肯定是家辉了。王向东赶紧拿钥匙开门,一进客厅,就见儿子正楼着何迁送来的冲锋枪坐在地板上号啕大哭,奶奶还气势汹汹地在旁边站着呵斥。王向东刚要问话,林芷惠一转头冲他喊道:“老三你咋没血没汗啊!刚从里面出来就不学好?还想把孩子也带拉坏了咋着!?”
王向东一头雾水地问:“这是咋了?”
林芷惠空手一指电视屏幕,怒火中烧地指责道:“瞧瞧你拿回来的流氓带子!我说你怎么非要去广东哪,敢情是没憋好屁呀!”
王向东大惊,赶紧看电视下面,他从广州带回来的那包录象带正散乱地扔在地上,录象机里还吐着半盘。甭问,准是家辉以为老爸从南边给他带回来好东西了,这才自己去看片子,那里面究竟是什么玩意,王向东自己还没来得及欣赏,不过肯定少不了“大黄”,这不是惹祸了吗?
林芷惠这边已经哭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抹着眼泪说:“我咋这命苦啊——老头子你说我咋这命苦啊?儿子孙子都要变成流氓啦,我哪辈子缺德啦——”
那时候看黄色录象还是非常神秘也非常下作丢人的事情,看这种录象的不被人当做流氓的很少。林芷惠一哭,王向东自己也很尴尬,赶紧一边蹲下去收拾带子,一边解释道:“妈,您别着急啊,这些东西不是我的,都是秦得利临时放咱家的,我这就给他送回去。”
不等林芷惠再多说,王向东拎上提包,急匆匆地下了楼。
秦得利已经不住在那个小库房里了,他在离老房子不远的地方新卖了两套两居室的楼房,一套给了父母和兄嫂,一套自己独居。
秦得利自己的房子装修得很夸张,毫不掩饰爆发户的嚣张。王向东踹了几脚门,秦得利一露面就笑:“嘿,正愁没人喝酒哪。”
王向东把包往他怀里一塞,丧气地说:“这个给你吧,有人要就帮我卖了,回头哥儿几个喝一顿儿。”
“什么好东西啊?”秦得利掂着提包问。
“小杰给弄的带子,还没容出手呢,先叫我那宝贝儿子给开了眼啦!我妈都气炸肺了。”王向东向里走了两步,又赶紧缩回脚来,抱怨道:“操,还几吧铺地毯了,弄得跟中南海似的。我不进去了,别叫你腻歪。”说着拉门要走。
秦得利一把拽住他,急噪地说:“进来进来,中南海咱就不能走走了?甭脱鞋,弹烟灰擤鼻涕您就直给,我皱下眉毛是大姑娘生的。”
王向东果然穿着大皮鞋在几个房间观摩了一遭,不忿地说:“没想到你他妈还有今天!”
秦得利一边递烟一边得意地嘿嘿笑着,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过些天跟山猫他们的车帮我押货回来哪。”
“我伺候的着你吗?”王向东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忽悠一下,吓了一跳,秦得利笑道:“摸摸那皮子,意大利真皮的,五万多一套。”
王向东斜着眼道:“你刺激我?”
秦得利无所谓地说:“这算个屁,以你的本事,好好干上几年,未必能落在谁后面。怎么样?想好了将来干什么吗?”
王向东没接这个茬,看着空落落的房间说:“我在里面呆几年,你也没啥长进啊,怎么到现在还耍大枪?自己撸自己喝就那么舒坦?”
秦得利精神一振道:“叫你问着啦!今年十月一就办事儿。”
“呵呵,还是毛毛?”
“我是那从一而终的人吗?那婊子早叫我卖到非洲去啦!结婚跟搞瞎扒不一样,现在以咱哥们儿的条件,二五眼的人能要吗?第一得漂亮,第二得规矩,不是雏儿统统开除!”
最后一句话触及了王向东心底的“彩儿情结”,叫他多少有些别扭。更多的关于秦得利未来夫人的话题他也没再问,秦得利看他忽然沉默,便随意地笑道:“老三你甭为我这事儿走心思,咱哥儿俩没那么多讲究,到时候你尽管空着手来喝喜酒就成啦,人到面子就到!”
王向东又把眼一斜,沉了脸道:“秦得利你他妈甭刺激我,到时候我就是卖血去,也体体面面地来随你个份子。两手空空啊,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哪,该给你做脸的时候我能掉链子?你小子把老三看得太扁啦,这么多年你算白跟我交往了。”
秦得利笑道:“操,我体恤你一把还伤了你自尊啦?”
“这叫人穷不能穷了气,钱是王八蛋,花了有人赚,面子要丢了上哪找现成的皮去?你不就国庆节开始领驾照吗?还有四五个月,看三弟给你好好练练。怎么着——三十好几了才结婚,响应了一通国家号召,你也得好好办办吧?”
秦得利狂傲地说:“当然!到时候不叫他上新闻联播,也得轰动轰动九河。国家领导咱可能请不来,算个遗憾,不过别的方面要办不到,就是真委屈我自己啦。”说到这,秦得利忽然问:“哎我说老三,你自己的事儿有啥打算没?不能这么拉扯个孩子自己过呀,你跟许凤还有戏吧,那么好一块肉要总不叼起来,没准就让何迁给老牛吃了嫩草了。”
王向东敷衍道:“许凤跟我有嘛关系?我就把她当自己妹妹看呢。如果何迁对她有意,我还想帮他一把哪。”
“操,你这风格我还真比不了。”
王向东懒得深入这个话题,不禁皱起眉道:“你不是说请我喝酒吗?在这胡聊起没完来了?”
秦得利赶紧起身:“走走!今天哥哥请你玩‘一条龙’的,花天酒地还不好说?有钱什么日子不能过?要啥有啥,想谁谁来!”
当晚去了东区的一家娱乐厅,喝酒唱卡拉OK,然后美美地泡了个澡。王向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林芷惠还没有睡,见他回来才把一直揪着的心放下,免不了又是絮叨,王向东过去看看已经睡着的儿子,笑眯眯抓紧回房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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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王向东正想找何迁落实搞车的儿,秦得利的大哥突然打来电话,要王向东赶紧找李队长帮忙捞秦得利出来。原来这小子带了几个小青年儿在自己家里看黄色录象叫邻居给打了110,结果人赃俱获,被抓个措手不及。
王向东一边骂街,一边抓紧给李爱国打电话,李爱国听了一半儿,就不耐烦地说:“老三你省点过好不好?刚回来几天就闲不住了?又不是你自己的事儿,你乱掺和什么?”
又论了几句,王向东还没表达完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气概,李爱国就明确地说:“他活该,是打是罚都是活该!”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王向东握着话筒愣了一下,就开始破口大骂!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08人情冷暖原有因,功名进取说短长


秦得利被抓起来的第二天下午,秦得利的大哥带着王向东、何迁到派出所去处理问题,乖乖地交了五千块钱罚款,孙子似的说了无数好话,总算把秦得利赎了出来,否则,派出所的同志们说就要把他送到看守所,将来只有劳教一个下场在等他——组织观看黄色录象啊,而且一下在他家里端出了十几盒带子,态度再不好的话,稍微上上纲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录象机当然没收了。而且那些“受害青年”的家长也都义愤填膺地拿钱来领孩子,见了秦得利都恨不得把他撕巴撕巴吃了。“诲银犯”秦得利一脸的愤慨和懊丧,出了派出所就抽自己嘴巴,痛恨自己遇见了小人:“妈的我也是糊涂,得罪他干嘛?”
王向东说你得罪谁啦?
“我那对门邻居啊!一个老光棍儿——妈的我不如当初叫他一起看了,他是烂带鱼似的蓝了眼地想看,叫我给轰走了,一个糟老头子跟我们凑啥热闹?没想到这老家伙把我给谍啦,操!”
王向东听了只是笑,回头告诉他:“也怨我,没有我你也不至于倒霉,不过你也是浪催的,招呼那么多人看!”
“我这不也是与民同乐嘛!那四五个小子都是跟着我干的小弟,嘿嘿。”
“别够不着几吧扯蛋啦,回头记着给何迁五千块钱,罚金是人家替你出的。”
秦得利说没问题。转而又抱怨道:“其实你们找找李爱国不得了吗?他们内部人还不是一句话就办了?这算个蛋事儿啊,白造进好几千去。”
王向东看一眼何迁,又偏头对秦得利说:“别提了,不提我还不生气!李爱国那王八蛋才铞,死面儿饼子分不出层儿来,一句话就把我给撅了。”
何迁叹道:“咳,人家跟咱不是一个阶级的,指望不上了。”
“就是他妈假正经,觉得咱没什么利用价值还净给他找麻烦罢了,什么阶级不阶级,我姐夫咋不跟他一德行?”
几个人气鼓鼓向前走了一段,立在路边等出租车。秦得利忽然说:“我知道李爱国为嘛不管我了,这家伙黑上我啦,赖我,是我先不给他面子的。”
“咋了?”
“咳,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应该是前年吧,他们北区的一哥们儿背着大龙从我手里进了一箱烟,没几天就让工商的给抄了,我请李爱国出来帮忙,还别说,李大队长还真给办了,烟是没收了,不过最后没罚钱,咱这边心里特知足!可当天李爱国就跟我说: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一把吧?”
王向东说:“扯臊,你能帮他干什么?”
“你别急啊,他说最近东区跟北区的几伙流氓经常联合作案,又偷又抢的,两个区的刑警队派出所都惊啦,他叫我给他扫听扫听到底是谁干的,明摆着就是让我给他当‘线儿’嘛!”
“明白了,你最后没搭理他这个茬儿。”
“操,我敢搭理他嘛!万一叫那些人知道了,还不碎了我?”
王向东笑着附和道:“那是,骨髓都得给你敲着喝喽。妈的,就算为这事儿,李爱国也不该不给我一点儿面子啊。看起来,将来要是我出了事儿他也未必出手啊。”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何迁在一旁也禁不住感慨起来。
秦得利忽然笑道:“不过李爱国还真给我办过一件好事儿——这小子也够牛逼,头仨月把大龙的弟弟给‘猴儿’起来啦[注1],头几天楞是给判了五年,妈的还是太轻,他那罪过就是枪毙也不亏!上边是看李爱国抓住的罪证实在推不下去了,才给他弄了几年意思意思。这下大龙也得老实点儿了。”
王向东忽然脑子一转,急问:“你说的大龙是开俩饭店那个?”
“是啊~~这哥儿俩牛啊,我的烟几乎在北区插不进脚去,老二一倒,老大也没闲心管那么多了,这下我的空间不是大了?要不怎么说李爱国帮我做了好事了哪!嘿嘿。”
出租车来了,几个人陆续上车,秦得利说了自己家的地址,让司机开车,然后跟大伙说:“晚上我请客,顺便把老何的钱给你。”何迁说不急。秦得利的大哥显然不愿意跟他们凑合,就说自己要回家,秦得利也不挽留,又招呼司机先送他大哥。
王向东还想着刚才的话题,稍一消停就问:“利子,大龙的饭店是不是前几年叫人给烧过?”
“呵,这你也知道?看来消息传得还挺深入。”
“放火那家伙跟我关一个号儿。”
秦得利意外地一拍大腿:“嘿!是叫老八吧?你要是早告诉我,我就得叫你好好收拾收拾那狗操的啦!”
王向东也是意外:“咋了?跟你还有毒儿?我跟老八的关系可还不错呢。”
“几吧呀!当年你捅了瞎子以后,我就是找他去圆事儿的,没想到这小子是一蜡枪头,满盘地把咱的计划给弄翻啦,没有他掉链子你还不至于判实刑哪,当年要是能找到大龙他们出面,瞎子吓破苦胆也不敢没完没了地跟你死缠呀!”
王向东先是皱眉,忽然就茫然地笑了。这世界也太小了吧?又想到刚才说的二龙,弄巧了要是也关进“玛钢”监狱,老八这十来年的大牢可真的是铁窗烈火啦,能不能站着出来都难说了。
虽然有秦得利添油加醋的挑拨,王向东却恨不起老八来,这几年牢已经叫他坐“明白”了,受了什么罪都怨不着别人,而且真要牵强地怪罪别人,也轮不到去怪老八啊。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过我估计这个老八也是替死鬼,这家伙跟我一起呆了三年多,就没停止过申诉,看样子不象假怨的。”
秦得利不屑地说:“你管他呢!怨死鬼多啦!就算真不是他,也是活该。谁叫他扛不住警察叔叔的严刑拷打哪——没牙口就别冒充流氓。就算他没放那把火,逍遥法外那位也不会感激他,又不是他主动给人家顶雷去的,老八这王八蛋要是死在里面才叫人家偷着乐哪。”
王向东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也就懒得接茬讨论,他转头问何迁:“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事儿考虑得咋样了?”
“嘛事儿?”正望着窗外做思索状的何迁愣了下神儿,很快省过闷儿来,不由笑道:“回头再说吧,咱哥儿俩单独探讨。”
“跟我打官腔?你有个大概的方向没有?”
何迁挠了下头皮说:“基本是准备赌一把了,细节问题还得多琢磨琢磨。”
王向东轻松地往座位上一靠,笑道:“那就成,到时候有啥不放心的你尽管说,我就去那冲锋陷阵的了。”
秦得利道:“有啥好事儿瞒着我?”
王向东一摆手:“大人说话没你的事儿,等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你再打听也不迟。”然后又对何迁说:“一会儿到了利子的狼窝,你给许凤打个电话,叫她一起过来吧。”
“做啥?跟你们一起看黄色录象?”
“想得美!我是想给你创造机会啊,我是她哥,只要我一句话,她就是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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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先把秦得利的大哥送回家,又拉着车上的几位去了秦得利的住处。秦得利不开门,先过去按了半晌对门的门铃,一直没有人声,何迁拉了他一把:“省省吧。”
秦得利不忿地踹了脚门,恨恨地说:“我省省?这种身边的定时炸弹不起掉,过多好日子也是他妈提心吊胆啊。老逼的一个电话我就消费五十张‘老人头儿’啊!还不算录象机跟带子。”
王向东也催促他开自己的门先进屋喝茶,一边安慰道:“堤内损失堤外补,五千块钱放你眼里还叫钱?你要不平衡,哪天腻了就雇俩人没事儿就在楼下往对门打弹弓子不完了嘛,让他也尝尝惊弓之鸟的滋味儿。”
秦得利回身开门,一边笑道:“别说我诚心给他点颜色看,就是我不琢磨他,这老家伙的玻璃要是叫人砸了,第一个也他妈怀疑到我头上。”
几个人嘻嘻哈哈骂骂咧咧地进了屋,这次规矩地换了拖鞋,王向东眼看着秦得利打开保险箱给何迁取了五千块现金,便笑道:“我那些带子就白糟蹋了?一盒按五十给我结吧。”
秦得利说我给你结扎!
几个人一起笑。又胡侃了不到半小时,接到电话的许凤打着车也过来了,进了门,先看着豪华的装修连连咂舌,秦得利笑道:“是不是向往资产阶级生活了?”
王向东道:“你甭鸭子上台阶连蹿带拽,我妹子将来未必比你差,女人靠什么征服世界?靠征服男人!我凤妹子这样才貌双全的,还愁嫁不到一个有钱人过那穷奢极欲的好日子?”
许凤红起脸嗔怪他们玩笑自己时,何迁正色道:“许凤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低级趣味。”
王向东凑近他耳朵笑道:“她要高尚了还有你什么机会?”许凤笑道:“三哥又说我坏话了?”王向东赶紧说:“哪能?我跟何迁夸你呢。”
“夸我什么?说说看,我听了保证不骄傲。”许凤一说话,王向东就觉得这几年不见,她已经变的比以前更机巧也更大气了,而且先前偶尔会羞赧一下的姿态也不见了。要不看脸色,恍惚间仿佛换了个人。
何迁当然不能跟许凤复述刚才王向东说的话,只转移话题问:“公司的事儿处理得咋样了?”
“全抹子平整了。”
“那就好,明天我再差差漏儿,要是没问题,下礼拜就跟老毛摊牌了。”然后转向秦得利道:“利子,你也知道我要弄个新公司,到时候借我几张存折周转几天,验资用,这次出手不能低了,我再活动活动关系,注册资金说什么也不能落下五百万来,到时候谈生意也硬气。”
王向东说:“咋不找找门子弄个中美合资?现在中国人崇洋媚外啊,最得意的事儿就是让外国人骗啦,叫自己人骗丢脸,叫外国人骗了光荣啊,至少到时候还能跟别人吹,说俺当年也跟外国企业做过生意啊。”
何迁先笑,又正经地说:“现在还真不能瞎注册,八九年叫秀才们一折腾,我对这国家也没啥大信心了,现在副拜是越来越严重,社会矛盾都憋足了,谁知道哪天就变了天?合资个屁啊。还是依靠集体有力量,这次我就准备注册个集体企业,挂靠在我们筒子楼的居委会,一年给他们几千块钱就把他们美得不知道北冲哪边了,我只管塌实地赚我的钱,出了事儿往集体身上一推,我也好腾出工夫来想退路。”
秦得利说你穷折腾个屁呀!注册什么公司,象我这样多好!拉几个人就干起来,连税也不用上。
何迁说:“那些贩卖军火跟人口的还不用上税呢,还有那些贩毒的,当然不用注册公司啦,可咱不是想干大事儿嘛,没有个招牌怎么成?”
王向东说支持。
秦得利不屑地说:“几吧大事儿,挣不来钱全是扯淡!现在就钱是真格的。”
何迁说那也不全面,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样,有人有钱就知足,有人更喜欢权利,有人还就看中一个面子一个场面,有人是什么都想搂着。你看大luo那小子就比你档次高,钱未必比你少,就是都压在生意上了,现在连个房子也卖不起,可人家活得可比你风光多啦,至少在中西两区人家是叫得出号来的,提起来就是优秀青年企业家啊,听说要是弄顺利了,明年就能当个中区的政协委员哪!不比你个烟贩子有档次?
秦得利还没哼出来,王向东先笑道:“扯臊吧?他是咱西区的人,咋能上中区当政协委员去?”
“买房迁户口啊,你看现在有钱有精神追求的,谁不往中区发展?等拆迁款一下来,大luo能跑郊区买周转房去?”
听他们谈起票子车子房子时那种家常便饭般的口气,王向东就觉得有些压抑,如果自己不是还有一腔壮志,真的没法坐在这里跟人家交流啦。看来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隔阂真的不好调和,谁也说不好哪句话就伤害了对方了自尊,也不知道哪句话就成了对方的笑柄。
发财,赶快发财吧!
在这个社会里,有钱才能有优越感,才能挺直了腰板走路,放开了嗓门说话。从没钱的感觉就能想象有钱的感觉啊。
秦得利看看表,提议道:“走,咱去潇洒潇洒。”
何迁看看许凤,担心秦得利把大伙领到太过分的地方,就说:“我看去旺旺吧,那里干净,饭菜也好,顺便唱唱歌儿,挺不错的。”
几个人向外走,王向东落后一步,跟秦得利诡秘地笑道:“今天咱好好给这俩家伙撮合撮合。”
秦得利一边掏钥匙锁门一边坏笑道:“只要你舍得,我还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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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猴儿起来,北方某地方言,象猴子一样地关起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三章-09演闹剧情定“旺旺”


发福得象一截儿肥藕的金水旺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过几天这个饭店就不是我的啦。”
几个人一起惊讶,不过看金水旺金老板得意悠然的表情,倒不象饭店要关门大吉的样子。金水旺一边亲自招呼几个人进了一个带卡啦OK的雅间落座,一边解释道:“是这样:这个饭店干着不过瘾了,慢慢也有些落伍,如今讲究的不是饭局而是欢场啊,现在最来钱的要数娱乐城,有钱有权真能当消费大户的全奔了那里,象你们哥几个这样还惦记着来捧场的有几个?”
何迁一听,就想起以前金水旺想租工人文化宫的地盘干娱乐城的事儿,不由追问:“看样子你想转行了?”
“不完全是转行,这叫纵深发展,搞他娘个吃喝玩乐一条龙的,文化宫那片地方已经谈下来了,反正现在工人阶级也没闲心‘文化’了,还不如租给我搞赏心悦目赶潮流的新节目。现在哥们儿缺的就是银行贷款,不过出不了个把月,二百万准定到帐!”
王向东一惊:“我姐夫给办的?”
金水旺笑道:“咱还分那么清?你姐夫不就是我大舅子嘛!他的能力咱都了解,可这事儿还真不是他给办的。”
“那是谁啊,你小子又攀上高枝儿了?真有这好事儿你可别放着河水不洗船,有好处多想着我们几个啊?”
金水旺顿了一下,索性道:“反正我不说你们也能从高学良那里打听来,直告诉你们吧,是企经委主任给找的担保单位,对方是个大老板,姓郭,还是中区的政协委员呢——再多说两句,人家冲谁?还不是冲高学良?没有高学良谁认识我是哪根葱呀。官官相帮好办事嘛,谁还敢保证一辈子不求着谁?这叫提前投资,他们把宝押在高学良身上啦——不知道吧,高学良今年换届的时候可能就是组织部长啦,将来还不就是区长、局长一类的?心明眼亮的谁不提前巴结着?”
何迁半是沉思地点着头,秦得利则异常兴奋,一捅王向东说:“你小子傻啊,有你姐夫这么棵大树,咋不好好靠靠?先找个项目,也贷他个百八十万的先花着,最后就是还不上了,又不亏谁家,国家的钱本来就是大家的,谁能跟你过不去?”
金水旺接嘴道:“现在贷款也不是简单事啦,没有可靠的项目,没有可靠的人,都不好弄。妈的我这二百万到了帐,立马就得提出去几十万好处费啊,介绍人、担保人、银行管事的,谁不得打点一下?将来要是赚不回来,也就落一混热闹,屁也剩不下,还真不如塌实地干我的饭店呢。”
何迁冷笑道:“人生一世,不就是混一热闹嘛,我看你这二百万都弄得少了,要弄就弄它两个亿,热闹个轰轰烈烈惊世骇俗!”
王向东不屑地说:“迁子你先甭扯,将来咱的买卖要是晕乎大了,真有需要的时候,还怕弄不来银行的钱给咱下蛋?”
又聊几句,金水旺让大伙吃好喝好玩好,自己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何迁还不能马上平静下来,望着大家说:“其实象金水旺跟大luo甚至利子这样做生意,我看都太笨,真正的商人比拼的不是辛苦劲儿,而是头脑,是眼光和技巧,指望着血汗钱发财,还不等到猴年马月去?这一点周胖子前两年玩的就不赖,可现在这家伙还是故步自封,社会突飞猛进地进步着,他依旧还是那么几招,除了空手套白狼,就是拐弯抹角骗,落伍得太多啦。我理想中的境界就是稳坐钓鱼台的境界,不过姜子牙的直钩儿旁边得放着粘网,一拉一片才有意思。”
秦得利遭遇批判,自然不爽,反驳道:“您这境界是不低,听得我都晕高了,我看你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最好去开个银行。”
王向东不屑地说:“假大空的没意思,菜来了,咱先喝酒是真的。”
许凤说:“我饮料吧。”王向东说不行:“三哥回来还没喝过你的接风酒哪,今天你利子哥又刚弄了一有惊无险,这个酒咱就合在一起喝了。”
许凤笑道:“利哥又出啥事儿了?”
秦得利面皮微红,笑道:“没啥,小栽了一把,破财免灾了。”
好说歹说,许凤也斟上一小杯白酒,几个人先一起干了一个。王向东垄断过话题说:“妹子,三哥就是在大墙里面也常惦记你,你信不?”
许凤一下局促得红了脸,她真担心王向东说出什么叫她难堪的话来,以他们俩先前的暧昧关系,现在王向东又离了婚,是不是对自己还有想法真不好说,万一他在酒桌上满嘴跑火车,自己尴尬不说,一旁的何迁怎么想?
她现在是越来越在乎何迁对自己的看法了。如果没有何迁,她会不会对王向东依旧有着盲目的仰慕般的爱恋?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相信应该不会了,一来自己成熟了,二来从监狱里出来又一无所有的王向东真的丧失了不少的魅力,自己对他只是还保留着一些不能抹杀的亲近感,其他感情几乎已经淡漠到空虚了,倒是多出一些微妙的同情来:那样风光过的一个大男人,如今落魄如此,真的很可惜,甚至有些可怜啊。如果放在几年前,如果正在发展中的王向东离了婚,她还真的可能义无返顾地嫁给他,可现在……想都不要想了,真的应了“事过境迁”这句老话了。平心而论,许凤绝不是彻底地被金钱所迷惑,她只是觉得几年前的王向东更有吸引她的“素质”,而现在,面对一个没有成就感的男人,她真的有些提不起精神来。更何况还有各方面看上去都比王向东的条件要优越的何迁呢?而且何迁这个钻石王老五又恰巧对自己也有意,这就更是不能忽略的前提啦。
男人的魅力是和他的事业与成就成正比的。
纯粹贪图享受的女人不是没有,但很少有女人仅仅为了钱而爱上一个男人,当人们讽刺一个女人爱上了男人的腰包时,她更看重的可能是男人那种撑满腰包的能力。
正在许凤心神不定的当口,王向东见她无语,不禁笑道:“看来你是不相信了?伤了三哥的心啦,呵呵。其实我惦记你什么?我惦记你的将来啊,我真怕你一不留神嫁个二五八档四六不靠的家伙把好好的后半生给耽误啦!”
秦得利感慨道:“看出来了,真是比亲哥哥还操心。”
许凤谨慎地笑着,说:“那谢谢三哥了,好在我还真的没嫁诶。”
王向东认真地说:“我在里面遇见一高人,学了几招相面的活儿,我就知道妹子你将来是个有福的,肯定得找个款爷!”秦得利早已领会精神,当即说:“还找个啥找?身边不就是现成的老板?干脆你们开个夫妻档算啦。”
许凤的脸腾地一红,何迁先笑道:“利子你别拿弟弟找乐儿啊,尤其许凤,人家可不跟咱瞎逗。”
王向东也批评道:“秦得利你说话也太直,人家何经理跟我凤妹子是啥档次的?以前电影里那个暗号咋对来着——对了,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得含蓄地表达。”[注1]
秦得利说不就是装着不会说人话嘛,这有何难?不过何迁,也不是我批评你,你在背后跟我们表达了多少次对凤妹子的仰慕之情呀,怎么当面倒不敢承认?就你这样的还想成大事儿?是不是在这事儿上,你也是下了直钩又布了粘网,干等着人家凤妹子跟你来飞蛾扑火的?
何迁被秦得利一通无中生有的栽赃弄得幸福甜蜜又尴尬非常,一时否定也不愿承认又不甘,只能望着许凤摇头苦笑。许凤的脸更是红上加热,一边吃吃地笑,一边嗔怪秦得利乱讲。
王向东猛地一拍桌子:“何迁!你要是个男人,今天就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到底对我妹子是何居心?你是不是喜欢她?”
何迁红着脸破口笑道:“王老三你神经啊,今天咋跟我们俩来上劲儿了?”
秦得利帮腔道:“这叫快刀切萝卜,就图个干巴干脆!俩人岁数也不小了,还天天玩眉来眼去不揭锅的,腻不腻?何迁你就说个痛快话,喜欢不喜欢许凤?许凤一会儿你也表个态,要是俩人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儿了,咱这事就当场敲死,老三我们哥俩就给你们做主啦!要不就谁也甭耽误谁,弄什么朦胧美?全是扯臊!”
何迁恼笑道:“俩神经病!你们这叫什么事儿呀?”许凤努着嘴道:“三哥,利哥,你们再胡说我可走啦。”何迁说我也走,不跟你们耍疯。
王向东急摆手道:“妹子你不能走,老九也不能走![注2]下边我们也不胡说八道了,我就让何迁说句心里话: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妹子?”
何迁敷衍道:“老三你别瞎闹了,咱喝酒,不然许凤真急啦。”
许凤突然说:“我可没那么大脾气,你尽管说好了,呵呵。”
王向东跟秦得利一起大笑,继续逼迫何迁录口供。何迁多少是见过世面的,这时突然窘迫得跟小男生一般,吭哧了半晌才理直气壮地说:“许凤这样的,谁不喜欢?”
王向东气得一蹲酒杯:“真是不成器!不过算你过关吧,男人嘛,喜欢就是喜欢,干嘛遮遮掩掩的?没一点儿效率,深圳那大牌子写得多明: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有话不说等着馊掉啊?许凤?你呢,对我这弟弟有嘛看法?”
许凤笑道:“你们要干啥?”
秦得利鼓噪着说:“帮你们做件大事!锣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其实我早就看出你们俩有猫腻啦,就是都大粘糖似的抻着,今天咱就当场把话挑明了,你们俩要都有这心思,就甭玩深沉了,不如学学秦哥我,干脆咱两拨赶一块儿把事儿办了得了,就定十一咋样?”
王向东不禁笑道:“秦得利你太急啦。”许凤望一眼何迁,甜蜜羞涩地抱怨道:“真没见过他们这么讨厌的主儿。”
何迁安慰道:“他们就这么没素质,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向东说你别妄图抹杀我们的成绩啊,今天我算玩了把狠的,帮你们把关系给挑明了,以后你们怎么走,我们就管不着了。
秦得利催促道:“何大经理你太不够意思啦,我们帮你做了这么大一事业,你连杯酒也不敬我们?”何迁正在局面里困苦着,赶紧顺势道:“好好,我敬二位。”
“许凤一起。”王向东看着许凤道,许凤在他的目光中隐约读到了一些莫名的东西,心下一动,不及细想,恍恍惚惚地就举杯跟着抿了一口。
王向东一口酒下肚,哈着嘴笑道:“宣布个决定啊,咱态也表了酒也喝了,何迁我可就正式把我妹子托付给你啦。从现在开始,有灯管儿做证:正式解除何迁和许凤的上下级关系,俩人开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携手并进,咱不搞歌命搞对象啦!”
秦得利嘎嘎乱笑,许凤跟何迁一起叫王向东住嘴,互相溜了一下眼神,心里突然间就都豁亮起来,俩人谁也没防备这层薄薄的温暖的窗户纸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被捅破。两个互相中意的人儿一时间既羞赧又兴奋,许凤的心里更是象卸落了一块石头一般,突然间对王向东竟生出几分感激来:看来她的顾虑真是多余,三哥还真是有心胸的人。
王向东访问道:“怎么样?快刀斩乱麻的滋味特爽快吧?”
何迁看一眼面色红润的许凤,感叹道:“还真没被人这么斩过,舒服。”许凤脸上红云陡起,在下面轻轻磕他一脚,美孜孜地嗔怪道:“讨厌。”
何迁久旱逢甘露一般地陶醉了。
王向东在对面微愣了一下,记起有谁也这样对自己说过来着,那种感觉甜蜜、惬意,并且无望地遥远着。
米彩儿,林红霞,陈永红或者就是这个许凤?他们都这样对自己说过吧,女人“讨厌”的感觉是不是真该这样美妙?而一瞬间令他深深牵挂起来的那个女人,此时又在想着什么?做着什么?一切是否还与他有关?
接下来胡乱聊着天儿,酒也喝得可有可无了,秦得利慢慢空虚起来,喊服务员拿伴唱带来,准备“卡啦”一把。王向东也来了精神,等秦得利吼完了一首“东方之珠”,王向东简单评价了一句“大便干燥”,就开始鼓动许凤、何迁来一段“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何迁直楞着眼说自己不会唱,许凤刚兴奋扭捏起来的神情当即有些失落。
秦得利说何经理你这样下去可不成,光赚钱有啥用?得会玩会花才成,要不如何潇洒走一回?说着又来了动情,当场找了首“潇洒走一回”发泄起来,唱到一半就让王向东粗暴地掐了:“你别把警察给我们招来吧!挺好的气氛都叫你给哭丧坏了,看三弟给你表演一把。”然后一阵翻腾,终于找到一首中意的,赶紧拿起话筒,正言正色地说:“下面,由王某人给大家演唱一首邓丽君小姐的靡靡之音,献给我的好朋友何迁、许凤,同时也允许我借机用这首歌表达一下我心中埋藏的一段珍贵的感情。”
秦得利已笑倒在椅子上:“拽你妈什么拽?不会唱就换人!”
伴奏带已经开始出声,王向东不理秦得利,抓紧汇报道:“歌的名字就叫那什么——我只在乎你……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除了许凤,大家都没想到王向东的歌喉经过话筒那么一过滤,竟然如此优美,直唱得秦得利渐渐也收拢了放肆的笑容,何迁更是后悔自己平时没好好练习几首能应场的歌曲,不然就不会叫许凤失望了,想象和许凤一起含情默默对唱情歌的情景,何迁早已心向往之。
而王向东的歌声也叫许凤的心生出一些暧昧温柔的遐想,她不知道王向东所说的“我心中埋藏的一段珍贵的感情”究竟所指为何?是不是指她和他之间的那段不尴不尬的往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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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指老电影《黑三角》。电影中有个镜头是两个特务接头,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委琐够了,说出来的接头暗号却挺高雅:“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连暗号都透着这么有文化,看来特务们的国学根基应该不浅耶。
[注2]此句源于歌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坐山雕的众匪徒对杨子荣的台词。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01再向j湖行


中区的工人文化宫开始全面装修了,王向东抓空去看了一回,四层楼的旧红墙外包围着脚手架,足球场一般大小的院子里堆满了装饰材料,金水旺正不辞劳苦地在现场监工,指手画脚地跟包工头计较着。王向东过去搭了几句话,没抽完一支烟就托词走了:金水旺话里话外太牛气,叫他不舒服——不就贷款二百万吗?又不是你自己的,拽什么拽?
谈不上嫉妒,只是不忿。现在王向东动不动就窝火、失落,看见新鲜事物就走心思,看见有钱人就没好气:老子要不是被监狱耽误了,现在轮得到你们张扬?妈的,再过几年看看,我王老三要不比你们牛逼我“王”字倒着写!
何迁的“威宁贸易”正在紧锣密鼓地办手续,办公地址已经租下了,在中、西两区交接处的“长宁宾馆”包了三个大房间,一个月光租金就将近一万。何迁说这种脸面上的“活儿”一定要做足,中国人一向以貌取人,看皮不看瓤儿。
王向东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何迁拿出几万甚至十几万块钱来去提车不太现实,这时候正是用钱的关口,而且公司挂牌之前何迁应该也没心思静下来谈生意;即使挂了牌子,估计何迁也先要忙着招兵买马,正式运做起来怎么也得晃荡过一个月去。可王向东心急如焚啊,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广西去。
仔细琢磨了一下,他感觉对走私车这件事,何迁真的并没有他那么激动,估计这小子心里还不是特别有根,要不然他早就坐不住啦。他以为他太了解何迁了,这小子是个不钻营就难受的主儿,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要不活心都怪了。
看看在九河暂时也帮不上何迁什么忙,王向东突然横下一条心,对何迁说:“你先忙这里的事吧,我自己跑一趟广东广西,再把路子趟一下。你塌实儿地等我电话,只要我说行了,那就是万无一失了,你只要放心把钱打过去,我自己先雇司机带辆车回来给你开开眼。”
何迁想都没想似的就答应了。
其实王向东这话正中何迁的下怀,对走私车这种事他还真没把握,不是自己亲眼见的他总不放心,空穴来风的事情这些年他听得多了,光是周胖子就没少让他浪费感情。而且他更希望王向东能留在九河跟他塌实地做钢材和“车标儿”,一年赚它个几十万应该不在话下,何况在这个过程中,肯定还能拓展其他的领域。至于王向东风风火火从广东回来跟他说的“走私车”,他总觉得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尤其是王向东那种急不可耐的情绪更叫他觉得浮躁,要他再去跑一趟看清底细未必不是好事情。如果走私车本来就是吹泡泡也好,王向东就可以安心地跟自己干了,如果走私车真如他说的那样轻巧,更是好事,这样的机会他何迁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路费,王向东死活不要,坚持要带自己的钱上路:“成了,咱俩合伙干;不成,我就从南边带回点黄盘、小百货先开着小张算了,我认命,不该咱发哪行财我也不耍赖皮。”
“别介呀,不是说好了要你跟我一起干吗?上阵亲兄弟嘛!我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不帮我谁帮我?”
王向东笑道:“放心吧,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把自己后半生的希望都押在这上了,能不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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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在山猫的豪华别墅里,王向东和山猫的手又握在了一起。
王向东点上烟,还没嘬上两口,就开门见山地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对山猫和盘托出。山猫笑道:“不就弄辆车吗?毛毛雨!”
王向东说:“不是要一辆,也不是只要这一次,以后三弟就想吃这行饭了。”
山猫诧异了一下,看着王向东笑道:“好,有种。不过这个事儿可不象你我在这里聊天那么轻松啊,你要开一两辆回去还好说,如果大量地搞,光是路上的关卡就够你绕一气的,没真东西打点是趟不出路来的。这些车在路上跑,我们看着不当回事,可到了那些路检尤其是缉私人员眼里,可都是明晃晃的一盏盏大灯啊。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钱,那些家伙可都是穿制服的土匪啊。”
虽然山猫的话没叫王向东感觉多大意外,不过事先他的确没想到这些细节上的问题,他本以为山猫能帮他把一切都办好,大手一挥就指引他上路抓钱了。话说到这里,王向东也丝毫没有退意,他沉吟一下道:“这就要猫哥多指点了。”
山猫摇头笑道:“实不相瞒,我对这个真是外行,要不是我手下的厂子给那些人做改装,我连走私车是怎么回事儿都说不明白。你先前听丰子杰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你让他单枪匹马去广西给我开辆车回来试试?”
看到王向东渐渐有些发蒙的样子,山猫笑起来,一拍他的肩膀说:“不过你也别急,回头我带你跟那些客户见见面,你们好好沟通一下,大家合作嘛,哈!还有啊,我听说这个车如果能从广西开到广东还不出问题,再往内地走就顺当多了,基本上一过长j就安全了,再往北就没人管啦。”
“他们的车都是这么开过来的?不常出事吧?”
山猫笑道:“直接开?吓死也不敢呀!谁敢开着右手方向盘的车一路招摇?我这几个客户都是专往内地倒腾车的,直接发集装箱到我这里改装上牌儿。实不相瞒,我的修理厂其实是他们的,我就是干拿红利,给他们在地面上撑着点儿罢了,嘿嘿。”
“他们干嘛不在广西改装好了再运过来?”
“那目标多明呀,效率也低,在我这里边改装边就买了。这些家伙把一路上的关卡都拿钱砍通了,集装箱直给,见了就放行,要是开单车跑,一拉溜十几辆几十辆哪行?万一哪个不知趣的小鬼给捅一把呢?到时候那些吃足了他们的家伙也不敢出面保他们呀——集装箱里一装就稳当了,到时候自己人上去检查,好歹看看就放行了,车厢外面都塞的是食品包装盒,不玩命往里面翻看不见车。”
王向东皱着眉迟疑道:“看来干这行还真不能小打小闹。”
“对,要干就大折腾,越大折腾成本越低。你就是开一辆车过来,也要一口口地喂路上那些王八羔子。不过你要做,倒不防先从小量做起,我看不如就从广州直接提车,到时候我让他们给你个好价钱,你开回一辆赚他给五六万也就得了。将来有基础了再想办法。”
王向东的动情已经消沉了不少,他看看山猫,试探地问:“你估计他们能给我个什么价?”
“不好说,看你买什么车了,不过有一点,这些车基本上都是翻新的二手车,也有新车,不过价格要高不少。现在蹲在修理厂的丰田系列倒是有好几辆,凌志、皇冠都有,一般也不会落下十五万吧,不论怎样他们也是要赚你钱的。”
“那当然,十五万不高,在咱国内能至少买翻上一番的价钱。”
“不会吧,别忘了你弄的是走私车风险车,谁不图便宜才买?二十几万的价位比较好玩儿。”
王向东一边顺口聊着,心里已经在打鼓:本来他是想花个三五万弄辆日本车回去赚上几十万,也好好地勾勾何迁的胃口,没想到这里起价就要突破十万了,何迁敢干吗?何迁能有多少闲钱多少勇气来赌?
不过这个事情万万没有放弃的道理!妈的,要是自己有钱就好玩儿啦。
山猫看出王向东的踌躇,不禁笑道:“老三你甭愣神儿,今天晚上咱就见个广西客,你们多聊聊,只要不冲击他的利益,再有我给你做劲,肯定能有收获。”
“好,那就多仰赖你啦猫哥,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妈的弟弟现在是举步惟坚啦,这个买卖只要让我做开了头儿,就一定能翻身!”
山猫爽快地笑道:“我相信你的能量,没问题!有事儿就冲哥哥说,我鼎力相助绝无二话——这么多年我是有经验啦,帮人就是帮己,谁还能保证一辈子没个闪失没个难处?可惜当年帮过我的几个大哥都翘辫子了,连个报答他们的机会也没留给我。”
王向东真心感动了一下,越发觉得山猫真是个可交的朋友:“猫哥,有你这话就成啦,将来有用得着弟弟的地方,你再看我行动吧。”
说着话,闻讯赶来的丰子杰进了屋,见了王向东就先笑道:“老三你是挨完操逛窑子倒腾松玩哪?咋这么快就杀回来了?”
“怕你没人点呗。这回我留下来跟猫哥一起干啦。”
丰子杰兴奋地说:“早该如此!”
山猫笑道:“老三这次是来提车的,准备跟大脚怪一样搞走私车呢。”
丰子杰更觉惊讶似的说:“你还玩真的呀?别说弄车了,就是没个百八十万铺路子也不成呀!”
王向东笑道:“事在人为,没有做不成的,只有想不到的。你忘记那时候报上说过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了?”
山猫干笑一声,转向丰子杰问:“福建那笔钱到了没有?”
丰子杰立刻骂道:“他娘个臭屁的!徐老二又给我放了一天的空炮,还打电话叫咱先给他押车货过去哪,说卖完了两车一起算,还说你要不放心,就连利息也给他记着。”
山猫的脸当时就变了,恨恨地把手里的香烟往大理石地面上一摔,恼道:“老逼想玩我?行,你就说咱人手紧张,叫他自己派人来提货吧,回头直接扣下!不交钱就不放人。再不识相就直接去福建掏他老窝儿,不叫他家破人亡他是不知道命比钱重啊!”
“没问题,到时候杀剐存留就听你一个口号啦。”丰子杰大咧咧地应道。
王向东也红起脸道:“咋了,有人赖你的帐?”
“谁敢!?”山猫脖子一横,无赖相活脱脱就冒了出来,跟满屋的高档装修很不相配。
“妈的不行就做了他!”丰子杰摩拳擦掌地说:“反正猫哥咱也不在乎那俩钱儿,宁肯钱不要了,也不能助长这个行业歪风!”
王向东也恨极,在旁鼓噪道:“我最恨这种算计人的勾当啦,猫哥你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话,刀山火海咱扯远了,眼巴前这点儿屁事还不在话下,不就掏人吗?不就福建吗?我这车先不弄了,死活跟你表现一把先!”
山猫听他们一闹腾,自己倒不急了,先示意两位收声,又抄起电话来嘟嘟地一通拨,通了,山猫的脸色马上晴朗欢快起来:“我呀山猫,二哥你不够意思啊——这么点钱也拖我?要不是弟弟家大业大不早叫你拖趴架了?哈哈……谁说不是呢二哥,咱哥俩好歹也打了快五年交道了,你咋能坑我?弟弟也没这意思,我就是怕你为难才打个电话啦~~咳,哪能不给你发货?不过我这里最近人手确实紧,你让你的弟兄过来拉吧,养着他们干什么?看家护院有几条好狗就办了……哈哈,你这就说对啦,我山猫什么时候不是爽快的?交朋友嘛,第一个要的就是面子,钱算个屁!好啦,那我等他们过来,货马上就给你配着。再有啥事你跟阿杰联系,我可能得出去几天。”
电话一撂,山猫恶狠狠地说:“来了就办!”然后缓和了语气对丰子杰说:“晚上咱一起给老三跟大脚怪介绍介绍,要是老三真能干起来,将来咱左拉右扯都是一条线上的啦,哈哈!”
小保姆乖乖鸟似的进来继茶,山猫吩咐道:“告诉我娘儿们今天晚上别往家里招那些烂婆娘打麻将啦,我们得谈正事儿!”
小保姆连声应诺着退下。王向东看山猫的气度,很是羡慕,一边把目光从小保姆的背影收回来,一边说:“猫哥你不够意思,咱交往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嫂子面儿呢。”
“见她个球!看了怕你吃不下饭,妈的这个是我在老家时候娶的,早叫我给打入冷宫了,外面有那么多水嫩的,谁还用自己老婆?嘿嘿。而且什么时候你都得记住了,咱爷们在外面怎么折腾折腾什么,也不能叫老娘儿们儿搀和,没有女人坏不了事。”
丰子杰笑道:“要不猫哥都得夸我潇洒?现在谁追着跟我结婚我都不掸她,以前行吗?老三你现在好不容易也解了套了,千万不能再上结婚的当!”
山猫说你别放臭屁了,赶紧开我的车去接大脚怪过来吧,在徐老二那孙子的人来拉货前,咱得把老三的事儿先解决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02初战将告捷,山猫大脚怪


大脚怪那双鸭子似的大脚果然有震撼人心的效果,没进门先让里面的人听到一阵吧唧吧唧的脚步声。山猫还没说话,王向东就笑道:“这位没穿鞋吧?”
山猫笑着说:“等他进来了,你就深刻体会一下啥叫做人不可貌相吧。”
随着一声公鸭嗓子的笑声,跟在丰子杰后面进来一个穿跨栏背心配高档西装的枣核脑袋,两只抹了机油一般贼亮的小眼睛先扫一眼里面的两个人,才又噶地笑一声道:“老猫来朋友了?”
丰子杰一边坐下一边说:“我一铁哥们儿,一胡同里混起来的,王老三。”
王向东赶紧站起来,报了自己的学名,大脚怪谦虚地说自己姓韦。山猫随意地一挥手:“都坐吧,小翠——茶!”
小保姆受惊一般高应一声,跑进来倒茶。大脚怪抡着两个大脚丫子,左一脚右一脚地走到山猫旁边坐下,山猫说:“下面,给你备好了。”大脚怪一笑,在茶几下面抓出一棵大雪茄塞在嘴里,然后冲王向东一笑:“没劲儿的我不沾。”
山猫斜眼一笑:“又刚吸足了过来的?“
大脚怪把双脚往前一伸,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特满足地说:“吸足啦,赶明儿你也来两口试试,真他妈美呀,金钱美女要啥有啥!”山猫不屑地说:“我不吸也没耽误美。”
王向东并没琢磨他俩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韦老板的脚上了,刚才大脚怪那两步走,敢情还是个外八字。再看老兄这两只特号大皮鞋,托在干瘦的中等身材下面,真好比大蛋糕上插了根蜡烛般稳当。
山猫看王向东的目光还留恋在大脚怪的鞋上,就笑道:“你甭看,韦哥是我们集体的榜样,谁还能象他这么脚踏实地?”
大脚怪噶噶笑道:“兄弟你还别说,没有这双脚我还没有今天的成就哪!我这双伟大的脚啊,在小时侯没少叫人羞辱,我愤怒啊,一愤怒就力争上游,一愤怒就出了成果!妈的,现在回去了,那些笑话过老哥的人谁还敢说二话?还不都跟孙子似的围着我闻屁?”
山猫笑道:“还真是这样,现在也就在咱圈里还有人开开小玩笑,放到外面,谁敢多看我们韦哥两眼,不把狗日的眼珠子抠出来当球儿弹?”
大脚怪在地板上巴巴跺了两下,气冲霄汉地说:“钱,钱真是他娘的好东西!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儿。我大脚怪能有扬眉吐气的今天,谁也不感谢,就感谢两个人,一个是邓小平,一个是财神爷!没有他们哪有我的今天!?有钱就是他妈好,没钱敢象我这么大声说话吗?哈哈!”
山猫的眼神里闪过须臾的不屑,马上笑道:“你要没钱还来我这里大声嚷嚷,我家小保姆就敢上来抽你!”
大脚怪嘎嘎噶连声笑起来,笑到高潮,突然戛然收声,正色问:“找我过来啥事?不是三缺一吧?”
“老娘儿们才拿打牌当人生寄托,我约你来有正事儿,你来广东是来得巧了,说明你跟我三弟真是有缘,所以有个忙你还不能不帮。”
大脚怪看一眼王向东,侧过脸问山猫:“一家不说二话,你就亮个底牌吧。”
“没啥大事儿,车的事儿,你的当家行当嘛,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一会儿咱喝着酒聊。我先探你个口风:修理场里那辆皇冠我要留下你给什么价?”
“拿哥哥考着玩?你留下还谈什么钱?”
山猫一笑:“交情不是这样做,你再不在乎那也是买卖啊,我做烟的能白给你烟抽,你这做车的可不能白给我车开,那不亏大发了,呵呵。”
“兄弟之间不算帐。”大脚怪先是无所谓地一摆手,又笑道:“你要这车做什么?肯定不是你用,不然你还用专门把我叫来商量?一个电话不就办了嘛。”
山猫一指王向东:“给他的。”大脚怪略一迟疑就说:“是自己弟兄吧?开走!韦哥就当见面礼啦!”
王向东赶紧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山猫好象不耐烦了,往后一靠身子道:“大脚哥你就别弄那造型了,都是自己人还浪费什么时间?我能不知道你那两下子?我一激动真叫老三把车开走,你得黑我一辈子!呵呵,你抓紧说吧,多少钱?赚少了你不平衡,赚多了我也不干,你自己咂摸个价吧。”
大脚怪小眼睛眨巴两下,干巴巴地说:“十万。”见山猫没啥表情,他又补充道:“加上挑费,我几乎是白玩儿了,就当多交个朋友。”
王向东也看山猫,山猫懒洋洋挪了下屁股,说:“十万真的没让你赚什么钱,嘿嘿。”大脚怪刚要表白,山猫忽然说:“如果以后经常要你的车呢?”
大脚怪苦笑道:“那我这个价可不敢给,我不成跑堂的了?冒着风险来回折腾个什么劲儿哪!”
山猫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傻,不过这一测,也测出你老哥还真没义气到为朋友两垒插刀的地步,嘿嘿。跟你实说吧,我老三弟弟刚从里面出来,没了活路了,想做你们这行,不过他绝对不会做j南的市场,只做九河一个地区的,对你应该没有任何影响吧?”
“这倒是。不过你要我帮什么忙呢?准备将来从我手里提车?”
“那我弟弟还有多少赚头?你又不想白玩对不对?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我只想替我三弟说句话,到时候借你的道用一用,他是新手儿,省得路上有麻烦。”
大脚怪噶噶笑两声,说:“老猫你真是精怪啊,你知道我在这条路上砸了多少银子?好几百万啊,要不我的车能一路畅通?你说这一路上哪个路卡不喂熟了能行?”
“那又如何?你想让我弟弟跟你平摊费用咋着?真这样也不是不成,但你至少要先把他带上路,以后具体怎么做你们哥俩好好商量去,我不掺和。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有你猫弟的面子,我能不积极?”大脚怪说完,又转向王向东:“不过咱可得丑话说前头——j南的地盘你可不能给我搅和。”
王向东赶忙说:“哪能呢?即使j北,我也只做一个九河。”
大脚怪呵呵一笑,摇头道:“人心贪不足啊,等你有了实力,当然就不满足一个小小九河的弹丸之地了。”
山猫慷慨道:“韦兄你放心!要是老三办事走板儿,出了什么不愉快都冲我说!我绝对站在真理的一边打击他!”
丰子杰站起来说:“猫哥既然敢立这个军令状,我也跟你老韦保证,如果我的哥们儿敢忘恩负义,我都找他不答应!”
王向东也是再次拍了胸脯,大脚怪沉吟着不说话了。山猫看看表,冲外面又是大喊,要小保姆赶紧吩咐厨房准备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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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前面的序曲,酒桌上王向东跟大脚怪韦老板谈得相当愉快。不过大脚怪也的确是无利不早起,他一面答应王向东可以用他铺出来的走私通道从广西往内地运车,一面又和他约定:在广西,王向东只能从他的手里提车,每辆他最高只加一万元。而且他对王向东直言:他们的车都是从越南芒街的车市提过来的,十之八九是日本车,但除了他们几个长期做走私车的,谁也不敢保证在通关时不出事,中越边境上的“道儿”他是不会免费借给任何人使用的。说到底,就是韦老板每次从芒街多运过几辆车来,就地分给王向东,然后一起由广西向广东通关,到了山猫这里,各上各的牌子各走各的路。至于广东以后的路,是死是活就看王向东自己的造化了,一概与大脚怪无关。
山猫说:“理解。我要逼你大方就是我的不对了,饭碗啊,不能抢,不然咱非成了你死我活的仇人不可,哈!”
大脚怪给王向东算了笔帐,在广西当地,从他手里提车最好的车也就六七万元,到广东来改装挂牌儿后,成本不过八万元,运到九河,顺利的话绝对不会过十万,回去了至少能卖二三十万,如果一个月跑一趟,一趟带五辆车走,就能赚个上百万!惶论再勤劳些。
“带的车越好,越多,利越厚!”
王向东对目前的结果已经相当满意,每个条件都是略一思索就点头答应,不过对于这种纸上谈兵的形式他还是觉得不过瘾,总有些雾里看花若即若离的朦胧。谈到高兴处,王向东突然冒出一句:“吉哥你啥时候回广西,带我先开开眼,回了九河我跟我的哥们儿也有个看景说景的实在话讲。”
大脚怪为难道:“哎呀——至少要半个月以后吧,广东这边我有三个月没亲自过来了,不少烂事儿得处理。”
山猫无所谓地一摆手:“老三你甭心浮气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走一步看一步,想一口吃个胖子把自己噎住。”
王向东略略惆怅,随即问:“那我这辆皇冠什么时候能提走?”
大脚怪爽快地说:“交钱就走车,今天来的时候我正在修理厂,最迟明天下午就挂上牌子了。”
王向东紧张地看一眼山猫道:“那我得赶紧给九河打电话,叫他们汇款过来,就汇到猫哥帐上吧,再转给吉哥怎样?”
山猫笑道:“不急,先喝酒。只要你们双方落实了,我就成就了一桩好事,钱的事好说,吉兄要不放心,先从我这里拨十个给你,老三的钱到我帐上时直接就扣死不一样吗?做生意嘛,既要讲究规矩、信誉,也要讲究个效率对不对?”
王向东激动地说:“闹能那样,太感谢猫哥了,我给你打个条子先。”
山猫不屑地一撇嘴:“我借钱和做生意从不用纸笔,有义气两个字全够用了,谁敢坑我那是找错门了,嗨海~~”
丰子杰笑道:“眼巴前的徐老儿马上就是一活例子。”
大脚怪诧异道:“福建的徐老二?他要坑你咋着?你们关系不是一直不错吗?”
“那是以前,现在他赚钱赚得迷失方向了,越是熟人他越想多吃二两豆腐。”
大脚怪猛一拍桌子:“妈的,这么不仗义,干脆做了他!要不要我帮忙?”
山猫说我自有安排,福建正好有两个做烟的新户儿找到我门上来,徐老二既然做事不讲究,我也就爱莫能助啦。
王向东见他们话题转到别处,借机溜下桌,颠到一旁给何迁家里打电话,何迁的奶奶接的电话:“呦,三儿呀,你咋老不来家里玩啊……你说迁儿呀?他出去啦,呵呵呵,跟对象看电影?还是溜马路?我这糟老婆子也没打听,呵呵。”
何奶奶在电话里幸福地交代着,王向东客气两句,放了电话,心情有时失落。
回了桌,先对丰子杰说:“何迁搞对象去了,明天再联系吧。”
“呵!搞得谁呀!”
“你不认识,以前跟我一起做服装的,我还是他们的红爷哪。”
丰子杰笑道:“真想不到十几年过来,你会跟何迁钻进一个被窝里,我说这个车你自己做不是更舒服?”
当着大脚怪的面儿,王向东不好意思说自己连个车轱辘的钱也掏不出来,便笑道:“何迁本来就做着车,有销路。而且我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里应外合多有效率?”
大脚怪赞赏道:“三弟这话有道理,做生意要没有几个可靠的帮手,累死!做咱们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找到可靠的人就更不容易,一不留神就引狼入室啊。老三,不是哥哥口冷,今天要不是有老猫的引荐,你想上我的船?哼,不掉层皮休想!”说完,连连打了几个呵欠。
山猫先拍拍王向东的肩膀:“老吉说的没错。”又转向大脚怪笑道:“犯瘾了,自己带料了没?”
大脚怪使劲挤咕了几下眼睛,强打精神说:“带了,带了。”
山猫示意丰子杰带大脚怪去客房“休息”了,然后叹一声,对王向东说:“大脚怪什么都好,就是沾上了白面儿,将来还不定落个什么结局哪,那玩意是个无底洞长流水啊。劝了多少次,改不了,沾上就甩不掉。”
“操,还是他不够狠,大老爷们还能叫个毒品给镇住了,想戒没有戒不掉的。”
山猫笑道:“你是不了解这个玩意才说硬话——咱不管他,车的事儿你甭多费脑筋了,上了牌儿试试车就开走吧,钱到没到位都无所谓,你往北走着,钱往南汇着,咱最好两不耽误。”
王向东当然要感谢。山猫轻松地说:“近人不说远话,我是个好交朋友的,是英雄好汉到了我这里,没有一个被慢待过,何况咱还有旧交,秦得利跟阿杰又是你的铁哥们儿,谁还不放心谁?”
又聊了几句,山猫感慨道:“做走私车比我做假烟好啊,至少走私车它不假不烂,直接让利与民,老百姓喜闻乐见啊。假烟就他妈不同了,容易伤害老百姓的感情,呵呵。”
王向东哈哈笑道:“你这么忧国忧民,干嘛不做车?”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开车抢道还犯规呢,何况做人走j湖?现在我能开着弟弟你脱离苦海走上金广大道,我这心里也亮堂啦。”
王向东初战即将告捷,虽然还不至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但多少也有些被j湖义气蒙蔽了双眼,他并不清楚:山猫的慷慨的确有一部分是发自内心,却也诡秘地隐藏着他自己的小算盘。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03犯嘀咕的皇冠


转天,王向东随大脚怪去修理厂看了车,黑色的皇冠3.0,在阳光下显得豪华尊贵,这种在公务车年代里叫老百姓可望不可及的进口车,除了象征身份就是象征副拜。
大脚怪拍了拍车顶,道:“这个车,虽然是二手,不过这么好的皮毛品相,从越南过来也要十几起底,在内地的价格基本能叫到30万以上。”
“那你10万就给了我?”王向东当然不信他的,他现在只信这个“10万”是真的。
大脚怪愣一下,看一眼旁边的丰子杰,嘎嘎笑起来。丰子杰也笑道:“你别见怪,老三真的是从来没摸过车,怎么懂得这里的路数?”
王向东一时惭愧,却也能不耻下问:“韦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带徒弟还留一手?”
大脚怪笑而不答,丰子杰有些歉意地说:“老三,猫哥吩咐过,暂时不能跟你多说,而且,你给何迁打电话的时候,最好把价报到十五六万,让他直接汇到猫哥的帐上,猫哥回头给你反几万辛苦费,不能叫何迁知道。这样你以后到广西直接提车的时候,再给他报当地的价才不显得突兀,要不一下子长了五六万,他能不怀疑你猫腻?”
王向东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着丰子杰和大脚怪讳莫如深的样子,他急了:“小杰你也跟我玩悬乎套是吗?这到底咋回事?”
不待丰子杰书画,大脚怪先笑道:“这是猫哥诚心要帮你一把,倒贴着干这笔生意啊;这笔做好了,将来我才敢跟你合作。而且车提回去,还有好多学问要教你,不学会了这一套,将来休想做大做长。”
这两个人话里套话,王向东一时不知道先抓哪句好了,只好揪着大脚怪的话尾巴问:“车提回去不就买掉吗?还有啥学问?”
大脚怪笑道:“一辆两辆成,做多了成吗?到时候九河满地跑两广牌子,能不让人察觉?只要一回翻了船,钱是小事,把人栽进去就不值得啦!等咱正式做起来了,我还得考验一下你们的实力呢,没实力你们主动就退出了。”
“啥实力?资金吗?”
“资金是小意思,关键是关系网和你们在当地的办事能力。慢慢地做大的时候,得想办法让走私车在当地变成合法上路的轿车,海关、公安、工商都得有硬关系,到时候关证和罚没手续得能开出来,有了这两样,你的车就摇身一变有了合法身份啦。不然,还玩什么走私?要是摸个脑袋开辆车回去就发财,我们还靠什么吃饭?嘎嘎!”
王向东抚摩着皇冠的车身,沉吟道:“看来昨天晚上你还真跟我留了不少后手啊,即使现在,我连韦哥的学生也算不上呢。不怕,咱先开好这个头儿,以后有的是机会跟你取经。”然后不忿地说:“再难我也认定这条路了。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大脚怪笑道:“好,好!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的,住席说的好:万水千山只等闲嘛!”然后冲丰子杰出道:“到此为止,我的事儿就算办完了,下一步老猫你们自己料理吧。什么时候老三弟真回来成批地搞车了,你们再联系我,昨天订的君子协定驷马难追,我姓韦的绝不食言!”
说完,大脚怪跟王向东猛力地握了下手,先告辞走了。丰子杰笑道:“估计又要犯瘾了。”
王向东望着大脚怪绝尘而去的奔驰轿车,迷惑地问:“小杰,咱还得回到前面的话题上去,我叫你们给绕迷糊了,这车到底怎么回事?从越南过来真的得十多万?”
“差不离吧,我也不太懂。”
“你以前不是告诉我那些车最多不过五万块一辆吗?”
“那是垃圾车,能跟皇冠比?就是在小日本儿,五万也不给你呀!”
“操,全是你啊,给了我一个一本万利的错觉。我这牛逼可跟何迁都吹出去了,现在怎么收场?还有这个车,干嘛要给何迁报虚价?我做得出来这事儿吗?买卖还没做呢,你们就叫我算计朋友?”
丰子杰一看王向东满脸的严肃和焦急,也有些尴尬,不过马上就笑道:“猫哥还不是为你好?想叫你多赚几个啊,你别不知好歹。何迁算老几?跟咱们的关系能比吗?咱不过就是利用他一下完了,你也甭当真,将来干大了,能总跟他拴在一起?”
王向东摇头说:“那是后话了,我只知道跟朋友合伙一天,就要以诚相待,你忘了当初咱们一起做服装的时候?”
“那是谁跟谁呀?”丰子杰不屑地一撇嘴:“何迁跟咱们是一道的人吗?从小这小子就是蔫坏损的狗头军师,你对他以诚相待了,他在心里不定怎么算计你哪!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天上没有馅饼,地上全是陷阱,他能放手叫你用他的钱发财,就肯定有他的小算盘,你别把他当大救星。”
王向东叹息道:“我这个人啊,就怕别人对我好。说实话,不管何迁是不是另有居心,打我出来以后他可是够意思,我这次也是想好好跟他合作一把,而且在这个事上何迁可能也真能帮到我——我‘进去’这几年,这小子在九河的人际关系发展的挺有档次的,路子也比我野,做起生意来应该能省了我不少精力去打通关节。”
看丰子杰若有所思般地深沉不语,王向东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晃了两下,转头道:“不过你还得给我办两件事,一个是好好感谢一下猫哥的照顾,一个就是托猫哥给找个可靠的司机,帮我押车回去——妈的回去我就得先学开车了,求人不如求己啊。”
“司机的事个不用你操心,猫哥比你上心哪。这回正好跟你过去两个人收九河跟周围几个客户的货款,你跟秦得利也好好说说,可不能学徐老二跟猫哥玩花活——还有何迁那里,你得抓紧叫他打款过来,还是老话,最好叫他多打些,毕竟雇司机也得花个几钱块吧,你要让他汇钱汇少了,猫哥不爽不说,你将来再跟何迁做也不方便啊。”
王向东不悦道:“山猫是不是觉得不该给我白帮忙,要些好处费?这个你可以跟我明说,干嘛拐来拐去的,咱俩还有啥遮掩的不行?你们要这样,就是看不起我王老三,根本没把我当兄弟看待。”
“哪的话,哪的话?”丰子杰连连摆手,紧颠几步,从另一侧钻进车来,拉好车门说:“夹在你跟他们两个中间,我也是为难。跟你说实话吧,这个车其实不是大脚怪的,根本就是猫哥的。”
王向东瞪起眼道:“好啊,敢情昨儿晚上你们都是跟我演戏哪!”
“戏是演了,可结局是真的呀。大脚怪将来要跟你做车的事儿可是板上钉钉啦,成与不成就看你了。”
“那山猫的车干嘛非要当成大脚怪的卖给我?直说不一样吗?”
“不一样。猫哥不做走私车——这个话我点到为止,暂时不能多说,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啊。”丰子杰看看完面忙碌的修理工,一边打着了车向外开,一边说:“你就跟车回你的九河赚钱就成了,这里牌照、行车证、杂七杂八的手续都给你备好了,别的事儿你也甭管。左右咱做的不是国家允许的买卖,想那么多就甭赚钱了。”
王向东望一眼逐渐远去的修理厂大门,郁闷地说:“你越这么说,我这心里越是嘀咕。”
丰子杰笑道:“嘀咕是正常的,你就是摆个地摊不还得嘀咕市容和工商呢吗?买卖越大嘀咕越大,做生意做的就是一个心理素质——这是大脚怪说的,没错。”
“我倒不是怕出事儿,我就是觉得你们肯定瞒着我什么,叫我这心里别扭。”
“有啥瞒的?你连我也不相信?”丰子杰说,“早上猫哥吩咐我了,说你看了车,只要满意就可以开走了,咱这就去接司机,有两个人,都是好手儿:开车有技术,打架有火力;顺便你也给何迁打个电话,让他汇钱过来——猫哥可是冲我的面子才这么放手的,不然他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可不要叫我坐蜡。再有,到了九河,不论这次还是以后,这车不是可靠的关系介绍的不能卖,咱不能为了赚钱把自己的路子给断了。”
王向东说:“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车回去?”
“猫哥自有他的安排,送辆车用得上我这样的主力队员吗?哈!”丰子杰笑过,又正色道:“再说我还要留下来处理福建徐老二的事儿。”
“徐老二要是耍赖,结果会怎样?”
丰子杰冷笑道:“谅他不敢。现在猫哥做生意已经不光是赚钱,钱他可赚足啦,现在做的是信誉,对不讲信誉的,绝不客气!卸胳膊卸腿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就是做了他,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哼。”
说着话,到了郊外鱼塘附近的小楼下,丰子杰带王向东先去打电话,何迁恰好在电话旁,王向东告诉他车已经到手了,说了车型、价格,告诉他汇款,并且抓紧找下家,估计几天后就到九河了,最好弄他个急速麻利快。
何迁又高兴又犹豫地应着。王向东说了汇款帐号,也没再多想,急着招呼丰子杰上路。丰子杰指一下窗外:“我们比你利落,没看那俩弟兄都进了车吗?”
果然,有两个虎头虎脑的青年人已经在车里坐着。
一起下了楼,丰子杰介绍道:“高的叫大虎,矮的叫二虎。”然后问车里的人:“路上的东西都准备足了?”
“准备不足我们自己受罪。”大虎笑道:“不过这位三哥可得跟我们一起吃苦啦,呵呵。”
王向东豪爽地说:“没事儿,哥儿俩放心,哥哥兜里还有俩钱儿,够路上吃好喝好啦。”
“想得美丽!”丰子杰笑道:“你以为车子能走大马路大城市让你风光享受啊?除了拐弯抹角就是钻大山,两湖的十万大山就够你受的啦。”
二虎笑道:“不过等熬到了武汉,一过轮渡,咱就能放开量喝上一顿好好歇歇啦,j北没人管了,随便开!”
丰子杰说:“好了,该交代的猫哥肯定都交代过了,规矩你们也都懂,路上把三哥照顾好,别出屁屁就成啦——老三,你也上车吧。哥几个早走早到家,一路顺风!”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04威宁公司


王向东和两只“虎”傍着辆“皇冠”,从广东经两湖地区向北周折前进,一路上迂关回卡,跋山涉水,日夜兼程地颠簸,虽然辛苦煎熬,却也顺利,两天后总算通过了汽车轮渡越过长j,一路北上,最终穿越鸡公山弃鄂从豫,放马直行地向九河奔去,路上果然再无障碍,只有收费的没有查车的。大虎说北方人就是朴实,不象南方的路政和警察,看见谁都象走私的。
王向东当然高兴,首先这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毕竟这一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不然他可能就再也没有“崛起”的机会了。万一把车给查扣了,何迁的钱也打了水漂儿,山猫再同情他也不会把钱退回去吧?
看看天也渐晚了,王向东招呼两兄弟在黄冈停下,找了家象样的旅店把车和人都料理好了,又放心大胆地吃喝玩乐,两兄弟自是喜欢,当晚歇得美美的,转天上路时就格外地精神。
奔波了五天四夜,终于安然无恙地进了九河。王向东心中大快,觉得如此走私轿车实在是轻松愉快,一路的劳顿几乎是一扫而光了,直接就奔了“长宁宾馆”,领着大虎二虎两兄弟上了楼,“威宁贸易公司”的铜牌子已经挂好,很气派。王向东一指:“到了!”
二虎左右看看,笑道:“不错,今天晚上我们哥俩就住这里了,明天先找秦老板结第一笔款。”
王向东边走边说:“秦得利是我铁哥们儿,你们办着困难就找我,我铁定地帮你们解决!”
三言两语间,已经到了“威宁”的“总经理办公室”,王向东一推门,冲里面喊到:“何总,我回来啦!”
何迁正跟许凤扎在一起研究新买回来的“大哥大”,猛一抬头,马上笑了。王向东看他的目光往自己身后探视着,赶紧介绍“虎”兄弟给何迁认识,何迁听说两虎是山猫派来押车的功臣,立刻脸上开花,先招呼许凤带哥儿俩去订房休息。
王向东冲过去抓起何迁老板桌上的茶杯,仰脖儿灌了几口,才指指窗外:“往下看,是不是真车?”
何迁赶紧探头出去,边看边笑:“这我就塌实啦,呵呵。”
王向东趁机钻过去,一屁股坐进老板椅里,手扶着黑色钢琴漆的大老板桌长出了一口气:“啊——够派!”然后随手翻了两下案头的《资本论》,笑道:“这破书你看了有二十年了吧?看出个屁来了?”
何迁没有正面回答,转身回来站在他的身边笑道:“老三,你这车一回来,咱就算赚铁啦!你知道吗?这车谁盯上啦?”
“谁?谁盯上算谁有眼光。”
“金水旺。”
“操。”王向东突然不忿起来:“他凭嘛开皇冠?他长那屁股了吗?拿国家的贷款不做买卖先买车?他脑子进水啦?”
何迁笑道:“你是做生意还是斗气?就是门口拣破烂买车我也欢迎啊,让咱赚钱不得了吗?管他谁是谁?不过我可告诉金水旺咱这车的手续都是全的。”
“当然全,不过都是假的,比真的还真,要是他知道这是套的牌子还不美死?意念给他省了多少苛捐杂税?”
“我跟他明说了,是走私车,套牌儿,他才不管那套,一图便宜,二图够档次。”
“你多少钱给他?”
“二十二。”
王向东满足地一拍桌子,笑道:“轻松吧?一个来回,单枪匹马就赚了十来万——哎对啦,钱你给山猫打过去了吧?”
何迁轻松地说:“急什么,这一半天就让旺旺提车,钱不就到咱帐上了嘛,回头麻利儿地给山猫一扒拉不就成了?”
王向东的眉头越皱越紧,强忍着等何迁把话说完,他立刻就爆发了:“什吗——你还没给山猫汇款?!你不是把我往牲口棚里迫害嘛!你这几吧人做事儿咋这不规矩呀!”
看着突然血脉贲张的王向东,何迁也吃了一惊,赶紧安抚道:“老三你激动个啥?咱又不是赖帐。”
“可我跟人家山猫谈好了,我开车走人的当天你就汇款啊,你这么一整不把我给撂里了吗?以后我还有啥脸跟人家打交道?没钱你当场说一声啊,山猫也不至于不叫我开车走,可你弄这么一手儿叫啥段子?”
“你呀。”何迁溜开两步,在侧面的会客沙发上坐下,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钱咱有,不就十万吗?可我不能不谨慎啊,你想,我一直以来做的是什么生意?哪一笔都得不见兔子不撒鹰,稍有闪失就功亏一篑啊,现在生意场上是落马容易翻身难啊。我知道山猫讲义气,可做生意不能靠一腔热血啊,一定要理智,理智。”
“理智个几吧你。”王向东懊恼地说:“你这根本就是不相信我。”
何迁摇着脑袋站起来:“老三你这么说就远啦,我是不是把你当自己人看,回头你就知道了——你走这一多礼拜,我可没闲着呀。知道吗?就为了你,我专门跟人家国营的河源物资公司签了个和约,在咱这里分出一个代理部来,给他们做汽车代理,这个部将来就是你的,你的头衔我都给你设计好了,既是贸易二部的总管,更是咱威宁的副总经理!”然后一蹲桌上的“大哥大”:“这个,也有你一个,妈的一万多啊,咱不好好干行吗?”
不知怎么的,王向东心里还真舒服了些,他看一眼威风凛凛的“大哥大”,急迫却缓和了不少语气说:“不过山猫的钱你必须抓紧办,要不咱这个走私车还没法玩了。”
何迁说:“马上就办,‘马上’还不成么?”
说完,扒拉王向东让位,自己坐在老板椅前开始打电话,先找金水旺,告诉他车到了,叫他来提车:“钱啊,钱别给弟弟忘了!”
然后一边拨打下一个电话,一边冲王向东不屑地笑道:“金水旺这孙子拿供产档的钱装逼呢,花着一点都不带含糊的,早晚咱能看着他把皇冠再换回自行车去。”
王向东正笑,那边的电话通了,一听,居然是打给山猫的,何迁急迫地说:“是猫哥吧?哎呀找你好费劲,看出买卖大了忙啊,哈哈!我?我是何迁啊,前几天不是给你汇款了吗?支票,发的特快专递,妈的居然让邮局给打回来了,说地址不对!急死我啦!你赶紧把地址再给我说一遍,这钱这么来回跑不叫事儿啊,汇费倒是鸟毛,再叫猫哥你以为老三我们想赖帐就坏啦!……啊?老三啊,老三他们已经到了,你就放心吧!哈哈。”
王向东一直把嘴撇向窗外,心说你个何迁真他妈能白话,满嘴胡天儿呀!当时真的有一瞬间后悔没按山猫丰子杰说的多报他几万了,何迁这孙子办事太不地道!
何迁认真地记了汇款地址,又正经其事地在电话里核对了一遍,谨慎地说:“可得记清了,不过猫哥你放心,要是再出了问题,我亲自坐飞机给你带现金过去!哈!你不急,我还急哪,回头在叫你以为老三我们做事‘不着调’就崴泥啦,我这人你不了解猫哥,也是一义气人啊,别人吃亏我占便宜的话,我这心里就不好受。”
何迁其实早把王向东又恼又笑又不屑的表情看个满眼,放了电话,他大度地笑道:“林彪说过,不说瞎话办不成大事——不过你放心,跟自己人咱不会耍花活,一致对外是我们的政策,哈!”
王向东微微颔首,道:“你小子总算露出狼尾巴啦,从小你就是个蔫土匪。”
何迁嘿嘿地笑,不以为然的样子。沉了一小会儿,他忽然正色道:“话到是理。老三,有个事咱哥儿俩必须说开了。”
“啥事儿?”
“咱以后得紧密合作是不是?”
“没错。”
“这个事我一直在核计。咱不是合伙打架,是合伙做生意,做生意就不能绕开钱,你在我这里干,名义上是我的副总和部门经理,实际上咱是合伙人,对不对——呵呵,我琢磨过你,让你跟我打工拿工资你是觉得委屈,所以咱合伙,合伙行了吧?”
王向东想这何迁最终还是了解他,当时也就笑道:“合伙,可我是光着屁股傍你啊。”
何迁“哈”了一声,摇头道:“观念落后,落后!什么叫光着屁股啊?我不说你也明白,啥叫财富?不一定要实打实的票子,你有进车的路子,这就是财富。回头我挨个给你介绍介绍我网luo的那几个活宝,你就明白我的思路了——这些家伙都有成为百万富翁的潜力,可他们不懂得利用和发挥,现在我就是他们的教师爷,象气功大师一样把他们的潜能激发出来就是我的目的,将来你瞧好吧!咱威宁公司要不在九河折腾出了‘牌儿明’来都对不起档和人民给咱的机会。”
虽然王向东的第一感觉就是他在“吹牛逼”,可何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叫他忽然尖高看了他一眼。
何迁继续说:“其实在以前,弄走私车在我眼里就是野鸡买卖,有钱赚,却永远上不得台面儿,不过现在我也转变观念了,这还得感谢你。你看我专门为你的事业成立了一个贸易二部,就是表示我的高度重视!你走这些天我真的没闲着,我其实比你还紧张忙碌,就差再揣俩馒头蹲解方桥底下想计策去了。”
王向东看他还不说出怎么个合作法,有些暗急,就拐个弯儿问:“咱弄走私车,为嘛还挂个国营的物资公司的代理?怎么跟他们分成?”
“他们就是屁,放不放咱说了算。回头你看看我跟他们的协议,咱给他们搞代理,卖出一辆他们的车去咱留一部分提成,这都是幌子,就要它一个名儿。关键是咱们之间,你的部门归我管理,但财务相对独立,我这边从三资企业弄到了‘车标儿’,也走你的帐,可跟你没关系。你从南边的车过来了,我动员关系负责销售,利润咱们对半劈。你看如何?”
王向东本来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听何迁一说,觉得还算不赖,当时也就点头。不过刚才他心里还真不平衡了一下,单想楼下那辆皇冠,何迁等于一分钱没拿就“坐赚”了十二万,匀出一半来还有六万,太简单了,要知道他做事这样狡猾,他王老三何必要用他?不过事情向长远想去,又只有各负其责地形成进、销一条龙,买卖才能顺畅地做起来,何迁这颗棋子还是很关键的。
何迁看他点了头,就抓起电话招呼许凤,然后对王向东说:“亲兄弟明算帐,你我都是做生意的,应该同意这一点。协议我已经写好了,咱俩都签上字,互相也算有个约束。还有一些详细的条款,你要看着不地道,咱再商量,总之最后要有个文字的东西。”
王向东说:“那是,不是咱谁不信任谁,这是个讲究。”
许凤夹着档案夹过来了,何迁一边接过档案夹一边说:“跟你说的又忘了?进门要敲门,进老三的屋也一样。”
王向东先笑道:“你扯什么几吧臊?”
何迁绷着脸说:“这是我去人家大公司学来的,这叫员工素质,企业形象。还有老三你,以后到了公司,一律换西装,别弄得跟秦得利似的,一身格子装,假洋鬼子。”
许凤有些不服气地说:“人家那叫‘港’,现在时髦。”
何迁说:“规定就是规定,咱几个谁也不能搞特殊化,要不还怎么要求别人?”
王向东一边不屑地鸱枭着,一边接过何迁递来的协议,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边看边说:“行,我那间的房租我出一半。不过这条啥意思?既然我的财务独立,咋还不能私自挪用帐上的资金?”
“第一出与约束,第二也是整体统筹的需要。你想啊,金水旺提了车以后,你的帐上应该说已经有了六万,可你下次可能就不是弄一辆回来了,要总零揪咱还成立公司干嘛?你要一次提十辆八辆,靠你帐上的钱办得成吗?这回碰上山猫这种仗义的了,咱是玩了个空手套,以后未必就好玩儿,还不得从公司的帐上划钱给你?你要是挣点钱就挪走,挣点钱就挪走,还能体现什么合作?我这里也称不住啊——当然,适当的开销还是可以的,单笔开支超出一万的必须跟我汇报。”
“汇报。”王向东冷漠地轻声重复了一遍,心里觉得老大的别扭,不过他还是很快地签了字,把协议交个许凤,一边笑道:“你们俩的关系发展得怎样了?能不能跟秦得利赶上国庆节那拨?”
许凤说:“我们跟他凑啥热闹?”何迁只是满足地笑着,没说话。
王向东笑道:“何迁,你给我凤妹子安排了个啥职位?”
“总经理助理。”
“操,还挺正规。”王向东一边笑,一边环顾着房间里简单大气的装修,忽然觉得这生意做的比服装店体面多了,而且来钱也容易,不过十天时间,就顶上他以前在滨j道苦干一年的利润了。看来算命的说得没错,自己真的是要时来运转啦。
何迁看看窗外,嘀咕道:“金水旺怎么还不来?这几天天天追着我问车的事,真来了车,他倒不急了。”然后转头道:“老三,你甭操心了,先抓紧休息休息——许凤,带老三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大哥大在桌斗里,还有一份公司章程,你也学习学习,甭笑,咱得把自己这事当个事看。”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四章-05家庭聚会说喜忧,朋友罹难有迷雾


因为是在宾馆租的标准间,所以王向东的“贸易二部”办公室的格局也跟何迁的“总经理办公室”一样,连老板桌、文件柜和电话都是一个牌子的,窗边的大巴西木盆景也不比何迁的差,不过房间里的客坐沙发要更多几个,许凤说这是给业务员们预备的,过几天可能要招收几个专门跑汽车销路的业务员,不过没有给他们准备办公桌,因为何迁认为业务员是根本不需要固定的办公桌的,业务员应该永远处于流动状态才正常。
许凤一走,王向东立刻在老板桌前坐下,握着“大哥大”摆了个造型,感觉好极了,望着墙上的世界地图中国地图,马上就有了一种傲视天下指点河山的豪气。对何迁安排的这一切,他还算满意,不说虚荣心,至少他觉得何迁没把他王老三看低了。
桌上的高档日历牌旁边,放着一张“威宁贸易公司内部电话表”,王向东看了看,第一个是何迁的手机和坐机号码,第二个是贸易一部的经理,楚正宽,毫无印象,后面是他和许凤,还有几个,都不认识,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
他玩味了一番,举着手机看了又看,对着桌上的号码表给何迁拨了个电话:“嗨,老总!声音还够清晰啊!……呵呵,没事儿,试试电话,哈!”
何迁笑了两声,说金水旺已经到了,正在楼下看车,挺满意的,马上就交钱走人了:“弄这车是他妈省心,什么手续也不用办啊,交钱提车就两清了,痛快!”
王向东说:“以后上批量搞的时候,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你得多混几个海关的人,到时候用的着。”何迁说老天自有安排,咱还真有关系,然后就嘱咐老三抓紧回家看看老小,好好休息两天:“回来咱一起给公司的高层开个会,大家也都认识认识,责权利都交代清楚了,咱就正式开练啦!”
王向东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楼下走。下了楼,见到刚开了一圈“皇冠”折回来的金水旺,少不得吹捧几句造型优美气派十足一类口水话。金水旺自是满足,锁好车,夹着皮包,挺胸凸肚地跟何迁上楼交钱去了。王向东懒得陪着,只暗示何迁抓紧“把猫哥的事办了”,自己急着赶回家去。
路上给儿子和老妈买了两大兜子吃喝,根本就没算计钱的事儿,现在的“帐上”趴着六万啦,还算计个屁?有钱不就是为了让一家老小先快活风光吗?为了这几年的牢狱生活,家里人跟着他饱受煎熬,王向东心里总结着一个大疙瘩,所以有了钱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照顾母亲和儿子。
巧在当天是个周末,家辉没去幼儿园,陈永红也没有来接他去聚首亲情,二姐慕超一家三口也都过来了,王向东当然高兴,嚷嚷着要跟二姐夫好好喝两盅。慕超问:“瞧你高兴的,是不是在广东拣着金元宝了?”
王向东当然不会对家里人和盘托出自己的“新起点”,只是兴奋地说这次跟何迁一起干了,还弄了个副总当。慕超笑道:“副总有什么希奇,没听说现在随便砍一砖头就能砸住一个总经理吗?连楼底下修自行车的都满街撒名片了,副总有啥希奇?”
王向东说:“我不怕你打击,反正最后能挣来钱,叫老娘跟家辉过上好日子是真的。”
二姐夫程乃器道:“这倒是实在话,过了暑假家辉也该上学了,花钱的日子马上就来了。”
王向东看看正纠缠着小表姐讲故事的家辉道:“回头我送儿子上贵族学校去,不就一年两万吗?”
林芷惠苦笑道:“你还有闲心吹牛?有那精神头儿不如先帮你二姐想想辙。”
王慕超马上说:“妈,我说了不用你们操心,老三我就更不指望他了,他刚出来,什么都得自己料理,烦还烦不过来呢。”
王向东愣住问:“咋了你?”
王慕超干脆地说:“下岗了,单位黄摊儿了,就留了几个领导看家,守灵哪。”
“找大姐夫啊,他门子广,随便找个班儿先凑合着,回头咱骑马找马不得了吗?活人还能叫尿给憋死?”
“我才懒得找他,不求他他还一副官派呢,真给他机会了,他还不得叫咱老王家把他当大救星?‘东方红’且轮不上给他唱哪!我就不信凭着自己的本事还混不上一口饭,顶不济死我还能在家门口戳个早点摊儿卖馄饨呢。我又不比谁少胳膊少腿儿,别人能活我咋就不能?”
王向东挑了下大拇哥道:“行,咱姐俩都是这脾气,靠人不如靠己,真走背字的时候,那是靠人人跑靠墙墙倒啊,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凭自己的本事。”
程乃器信心不足地叹道:“唉,你姐这死宁脾气也是我给惯的。”
“去!你别拔高自己了,我这品格是遗传,都是我爹妈的精神感染,尤其我爸,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
王向东骄傲地笑起来,程乃器只是摇头,继续说:“也是屋漏偏逢连天雨,本来我想找大luo帮忙,让你姐先去他那里上着班,不就做衣服吗?还有应不起差事的?谁知道他的厂子偏偏赶这当口着了把火,把机器、衣服都烧了,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我也不好意思再找他。”
“什么?!”王向东当时吃了一大惊,心说这是怎么了,这些朋友一个连一个地倒霉,好象排着队似的,这是刮的哪股阴风?
程乃器连连晃着脑袋说:“就前两天的事儿,我还是听大姐夫说的,唉,这下大luo算完了,贷款啊!好不容易折腾起来一摊事业,呼啦一下就完了。”
王向东不等他说完,就窜到电话机旁,先问何迁,何迁也是诧异,说不知道:“再打听打听具体情况,回头咱访访他,看有啥需要帮忙的不?”王向东应着,按下电话,又给大luo拨过去。
大luo说是真的,语气显得很轻松:“不碍事,有保险公司给顶着哪。”顺便又玩笑道:“不怕烧,越烧越火。”
放了电话,王向东摇头说:“看来这小子受的刺激不小,脑子都不正常了。”
林芷惠叹道:“唉,搁谁身上也扛不住啊,听学良说,这一下损失至少几十万哪,够个好人挣上几辈子了。老天真是不开眼,大luo那孩子多厚道啊,咋也遭这个罪?”
程乃器嘟囔道:“他就那么大财命,非要往大处折腾不可,能不翻船?这人啊,得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
王慕超不忿地恼道:“你个晦气脑袋一辈子也没个出息!大luo就是以后去拣破烂,至少人家孩子也出息过啦。”
被老婆一通挖苦打击,程乃器并不生气,看来也是受惯了这一套,见怪不怪了。王向东赞美道:“二姐夫这样有胸怀的,其实最可能成大事呢。”
王慕超纠正说:“他那不叫胸怀,叫窝囊,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的主儿,要能显山露水了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王向东笑道:“老实人蔫淘气的多啦,当年谁看出大luo跟何迁能有今天?大luo刚刚倒霉那是意外。”
程乃器笑道:“没错,我这是酝酿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王慕超马上无限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王向东呵呵笑着,看他们两口子恩爱又对立的场面很有意思,忽然感觉到一种不能亲自享受的奇特的温馨。男人不管在外面怎样辉煌热闹,回了家,要是没个跟自己争争吵吵互揭底细的“伴儿”,也是孤独的,有了又烦,没了又恋。
他虽然开着二姐夫的玩笑,心里也完全不相信他这样循规蹈矩严格遵守作息时间的好公民能有大前程,不过他真的没有一点看不起程乃器的意思,有时候,他甚至要羡慕程乃器那样的生活方式,本分、保守、随大溜,不求多福但求无祸,虽然也有着这样那样的小烦恼小危机,风雨来了甚至没有自保的能力,可是,他能够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夹缝里自得其乐。没有野心和壮志的人的确是平庸得幸福的一种人,可他王向东却不能满足于这种境界,那种叫程乃器感觉“幸福”的日子如果叫他来过,简直就是煎熬。
中午吃饭的时候,程乃器一边喝着“小酒儿”,一边向往地说着:“要是能一辈子都过得这么‘淤’,人就该知足啦。骑大马开轿车又能怎样?左右还不是仨饱一闭眼?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啊。”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人。”王慕超恼笑道。
家辉笑起来:“那二姑父不成了狐狸了吗?”
王慕超说:“他要有狐狸的一半精明,早不干那个技术员啦,跟他一块进厂的,好几个都进了科室,有的还上下班小车坐着哪。”
大家一笑,王向东纳闷道:“你二姑父咋就成狐狸了?”
王慕超打笑起来,说:“白活了你,还不如个没上过学的孩子,狐狸吃葡萄的故事没听过?”
王向东这才突然醒悟,当时赞叹道:“长j后浪推前浪啊,行,老王家的第三代有希望啦。”
“哪跟哪啊?知道个狐狸就有希望了?”
王向东不顾姐姐的讽刺,眯着眼继续陶醉,越看儿子越不象普通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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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迁和王向东在“长宁宾馆”的楼下为大luo摆了一桌,想好好安慰安慰他,鼓励鼓励他。
大luo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人,介绍了,一个老头叫陈宝亮,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国企”的退休会计,现在给他做财务主管,一个风姿绰约的二八女郎,叫蓝诗慧,据说是开发区一家意大利服装厂的设计师,兼职做大luo制衣的设计顾问。这一老一少的到来,让何迁跟王向东多少有些意外,尤其是看到他们一个个轻松的样子,更是摸不着头脑,刚被大火烧过的服装厂,它的主力人员居然这么神清气爽,真是奇怪了。
坐下来,才知道是大luo的歌命乐观主义精神感染了他的下属们。大luo玩笑道:“当年一把火烧不死王老三,今天也捎不死我luo光荣,潘东子他妈跟邱少云又怎么样?[注1]再坚强不还是死了?死了就不要论英雄,活着站起来才有说话的资格。”
何迁摇头赞叹道:“好啊大luo,没想到你能有这等胸怀,我算看错你了。”王向东也是称奇,说真没料到大luo你小子还能乐得出来,比当年的王老三强!
蓝诗慧未言先笑,明眸皓齿很是迷人:“开始我也以为luo经理难免崩溃,正替他惋惜,没想到见了面他还是谈笑风生,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领导真的令人佩服啊。”
王向东听她口音,便笑道:“蓝小姐是南方人?”
“湘西的。”
何迁笑道:“湘西自古出土匪,也多美女啊,今天算见识了一半,哈!”
蓝诗慧错眼笑起来:“何总难道是看过沈从文的小说?”
何迁谦虚道:“生意之余,偶尔有些小爱好而已,让蓝小姐这样真正的读书人见笑了。”
王向东看何迁酸文假醋地跟美女卖弄搭讪,自己插不上话,又不屑又失落,转而向一直深沉不语的陈宝亮笑道:“老陈来大luo的厂里没多久吧?”
“区区两个月而已。”
大luo赶紧说:“别老陈老陈的,叫三姑父。三姑父虽然才进厂,不过以前我的财务问题可都靠他给背后支招啊,这次他更是立了大功,简直可以让我的场子起死回生啦。”
陈宝亮急忙拦住话题笑道:“luo经理那是高抬我啦,我只是退休了闲得心慌,才来他这里谋个闲差,帮不上大忙,发挥一点余热罢了。”
大luo好象发现语失一般,脸上一热,也赶忙收住话头,连连附和陈宝亮。王向东见何迁还在跟蓝设计师交流够屁文学,便打岔道:“何总,你不是说要看看luo经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别忘了正事儿。”
何迁刚要说话,大luo先感激道:“不用不用,你们能关心一下我就挺够意思了,摊上这种事儿,一般势利的躲还来不及,你们能上赶着过问,真的很够朋友了,今天这顿酒我做东!”
王向东何迁两人当然一口否决,说那不是落井下石吗?何迁正经地说:“场子不是上保险了吗?哪个保险公司啊?弄不好我能有关系呢,现在摊上理赔的事挺烦人的,保险公司那些家伙都是骗你入保的时候说的头头是道石头开花,一旦出了事再找他们就开始耍赖皮了……”
大luo摆手笑道:“这个也不用你操心,跟你说实话,我三姑父家的表哥就在保险公司,我这单业务就是他做的,呵呵,要是没有自己人……”
陈宝亮咳嗽一声,打断大luo的话道:“是啊,要是没有自己人,这理赔的事还真象何总说的那样不好摆弄呢,不过即使有了自己人,一切也还是要按照章程办事,只是少些不合理的刁难罢了。即使规规矩矩地做了赔偿,大luo制衣经过这么一折腾,元气也伤了不少啊,好在luo经理能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大家才有了希望,以后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两位老总还是要不吝援手啊。”
何迁正了正领带结,说:“陈会计说得在理,朋友嘛,一人有难八方支援,我们都在所难辞。今天能见到您老,也是我们‘威宁’的造化,实不相瞒,我们公司也是刚刚起步,各方面的管理都还不健全,财务方面也不例外,您老在这方面能不能给些建议?”
“洗耳恭听。”王向东赶紧附和了一句,说实话,他对这种场面感觉有些别扭,都什么人啊?一本正经的,跟开人代会似的,难道名字后面加了个“总”,就不会说人话了?还是原来做服装的那些家伙更实在,嬉笑怒骂着就把生意做了,很j湖化生活化。或者,是不是因为有个“真正的读书人”在侧,大家就都深沉起来了?总之这种谈话方式叫他别扭,可隐约间又觉得这正是他一直羡慕的那种“高档次”的生活——这样一想,也就抓紧进入状态,把自己往文化人方向上打扮着,尽量不带“口头语”出来。
旁边的陈宝亮听何迁一说,不觉沉吟着笑道:“财务可是门儿不浅的学问啊,尤其这打公司里,可不是象小买卖那样会记流水帐就能吃上这碗饭的,一个好的财务,一个通晓财务政策又心思敏捷的财务,可以说就是公司的顶梁柱。许多人创业会失败的原因,并非是自己的商品不具竞争力,而是没有一个好的财务及现金管理计划,导致周转不灵、财务危机发生,就可能在一夕之间倒闭。”
何迁感慨道:“绝非危言耸听。”
“越听越有道理。”王向东也是点头,接着问了一句:“我说三姑父,这好财务是不是都得会做假帐啊,天衣无缝那种。”
几个人一起笑起来,陈宝亮自饮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说:“财务最主要的品格就是不爱乱花钱,呵呵——何总,王总,你们要真缺好的财务,回头我倒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个,用不用都无所谓,就是聘请个顾问也值得。不要看他们一脑袋白毛儿了,财务这一行吃的可是经验啊,到啥时候姜都是老的辣,哈!”
何迁忙说:“那就拜托了。”
王向东不失时机地举杯敬了陈宝亮一轮酒,沾上这种推波助澜的场面活儿,他倒是不落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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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潘东子他妈,歌命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英雄人物。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06众将官

王向东只在家里歇了一天就再也呆不住,直接到“威宁公司”去了。一打听,山猫派来的两个弟兄已经离开,去要帐了。
何迁说许凤今天去人才市场招聘业务员了,然后说:“你来了也好,咱就提前开个会,顺便也叫大家都认识认识。”
说着,拿起电话表指了一下说:“这几个都是事先定下的人选,已经开始熟悉工作了。除了你以外,一部主要搞建材,这个经理楚正宽也是有来历的,是我在老毛那边做生意时认识的一个客户,原来是‘九河建材’的销售主任,因为吃回扣吃得太狠,叫人家给举报了,双开。”
“这种货你也要?”
何迁笑道:“我要的是他的渠道和办事能力,我只要他给我带来我所需要的利润,至于其他,在我的控制范围内随他便。现在哪个搞业务的不黑公司和客户的钱?真规矩得跟木头似的,我还贵贱不用。”
“也对,谅他也不敢玩儿出圈外去。”
“楚正宽有两个不好的爱好,一是赌,二是色。以后跟他交往,这两点要有分寸——还有这个胡成顺儿,我们筒子楼的老邻居,以前在红光家具厂当会计,单位不景气,‘协保’了[注1],家里日子不好过,找到我头上,我让他暂时给咱的两个部门做财务总管,你们的部门里今天会分别招两个小出纳来,会记帐就成啊,等过一段时间,看情况再决定是不是找个象样的帐房先生。”
“没必要搞得跟那个三姑父说的那样正规吧,咱自家的买卖,弄那么假正经干什么?兜里有本帐就成了呗。”
何迁笑道:“小农意识了吧?呵呵,其实我也没太想好呢,先走两步看看吧,新车不是还得磨和嘛,新公司也得摸索着干,总之怎么顺手怎么来,怎么方便怎么来,不过面子活还是要做齐了,毕竟还有个税务局。”
说完,何迁又指着一个叫刘帝的名字说:“这也是一金疙瘩,咱将来能好好利用利用的。”
“嘛来头,你又从哪里拣来的?”
“他爷爷是我爷爷的战友,妈的我爷爷还救过他爷爷一条命哪!这都是没用的,关键是他有个表哥在海关里管事,将来……”王向东笑着接过来:“这个我得好好认识一下,咱的车肯定能用上他给弄手续。”
何迁一摆手道:“其他人就没啥了,还有两个不在这里上班的,都是咱的顾问,一个也是我爷爷的战友,卢局长,退下来的粮食局局长,还有个你认识的,老毛,红轧的老毛。”
王向东笑道:“这两个蹊跷啦。粮食局的跟咱挂什么勾?还有老毛,你把他给甩了,他还给你当顾问?顾问个毛儿啊?”
“你看看,总跟副总他的想法就不一样吧?粮食局跟你的汽车当然没关系啦,可它是个大金库啊,没准儿哪天咱就摊上笔好买卖呢,现在倒粮食、饲料的那些人都发啦!即使做不上这种生意,这老家伙的社会关系也比咱这些嫩小子广阔吧?兴许啥时候就有一用呢,既然套上关系了,闲着他也是闲着,先抓过来预备着,这叫未雨绸缪,都等急来抱佛脚?现在的香哪那么好烧?供产档的干部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啦。”
“那老毛呢?他怎么会答应你,他该恨你才对。”
何迁嗤笑道:“嘁,他凭什么恨我?他爱我还惟恐不及哪!他从东方公司吃了多少脏钱?我走的时候把帐给他做得溜儿平,他还要怎样?而且我不是背叛他,我是鸟往高处飞啦,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而且做我的顾问,等于把他东方公司的触角又延伸到我这里,我们两勾着,双方的生意都更好做了,他有什么不情愿?”
正说着,有人敲门。何迁正色道:“请进。”
推门进来个干净利落的小伙子,规矩地问:“何总,大家都到齐了,开会吗?”
何迁说:“五分钟后,叫楚经理跟老胡到我办公室来。”
小伙子一走,何迁说:“这个包乐天,是我从‘河源’借过来的小业务,以后就跟你干了。”“河源”,就是贸易二部“挂靠”的那家国营物资公司。
“这不是给自己安个钉子吗?”
“以后就看你的啦?现在跟外人比家人还亲的主儿多啦,忘了有奶就是娘?”
王向东笑道:“你个狗头军师,鬼精,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啊,跟你一起干还真得多留几个心眼,说不定哪天就让你卖了还旁边帮你数钱哪。”
何迁笑起来:“真想琢磨你我能跟你说那么多?”
“谁知道你是真的假的?你不是挺崇拜林副住席的吗——不说瞎话办不成大事啊。”
“扯臊,秦桧还有仨好俩厚哪,我又不是超弱智,能分不出里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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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正宽、胡成顺来了,做过生意、蹲过大牢的王向东也是阅人不少,一打眼过去,不用介绍,就知道那个半秃顶一脸谦卑的是胡成顺,旁边寿眉高挑一脸正气的魁梧男人必是楚正宽无疑,等何迁一一介绍,果然没有猜错。
楚正宽握着王向东的手,热情地说:“王经理,久仰久仰啊,以后我们在何总的麾下各司其职的同时,还要亲密合作啊,哈哈!”
胡成顺也欠身笑道:“以前听何总念叨过您,好人啊。”
王向东转向何迁笑道:“准没说我好话吧?”
“哪能?贬低自己的朋友就是贬低自己,我在外面从来不说自己朋友的坏话,对在座的诸位都是一样。不过在自己圈子里,我可不一定客气啦,你们年龄都比我大,在业内的资历也比我深,到时候言语有不周的地方,多担待。”
胡成顺赶紧说:“不会的不会的,何总是掌管大局的人,我工作上要有毛病您一定不要照顾老邻居的面子,尽管提,尽管严厉。”
楚正宽笑道:“何总讲话客气了,还是没把我老楚当自己人啊。这局部和整体产生不协调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做具体事的不可能象老总一样能从全局着眼,何总能多点拨着,也是为公司好为大家好,毕竟现在大家聚到一起,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嘛。”
“说的好,说的好。”何迁笑着坐下来,看了大家一遭,正色道:“就目前来讲,我们威宁公司的决策层都在这里了,少而精,这正是我的追求。三两天之内,各部的业务员和内勤人员也会陆续到齐。威宁虽然是一家集体企业,但我们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做为总经理,我也会给每一个做具体业务的人充分放权,路有万千,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经济效益,只要是围绕这四个字展开的思路和行动,我都会大力支持,楚经理、王经理,你们只管放手去干就成了。向东这里呢,树梢未动,先给公司创造了十二万的利润,这就是一个非常良好的开端啊,鼓舞人心!楚经理呢,以前在国营单位有丰富的经验和不凡的能力,我也是信赖的,威宁公司一定会给你提供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这一点你丝毫不用怀疑。我的思路就是最后让大家达到双赢,公司发达就必须让大家都发达——不过,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则,也是和国营单位不同的,说起来有些残酷:威宁绝对不养闲人,一个萝卜就顶一个坑,我只看业绩不看其他,效益是最有说服力的标准,只有抓住耗子的猫才是好猫——这个原则拜托两位要跟自己的业务员讲清楚,那些想来混大锅饭的人一律不留,在一定期限内没有成绩的业务员必须辞退,丑话不说在前面,员工会没有压力,人无压力轻飘飘,井无压力不出油嘛。”
楚正宽挺胸道:“何总,有你这个开场白就足够了,我回去就敢放手干啦,娘的在国营单位可算把我憋屈坏啦。”
何迁笑道:“国营有国营的好处,可那不是干大事的人呆的地方。”
“国营单位害人啊。”胡成顺感慨万端地附和,好象没有国营单位,他早就飞黄腾达了一般。
何迁说:“我已经想好了,以后我们的口号就是四个字:效率,效益。马克思讲过,资本主义生产的效率越高,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社会鸿沟就越大,资本主义社会就越不公平。我引用这话是嘛意思呢?我们私下讲啊——咱就是要通过追求效率获得更大的效益,咱就是要当资产阶级,要跟那些没效率的人拉开贫富差距的鸿沟,鸿沟越大,我们越成功。所以我们要的是什么员工?是想获得成功和财富的员工!是想当资产阶级的员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地干,威宁和威宁的元老们——也就是在座的诸位,很快就能让自己的生活日月换新天,哈!”
胡成顺呆愣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说:“我这把年纪的,倒不妄想大富大贵,能养家糊口就托何总的福啦。”
何迁淡淡一笑:“老胡,人不能托老就没有理想嘛,你放心,威宁不会轰你去跑钢材卖汽车的,你只要塌实地管好财务,一样亏不了你。”
胡成顺塌着腰赔笑,看得王向东一阵难受,他看看门口,问:“不是还有个跟海关有勾的吗,咋没来?”
“你说刘帝啊,不急叫他,他不是我们领导层的,正巧今天跟许凤去人才市场了。回头我带你单独和他接触一下就成了。”何迁又转向楚正宽说:“对了楚经理,红轧的毛厂长你以前也认识,这回他是咱的顾问了,抓机会我们一起找他聊聊,将来肯定用的着他。”
楚正宽笑道:“那老家伙啊,做事才叫黑。”
何迁无所谓地说:“不就吃回扣越吃胃口越大吗?不碍事,啥时候都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喂他一口,他能给咱吐出两口来,最后谁划算?当然啦,咱不会指望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不然我也不会请你来主管贸易部,更大的发展空间还是要靠你大力开拓嘛。老毛只是一口嘴边的肉,不吃也是浪费,咱不能嫌肉少就不掸他,一块钱是钱一分钱也是钱嘛。”
楚正宽点头称是。王向东说:“等业务员上齐了,我跟大家见个面,安排安排又该去南边看货了,这阶段我得抓紧学学开车啦,至少还能省个雇司机的钱呢。”
何迁笑道:“你这叫舍本逐末,哪个银行行长必须会印钞票?不过这是你自己的爱好,你自己处理吧,不耽误公司大计就成——嗨,我说你就拿秦得利那小子的面包车先练着不完了嘛,最后跟我一样去卖个本儿算了,省事。”
“我早就这么计划着哪,利子的车不就是咱的嘛,不使也是浪费。”
几个人笑了一回,何迁拿起桌上的一打材料说:“这是我托关系从几家三资企业搞出来的公司章程,业务部的和财务部的都在这里,你们拿回去参考一下,回头咱再碰碰,争取拿出个够档次又附和威宁公司情况的细则来,有较高的起点和远大明确的目标,再加上咱的员工各个都是精华,还愁不兴盛发达?”
楚正宽笑道:“死狗扶不上墙的例子我见的多了,可到了威宁,虽然还没正式开练,我这信心可是十足了。”
楚、胡两人拿着材料出去了,何迁喝了口水道:“昨天周胖子窜我这里来了。”
“你可别跟他瞎拉扯啊,那家伙不是块好油。”
“哼,咱怕谁?他还想来我这里干呢,叫我给他弄个‘三部’,搞综合贸易,就用威宁的牌子,其他都是他自己出钱出力,有合作的项目再商量。”
“你答应他了?”
“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复杂。不过我得抻抻他,这家伙以前比我道行大,我对他还真不放心,得看看咱的发展形势再说。到时候,不管他是谁,只要是对咱有利的,就欢迎。”
王向东点头道:“随你便吧,反正你是老总,呵呵。我对周胖子这家伙是不看好,质量太次!”说完,抓起桌上的几份材料:“我也回去研究研究,看看当领导是嘛滋味——不知道这些字还认得全不?”
“文件柜里早给你准备了一本辞典啦。”何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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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协保,改革开放后的新生名词,即“协议保留社会保险关系”。协保是为了帮助年龄较大,有一定再就业能力的下岗职工解除在社会保险方面的后顾之忧,尽快实现再就业的一项措施。通过下岗职工与企业签订协议,将社会保险关系保留在原企业,离开下岗职工再就业服务中心,实现自谋生路的再就业。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07都在难中磨

王向东见到秦得利的时候,这家伙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原来大虎二虎前天来找他收货款了,他好不容易才打发两个人先去了别处。王向东望着他的房间说:“你小子搞这么牛的装修,楞说没钱?猫哥的钱你也想赖啊,不太够朋友了。”
秦得利急道:“孙子想赖他的帐,过几天大虎他们回来,我肯定一股脑给他们,这几天我他妈也紧张啊——你知道吗?现在我的钱也不好往上收了,以前我是卖蝎子屎的,独门生意还好做,现在不知从哪又冒出几个做烟的大户,除了东区,把其他几个区的地盘都给我抢走了,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
“妈的,你也没探探他们的底?是不是北区的那个大龙做的?”
“不是,是新户。我的几个小弟扫听过了,都是新户。”
王向东说:“那就怨你笨蛋了,以前机会那么好,你没抓紧把市场做实了,现在别人冒上来,你刚知道着急啊?目光短浅就是这报应。”
秦得利不屑地说:“妈的谁怕谁?不行就碰碰!现在秦爷也不是吃素的。”
王向东朝沙发上懒洋洋地一靠,说:“可惜现在不是十年前了,要不这点屁事还不是抄家伙就办了?现在大伙都没心气打架啦,塌实地挣钱养家是真的。”
“咳,这点屁事还用得着咱这些老梆子吗?花俩钱让小弟们就办理了,你是不接触这个圈子里的人了,八三年以后起来这拨小流氓,比他妈咱们那时候猛多啦,要是有机会让他们去砍老流氓,他们才兴奋!砸掉一个老家伙,他们的点儿是噌噌地往起长啊——现在都玩这套活儿了,走捷径,不象咱那时候那样傻混了。”
王向东挺起身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真有过不去的坎儿言一声,谁抢咱饭碗子也不成啊。”
“没错。这事我也给山猫打电话了,让他查查是哪来的货,能堵就给他堵住,堵不住的时候我再找人想办法摆平它。”
王向东挥挥手道:“甭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有点大将风度,我看何迁那傻逼就比你强,这两天一体会,这小子脑袋瓜里还是有些玩意儿。”
“那是啦,人家天天看《资本论》嘛。”
“不说了,跟我外面练练车去,练坏了将来送你辆进口的。”
“拉倒吧,等我结婚的时候,记得叫何迁把那卖不掉的好车开过来几辆给哥们儿抬抬场面就有啦。”
“张飞吃豆芽,那不小菜一碟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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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得利陪着王向东在一个废弃的足球场练车解闷的时候,李爱国正把大luo堵在服装厂的办公室呵斥着。
“你甭狡辩了,爱华都跟我撂底了——你这是犯罪知道不?”
看着大舅哥一脸正气穷凶极恶的样子,大luo把让到一半的烟又放回桌上,摇头道:“大哥你咋信她胡说呢?我再糊涂也不会去骗保啊!她那是叫那把火给烧晕了,女人就是脆弱,受不得一点刺激,一刺激就歇斯底里逮嘛说嘛!你说我不比她烦?可我是男人,是男人就得撑住!就是烧得我一个裤衩都不剩了,我也不能倒下,更不能叫别人看了笑话,要不这个家还怎么过?到时候你不也得给我们分心?”
李爱国气哼哼扯了把椅子坐下,问:“你说不是骗保,这把火咋来得那么及时?早不来晚不来,你刚办了保险没一个月咋就来了?你那电线再老化也没老化到成精通了人性吧?还有,你这个厂子一共值多少钱,楞上了一百多万的保险,你还说你没企图?”
大luo一脸无奈,几乎是用哭声说道:“大哥咱俩认识可不是从我跟爱华结婚才开始的吧?我从小是个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你说整个胡同里还有第二个比我傻实在的吗?我能有那个心计嘛!你就是找个师傅现教我我都学不利落,再说我也没那贼胆啊。”
李爱国气哼哼笑道:“哼,要说你实在我还真相信,可要说你没那贼胆可就错了,小时候抢军帽哪回不是你冲第一个?冲人家大闺女起流氓哄哪回不是你最欢?”
“咳!你还好意思说?那不都是丰子杰、王老三你们撺掇的嘛,我冒完了傻气,你们都躲边儿上看笑话去了。”
李爱国笑了,很快又严肃下来:“光荣我告诉你,我看着你有成就那是打心眼里高兴,不为朋友交情,光为我妹妹我也放心啊,可你要是玩儿那不着调的惊险,真出了事儿可没人保得了你,到时候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罢了,要是再去蹲大牢你又何苦?到时候哪里去找后悔药?咱混到今天这一步容易吗?”
大luo呆了一会儿,突然笑道:“看来你真是不信我了?你说我值当得去骗保吗?我的新工厂刚开张没多少日子,我正事儿还忙不过来呢,能起那个闲心?”
“算了吧,你还瞒我?爱华跟我念叨了,说你们上批服装预测错了市场,一下子全砸在手里了,要不你能说出什么‘人才是关键’的话来,还专门请了高水平的设计师?你说你小子是不是想把工厂的危机转嫁给保险公司,然后再趁机捞一笔?”
大luo错愕道:“大哥这话你咋不早说?早说我不早就有计策了吗?呵呵,开玩笑啦——即使你说了,我也不会去那么做,我怎么能坑国家的钱呢?尤其这犯法的事就更不能做。”
“哼,不做你就的破产啦,你这叫丧心病狂才铤而走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家里的拆迁补偿款都挪到厂子里来救命,可还是难以支撑,如果你破产了,银行贷款的窟窿不说,你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啦,你走上这条路还新鲜?”
大luo似乎一下子被点到死穴,当时就沉默了,脸也呼啦一下阴沉下去。他点上一支烟,吸一口,就被呛得连咳几声,又手忙脚乱心神惶惑地掐灭了。然后才抬起头问:“大哥,今天你来跟我说这些话,是不是中区的公安开始调查这个事儿了?”
“没消息。”李爱国没好气地说,“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这种事亏你也敢做!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不给我个口风?”
“是啊,是该跟你商量商量,也好让你给参谋参谋怎么做得更圆全。”
“放屁!我能帮你做这个?”李爱国腾地站起来,中风般来回溜了两遭,狠狠敲打着大luo面前的桌子说:“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嘛!沟沟坎坎都过来了,最后最后了自己往阴沟里扎?万一人家查出了纰漏,我看你怎么收场?!”
“怎么都是一死,我是横了心要赌一把了。”
“你拿什么赌?你拿的不是你一个破厂子,你拿的是全家的幸福啊。你出事了大不了象王老三丰子杰那些没用的东西一样去坐牢,可那一家子人怎么活?”
“唉,好在爱华我们还没孩子,我真出了事儿,第一个就是要跟她离婚,我绝不拖累她一天。”
李爱国横眉喝道:“luo光荣我他妈就欠抽你!”
大luo顿足道:“大哥你不是挤兑我胡说八道嘛!你跟我不同,你当然没法理解我的心情和处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我好好的事业一眨眼就要完了,我能不急吗?狗急跳墙,耗子急了他乱咬人啊,我这不是急火攻心,要把死马当活马医嘛!生死由它去吧,反正这把牌是甩出去了。折了我认,万一天不亡我叫我过了这鬼门关呢?你该不该替我高兴一回?”
李爱国摇头叹息无可奈何:“你算是鬼迷心窍不回头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事已至此,我说啥也没用了,你就听天由命吧。”
“我也是这意思,唉。”大luo往后一仰,死人似的闭起眼来。李爱国愣愣地看他一会儿,攥了下拳头,猛出一口气,恨恨地摔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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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08再次南下:刘帝,山猫


“人才市场”的招聘会结束后的几天里,陆续有许多来“威宁贸易公司”面试的应聘者,何迁对这些人一律不见,都交给两个部门经理和许凤处理了。不过他事先有过交代,除了出纳和办公室的内勤,业务员里不机灵的不要,太浮躁的不要,没有相关工作经验或者业务渠道的不要,而且嘱咐王、楚两位经理最好能在符合条件的前提下多留些人,几个月后再逐渐淘汰,最后一个部门有三四个业务骨干就足够了,多了难免就有浑水摸鱼的。
王向东忙碌了几天,凭自己的眼光预留了七个业务员,还有几个希望做兼职的,问了何迁,何迁说随便兼,只要不要工资只拿效益提成就随便兼职,更好,因为那些搞兼职的业务员一般都有国营贸易单位的工作背景,大多是出来找野花的,最后的工作业绩虽然不稳定,却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又过几日,何迁给二十几位员工开了个动员会,王向东再一次认可了何迁敢说瞎话和善于鼓动的本事,他那五百万的注册资金,别人不明白怎么回事,王向东还不清楚吗?可何迁楞敢坐在前面面不改色拉家常一样地谦虚着,说为了不让竞争对手们过早觉察出他们的实力,所以公司在起步阶段一切都是低调的,但“我们的目标是野性蓬勃的,‘威宁’的远景规划是要逐步发展成以汽车、建材为主体的多元化的国际贸易集团,每个兢兢业业坚持下来和‘威宁’共同进步的职工,在不远的将来都会在这个培养百万富翁的摇篮里创造辉煌”。
真是“不说瞎话办不成大事”——王向东超级不屑,又不能不暗暗地佩服这个学生时代里的冤家对头。
何迁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员工培训”的时候,王向东已经如坐针毡,急急申请一声,给山猫打个电话,又下了广东。山猫说刚刚收到九河汇过去的钱,连连抱怨王向东太实在,只汇了十万整,又嘱咐他快些来,大脚怪这几天也正准备回广西,王向东求山猫留住大脚怪,好跟他一起上路。
这一次的南下不比上次,王向东心情特好,不仅带了十万元的转帐支票,而且还鸟枪换炮坐上了飞机,同时还有个重要的随从:刘帝——就是何迁爷爷战友的那个三孙子。
刘帝虽然其貌不扬,却也象经历过些小场面的,说话办事机巧j湖,不过在王向东眼里,他还太嫩了些,大抵也就算见过几次猪跑就敢高谈厨艺的人。
显然何迁很信任刘帝,做走私车的事情居然没有瞒他,王向东一下也不好太防备他,这样心理上倒放松不少。说到将来给部分走私车“转正身份”的事,刘帝毫不隐讳地说:“找我表哥,一马平川地办!整套活他没有不熟的,不就给开个罚没手续、补办个关证这么简单吗?”
“看样子他以前也帮人办过了?”
刘帝笑道:“吃海关饭的,不靠吃走私能肥吗?”
王向东马上觉悟,问:“你表哥黑不黑?”
刘帝嘿嘿地笑,扣了下鼻孔才说:“没有黑不黑的说法,只当大家合伙做生意吧,有肉总不能不给烧火的分一碗吧?”
“你有这样的铁关系,咋不自己弄车呀?要干不早发了?”
刘帝笑道:“三哥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就是一花花公子,吃喝玩乐成,自己辛苦赚钱可不干,要不是我还没出过远门儿,我才不跟你跑这么远去受罪,我就图一乐呵,你也别指望我能帮你大忙。”
“呵呵,何总也说了,这次你就是一配头儿。”
“切,啥何总何总的,我到哪都叫他迁儿哥,他是你们的老总,可不是我的。”
王向东笑,并没有把自己跟何迁的关系对他讲得太明,而且不管刘帝怎么不着调,他也不想完全地放松警惕,他总担心这是何迁安在他身边的一个“探子”,恐怕何迁也不想只有王向东一个人全盘掌握着“二部”的进货秘密吧。尤其刘帝一流露出跟何迁关系如此亲密的劲头,他刚刚松了一扣的心弦又绷了起来。
正式接触了几天,他觉得何迁这小子真的今非昔比了,太狡猾太危险了,不能象相信秦得利丰子杰那样地相信他。好在“两广”这里的关系,除了他王老三,何迁等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插手的,不过还是要多给山猫大脚怪他们沟通沟通,争取把这条渠道做成只有自己一把钥匙能打开的钢铁长城,这样他才能名副其实地把贸易二部当做自己的生意来经营——何迁跟那些业务员只当是给自己卖车打工的吧,叫他拿出一半的利润来养着他们,也值了。而且一旦出了风险,第一个要顶雷的是他何总经理,岂不妙哉?这最后一点,是他突然才想到的,不觉暗暗发笑,觉得何迁再精明,不是也有百密一疏?
心情一好,时间就快,没多久就到了广州似的,马不停蹄地赶去东莞见山猫,大脚怪果然还没有走。山猫见有面生的刘帝在旁,也就没再多提上笔车款的事,招呼保姆忙着上烟看茶,一边说:“阿杰不在广东,福建了。”
“徐老二的事?”
“对。”
王向东愤愤道:“这婊子养的还真放你鸽子了?”
山猫轻蔑地笑道:“现在什么人没有?不想好好过的也大把掐啊。”
“绝不能客气!”王向东说完,想起一事,忙说:“最近利子手头可能也有些紧,不过他让我转告猫哥,你的钱肯定不会落后。”
山猫皱着眉道:“我知道他的难处,奶奶个缵儿的,有人抄我后路了,九河跟周围的几个城市都叫人钻了空子,我正查呢,估计也是我们广东这边的人干的——好了,不说这个,这次你来有啥打算?”
王向东拍拍皮包,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也是手头窄巴,这次只带了十个数,估计也就先提一辆吧。”
山猫显然有些失望,摇头道:“十万块能提什么好车?不过慢慢来也好。其实这次大脚怪在广西正好有一批车过来,至少十辆吧,你这量太小,惟恐不受重视啊,拖累得我也脸上无光,呵呵。”
王向东强笑一声,试探着说:“其实这次过来,提车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跟大脚怪去现场看看,我心里也有根不是?”
山猫笑道:“这个我安排。”然后又警告道:“不过你不要想一口吃成胖子,欲速不达,性急小心生闺女还带犄角啊。”
“这话怎么讲?”
山猫抽口烟,看一眼在旁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别墅设施的刘帝,才转过脸不紧不忙地说:“我知道你的算盘,你是憋劲要发大财的,将来想自己开一条通道单干是不?你甭摇头,摇头就不是我兄弟了。单干不是不行,不过,这一路的套数可不是看一两次现场就能琢磨出来的,首先没有百十万的闲钱做不了大的,然后呢,还得预备着吃亏冒险甚至丢命啊,光是小越南在七几年埋的地雷就够你排一气的了,一脚迈准地方了,兄弟你就上天啦!这些还好说,据我所知,关键还是这一路的机关不好摆定,大脚怪他们都是从越南芒街往东兴、钦州走,没有可靠的中间人几乎没可能成功交易,最悬的还是运输环节,一般的边防要搞定或许还不难,最怕的是临时路检,在防城到钦州这段路上,栽了就栽了,栽不了就发了,因为过了钦州,百分之八九十风险就没有了。说句实话,做这个可比我做烟要难多了,先期踩道儿的投入往往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而且车不象烟,目标太大,后期要处理的东西也很伤脑筋,没有可靠的社会关系就一直有无穷的隐患啊。”
王向东唏嘘一阵,指指刘帝道:“后期的事情就冲他说了,海关那里基本可以搞定。”
刘帝听到说他,忙掉过头来冲山猫点头笑笑,山猫也笑道:“那就好——不过你记住哥哥一句话,将来要是大脚怪的车不好做了,你一定来找我,或许我们还能在车行里合作一把呢,呵呵。”
王向东并没细想,先笑道:“那是,猫哥的门路我还是相信的。”
山猫把烟一掐,说:“好吧,老三,你们哥儿俩先美美地玩上两天,然后我看看大脚怪的行程安排,叫他带你们一起去广西。”
王向东忙使个眼色道:“刘帝不跟我去广西了吧?那里太艰苦了,就让他在这里潇洒几天吧。”
刘帝忙说好好。山猫笑起来:“玩在广州,好!回头我安排个弟兄带你去虎门,那里有个象模象样的夜总会,光小姐就有好几百,一条龙服务包老弟玩得痛快!”
刘帝嘿嘿笑起来,细细的眼睛眯得不见了光,连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一旁的王向东看他这样轻易就答应留下来,心里也不嘀咕了:看来何迁叫这家伙跟自己来,确实只是怕自己孤单啊,应该并没有探他“渠道”的打算。忽然又因为自己误解了何迁,心中略有歉意,反觉得自己太小气了。
当晚,在王向东一再坚持下,由他做东请山猫和大脚怪一起去酒店潇洒了一回,大脚怪说后天就要回广西看货了,王向东当然不肯放过同行的机会,表面上只说自己好奇想跟韦哥开开眼界,又有山猫在旁鼓动,大脚怪犹豫一下也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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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09神秘平哥,提车上路


大脚怪说,除了有十万火急的情况,他从不坐飞机,尤其是在两广之间,他更是喜欢跑路,做轿车生意的人应该对路有感情才对。王向东虽然不把他的话当真,不过倒也确实愿意随他在路上颠簸,顺便也可以暗暗记下一路的状况。
大脚怪有两个随车司机,都是人高马大一脸凶悍,看样子不象广西本地人,王向东也不好多问,一路上只跟大脚怪套乎车的事。大脚怪拍打着奔驰车的座位说:“哥哥自己这辆,那是手续齐全的,开到哪里都是一个光明正大。”
“也就是说,咱不用绕路走了?以后带车回来的时候不走现在这条路?”
“当然,大部分不走,这路太明。”
王向东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一个收费站问:“听说这里的边防和路检都很刁啊。”
大脚怪无所谓地笑起来:“都说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他们那是吹呢,不然这世界上的狐狸早绝种啦,还能有那么多成精的千年老妖?放心吧,被抓住的永远都是少数,而且是小猫小狗的居多,得了道的狐狸他们想抓也不容易,更何况有些还是他们根本不想抓的呢。”
“不想抓?”
“钱能通神嘛,哈!”
王向东也笑起来。大脚怪不知是意犹未尽还是根本不在乎王向东能怎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咱这边的解方军还是受档教育得好,不太好糊弄,仨瓜俩枣人家看不上,不过越南那边的边防军就人情味儿多了,都是明着开口,你给我好处我给你方便。”
“韦哥,越南那边也要你亲自跑吗?可是够辛苦。”
大脚怪歪头看了一眼王向东,简单地说:“那边有那边的人打通,各负其责。”
王向东察言观色后,也就不再多问,他感觉大脚怪并不想把更多的情况泄露给他,而他说出来的这些,估计应该是每个走私者都了解的表面文章。他也并不急于知道太多,至少他还知道山猫说的没错:要单独干这一行,要想获得更大的利润,没有预备足至少上百万的“闲钱”是不成的,而且旺盛的“人脉”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立起来的,即使一切就绪,也还要看看“天意”呢。
除了聊天、休息,一路无事,车出广东,走梧州、玉林,过合浦到钦州,大脚怪便叫停下,说货就在这里,要见过一个人后才能提单发货,直接走集装箱。
王向东道:“我的事怎么解决?猫哥跟你念叨了吗?”
“不就捎带你一辆车吗?没问题,正好有两个自动档的二手尼桑,2.0的,按咱们先前讲好的规矩,我七万提,你加一万就上我的集装箱一起走,手续我都给你配齐了,到个东莞再一起按要求改装——这可绝对是看老猫的面子啦,我还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生意。”
王向东说:“那也要托韦哥的福。”
大脚怪沉下脸说:“不过老三兄弟,有句丑话必须说在前面——你也知道这一路不太平,到处是穿制服的山贼,万一半路上出了屁,损失可要你自己承担。如果你不想冒这个风险,我们就在广东当着老猫的面交易,不过车价就不能是这个数目了。”
王向东说那当然,这个猫哥也跟我透过口风了,规矩就是这样的嘛。大脚怪笑道:“话是这样讲,其实咱只是先小人后君子,真要出事,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轮不上咱们。”然后对其中的一个司机交代道:“猩猩,我去见平哥,你在宾馆好好陪着老三兄弟乐呵乐呵,等我电话。”
王向东踊跃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这也是规矩。对方是越南过来的老大,除了我不会见任何人。”
王向东呵呵笑道:“韦哥还是信不过我啊。”大脚怪摆手道:“恩!不对。我是担心人家起疑心,大家对生面孔都挺敏感的,咱何必叫主家嘀咕?”
大脚怪坐车走了,王向东多少有些失落,不过一想到这次来得巧合,不费周折就开始了跟大脚怪的合作,心里又是欢喜,按照前些天在九河的摸底调查,象尼桑这样的二手车,只要补足了手续,轻易就能叫上二十几万的价格,呵呵。
王向东满足地坐下来,跟那个叫猩猩的司机扯着闲篇,才知道猩猩原来跟大头一样是东北人,猩猩毫不隐讳地说自己是在老家犯了事跑过来的,跟大脚哥做走私车已经快五年了。王向东知道对方的忌讳,也不细问,只说自己也是进过大墙的,又跟猩猩、大头一样都是北方人,猩猩表面上立刻亲近许多,不过说话依旧小心着,王向东本想套上近乎后多打听些走私车的内幕,一见猩猩这样,也就不好再穷追,只恐欲速反慢,再叫对方警惕到自己的用心就不好了。
不过,从猩猩嘴里,还是打听到大脚怪去见的那个“平哥”是从芒街借道东兴过来的,他也并不是对方的大老板,不过说话做事的权利也不比大老板差,因为他是大老板的女婿。现在平哥是做车做得最大的一户,在北伦河边防两岸都吃得通,是一不折不扣的牛人。而且,这个平哥居然是中国人,也是从北边跑过来的,原来就是给走私队“看路”的“摩托崽”,后来不知怎么就去了越南,还混得如此风光。
“看路的?”
“看路的不懂?”猩猩笑道,“等咱的车一开拔,你就知道了。”
王向东送上支烟笑道:“说说嘛,呆着也是腻——不过要是啥机密事我就不打听了,我只想跟着大脚哥拣点拉网剩下的小虾米,知道太多也没用,呵呵。”
猩猩笑道:“这有啥机密的?慢慢你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这看路的可是咱的流动保镖啊——不是常有临时路检吗?如果咱自己没有‘先锋车’,这时候就得靠‘看路的’给通风报信了,他们在前面看见路检了,就骑摩托转回来汇报,或者直接用对讲机报告一声,咱就得等前面完事了再过去,这些家伙一天也挣个几百元呢,不比扛杆枪进山打猎强?”
王向东笑道:“这个倒也不错,等老三我啥时候混崴了,也给你们看路啦,哈哈!”然后又眨巴下眼问:“这路检真的很难过啊,就没有能绕开他们的路?在咱老家那边的司机,可都懂得怎么绕收费站啊。”
“路不是没有,可是要翻山越岭,也不简单,没有个小护卫队也未必能平安地过去。没有非避开不可的检查站,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走那些路——一句话,还是大路好走,可这大路都是拿钱铺出来的啊,嘿嘿!”
正说话,猩猩腰里的传呼机叫了起来。
“老板。”猩猩一边看信息一边招呼王向东出发。
出了临时落脚的小宾馆,王向东跟着猩猩上了出租车,猩猩说了个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叫什么“塘”的地名,出租车就一直向前开去。王向东望着窗外,脑子里还在琢磨那个“平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从猩猩的谈话里分析,平哥应该只是个“官称”,这人的实际年龄未必有多大。
走走停停,不觉间路上的车辆稀松起来,看来是要离开钦州市区了。看看天,渐渐也有了暮色。
出租车穿过一片破落的居民区,在一个宽敞简朴的临时停车场外停下,猩猩边付车费边说:“到了。”
王向东先一步哈腰出了车,向里望去,已经看见两辆大集装箱车并排停着。心想:这就是平哥带过来的“货”吧。
猩猩追上几步,指着前面的奔驰车说:“老板的车。”王向东没说话,眼睛却盯得紧,只是看不到大脚怪和其他“可疑人”的影子。
猩猩不知从哪变出个步话机来,喊道:“韦哥,我们到了。”
“看到了,先带老三看看货吧,二号车。”
猩猩带着王向东直接走向其中的一辆集装车,打开后门爬进去,王向东一看,全是服装,当时就乐了。
猩猩说:“车在里面呢。”
王向东笑说:“我猜到了,不过看见这服装也亲切啊。”
猩猩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没多问,好歹一扒拉,就摸到了一个车尾巴,叫王向东过去看了车标和型号,王向东向里一挤,就看见了被大泡沫箱子卡住的车身,很新。
“就这么看看就成了?”
猩猩一边把伪装品塞好一边说:“跟平哥、韦哥做生意,就这么简单,绝对没有幌,做这行不象做古董,讲究的就是个信誉。韦哥信得过平哥,你就信不过韦哥?”
王向东笑道:“能不信吗?我就是觉得这有点儿象开玩笑,不太严肃啊。”这样说着,却先跳下车,回头招呼道:“关门吧兄弟,告诉韦哥成了。”
猩猩没答话,关好门下车道:“三哥,我们先走吧。”说着,直接上了大脚怪的“奔驰”边上的一辆丰田子弹头,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个彪悍一个精干,见了一脸疑惑的王向东,都轻轻地点了下头,王向东也赶紧笑笑,没有多问。
子弹头出了停车场,王向东回头一看,“奔驰”还没动静,就问猩猩:“钱什么时候给韦哥?”
“韦哥交代过了,到东莞再说,第一次合作,他想叫你放心到底。”
“真够意思。”
猩猩笑道:“其实啊,韦哥是不收支票,要你回去跟山猫兑换了现金再做。”
“嘿,新鲜啦,支票不比现金省事?”
“韦哥的规矩。”
估计是这个大脚怪担心支票空头吧,王向东笑笑,问:“现在我们奔哪?”
“北海、玉林。奔广东。”
王向东回头道:“那车呢?”
话音刚落,王向东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嗤笑,急回头,后面的两个人都严肃着脸,盯着外面看呢。王向东多少有些恼火,心想:妈的你们还看不起老子了是吗?将来要是干起来了,你们这种狗烂给我押车我都不用。
猩猩过意不去,透露道:“三哥你就放心地跟我们走吧,车还能自己飞回越南去?它也自己飞不到广东、九河去。”
说着话,前面出现了一个路卡,王向东不言声了,猩猩直接开到近前,把车停稳了,才探出头去跟走过来的一个警察招呼道:“庞队,今天难得啊,您亲自站岗?”
过来的是个年岁不大的中年人,以便应着以便拔头向车里看了看,目光在王向东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才小声地问:“猩猩,后面还有吧?”
“两车服装。”
“大脚怪不是说一车吗?你们净玩花活!妈的,到前面注意点儿吧。”
“有行动?”
庞队长没有说话,把身子让开,挥了挥手。猩猩向外面敬了个礼,起步开动了车子,一过路卡,就猛地加速,近乎疯狂地向前急驰了一段,才缓和下来,对后面说:“告诉后边没事儿。”
后面的人立刻用步话机跟“后面”联络着,报了平安。
“先进,是他妈先进。”王向东呵呵笑着赞叹道。
猩猩得意又不屑地说:“在钦州路段,只要没有解方军,韦哥的大脚那是横趟一个点儿,随便忽悠起来看啊——妈个脑袋的,说说还就来啦!”
车子正转过一个斜坡,王向东一抬眼皮,看见前面停着两辆车,一辆警车,一辆军车,都开着明晃晃的大灯,来往两端,各有几辆过路车在接受检查。
不等猩猩说话,后面的步话机已经响了:“韦哥,路况不太好,慢点开。”
说着话,“子弹头”已经逼近临时路检的车旁,前面带钢盔的解方军一挥小红旗,猩猩乖乖地靠边停下,一边伸长脖子往前看,大兵跑过来的时候,猩猩丧气地嘟囔道:“妈的,都不认识。”
大兵让里面的人打开车门,上来一个查看,另一个问:“去哪里?”
“旧州。”猩猩说。
“旧州?走错路啦,旧州在河那边哪,这都快进北海啦。”
“什么?”猩猩假装大吃一惊,赶紧取出地图来看,然后猛地一拍脑壳:“操!操!这冤枉道跑的!”
大兵毫不同情地说:“后备箱打开。”
猩猩虽然一脸急迫,还是非常合作地跑过去配合检查。无事,猩猩连连给解方军敬礼,谢谢谢谢地说个不停,然后跑上车仓皇掉头,一边跟车上的仁大声抱怨:“我说走错了,你们还不信!还是解方军英明啊!”
车子一开起来,后面那个精干的随从就冲步话机喊道:“前面堵车了,怎么办?”
“先歇吧,宁停三分,不抢一秒。”恍惚是大脚怪的声音,无奈中又透着老练的沉着。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四章-10山猫说事儿


有猩猩的“先锋车”在前面开路,大脚怪在一公里外押着集装箱殿后,一路上走走停停,忽而直行,忽而迂回盘绕,大体上还算顺利,偶尔碰上临时路检,也是有惊无险,猩猩对路上的突发情况都很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是例行检查还是专项治理:他说除了车,野生动物和毒品也在检查范围之列,至于检查站或者临检的人在寻找什么目标,猩猩几乎很快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然后迅速地通知“后面”,要大脚怪自己拿主意。
一路上,王向东要比上次带车回九河紧张许多,倒不是害怕闪失,而是一直在专心地留意路况和猩猩他们的做事手段,都暗暗记在心里。
晨昏颠倒两次,大脚怪和猩猩他们终于在东莞“胜利会师”了,王向东也大大地松了口气。车子在郊区的修配厂卸下来,两部40尺集装箱共装了6辆轿车,都是日本车。王向东拍着一辆黑尼桑笑道:“这个就是我的了?”
大脚怪嘎嘎一笑:“等老猫给你换了舵轮再说吧,这样上路非叫警察毙掉不可。”
王向东突然想起一事来,赶紧说:“对了,钱!”马上给山猫打电话,说了情况,山猫倒是爽快,说你先把支票给我拿来,减掉改装费,我返现金给你,你再给大脚把车钱算了。
“要几天?”
“两三天吧,你们就可以回九河了。”
“我们?”王向东对着话筒愣了一下才猛然觉悟,不禁笑道:“呵呵,我还真把那个刘帝给忘了,这几天这小子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他可能也早把你忘啦,玩疯了都,哈哈!”
王向东笑几声,挂了电话,跟大脚怪约定好了近日交钱提车的事,就单独打车赶到山猫那里,没见刘帝,就先把一路上的见闻跟山猫说了个大概,然后笑道:“换个角度想,我真不明白这大脚先生算的是什么帐?”
“咋了?”
“我只不过跟他跑了一趟广西,什么力也不用出,就比在广东提车少加一万的车钱,这钱也太容易了吧?”
山猫笑道:“帐不是这样算,在广西交钱和在广东交钱当然不一样——你这次是顺利了,万一路上出了事怎么办?你的钱当然要不回来,即使官司打到我这里,我也不能向着你说话啊,这是规矩,不用白纸黑字的规矩,在道儿上,规矩这个东西比国家的法律还厉害呀!”
“明白了,大脚怪这是转嫁危机呢,我上了他的车,就等于入了他的股,是哭是笑都得互相分担了,呵呵,也对。”王向东把事情搞清楚了,又说:“这次还得多麻烦你一件事。”
“说。”
“帮我再找个司机,路上换换刘帝。我也能开几段直路,可手太潮,连本子还没有呢。”
山猫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早替你准备好啦,不是一个,是三个。”
“三个?”
“再给你多带回一辆车去,不过不是进口的,奥迪100。”
王向东意外地问:“这车怎么回事?”
山猫干笑一声,坦然地说:“从深圳顺过来的。”
“耗子的车?”王向东从丰子杰那里已经知道“耗子”是这里称呼偷车贼的雅号,而且也知道原来大头那个修理厂就是个改装销赃点。
山猫一点头,他的脑子马上又是一转:妈的,上次带回去那辆“皇冠”是不是就是偷来的车改头换面卖给我的?
山猫看他愣神,不由笑道:“不敢接?”
“这个——是不是比走私车更容易出事?”
“能不能出事,你看我不就是个准儿吗?”山猫不以为然地笑道:“转籍过户的手续、牌照我都叫人给你一套新的,车的颜色也变了,又从大南国运到大北国去啦,谁认得出来?找鬼去?”
王向东还是迟疑,在他的思想里,走私车不直接坑害老百姓,而且能给买车的人带来无比的实惠,是好事情;可这偷来的车就完全不同了,在“观念”上他就不能接受。
山猫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歪过身来拍了几下他的大腿道:“甭犹豫啦,坐得起奥迪的都是那些贪官,不放他们的血放谁的?而且这公家车玩起来塌实啊,谁没死带活地找去?丢了就丢了,再换呗,换他妈更高级的,左右不是他们家亲钱,呵呵。”
王向东苦笑道:“可你也知道,我没那么多钱啦。”
“还提钱?”山猫笑道:“你直接带走就是!卖了多少钱咱对半开,我又不指望这个发财,只是以前的小弟们做顺手了,不赚也是白不赚,哈!”
王向东退路全无,一时深感人穷志短,受人点水竟无以为报,这时再不能不义气,一咬牙道:“行!即使将来锛了档,我也不会把你吐出来。”
山猫大笑两声,说:“怎么会叫它出毛病呢?凭三弟的脑瓜儿,还能让这种车变活了咬到自己?你带来那个刘帝是个好材料,将来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你不要薄待了他,肯定不会有你的亏吃。”
“你们聊了?”
“别看这小子毛儿还嫩,屁话也多,不过是不是真有油水,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王向东笑道:“看这意思,你将来还想弄弄走私这块儿?”
山猫摆摆手,深沉地一笑,掐掉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往红木沙发上一靠,说:“三弟,不瞒你说,这么多年过着在刀口上舔血喝的日子,我也有点烦了。常在j湖漂,哪有不挨刀?在这条道上混的,我亲眼看着可不是一个两个倒下了。现在聪明的都得慢慢转向了,多往正路上靠拢,拿出点闲钱来做做善事什么的不是不可以嘛,呵呵——说自己吧,我想正经地干个酒楼了,手底下的买卖呢,就交给弟兄们打理啦,我退居幕后,看他们后浪推前浪吧。”
“不错。”王向东点头道,“猫哥你这叫见好就收啊,不知道三弟啥时候能混到你这档次。”
山猫一挺身,情绪激昂地鼓舞道:“前两天看电视,逮住一句古诗,那叫好:乘风破浪会有时啊!三弟你还愁将来吗?从里面出来的人,有几个能有你今天这样高的起点?”
“还不是靠朋友们托着?尤其是猫哥……”
山猫摆手笑道:“不提这个,是朋友就不提这些。”
“好,不提,大恩从来不言谢,我王老三也是只看行动的直人,猫哥有用的着的地方,要看得起兄弟就给个话儿。”
山猫呵呵笑着,没喊小保姆,自己起身去续了杯水,重新坐下说:“你猫哥是个有抱负的人,一辈子做假烟太委屈自己啦,呵呵。现在我钱也不少了,关系网也不软了,是该干大事的时候了——在咱中国,要干大事就不能赖在黑道上不动劲儿,也不能撇开黑道假干净,那全是他妈糊弄小孩的。你要有兴趣,就听听猫哥的计划啊……”
王向东赶紧说:“当然有兴趣。”
山猫斜过身来,掰着手指头说:“酒楼起来以后,红白两道的朋友就能把生意给托铁了,我不用操心;外面呢,烟的事就让阿杰他们打理了,或者干脆就转给别人去做,太麻烦,累!我现在盯什么了你知道吗?嘿嘿,车!”
“你不是说奥迪这块儿吧?”
“当然不是,是你的尼桑这块,哈哈。其实我早有这心,就是没有这力啊,分不出身来。现在你来了,就是天意啊。”
“猫哥的意思是?”
“大脚怪这条线咱有信心拿下来不?”
王向东皱着眉说:“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看起来挺麻烦的,主要是不好跟上家接触上啊。”
“哼,大脚怪凭什么在广东销车?还不是我给他撑着场面?要不他能对你那么敞亮?什么上家,不就是那个假越南鬼子吗?”
“对,平哥。”
“吕中平,吕蛤蟆。”山猫进一步说。
“猫哥认识?”
“哼,岂止认识?这小子在六七年前还在广东混过些日子哪,跟的是我的一个对立面,这家伙手黑啊,我手下的弟兄还叫他砍过呢。后来不知怎么就跑广西去了。据说跟他老大也闹崩了,要不是大脚怪提到他的名字,我又给一对号,还真以为他叫乱刀砍死了呢,妈的,这孙子可不烧了哪股子高香,楞成了车老大,还混上了越南国籍。”
“听说他是我们北方人?”
“对,听口音还就是你们九河一带的。”
王向东笑道:“这倒是难得。不过你们以前大小也算有梁子的,他能撇过大脚怪倒向你这里?”
山猫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大脚怪在姓吕的眼里也未必就是多肥的肉,大脚这家伙也就这么大脓水了,你看他那手笔,哪想个做大生意成大事业的人,一个月搞个两趟车还弄得轰轰烈烈似的,如果叫我来做,市场就要铺向全国,眼睛只盯着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算什么本事?”
王向东也笑起来;不过山猫前面的话多少叫他觉得不舒服,他总觉得“朋友”跟“利益”是不能绑架在一起的。瞬间一念,山猫以前的种种作为迅速闪过,眼前这位“猫哥”的j湖形象立刻显得模棱恍惚起来。
山猫略略沉吟一下,认真地说:“三弟,我对车的计划是这样的:你用上一段时间,争取能把整个路线和检查站的状况摸清,我安排人联络上吕中平那个蛤蟆,慢慢地,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吧,咱争取把这个业务做起来。到时候,我再跟你那个姓何的朋友沟通沟通,看看他有多大的量,如果他是个缩手缩脚的,老三你就要努力了,不能拴在他的数上吊死,如果也是做大事的,就更好办了,九河以及北方的销售市场就由你们全盘来做,我安排几个得力的弟兄只把好进口关就成啦,至于你老三,愿意在北边折腾就在北边,愿意到南边来跟猫哥发展我更欢迎,总之那时候你注定要飞黄腾达了!”
王向东笑得有些傻傻的样子,其实他是在心里诧异了一下——山猫这一席话,居然暗合了他潜意识里的野心,他也是在突然间才理清了思路:自己这些天默默思量的事情,原来就是山猫所说的这种模式啊。
两个人越聊越高兴,不觉天黑,山猫突然笑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这次阿杰要跟你一起回去,三个司机里有他一个。”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
“而且可能要多呆一段时间,还有一个也要跟他一起留在九河。那辆奥迪出手后,钱就先给阿杰吧,让他们也活得舒坦些。”
王向东警觉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啊?”
“不瞒你,”山猫说,“这次去福建,阿杰他们几个干得有点儿狠了,估计会有些麻烦,到北边也是为了暂时避避风头,这样我在这里也好对付些。”
“狠到啥程度?”
山猫轻笑道:“这你就不用问了,跟阿杰也不要多问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向东暗暗有些惊讶,当时只有点头,不再刨根问底。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五章-01恩人与贵人


“威宁”公司最近比较忙,何迁除了抓紧完善管理条例和财务制度外,更多的时间在埋头研究“政策”,凡是能搜集到的有关经济动态的资料和企业成功案例,他都认真地保存起来,一个个推敲。高学良和高学良介绍的那些大小官员,开始还能给他提供些建议,后来他发现这些家伙太擅长说屁话套话,真的谈起问题的实质来,大都模棱两可,没有一点指导性价值,何迁渐渐鄙夷这些吃俸禄的官差了,他觉得他们只是一般饭桶,只能利用来当工具,却无法指望他们做灯塔。
因为有王向东抢了创造效益的头筹,贸易一部的经理楚正宽显然有些急于抬高自己的形象,这几天也是跑前跑后地张luo,把自己在国营单位做业务时的关系户请了个大团员,要大家以后继续合作多加关照。这一请就请出一个人来,让何迁大感意外。
这个人叫唐国强。
当日跟楚正宽酒毕,唐国强就拿着何迁的名片直接找过来,进门就问:“兄弟还认得我吗?”
一脸喜色的楚正宽紧跟进来,提示道:“丰收乡辛留屯的,唐国强唐总经理。”
“唐……哎呦!”何迁猛然记起八五年自己起家时的情形,当时心胸澎湃,急走几步握住唐国强的大手,连说:“大哥大哥,怎么不记的?一晃五六年没见啦!这是哪阵风……”
楚正宽笑道:“唐总跟我少说也有两年多的交情啦,今天在饭店我一提何总的名字,他马上就问起来,一对证,还真是你,奇了奇了,哈哈!”
唐国强晃着何迁的手感慨道:“好人有好报啊。要不是弟弟你当初拾金不昧,不要说我没有今天,就是我们辛留屯的老百姓,也过不上现在的好日子呀!唉,当年那两万八,放在现在也就是我们一顿庆功宴的价钱,可那会儿就是我们全屯子的命呀!命呀!”
楚正宽敬佩地望着何迁,说:“酒桌上听唐总提起了,没想到何总当年还有过这样的义举,难得难得,佩服佩服!”
何迁当然不会忘记当年那故事之中隐藏的龌龊的秘密,所以并不愿把那段光荣历史无限演义下去,赶紧拉唐国强坐下,亲自泡上茶端过去,笑问:“这些年一直没你的消息,看来你们也发展起来啦。”楚正宽在旁笑道:“唐总他们屯子还上过电视呢,唐总那讲话叫有水平!”何迁忙说遗憾遗憾,没有看到啊。
唐国强哈哈一笑,问:“奶奶还好吗?”
“劳你惦记,还好还好,八十啦,我找了个保姆在家里伺候着,过着皇太后的日子呢。”
唐国强又是哈哈大笑。
楚正宽看看自己有些多余了,就先告退。唐国强先从皮夹里取出一本彩色宣传册递给何迁:“弟弟——呵,现在得叫何总啦,你看看,这就是你哥哥的屯子,这是原来的照片,土坯房子啊,现在,看现在,这是功臣别墅区,这是乡亲们的居民楼,这几个都是钢厂,这是养殖场、饲料厂……怎么样?”
何迁眼睛发亮地翻着画册,边看边赞叹:“翻天覆地,翻天覆地啊,原来是盐碱地?现在种的都是摇钱树啊,真有你们的。产值上亿了?”
“不是吹牛,真的,写的都是真的。”唐国强呵呵笑着。
何迁把画册一合,深感兴趣地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五六年时间就从一穷二白发展成亿元村了呀!”
唐国强笑道:“上面写着呢,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档的富民政策,就没有辛留屯的今天啊。”
何迁笑道:“档的富民政策就富你们一村了?全国那么多人可还温饱难以两全呢。”
“就是敢干!”唐国强道,“兄弟我告诉你,这话咱不能在官面儿上谈,可跟你还不能说?就是敢干!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点儿没错——这是我们辛留屯档委总结出的经验啊。”
何迁哈哈一笑,唐国强接着说:“你也知道,开始我们集资搞了个养猪场,还好没赔钱,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们老书记也就是现在的董事长厉害呀,他说他是穷够了,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带着全屯子致富啦,还不甩开了膀子狂干?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强啊,现在我们是看什么赚钱就干什么,钢材、饲料,厂子是一个个地起,后来又搞贸易,没钱就集资就贷款,村里能押的东西都押给国家啦——而且这贷款真好玩儿你知道吗?”唐国强兴奋起来,一拍沙发笑道:“你欠银行越多,他们越愿意贷给你,不贷不成啊,你要垮了谁还他们钱?”
“那你们一共贷了多少?”
“全算上有两个多亿了吧,哈!”
何迁暗暗吸了口冷气,唐国强笑道:“不过国家帮我们,我们也争气啊,现在连续两年了,年年赢利,一年好几千万,尤其是我们的钢厂,这两年赚黑啦!全国发疯似的搞建设,哪不得用钢材?不过还真没想到最后能跟你做到一个锅里来,哈哈!”
何迁笑道:“早知道你们搞成这样,我也不用做得那么辛苦啦,这些年我一直在吃钢材,吃得也是满口牙都快锛啦。”
“以后就好办啦!”唐国强笑道:“你是我们辛留屯的大恩人,有生意不照顾谁也得先照顾你啊。”
何迁真心地感慨着:“没想到当年的农民兄弟能创造这样的辉煌,我真是自叹不如啊。”
唐国强挺了下腰说:“兄弟你一定能成功,刚才我听楚经理谈了,你的思路跟我们老书记的思路很相似呢,有这脑子就能发达,早不发晚发,大不发小发,总之不会默默无闻。”
何迁感兴趣地说:“我啥思路跟你们老书记一样了?”
“人才观念啊。”
“人才观念”这几个字从唐国强嘴里说出来,让何迁多少有些滑稽感。唐国强进一步解释说:“老书记讲啦,一个善于用人的人,不能象武大郎开店一样比我高的都不用,真正的领导不是养猪专业户,他要有本事有胸怀容纳比他更强的人才。领导嘛,老书记说过,领导的本事就两样足够了:一要会领,二要能导——领要领对路子,导要导对方向。你就当好领导就成了,别的不用管太多,那些比你学问大的、比你门路广的道行高的,叫他们去发挥呀,不然要他们当摆设?你知道我们那小屯子里都聚集了哪路英雄吗?我们负责贸易的副总原来是国家外经贸委的一个副处!我们饲料厂,跟丹麦合资的,经理是从咱市粮食局挖来的副局长,年薪十万,人家愣把工作给辞了,冲的是啥?不单单是钱啊,冲的是咱辛留屯的事业!我们那里的能人多啦,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这都是我们老书记的战略眼光高,才能引来金凤凰到我们窝里下蛋啊。”
何迁开始不敢简单地把唐国强和他的村庄看做爆发户集团了,这番话说出来,蛮有水准的嘛。何迁笑道:“你们老书记挺有理论水平的。”
唐国强振奋道:“老书记那是叫农村这块土给窝住啦,他自己都说自己是当国物院副总里的料!国家那小政策,叫他研究得那叫透!老书记现在是全国仁大代表啊,他说他就是要给咱农民兄弟争口气,走到哪都不能叫人低看了!”
“对,我一直就觉得咱农民兄弟才是社会的中坚力量。”
“这我早就看出来啦,兄弟你跟那些动不动就看不起咱农民的城里人不同,你是咱辛留屯的恩人,也是贵客,今天咱能见面,就是铁定的缘分,不论多忙,你也得抓时间去我们那里参观参观,到时候你看看欢迎你那阵势,比外国元首来北京以下不?”
何迁哈哈笑着,心情是真的愉快。
两个故交畅谈了一个多小时,越发投机,唐国强再次邀请过何迁去屯子做客,先起身告辞,说已经在“凯悦”预定了房间,明天市里还有个企业家的会议要他发言,得抓紧准备一下。何迁不便挽留,一直送他上了“奔驰”轿车离去,心里久久平静,就在宾馆外面站着,想了又想,一面觉得自己的公司肯定可以获得成功,一面又不胜感慨,觉得自己跟这些“农民兄弟”竟然还有老大的差距,实在是又不服气又惭愧连连。
上了楼,又把辛留屯的宣传画册前后翻了一遍,脑子一直没闲着,又想到唐国强说的那个“说自己是当国物院副总里的料”的老书记,就觉得辛留屯这个地方还是一定要去一下的,也许那里会是他的另一座金矿也未必呢。看看资料,至少那里几个钢厂的年产量要比“红轧”还多两倍不止,又有唐国强这样的关系,怎么能放弃呢?
这些天,何迁一直在纸上规划“威宁”的远景,把现在热门又赚钱的几样生意都计划到了:贸易、建筑、股票、走私……他想自己做哪样也不是没有可能,目前缺的只是机会和专业人才,钱的事他倒很少操心,虽然帐上只有二三十万可供周转的资金,可要是真有一个几百上千万的项目落实到手里,他还真不含糊。没钱不是理由,如果一件事情因为没钱而放弃,何迁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做了几年“溜缝跑合”空手套白狼的贸易,何迁坚信生意成败的关键并不在钱上,而是在运做的程序和具体手段上,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这种能力的。
何迁是个不事张扬而思路缜密清晰的人,闲暇的时候他就喜欢在纸上规划一些虚拟的项目,模拟各种商业成功的模式。比如做走私车,他就要在纸上写上“车”字,然后前后左右地划线,分别指向进货、销售两大环节,再细分出各种可能遇到的问题,延伸向它的解决方案,比如“走私”两字后面就要涉及“海关”,“海关”后面就打个勾,表示他有能力摆平,否则就打个问号。整个“项目”规划下来后,何迁就会长久地盯着那些“问号”端详,思索如何突破,脑子里就会转出一个个可以利用的关键人物,最终锁定一个,就赶紧把他的名字写在问号后面,再想这个事情究竟怎样沟通突破比较“科学”、“经济”。
凭借他的野心和这一套做事风格,何迁根本没相信过自己也会有失败的一天,他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只有他还没有计划到的事业,他的暗藏的狂妄造就了他的孤独,他觉得身边这些人,包括周胖子、王向东、大luo,都不是能成就辉煌大业的人,他们顶多也就是成个小企业家、小商贩或者没理想没品位的爆发户,只有他,何迁,才有建立自己的帝国的抱负和能力,而所有那些与他交往的人,只能被他所用、受他恩泽而已,他们根本无法与他进行更高层次的思想上的交流。
不过今天唐国强提到的老书记,倒是叫他头一次心动了,他觉得那个老头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是个有资格跟他交流思想甚至给他一些教诲的人,虽然五六年前的一面之交中,那个老头儿真的并没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好象除了朴实还是朴实。
前几天王向东来了电话,跟他报喜,说这次能提过两辆车来,要他做些准备。何迁高兴,却并不急着操作,王向东手下的那些业务员,他都叫他们去给那家叫“河源”的国营单位跑车去了,他的目的一方面是做足姿态给对方看,一方面也是想磨合磨合这些业务员,看看他们的潜力和做事风格。至于王向东带回来的走私车,所有手续的补办并不艰难,刘帝的那个副拜表哥早已经被他拿下,到时候直接喂肉就可以了,合法起来的车子摆在那里,只要牌子和价格有诱惑力,是根本不愁出手的,反而是王向东急迫的样子叫他觉得可笑:简直是没大城府见不得大世面的嘛——一点儿稳做钓鱼台的风度都没有,可为将,不可为帅。
现在,“老书记”又让他的思路开阔了些,他决定马上就给周国栋打电话,给他个准信儿,要他过来“合作”上班。周胖子比他道行深又如何,只要向在自己手里抓紧了,能叫他跳出圈?而且周胖子此来,也不过为一个“钱”字,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而一旦有目的有欲望就必然会有弱点,到时候管你三十六大变七十二小变,左右还不是那个猴子禀性?有用的时候就用一下,没用的时候要踢他滚蛋还不容易?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五章-02兄弟好说;家经难念


王向东和刘帝回来了。
丰子杰和山猫的另一个弟兄“幺鸡”没有来威宁公司,一到九河就直接去了秦得利那里。虽然山猫交代王向东少打听细节,不过丰子杰自己就抑制不住,跟王向东说:这次把徐老二干得够戗。原来徐老二又有了新的货源,可能条件比山猫这边要优越些,所以就不再把山猫当回事儿了。
“打成啥样啊?胳膊腿还全吗?”王向东笑问。
丰子杰笑道:“还用那么费力?我们把话说呛了,我一脚踹逼个狗吃屎,不废话,照身上就是一枪,死活还管他?”
王向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丰子杰笑起来:“看什么看?不是以前那把火药枪。现在玩的是真家伙,呵呵。”
“带着呢吗?让我也耧悉耧悉。”别人听不懂,九河人说的“耧悉”就是“看看”的意思。
丰子杰说:“还能留着?回来就让猫哥给扔了,以防万一嘛,什么时候用,到黑市上花个三五千就弄把好的,赶明儿你得备一把,路上塌实。”
王向东笑道:“弄枪倒是容易,河北的白沟就是个军火库,随提随有。不过身上带个家伙,人这脾气就见长啊,能忍的也不忍了,小事也不怕往大处折腾了,我这狗脾气你还不清楚?到时候耧得住火?过不了俩月,就又得回去开床子啦。”
一路上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几天的时光却也不显得难熬。车到九河界内,先给何迁、秦得利分别打了电话,到时候双方各奔个所,约好先把各自的事情处理稳当,日后再会。
王向东和刘帝先跟何迁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王向东自然没有说出那辆“奥迪”的真实身份,只说是山猫手里的货,将来货款就让丰子杰直接带回去。
“小杰也来了?”
“先去利子那里了,收烟钱啊。”
“回头咱们请他聚聚,正好过几天金水旺那里开张。”何迁又转向刘帝说:“兄弟后面就看你的了,那辆尼桑的来头你也清楚了,你表哥那里你去办吧,需要我出头的时候再说。”
刘帝大咧咧地说:“放心吧,我表哥就是见钱就成,估计有两三万就把他打发了,您就盯着掏银票就成啦。”
何迁笑道:“我打听过了,这种车的进口关税和代征税要十四五万,你叫他给弄个罚没手续就成。好处费的事你就做主吧,这种事我最好不出头,直接办事的人越少,对方越塌实。”
刘帝应着声先走了,何迁说:“老三,我想了,一旦咱这个生意干顺了干大了,就可以再多投入些,打上海关的招牌搞罚没轿车的拍卖,到时候就可以把‘河源’彻底踢开了。平时你多跟包乐天聊聊,心里有个谱儿,将来把他们单位的好业务员挖几个过来,也算河源帮咱一把咱给她的回报。”
王向东笑道:“最毒不过妇人心,我看你比妇人还毒。”
何迁笑起来,摆摆手说:“这叫竞争,商场如战场,谁有了人才和国家资源,谁就能胜——对了,咱这两辆车先不急卖,过两天咱先开着去串个亲戚。”
王向东一打探,何迁就把巧遇唐国强的事说了。王向东也是称奇,何迁道:“那里不还是你老家呢吗?”
王向东笑道:“是在那个乡,可是不在辛留屯,不过我大姐当年倒是在辛留屯插过队。”
“那你去了也是亲人嘛,这事不更好办了?”
“咱要办啥事?”
“啥事也不办,就是看看,串个门儿。”
“也许就能串出机会来,当年你做钢材还不就是歪打正着?”
何迁笑道:“你倒也不是不开窍的。”王向东立刻不满起来,皱着眉道:“你小子还别把土地爷不当神仙看,村长也是干部,豆包也是干粮,何况我王老三可是打小看着你长大的,你能不能比我多窜出二尺尿去我还不清楚?”
何迁气道:“还你妈真急了?”
王向东笑起来:“操,跟你值当得吗?说什么你也是我干弟弟呢,当年你为了几根luo纹钢还不是管我老子喊干爹来着?”
“没错。”何迁连连点头,说:“不过哥哥你可得捧着我干,在这屋里说啥都成,在别人面前可不能叫我下不来台。”
“那是,说什么你也是总经理啊。”
两个人说笑一番,何迁生出体恤之心,先叫王向东抓紧把票报给胡成顺,把帐抹平,然后回家休息去了。
王向东带着一大堆从南边给儿子捎回的礼物回了家,家辉把各种玩具都倒腾了一番,忽然闷闷不乐地说:“老爸,你跟妈是不是一辈子也不在一起了?”
王向东一愣,笑道:“谁跟你说啥了?”
“做天妈带我去玩,还有一个叔叔跟着,他对我妈比你还好,我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王向东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儿子也长大了,可能要知道“离婚”是什么概念了。是啊,再过几个月,家辉也该上学前班了,如今的孩子早熟,不该知道的事早早就知道了,不象他们当年那么傻了。
王向东对教育孩子毫无准备,一直只想着让他过上比自己强比别人也强的生活,将来儿子要当的是“贵族”,而不再象他一样艰苦奔波。家辉突然提到陈永红,叫他有些措手不及,尴尬地想了想,王向东便开导儿子道:“你妈就是那个穷命,没办法,咱想叫她享福她都享不上。”
家辉不服气地说:“可我看妈妈跟叔叔在一起总是笑啊,不享福怎么还笑呢?”
王向东看看厨房,林芷惠正在里面忙活晚饭,就诡秘地问儿子:“儿子,那叔叔有老爸高吗?”
“没有。”
“穿的有老爸高级吗?”
家辉摇头道:“没有。可是人家比你白。”
王向东不屑地说:“男子汉脸白没用,得有本事才行,象你老爸这样才叫真正的男子汉,小白脸什么时候都没出息。”
家辉撅着嘴抗议道:“可奶奶伟啥总说要把我养得白白胖胖?还有大姨夫,他也是小白脸儿啊,可他最有本事啦,是大官!”
“嘿!”王向东惆怅地一直身子,喊道:“他妈的我还说服不了你啦?告诉你,老爸其实也特白,可为了给你跟奶奶挣钱花,为了叫你们过上好日子,整天在外面东跑西颠的,给晒黑啦,老爸小时候也是白白胖胖的,呵呵。”
“你呀,别糊弄孩子啦,你从小就没白过。”林芷惠从厨房出来,听到王向东自夸,不由得笑起来:“家辉这么白,全随他妈。”
家辉也佐证说:“叔叔也说我象妈妈。”
王向东大受挫折,不禁恼道:“什么叔叔伯伯的,以后不许你跟你妈出去啦,回头我给你找个更漂亮的妈,整天在家陪着你玩儿。”
“我才不要后妈!后妈没一个好东西!”家辉突然跳起来,怒气冲冲地跟王向东宣战。
王向东当时火往上撞,就要发作,结果被林芷惠喝住。林芷惠很宠孙子,谁高声大嗓地吓唬孩子她也不答应,更不用说动手动脚了。其实一家人都很娇惯家辉,都觉得这孩子受了太多委屈,王向东看老娘跟自己来了脾气,赶紧把脸又堆上笑,努力哄儿子高兴起来,他自己更是觉得亏欠儿子太多,如果不是天生火暴脾气,怎么舍得吓唬儿子?
一会儿吃着饭,林芷惠也提起陈永红搞对象的事,叹口气,又说王向东也该考虑再成个家了,这样下去不象个事儿啊:“对门的李奶奶昨天来唠嗑,说前楼倒是有个刚没了男人的……”
王向东赶紧说您让她歇了吧,然后不屑地说:“等我有了钱,还愁这个?”
“哼,你这想法就不健康,你还想找个黄花闺女咋着?我说呀,就找结过婚的,到时候知道珍惜日子。”
王向东大咧咧地说:“妈您甭操这份心,我早看透这社会了,没钱说啥都是白说,有钱想啥是啥。等咱真有钱了,还图谁珍惜?小家子气的我还不要呢,就得敢花钱的,会花钱的看着才带劲!咱有的是钱叫她糟践,只要给我应下两件事来就成”第一得孝敬您,比孝敬她亲妈还得孝敬;第二得疼家辉,比疼亲儿子还得疼。要不,乱棍打出!”
“你呀,你是看你爸没了,想怎么气我就怎么气我呀!”林芷惠一说话就伤了心,眼泪要下来。王向东赶紧说:“妈您说啥哪?我能气您?我说的可是实话。将来这再进门儿的,必须比陈永红强八倍才成,绝对先得叫您跟家辉满意,我自己倒无所谓了,你们满意我就高兴。”
家辉不甘寂寞地说:“你们白话啥呢?”
“设计咱家未来呢,幸福生活马上就来了。”王向东乐呵呵地说。
饭还没吃完,秦得利的电话就追过来,说晚上“三缺一”,嘱咐他多带点钱过去凑局儿。王向东说:“还用带钱,我向来都是空手抓蛤蟆。”
林芷惠嘟囔道:“晚上又不在家住了?”
王向东一边坐回来草草吃着饭,一边说:“没辙啊,做大生意都是应酬,我姐夫还不是三天两头不回家吃饭?”
“人家那都是做客白吃。”
“我都是请人吃饭。呵呵,没有我们的乐善好施,姐夫他们那些贪官怎么活?”
林芷惠责怪道:“别当着孩子面乱说话,你姐夫可不是贪官。”
家辉高声道:“是贪官,他家柜子里都是好烟好酒!”
“胡说。”
“小楠给我看的,还有她的玩具,都是别人送的,Hellow-Kitty就好几只,咱家一个也没有!”小楠是王慕清的女儿。
王向东起来:“啥,猴开涕?”
“日本猫,这都不知道!”
王向东愤慨地说:“妈的,明天我就给你买十只!”
“我才不要!男不玩猫女不玩狗,奶奶说的。”
儿子的机灵劲叫王向东很自豪,他拍了拍家辉的脑袋,起身道:“儿子,跟奶奶好好在家呆着,老爸得办大事去了,没有我不成啊。”
王向东刚走两步,家辉就认真地警告道:“老爸,你可别乱找小姐去呀!”
王向东勃然变色:“啥?谁教你的!”
“奶奶跟李奶奶说的!”
林芷惠无辜地笑道:“咳,李奶奶说,咱楼下的二棱子去那种地方,叫人给抓了劳教,孩子耳朵尖,听啥学啥。”
王向东不满地说:“妈,您以后少跟那些没品位的老太太呆着,把孩子都带坏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什么时候能成贵族?”
听儿子这样责怪,林芷惠多少有些伤心,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也不应他的话,只嘱咐王向东不要玩得太晚,王向东顺口应承着,换了身休闲夹克下了楼。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五章-03农民帝国(上)


不知是何迁心急,还是“威宁”真的讲求“效率”,王向东他们回来仅仅三天,那辆走私“尼桑”的手续就“补办”好了,刘帝也从何迁这里帮他表哥提走了两万五千块的“劳务费”。至于那辆“奥迪”,虽然王向东一再说手续齐全,何迁还是找交通局的“朋友”鉴定了一下,对方说没问题。
王向东后怕地说:“妈的万一看出问题怎么办?”
“问题对咱们不叫问题,叫漏洞,是漏洞就抓紧弥补啊。”何迁坦然地说:“这哥们儿是李爱国介绍的,负责车检这块儿,跟咱关系特铁,看出毛病来肯定第一个告诉我。”
王向东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你把后方的工作做得越瓷实,我在前线越有底啊,没有不敢要的东西啦。”
“别给我往回带活人就成。”
“死人你要?”
“别说那不吉利的,做这种生意得忌口,我正准备过几天弄个财神加个菩萨呢。”
“那叫请。”
“请就请。”
“咱的事也办利落了,啥时候去辛留屯?”
“我比你急,电话已经打完了,明天就走,你准备准备,要是谈得愉快,就呆两天。”
“你真相信能从几个老农那里取回真经来?”
“不管怎样,咱得承认人家有比咱牛气的地方,没有经可取,沟通沟通感情也不错,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他们呢——他们欠我的。”
何迁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很坦然,当年在“鸿来顺”饭店偷唐国强皮包留在心里的阴影,他已经努力地让它消除到最低,既然大家一口咬定是他帮助、挽救了整个辛留屯,他自己为什么还含糊着、怀疑着呢?
日程既定,转天一早何迁就安排好公司的工作,带着两辆车和王向东、楚正宽上路了, 随行的还有个办公室的文秘,一个新招聘来的中文系大学生,女的,叫祝小蝶。
一路上,楚正宽开着前面的“奥迪”,嘴不闲着,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去过辛留屯一般,喋喋不休地介绍屯子的情况,说到老书记,他更是仰慕不禁:“这张书记厉害啊,仁大代表,中央的路子都横通,九河在他眼里算屁呀!市里请他开会他还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时间有没有兴趣呢。”
何迁笑道:“其实那老头挺朴实的,那年请我喝酒还喝高了哪。”
“咳!”楚正宽赞叹道:“那是当年,现在人家架子可大啦,就他那办公楼,门口的警卫都别着枪,二五眼人想进去休想,跟中南海似的。”
王向东笑道:“那你见过他几回?”
楚正宽坦诚地说:“一回也没见过,咱没那档次。我谈业务也轮不上找他,现在连唐国强都不怎么接见我了,不是前几年他拎着酒瓶儿求我帮他们推销钢材的时候啦。”大家一笑,楚正宽说:“别说我,连县里市里的一般领导去了,张书记都不见,说不跟那些要素质没素质要能力没能力的烂人瞎耽误工夫,这些当官的对他是又恨又爱呀——人家真能给税务局创成绩啊,牛逼牛得有理。”
何迁咳嗽一声,说:“楚经理,到了辛留屯,咱的口头语都得收敛着点儿啦。”
“那是,公司形象啊。”
王向东回头看看后面的车子,笑道:“何总,那小蜜还够正啊,你亲自挑的?”
何迁说你少来吧,“什么叫小蜜?那叫文秘。我更看中的是她的水准,她漂亮只是赶巧了,不另加分。”
“你出来带着她,我凤妹子不吃醋?”
“都象你那么没水准?”
“咳我说你们到底准备啥时候领执照?”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乱操心的,整天为个女人的事墨墨迹迹。”
“狗咬吕洞宾啊你!你小子是不是想玩弄我妹子的感情?看上后面那个了?”
何迁看一眼呵呵发笑的楚正宽,正色道:“老三你给我捏死,再胡说八道,等到了屯子里我先叫唐国强去钢厂拿电焊把你的嘴焊上。”
扯着淡话,一晃就过了两个小时,楚正宽忽然说:“快到了,看前面那大气球!”
前面的天空里,果然悬着一个大热气球,再近些,已经能看清飘带上“辛留屯农工商总公司欢迎您”的大字,王向东感慨道:“够客气啊。”
楚正宽笑道:“不是给咱预备的,这气球飘了两年了。”
“人家这叫广告。”何迁说。
渐渐地已经能看清屯子边上的工厂了,路旁不断闪过的的饭店、旅社和隆隆往来的大货车,也显示着这里的繁荣。楚正宽边开车,边不由自主地当着向导:“看左边,这个钢铁厂后面就是居民区,一水的四层楼,面积都是一百多平米的,普通居民啊!再往里就是别墅区,八十多栋小楼儿,住的都是功臣,妈的这里就是实际,谁的贡献大就给谁别墅,有时候一个经理的年终奖金上百万!不象国营企业那么操蛋,还得论资排辈儿,年轻人再有本事没有工龄也不管用,统统没前途,那些老棺材瓤子就是站着茅坑不拉屎也不带挪挪屁股的,谁也舍不得手里那点权利啊。你再看看人家这里……”
何迁突然喊到:“停。”
“啥事儿?”楚正宽边问边把车靠在路旁,车子已经到村口了。何迁下了车,望着高高耸立的大牌楼上“辛留屯”几个字,又看看牌楼两侧威风凛凛的两只大石狮子,说:“这个够威风,很有农民爆发户的特色,呵呵,咱叫小祝给留个影吧。”
楚正宽无所谓地笑道:“这算什么,呆会儿到了里面,您还不把相机给拍爆了?”
说着话,还是留了个影。何迁端着“大哥大”给唐国强打了个电话,通报说自己到了,正在村口。
没过五分钟,前面忽然一通暴烈的鞭炮和锣鼓声,紧跟着驶出一串以“奔驰”为首的轿车编队来,何迁打眼一望,嚯,足有几十辆,能看清车标的都是高级进口车。
王向东确定道:“这回象是奔咱们来的吧?”
说话间,唐国强已经从“奔驰”里下来,几乎是扑过来紧握住何迁的手,来回晃着手:“可等到你啦!”然后冲后面的人高呼:“乡亲们,这就是我们屯子的大恩人——何迁何总经理!”当即是一片欢呼、掌声和锣鼓鞭炮的大合奏,农民式的热情让何迁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唐国强又一一跟何迁的几个随从握手寒暄,然后迫不及待地招呼何迁上了他的车:“张书记听说你来,专门推掉了两个参观团的见面会,特意留在办公室等你!”
“无比荣幸啊。”何迁想起在车上楚正宽对老书记的介绍,说这话时几乎是有些发自真心了。
辛留屯整个被大大小小的工厂包围了,更象一个小小的工业城,不过,进了村,她核心部位的严整规划叫何迁又是吃惊不小,高耸的宾馆、办公楼、居民区、别墅群,加上宽敞洁净绿树成荫的马路,让人恍惚来到了一个乌托邦式的样板城市。
何迁很诧异自己以前居然没有留意到有关辛留屯的新闻,据楚正宽说,这里可是全国都有名中央都挂号的典型啊,何迁相信这只是因为自己太轻视农民的缘故,所以有关他们的消息才被简单地忽略掉。而今天,他堂而皇之地来参观、取经,也的确是包含了自己的苟且的想法:他希望能从这里得到机会。毕竟,如果没有他当年的“恩泽”,没有那两万八千块钱,就几乎完全不会有今天产值上亿的辛留屯的存在。
车子向前开着,何迁一边看,一边逐渐“端正”着自己的心态,使自己更象个施恩不图报的坦荡君子。
奔驰车路过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前,何迁被街口侧立的一爿巨大的“九龙壁”吓了一跳:不是到天子脚下了吧?
唐国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只随意地指指街口说:“这条街叫香港街,我们全村八千多人加上一万多外来打工人员,想买什么,这里应有尽有,回头你们参观参观就知道我没有吹牛了——好,前面就是我们集团总公司的办公楼啦,张书记也在这里办公。”
看前侧方向,宽敞的停车场后是一栋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的四层办公大楼,隔着马路,对面的开放花园前立着一组“桃园结义”的石雕。何迁一时很难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来概括自己的感受,脑子里除了羡慕景仰,似乎还有些混沌似的。
下了车,才意识到刚才在村口的欢迎队伍已经散去许多,最后跟进公司“大院”的只有不足十辆轿车,估计其他那些车辆只是临时从各单位抽调过来壮门面的。
楼口果然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卫,不过腰里好象并没有象楚正宽讲的那样“别着枪”。
张书记的办公室在二楼,门口没有任何标示,只立着两个西装笔挺的彪形大汉。隔着几步之遥,唐国强冲他们做了个手势,其中一个大汉立刻进去通禀,何迁他们走到门口时,里面的大汉刚好开门出来,说:“书记有请。”
何迁本来做好了一手准备,心想这老书记一定会迎上来握紧他的手连连感慨,自己到时候就要表现得尽量有君子风范,争取给老书记留下一种今非昔比的良好印象。不料壮汉侧身站过门边后,里面并没有别的动静,不觉略略有些失落,加上一进楼就有种进了黑帮总部的感觉,何迁等几个人的气势一下收敛了许多,不自觉地谨慎规矩起来,惟恐草率不周惹主人生气或轻视。
进了门,才发现里面是个大套间,这正对门的外间简直就是个小型花园加迷你会议室,侧墙上贴着两行镏金大字:没有供产档,就没有辛留屯。
唐国强急行两步,抢在前面敲了下里面那间虚掩的门:“书记,何总来啦。”里面恍惚应了句什么,唐国强赶紧招呼何迁他们进去。
何迁一进屋,立刻又惊了一下,里面居然是一间至少四十平米的大办公室,一面墙整个是个大书柜,里面摆满了书,许多书横在柜子里,或夹着书签,或打开着,整体上散乱又仿佛是刻意布置的,使他一下子联想到报刊上登载过的毛泽东的书房。
这一切当然只是下意识用眼睛的余光看到的,因为他不能不首先注视那位本该“朴实”的“老书记”。略显瘦消的张书记一边招呼看座,一边急急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好象正在批示什么重要文件,又不得不先放下来应付眼前的事情。
“张书记真忙啊。”何迁看张书记摘下了老花镜,先赞叹起来,他奇怪自己的语调怎么会突然带上了几分阿谀。
“唉,一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啊。”张书记感叹着,身子已经移出办公桌,何迁见状,赶紧站起来,预备上几分谄媚一般的笑容,一边笑一边就悔恨了:怎么搞的?妈的,身不由己似的!
张书记脸上的肌肉似乎好久不曾练习过了,笑得有些古板,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真诚:“失敬失敬啊,小何,本来应该到村口迎接你们的。”边说边伸过手来,何迁赶紧接住,感觉着对方握力的大小给出了适当的回应。张书记看上去骨架堪称嶙峋,手却矛盾地柔软着,握手的力度微小,却不敷衍。
张书记跟王向东等几人也一一握了手,没有寒暄,分宾主坐下,何迁刚要吹捧两句,张书记先偏头跟唐国强道:“国强,今天你就把手头的事都放放吧,全力以赴陪陪小何,叫上办公室的小马,一起带他们走走看看,啊?”
唐国强点头答应,张书记又对何迁道:“小何啊,我的胃口不好,中午就不跟你们喝酒啦,下午呢,北京还要来几个教授和经济学家,我得接见接见,就让唐总陪你们吧。”
何迁一边体谅地说“工作重要工作重要”,一边深感失落,甚至生出了几丝被羞辱的感觉。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五章-04农民帝国(下)


张书记热情又冷静的态度使何迁显得被动,这和他设计好的火热场面落差太大,何迁直感到落寞、尴尬甚至恼火,他觉察到张书记似乎并不再把那两万八千块钱当个事儿。而他自己也开始感觉可笑:难道要让人家承认对于辛留屯的发展他何迁比张书记的功劳还大吗?而且,如果人家知道了他“拾金不昧”的真相,以他对今日辛留屯的感觉,他姓何的能不能活着走回九河都没有定数了。
面前的张书记,和五六年前到他家里致谢的农村档支部书记判若两人,叫何迁几乎是完全地不适应。一个农民,一个曾经受恩于人的农民,怎么可以这样?至少应该继续朴实着,不说感恩戴德,也不该半冷不热叫人摸不着脉吧?妈的就是爆发户心态土财主意识——愤懑的何迁已经想早些回去了。
直到张书记问起他的状况,他才振作了一点儿,加上唐国强在旁鼓吹,张书记终于笑着吐口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将来可能还是有合作机会的嘛。”
何迁忙说:“合作恐怕不敢高攀,我们其实是来向老书记取经的。”
张书记居然有些疲惫地说:“呵呵,又是取经,每天都有来取经的人。”言外之意,是说没看见几个人因为取了几句经也成了佛的。唐国强在旁道:“是啊,参观团一拨接一拨,逼得我们不得不专门成立了一个接待办公室,这些人书记几乎是一律不见的。”
“哦,那今天我们是特例啦,实在……”
张书记一摆手:“客套话别说了,小何,你是贵客,不可不见,不然人家要说我们辛留屯忘本了。”
这话叫何迁舒服。他赶紧见缝插针地说:“张书记,其实早知道你们发展起来了,可我没有成就,一直不好意思来拜访啊。”
张书记眉头微皱,道:“有志气啊,不过单凭这种落伍的志气,在现在的社会可有被淘汰的危机啊。”
何迁本以为自己说了句讨好的圆滑话,不料被当头教诲了一声,于是赔笑,问:“我是后生,您要多提携,辛留屯能在您老的领导下创造辉煌,必然有成功的秘诀……”
“秘诀?秘诀对我们做事业的讲,其实就是常识。”张书记把软“中华”一掐,唐国强立刻又给他续上一棵,一边对何迁他们笑道:“老书记烟不离口。”
张书记吸口烟,继续说:“谁来了,我都不瞒他,今天你小何来,我就更要多说。”
何迁赶紧挺了下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就是四个字:智慧和勇气。”张书记说完,看看何迁,何迁倍感失望,脸上还不能挂出色来,连连点头,心里说:妈的,看来这趟路是白跑了。
张书记缓缓道:“有智慧才能发现机会,有勇气才能抓住机会;智慧使你的勇敢有了方向和尺度,勇敢使你的智慧变成可见的力量。做大事业就是冒险,事业越大,风险越大,什么事最大?当皇帝,所以当皇帝的风险也最大。历朝历代死于非命的皇帝将近一半,当老百姓就不会这么恐怖,呵。”
大家都附和着笑了一下,没有放肆的张扬。张书记微微一笑,接着说:“皇帝是不要当了,咱说现实的。智慧不是菜市场里做鬼称的小聪明,不是奸商之奸啊,智慧是觉悟,是前瞻的能力,是博古通今和先知先觉。尤其在中国,一个企业家,一个大商人,他必须先是政治家、哲学家,更要通晓人情世故,懂得特殊环境下的游戏规则。”说到这里,他笑着扬了扬手:“外间那两行金字看见了?那就是政治和哲学,就是世故和规则。”
“您说‘没有供产档就没有辛留屯’那句?”
张书记淡淡一笑,冲何迁边上的祝小蝶说:“你是报社的?”
祝小蝶红了脸,笑道:“我是何总的文字秘书。”
“那就不要总是记啊记的,回头我给你们带两本我的书走,我的话都在里面。不过——解释外面这句话的是没有啦,我们从不对外人讲的。”
唐国强笑道:“所以说老书记没把你们当外人,你们也不要记来记去的。”
张书记用烟头指指脑袋:“记没有用,要靠悟。”说完,张书记刚刚高涨起来的情绪似乎又有些回落,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呆会儿你们参观的时候可以注意一下,我们这里不悬挂任何人的画像,也不请任何人题词,我们不搞个人崇拜,不把权威当祖宗供着,我们只相信供产档,感谢供产档。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新中国就不一样了,个人可以犯错误,可以牵连祸害许多跟屁虫,可档不会犯错误,你说是不是?”
何迁听得有些迷糊,似懂非懂,当时并没有时间细揣摩,只好先点头道:“张书记的经验,不是我一下就能吸收的,我回去得好好消化,万一能有解悟,一定受益终生啊。”
王向东按耐不住插话道:“张书记真高明啊,我一下就服了,现在是供产档的天下,谁当了头儿,谁犯了错,都是他个人的,档不跟他背这个黑锅,所以啊,吊哪棵歪脖子树上都不保险,就跟着档走,谁也不能打翻你,高!”
张书记侧身转着脖子看了眼王向东,笑道:“这是你的个人解释,虽然不严密,不过也挺有特色的嘛。”
何迁忙借机介绍道:“这是我们的王副总经理,说起来他还是您的老乡呢。”
“哦?”
“我家老爷子就是从丰收乡进城的。”
何迁补充道:“王总的大姐当年插队就是来的咱辛留屯。”
张书记眼睛亮了一下,又平静下去说:“可惜那些知青都走啦,没一个看得上这块盐碱地的,当年这里穷苦到什么程度?外面的人都说:宁当饿死鬼儿,有女不嫁辛留屯。那些知青也是苦啊,到了这么穷的一个地方,想偷只鸡都不好找,呵呵。”
王向东笑道:“我大姐是回去了,她没眼光。老书记,要是我现在想来您这里再插回队,您要不?”
张书记突然爽朗地笑了两声,唐国强略略有些吃惊的样子:估计很久没见过老书记这样红口白牙地大笑了吧。定定神,唐国强随意搭讪道:“王总的大姐叫什么名字?看我还能记得不?”
“王慕清。”
“王慕清?!”
王向东有些诧异地问:“唐总还记得?”
“记得,记得。”
看着唐国强深感意外的表情,张书记又笑道:“当年有几个叫王慕清的?”
“独一无二。”
张书记忽然又是哈哈连笑几声,精神上来了,把烟一掐道:“有意思,有意思,好多年没觉得这么有意思啦。”一时间好象整个人都变了,何迁马上捕捉到了记忆里拿个老农的淳朴形象。
王向东赶紧又递过一支烟去,张书记点上了,晃了下脑袋说:“相请不如巧遇,咱老家有句话,叫三十晚上吃饺子,说起来没外人,哈哈。”
“哎,哎。”王向东只有点头的份,一时也弄不清这老书记忽云忽雨的闹得是啥情绪。
其实他怎么能料到——眼前这个唐国强,正是他大姐当年插队时爱得“胶着”的对象呢?等张书记三言两语点开了,一屋人都是振奋。王向东更是意外,呵呵笑着连玩笑都想不起怎么开了。
张书记兴致一高昂,办公室里的气氛马上热烈了一会儿,。张书记拍拍何迁的手臂,问:“小何,你对自己的公司有啥想法?”
“想法?您是说前景吗?”
“对,是当个生计来做,还是要干事业?”
“当然干事业。”
“要干多大?”
“不怕大。”
张书记又是笑:“好,好啊,有什么困难要我帮助吗?”
何迁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一时还真想不起有什么具体的困难能求他,只好笑道:“困难总是有,不过,我们都会尽力克服。只要以后能有机会跟辛留屯做一些贸易上的合作,我就很知足啦。”
“你们只做贸易?”
“对,以后可能还要涉猎其他领域,现在还只是刚刚起步。”
“国内做贸易做得最漂亮的是谁?”张书记看一眼何迁,自顾说道:“一个四川人,牟其中。”
何迁景仰道:“知道,知道他的事迹,最厉害的是用五百车皮积压商品从俄luo斯换了四架飞机回来,赚了差点两千万,美金啊!我还知道他的一句名言: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
张书记点了下头,说:“这个人我接触过几次,很有头脑,他曾提出一个99度加1度的理论,说几十年的计划经济使很多资产由于体制问题大量闲置,在计划经济下烧了很多水,但都烧到99度就不烧了,老牟说自己就是要把它加1度,把水烧开,但具体怎么加这1度,他并没有找到答案。”
看着张书记有些自得的笑容,何迁试探道:“那么以您的高见呢?”
张书记看看自己的手掌,玩味般地翻覆了两下,摇头道:“老牟是个浪漫又肯实干的天才,他的梦想就是建立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可他缺乏一种关键的东西——在中国要成就商业的成功,光有思想有理论当然不够,再加上实施的勇气也还不够。其实老牟自己也是那一壶烧到99度的水,他不突破他自己,他就永远烧不开。”
张书记停了一下,看看唐国强跟何迁,继续说:“这个话我在内部会议上谈过,我说老牟早晚要翻船,不信你们往后看。老牟光盯紧国家这壶半开水了,却没有反观自己,他自身缺的那一度是什么?就是中国人特有的一种智慧,叫做世故,世故是比哲学更大的智慧,可老牟把它看成了垃圾,他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折腾,入乡要随俗,入巷先看弯儿,麻将是国粹,可各地还有各地的规矩呢,不遵守游戏规则是早晚要吃亏的,玩得越大风险系数越高。”
看到何迁连连点头,张书记突然愤怒起来:“狗屁规则!在中国你要干事,就得先搞副拜,不副拜就不给你路走,想当初我们刚起家的时候看了那些狗官多少脸子屁股?哼,什么叫规则?规则都是强者定律,现在那些狗人看我发达了,反过来巴结我,屁!不要说他们,就是九河的市长来了,我没闲心也不搭理他,他能把我怎样?”
王向东说:“痛快!”
张书记无奈地一笑:“可该给他们脸的时候还是要给啊,这就是‘世故’,不然我不也成了那壶烧不开的了?”
几个人一笑的工夫,进来一个年轻小伙子,附在张书记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张书记皱起眉道:“你安排辆车,先把他们接到宾馆吧。”然后对唐国强说:“北京的教授来了,一帮吃货。”
唐国强看看几位客人,问:“书记,您是不是要去招呼一声?”
“呆会儿吧,我对知识分子还是尊重的,不过太多的知识分子来了就讲屁话,我不爱听。”说完,转向何迁,笑道:“屯子富了,我的身体也坏了,吃什么都不香,看什么都无趣,只有进了办公室才有精神。屯子去年的产值是一个亿,今年还不到年中,就有快两个亿啦,我就看着这些高兴,不过这距离我的目标还有很远。就是这样个环境,每天我自己的生活却很简朴,吃的跟周总里那么简单,山珍海味叫我看了还反胃哪,哈!可是,现在外面都说我这里是农民帝国,随便他们怎么叫吧,嫉妒也是人之常情,被人嫉妒是需要资本的,对吧?”
何迁点头道:“真是不虚此行,我回去后要把您的话好好琢磨琢磨,不干出点模样来都对不起您了。”张书记笑笑,又拍一下何迁的手臂,嘱咐道:“用人很关键啊,光说不做的一定不能用,光做不说的一定要会用,能说能干的一定要重用、慎用。”
唐国强笑道:“书记教导我们了,平时有来找工作的,只问他一句话:你能干什么?有能力就有岗位,有贡献就有奖励。真是能人,我们甚至可以为他单戳一摊儿任他发展。书记有话,叫做‘不怕干事的,就怕说事的’,凭借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在辛留屯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何迁连连点头,张书记看看表,说:“国强,一会儿你带小何他们去吃饭吧,下午做什么,看大家的兴趣,可以随便转转,也可以介绍几个贸易部给他们认识嘛,大家都是做生意,也许可以合作互补。”
何迁不傻,听出张书记要送客了,也就不再赖皮,抢先起身告辞,感谢张书记一番教诲。张书记握着何迁的手笑道:“只是随便聊聊。好长时间没这么跟人聊天啦,不错。以后你就把这里当个家吧,生意上有什么困难,缺资金、少关系,有过不去的坎儿就言一声。”
何迁脱口说道:“老爷子我就等您这句话呢!”王向东一惊,真担心他象当年一样顺势认个干爹,那今天这个眼可就现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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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前,唐国强招呼办公室的人拿了两本白皮书送给何迁,是“张作瑞书记讲话汇编”一、二卷,何迁想不屑又觉得没有资格,想崇拜又发现自己还没放下自尊,只好感情复杂地接过来交给文秘祝小蝶收好。
出了办公大楼,何迁只觉得浑身舒畅了一下,开口笑道:“你们几个紧张不?”
王向东等人也笑,楚正宽更是懊丧道:“从头到尾,张书记没拿正眼看我,我也没说过一句整话,真没这么窝囊过。”
唐国强略有歉意地笑道:“这就委屈几位了,其实说句不尊敬的话,我们书记多少也有些职业病,刚才他那一笑我都多少年没见了,还挺别扭。书记说了,我们不刮个人崇拜的歪风,可不能没有绝对领导的尊严,农村嘛,本来就是一盘散沙,不树立个权威怎么服众?其实这最大的权威还是钱,大伙真看着书记叫他们过上好日子啦——跟你们说实话,咱这里敢反书记的不是没有,可最后都给逐出屯子了,外面告着状呢,切,到哪告去呀?别说轰谁走人了,就是灭了全家,也是神鬼不惊——不过书记绝对不会那么不顾乡亲面子,办公楼前那三结义的雕塑可不是瞎立的,村里的人谁出了什么事,书记那真是当自己家事办啊,老百姓不服不行。”
“那怎么还有造反的?”
王向东替答道:“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刁民嘛!”
唐国强回望一眼大楼,说:“那是有人要抢书记的胜利果实,要扳倒辛留屯的改革红旗——这是书记的原话。书里面有一篇《反马家军论》,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何迁笑道:“我一直不明白,张书记干嘛不叫董事长?”
“档领导一切嘛。”
何迁恍然大悟般地笑起来,然后凑近了说:“我看外面说的没错,你们这里还就有农民帝国的影子。”
“可老百姓愿意啊,同样是受统治,你是想一边被统治一边吃海货,还是一边被统治一边啃树皮?”
何迁没有回答,看看左右道:“看了么,这就是管理的重要性。”
王向东笑道:“你这一趟就学了这个?”
“否!是张书记说的那四个字:智慧,勇气。以前啊,我还真是这么走的,不过没形成理论,看来以后得好好研究研究了,这老书记不是个凡人啊。”
上了车,唐国强说:“何老弟,咱先去吃饭,下午你想怎么过?转转,加深加深印象?”
“不转了,你带我的两个经理跟你们的贸易公司连连亲吧。尤其是王经理,你更要多关照啊,哈!差点我也跟着他叫上你姐夫啦。”
唐国强笑一下,从后视镜里看看后面跟上来的两辆车,似乎不经意地问:“王经理的大姐还好吧。”
“不错,现在也是官太太了。”
“哦,那就好。”唐国强轻微地点了下头,把奔驰轿车开进“九龙壁”斜对面的一家大酒楼的停车场里。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五章-05规划周胖子;善有善报


当天下午,唐国强带着何迁等人去了几个贸易公司,他说在辛留屯,几乎所有的实体企业都有自己的贸易部或者贸易公司,主要经营的是建材和粮油。因为有唐总引荐,各部门和公司的主观都非常热情,楚正宽在这里找到了不少机会,一路上美得牙根儿都酸了,王向东跟大家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只陪着寒暄,慢慢就有些厌倦似的。
唐国强介绍说:贸易部门是荟粹高人和无所事事者的地方,几乎所有进来的人都渴望能撞上大运,不过结果往往是大浪淘沙,去伪存精后,真正能籍此发达的凤毛麟角。不过,不论有多少人被无情淘汰了,辛留屯都是受益者,因为那些人不会白拿走辛留屯一分钱,他们的每一笔收入都是通过“贡献”而得到的回报。
“效益是存在的理由。”唐国强说这条由一个小贸易部提出的口号曾经得到过张书记的点名赞许。唐国强还是有些怜悯心的,他说,不论怎样,对辛留屯的居民来说,都还可以生存,即使没有工作的人,也能享受每个月最低二百元的生活补助,可那些外来的打工者就惨了,如果他们不能安分地在工厂做工,搞贸易又没有抓住机会的话,最后只能光着屁股离开这里,许多人都是慕名来淘金,结果却让这里成了自己的伤心麦城。
何迁感慨道:其实全国的贸易热经商热都是这种状态,辛留屯不过是个缩影而已。
唐国强转述张书记的话说:“商场如战场,怎能不残酷?经商的人可以去做慈善家,但在生意场上是不能有同情心的,没有更多的人倒下,就不会让你站得更高。”
在和这些人接触的过程中,何迁逐渐发现一个让他羡慕的现象:许多辛留屯的职工都能顺口引用几句“书记”的语录,尤其在辩论时,口中能频繁出现“书记说过”什么什么的一方,往往获得支持的比率会大增。无疑,张作瑞是辛留屯不可动摇的精神领袖。甚至有人直言:张书记就是辛留屯的毛住席。
这种在思想和现实两重领域征服了一方的境界,真的叫何迁神往了,这时他才逐渐清晰地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有着这种类似的渴望,他一直也想象张作瑞一样,最终能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帝国。
辛留屯一行给何迁的震撼和启发是巨大的,他心中的波澜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晚上回了九河,何迁没有回家,在公司捧着两本《张作瑞书记讲话汇编》,看了一个通宵。他服了,那是一种农民的深刻,一种糅合了淳朴真实、霸道赤裸和高瞻远瞩、世故圆滑的哲学,想了很久,何迁终于给张作瑞下了个自以为贴切的定义:具有农民特色的尼采。
而他何迁毫无追随张作瑞这个“农民皇帝”的企图,他要做的是儒商,而且是儒商中的“尼采”。他要创造一个白手起家的典范,创造令人瞠目的辉煌,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让秘书送给张作瑞几本自己的书呢,不过绝对不会起个“讲话汇编”这样俗气的名字,唉,农民就是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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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比以前更胖周国栋老早就跑到何迁这里,抱怨他们外出“考察”没有招呼他。何迁赶紧把张作瑞的书塞起来,无所谓地说:“一个土财主,有什么好考察的,我们不过去叙叙旧罢了。”
周胖子一屁股坐下,没有再提辛留屯,眯缝着眼道:“何老总,您把我给招安了,我还得跟您借个帽子。”
“说吧。”
“给我给副总当。”
“随便。”何迁笑道:“我说胖哥,你干嘛不自己注册个公司呢?现在玩皮包的那些人,有几个不得管你叫老大?你倒跑我这里当什么‘副’总!”
周国栋笑道:“这叫英雄爱英雄,我看你是个干大事的,所以才哭着喊着来投奔啊,呵呵。”
“扯臊我也会,你跟我说点实在的不成?”
周胖子又笑,说:“其实我是自己跑单儿跑孤了,能跟你强强联手,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以后,我们两方面的社会关系就要互相介绍一下了,这叫资源共享,一加一肯定大于二。”
“你不是憋足劲来害我的就成。”
“要害早害了,我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吗?人生苦短啊,要成事就趁早。”
何迁在心里嗤笑一声,不动声色地附和道:“不错,我现在也是急啊,总嫌钱来得太慢,呵呵。”
周胖子说:“我倒不急,还是老话:三年不开张,开张活三年。万一能逮个大的,我就收山了。”
“可惜你那套越来越落伍了,现在玩空手道的满街都是,傻子毕竟有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不是因为傻才上当,而是因为贪。只要你敢骗,就不愁没有上当的,嘿嘿。”
何迁笑道:“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除了骗,你还有什么高招?”
胖子笑道:“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骗子,我的职业是老师啊——我在帮他们提高鉴别力啊,想提高鉴别力就得交学费,毛住席不是说过:想知道梨子是嘛滋味,就得亲口尝尝,现在哦我就是那个卖梨的,能见面白给吗?”
何迁笑了笑,随手翻着笔记本,说:“周哥啊,你也知道,你来我这里之前我拒绝过你好几次,我的顾虑你肯定心知肚明……”
“当然,你小子怕我最后叫你擦屁股呗,呵呵,不会不会,我只是利用一下你的地盘跟公司的壳子,其他的不会牵连你。”
“我这里是鸡窝,你是凤凰,你肯定不会跟着我干,这也是我拒绝你的一个原因。而且你来了,就等于在我身边安了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爆炸我又不知道,机关都在你手里控制着呀。”
周胖子笑道:“你这是给我戴帽儿呢,咱哥俩不玩这个——既然你今天已经答应我了,你就有了你的打算,究竟有啥指示你就直说吧。”
何迁笑道:“骗子都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我是这样计划的:你怎么玩儿,我不管。不过有一点很关键,我的公章你不可以用,你只能打着威宁的牌子,但不能以威宁的名义做实质交易,我不想最后替你背黑锅。”
周胖子一直笑,等何迁说完,又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没问题。公章的事是小事,难不倒我,我准定不会害你就是了。不过现在我开始怀疑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当你的副总了,我从你这里能得到什么呢?“
何迁笑道:“你那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虫养。威宁的场面就能给你造势啦,难道你能拿个项目跟人家到小酒馆儿里谈?威宁就是你的门面和工具,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周国栋笑起来,连说:“成长了啊成长啦,骗不了你啦。”
“还有最后一点:真有好事儿,不能忘了我。”
周胖子点头笑过,又说:“老弟,你真觉得你手底下这些人能给你干出轰轰烈烈的事业来?这么折腾累不累?我看啊,不如咱哥俩一起玩把大的,然后人间蒸发,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去算了。“
何迁不置可否地问:“你有项目?”
周胖子诡秘地往前探了下身子,微笑道:“明年九河火车站准备翻新了,全面改版。”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啥屎。”
“所以我找你合作,明白人好办事儿。”
“为我奶奶,我也不会跟你同流合污。”
“呵呵。”
“不过,到时候别忘了替我推销一下建材就成。”
“有限的合作?”
何迁笑道:“绝对有限。我不趟混水,捞几条死鱼就知足,真正让我何迁做大事的机会还没来,这么早就让我当隐形人我不甘心。”
周胖子一拍大腿:“成!这事要憋成了,我蒸发,从此退出j湖。”
“记得不要给我留后患,不然我提前掐你的电。”
“盗亦有道,我不会坏了规矩。不过有一点必须说在前面,我自己的客户你不能出面接待。”
“你求我接待我也不见啊。”
周胖子呵呵笑起来,搓着肥手说:“那兄弟就等着擎好儿吧,我一准给你玩个漂亮的,也让弟弟你看看老哥的镇山之笔。”
何迁笑着打了个呵欠,连连摇头道:“一宿没睡。”周胖子起身说:“我也不坐了,三部的牌子和人马你自己攒吧,我只管忙我自己的啦。这个事儿跟多近的人也不能透风声啊。”
“什么事?”
“嘿嘿,你忘了最好。”
周胖子心满意足地走了,何迁喝了两口浓茶,给许凤挂了电话,要她找办公室的人给周胖子准备一套名片。许凤责怪道:“你到底还是把周胖子引来啦?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何迁皱眉道:“我自有打算。看人要看他的优点,看他的能力,这一点连辛留屯的老农都懂得,咱能那么容不得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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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个礼拜,王向东带回来的两辆车都出了手,“一部”的钢材生意也谈得此起彼伏,热热闹闹。何迁知道眼下的贸易“形势”就是这样,人人抱个热火罐儿,最后能做出馍来的十里有一就不错了,所以他对那些不断传来的喜讯倒是能淡然处之。
这天楚正宽风风火火进来了,说九河港有一船俄luo斯的道轨要到了,货的上家已经找到了,是他一个关系户,谈好了可以分给他们一百吨。楚正宽说锭子一下船,就会有钢厂追上来,不愁出手,至少最后还有辛留屯的企业给托底呢。
何迁问:“要定金对吧?”
大家都是跑熟了路的,楚正宽自然明白何迁的意思,马上说道:“这是我一个老关系了,不会有问题。”
“要多少?两万够了?”
“正好两万。”
何迁一边批条子一边说:“楚经理,一部的业务刚开始做,这种事最好你自己跑一跑,手续单据都验仔细了。”
“好。何总你放心,我做业务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粗心大意过,j湖险恶啊,一点含糊不得。”
何迁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一百吨是个小数目,也甭费劲了,我直接叫唐国强接走算了,弄好了基本不用动咱的资金。”其实何迁也是担心帐上仅存的二十几万资金周转不开,他估计自己的财务状况除了胡成顺可能没有人知道底细了,楚正宽或许真以为他注册的五百万是真的呢。
电话通了,何迁说了原委,唐国强立刻笑道:“你那个船期是什么时候的?”
“下周四。”
唐国强笑道:“是‘东方1号’吧?”
“没错啊,你们也知道消息了?”
“这批道轨我正准备全部吃进,合同已经签啦,你们怎么又撬走我一百吨?哈哈!”
何迁看楚正宽,楚正宽红了脸道:“问问他价钱。”
问了,比楚正宽的关系户每吨低九十块。
何迁笑道:“唐总,你们是不是开始往外发单子了?给了‘均利’公司一部分吧?呵呵,果然!瞧这事闹的,我们这一百吨就是从他们手里接的,既然这样,你不如直接给我……不好办?那你们手里还有多少余留?我全要怎样?你们看着加,一吨十块二十都成。”
聊到最后,何迁兴奋地说:“好,一言为定,我这就派楚经理过去和你签合同,定金……哈哈!你真是我亲哥哥!”
放了电话,何迁满面红光地站起来说:“你们有事做了。楚经理,你亲自出马,到辛留屯在港口的贸易公司找一个姓门的经理,把道轨接过来,然后马上把人放出去,争取货到之前把它都订掉!”
“多少吨?”
“一千二百吨!他们剩下的都给我们了,一吨我们可以赚至少一百。”
“要给他们多少定金?”
“先货后款。”
“好家伙,何总出马就是非同小可——那‘均利’的一百吨我们还要不要?”
“为什么不要?”
楚正宽心服口服地急去了。何迁一屁股坐回老板椅上,猛转一遭,嘿嘿地笑起来。做了几年钢材了,上千吨的手笔他还是第一次搞,在圈子里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啊,以前都是他追着别人屁股后面找货源,这次,威宁公司也要突然成为圈子的中心了,呵呵,看来辛留屯还真是去对了。想到这里,何迁又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句:妈的,一帮泥腿子,居然玩起整船的期货来了。
不过,当年还给唐国强那两万八千块钱,还真是值得啊。这就叫善有善报,时候刚到。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五章-06金家大楼

6月中旬,金水旺的新买卖开张了,第一周试营业,各项服务一律八折优惠,广告直接打在九河市的几家主流媒体上,都是通版的套色广告,在当时可算不小的手笔了。
“事业成功,家庭幸福……当你觉得人生接近完美时,富丽豪将让你知道:你还缺少什么……”
“享受富丽豪,就是享受人生。”
这是金老板请人设计的文案和广告词,他的新买卖就叫“富丽豪娱乐城”。不过后来,被人们口头传诵的一句却更通俗:“不去富丽豪,再摇算个鸟?”这是后话了。
其实开张的整个第一周里,金水旺都在陆续地招待自己的朋友和关系户:所谓的“政商名流”们。很快,这些朋友和关系户又带来了他们各自的朋友和关系户,不出半年,“富丽豪”的名声就广播到九河以外了,每天晚上,它的封闭停车场里都塞满了高级轿车,由尽忠职守的报安员们看护着。
不过,对九河的平民百姓来讲,“富丽豪”是个遥远的地方,即使望一眼它富丽堂皇的外壳,就马上打消了去“享受人生”的计划,因为他们还远远没有到“觉得人生接近完美时”,对他们而言,人生只是挣扎,尚且无从升华。
即使是何迁、大luo和在“南边”见过一点儿世面的丰子杰、王向东,第一次被邀请来“享受人生”的时候,也狠狠地意外和兴奋了一下。
原来的“工人文化宫”彻底地改头换面了,鸟枪换炮也不会有如此震撼的效果。四层楼高的通体墨绿玻璃,配以华贵优雅的紫铜窗套,巨大的霓虹牌匾,华贵的钛金门柱,从广场台阶开始的栽绒红毯,先给人一种需要高贵和谨慎起来的感觉,无需扮演,那种氛围就迫使你无法不进入角色。
“牛逼啊。”随行来的秦得利由衷地感慨了。今天他并不在被邀请之列,不过,既然丰子杰要来,当然不能不带他。
进旋转门的时候,秦得利险些又转出去,惹得王向东一阵大笑。
“牛逼!”
秦得利顾不得反击,先对大堂里豪华的装修赞了一声,刚从外面进来的人,也被里面清凉的空气一起振作一下。
这时,一个油头净面的中年人笑着迎过来,王向东认得这是最初跟金水旺卖盒饭的伙计,现在换了雪白的衬衣,金马甲黑领结,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不错嘛,旺旺呢?”
金马甲笑道:“在楼上忙活呢,都是戴乌纱帽的,不应付不行啊。”
王向东摆摆手:“无所谓,咱不是外人,好歹找个地方坐坐就成。”大luo也在旁憨厚地笑着说无所谓都是自己人。
何迁扭头看看许凤,挤咕下眼,许凤立刻从珍珠白的“班尼路”挎包里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他。何迁笑道:“金老板新开利市,这是我们哥儿几个的一点儿意思。”
“金马甲”赶紧双手接过,招呼银台的一个“黑马甲”过来上帐,然后引领几位先在大厅的沙发上落座,马上有靓丽青春的服务员过来,香茶、干果一一摆好。
何迁望望四周,又向楼梯看一眼道:“老兄,是不是先带我们哥儿几个参观参观?”
“不急吧?今天你们慢慢享受,只怕玩不到顶楼就累趴了,嘿嘿。”金马甲说着话,把最后两声笑随目光落在许凤身上。
秦得利直言不讳:“有小姐不?”
金马甲赶紧把目光拉回,笑道:“调查不如实践,回头您不就知道了?秦爷您想象的人生能有什么快活?有一样儿在富丽豪找不到,我们老板立刻给您补上,顾客就是上帝嘛,哈!”
“你是大带班了吧。”王向东问。
金马甲笑道:“那是金老板看得起我。”
大luo又望一遭大堂,说:“原来这个文化宫,光楼里少说也有三四千平米吧,记得原来一楼是舞厅和放电影的,还有台球案子什么的,现在你们给搞成这样了,真是天上人间啊,根本认不出来了。强人,金老板是强人。”
金马甲得意地介绍道:“现在一楼,左手是洗浴、按摩,右手是茶座和休息室,开饭局得上二楼,至于三四楼,呵呵,除了玩还是玩,人生就是玩嘛。”
王向东呵呵笑起来,心说你他妈跟金水旺站太阳底下卖盒饭的时候,恐怕这崇高理想连想都不敢想吧。
金马甲突然一声惊呼,撇下何迁等人跑向门口,大luo伸着脖子说:“嚯,台面儿不低啊,连区长都来了。”
“哪个是呀?”秦得利眨巴着小眼儿问。
王向东笑道:“不会看电视还不会看肚子吗?”
秦得利看一眼,不屑地说:“就是他呀?没我们东区的首长肚子大。”
丰子杰突然省过闷来,不忿地说:“妈的,不会把我们放这里一直喝茶水儿吧?”
何迁体谅地说:“刚开张,忙啊,咱是来捧场的,又不是来找茬儿的,算了,呆会儿咱上楼看看,随便吃点东西就回去吧,以后谁来了雅兴再回来找金水旺算帐不迟。”
正说着,把区长等人引上楼又匆忙回来的金马甲跑过来招呼道:“老几位,偏待啦,得罪得罪,金老板这就下来,单给你们留了房间,如果你们不想洗浴的话,不如现在就上去坐。”
“上去吧,饿了。”秦得利道,“吃足了再洗,桑拿有吧?按摩的是东北大汉还是j南美女?”
“随您雅兴。”金马甲笑着,喊过一个服务生,让他领大家上二楼某号:“我自己还得在下面照应着,今天来的都是爷,大号儿的还没到呢。”
秦得利不爽地说:“合算我们是小号儿的呀?不服秦爷给你露出来观摩观摩?”
王向东猛推一把秦得利的后背:“你给我上去吧!臭不要脸,人家今天根本就没请你!蹭吃蹭喝你还有理了?”
大家笑着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叫“聚义厅”的雅间,里面有专门的侍应小姐和卡拉OK,空调和音乐已经打开,靡靡之音在清凉的氛围里摩挲着身心,很舒服。
喝了几口茶,秦得利刚要高歌一曲刺激刺激大伙,金水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连连抱拳致歉,何迁笑道:“你是开张大喜,不忙倒不正常了,我们这里你就不用客气了。”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金水旺连连说着,“市委的皮秘书长也来了,真给面子,我不照顾着成吗?你们尽情玩,今天就不陪你们了,一会儿先吃喝,回头让服务员带你们溜溜,喜欢什么就玩什么,除了给小姐的小钱儿,一律免费。不过以后有象样的客户一定要带我这里来呀。”
何迁应了,又笑道:“看这阵势,二百万的装修不够吧?”
“不够,差远了,工程款还没结呢,要不我怎么急呢?就盼着快上人快来钱啊。”
“你尽管放心吧,只要进这个门的,就没有在乎钱的。”
“呵呵,在乎钱也得往里扔啊,除了真来享受人生提高生活品位的,那些请客消费的,有几个不是咬牙装笑脸儿?嘿嘿,不管怎么说,他得掏银票。”
说着话,酒水和水果拼盘先上来了,正随手翻开菜谱的许凤惊叫一声:“呀,一个皮蛋豆腐就十五?”
“还是小盘儿的。”金水旺得意地介绍道,“这都是从南边搬来的,我请高人给计划过,就得一下到位,要不怎么叫档次?富丽豪的档次在九河必须是超一流的,不然我就不干。”
“谁吃得起呀?”许凤话一出口,何迁就不满地皱了下眉,他觉得许凤太掉架儿了。
金水旺笑道:“咱这地方,能叫民工随便进来喝大酒吗?我的顾客不是官就是款,谁也不看菜价,现在烧包儿的人海了,花公款就更没人心疼啦,讲究的就是一个排场,您说是不是?”
何迁说:“金老板这叫定位准确。”
金水旺哈哈两声,又领了大伙几句吉利话,抓紧告辞去招呼别的客人了,临走时专门照应:“一会儿我叫几个小姐给你们陪酒来。”在许凤一声哼里,何迁当场拒绝了。
秦得利不满地望一眼许凤,转脸看看刚端上桌的龙虾,笑道:“哥儿几个开吃吧,何总你刚才给他塞了多少红包儿?咱得给他吃回来啊。”
丰子杰一边招呼服务员倒酒,一边笑道:“你他妈要有一天不小市民就活不下去是吧?”
喝了一轮酒,跟丰子杰一起来九河避难的“幺鸡”借花献佛敬了大伙一盅:“兄弟借道九河,承蒙关照。”
何迁、大luo跟幺鸡并不熟悉,一直也没有过问,只当是秦得利的朋友,来了也就来了,心里反暗暗抱怨秦得利多事。
王向东忽然想起一人,忙问:“好象没见李爱国啊。”大luo说:“他跟金水旺恐怕不熟吧。”秦得利撇嘴道:“来了一不会跟咱一桌啊,人家是官面儿上的。”
何迁转向大luo问:“这段一直忙,没顾得上问你:你的厂子怎样了?”
大luo笑道:“三天以后,我接着在这里请你们,呵呵。”
“保险的事弄妥了?”
“非常顺利。”
王向东剥着龙虾问:“赔了你多少银子?没损失太多吧?”
大luo憨憨地一笑,不由自主地先抿了口酒,才隐晦地说:“这次我受了灾,国家也好好地扶植了我一把,没叫我受什么损失,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何迁诡秘地笑道:“不怕没粮就怕没种,有句诗叫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啊,大luo,你那套东西我事后可也琢磨过味儿来了,没想到你还玩意儿得挺高,究竟赚了多少,这里没外人,说说无妨。”
大luo紧张地一笑:“能赔多少?我那个厂子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万,赔我七成就不错了。”
何迁笑笑,也不再多说,招呼大家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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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豪的三楼,分开几个隔断,分别是牌局、舞厅和小型保龄球场,金水旺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顶楼的中间,是两个毛玻璃掩体的大休息室,两侧是客房,雍容典雅,休息室里不时传出放荡的笑声,夹杂着嗲声嗲气的女人的语音。何迁带着大伙在三楼玩了一会儿保龄球,到四楼只转了一遭,就下去了,他知道这里是真正花钱娱乐的地方,自己不适应不说,身边又跟着个许凤,就使他更觉尴尬局促,先声明以后不会来这种地方。
几个人折回一楼,秦得利看看大家,失落地说:“不会就这么回去吧?”
“洗个桑拿。”丰子杰说。
王向东看着何迁笑道:“你送我妹子回去吧,我们哥儿几个享受享受,有要花钱的地方我盯着。”
何迁和许凤先走了,几个人稍一商量,先一起奔了洗浴中心,泡澡,桑拿,搓背,按摩。按摩间是格子间,一间有个只遮“三点”的小姐,大luo一探头,立刻捂着浴巾下的裤裆缩了回去,其他几人嘻嘻哈哈进入,让小姐一阵捶捶打打,揉揉踩踩,折腾得连连坑唧,秦得利尖着嗓子冲两边叫好好好舒服,惹得小姐和众人都笑。
出去先把已经正装完毕的大luo嘲笑一番,几个人一边穿着衣服,秦得利不禁遗憾地说:“只管起飞不管降落啊,没劲。”
丰子杰笑道:“停机场在四楼呢,你没看出来?”
“他懂个几吧。”王向东压压刚打好的领结讥讽道。
大luo在旁催促道:“你们还要玩什么?不如早早回去。”
丰子杰拍拍大luo的肚子,说:“亏你还是个企业家,这点场面就尿了,怎么见大行事?发了财不抓紧潇洒,留着钱让它长毛使?”
大luo苦恼地说:“妈的这里好象是窑子吧,三陪啊。”
幺鸡嗤笑一声道:“在南边这个遍地开花啦,无鸡不成筵,有钱了不讲究这个还讲究啥?男人爱潇洒嘛。”
“不跟他luo嗦了,“王向东撺掇道:“走走,四楼给老金捧场去!”
几个人连拉带扯把大luo带上四楼,先进休息室,还没坐定,立刻过来个干练妖冶的女人:“几位老板,有啥吩咐呗?”
秦得利迫不及待地说:“都是金老板的朋友,有啥玩意你们就往上伺候吧,回头我们也好给你们宣传宣传去。”
妖冶女子笑道:“哎呦不巧了,今天刚开业,来的客人太多,小姐都照应不过来啦。”
“那你是干嘛的?”秦得利伸手拍了下女人的屁股。女人笑道:“我是大姐不是小姐,不过,陪几位老板喝喝酒唱唱歌还是愿意的,下次你们来的时候,提前给个电话,妹子肯定把最好的小姐给你们留下来,呵呵。”
“你们这里什么价?”
“那还不是看您高兴?”
“你就是大伙说的老鸨子是吧?”
女人尖笑一声,打俏道:“老板您真会开玩笑,金老板这里可不是那种地方,小姐们只陪客人喝酒聊天,搞搞公关,没别的。违法的事咱可不能干。”
王向东说:“秦老板你就别瞎耽误工夫了,过几天大luo不是还请客呢吗?到时候提前订货不就有了吗?”
在一旁早局促尴尬的大luo赶紧站起来说:“就是,咱先走吧,今天也不早了。”
秦得利无聊地说:“真没劲。”随着起身,又在女人的胸前摸了一把,大luo只看得心惊肉跳,女人却只是笑,一路说着抱歉话,送下楼口去。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五章-07“大luo”的黎明


大luo说请客,是发自内心的,这次保险理赔,除去给智囊会计陈宝亮和他儿子的好处费,他足足赚了六十几万。陈家父子能够帮忙做套,除了所谓的亲戚关系可以互相信赖外,最直接的还是贪图着从中渔利。
一场火把绝境烧光,现在一切危机都已过去,“大luo制衣”的新面貌马上就要呈现了。
原先在设计路线上的失败,现在也随着设计师蓝诗慧的加盟而得到化解,在蓝诗慧的建议下,大luo决定抛弃原来单一做西装的路线,决定从COPY国外的流行款式入手,兼营夹克和衬衫,以休闲为主,正统为辅,并且规划了明确的消费者群体,即“进取中的男人”——针对这一部分人和自以为应该属于这一部分人的消费者的的心态,大luo服装将宣称:它代表的是一种“积极、乐观、永不放弃的生活态度”,是自强、自尊和执著的象征,也是创造生活、享受生活的潇洒外露。
拿着蓝诗慧的策划方案,大luo激动了,仿佛看到了辉煌再辉煌的明天,心里对蓝诗慧陡然生出一些感激和依赖。
“人才是根本啊。”联想到前些天看的一篇报刊文章,大luo由衷地感慨了。
想到李爱华一直对蓝诗慧每月两千块钱的技术顾问费耿耿于怀,大luo忽然有些鄙夷:头发长见识短啊,跟这种女人真是没法着急。
想到李爱华,大luo就头疼,好象最初那种爱得灿烂的感觉慢慢地已经平淡到不能再有哪怕微小的波澜。李爱华已经很少来厂子,她以为自己是贵妇了,整天在脸上身上做文章,这倒没叫大luo觉得怎样,女人没有宏图大志似乎很正常,他也压根没想娶个撒切尔夫人或者大寨的铁姑娘;叫大luo想到她就皱眉的是她的肚子,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点成绩没有。开始他还不在意,后来紧张起来时,也常常拿“先做事业”给自己和老婆搪塞,可现在他不能再不在乎:大哥是个瘫子,luo家就指望他传宗接代呢,尤其是“大luo制衣”的产业,不能没有后来人啊,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是非常迫切的问题,一想起来就让大luo脑瓜仁儿疼。
现在他不怕别人问他企业的业绩,就怕人家问他老婆的业绩。
那天在“富丽豪“,何迁曾说过“没有效益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的话,回来想到李爱华,他忽然苦笑着想:这个老婆是不是还有存在的必要呢?
不过大luo不敢有别的想法。在家庭观念上,他还是非常保守的,更何况还有个不好惹的李爱国。也正是因为“保守”,他才更多一些痛苦,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在家人的压力下,他们去做了检查,终于确定是李爱华的故障,于是偷偷地找偏方,正锲而不舍地试验着,一边在家里供上了送子观音,每日拜奉,只希望能早日开花结果。
大luo烦躁了一会儿,又抓起蓝诗慧的策划方案仔细地看起来,有些词他似懂非懂,比如“平台”、“定位”、“意匠”,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领会策划方案的精华,即使蓝诗慧随笔勾画出的几款流行服装的简略图,他也不太看得出有什么希奇。不过他凭直觉就顽固地相信这个灵气四射精力充沛的女孩是他的幸运星。陈宝亮使他干净利落地甩掉了“历史的包袱”,是个诡异的高人;而蓝诗慧则可以帮助他重新开创,是个奇迹般的能人,她是他的未来。
想到雇佣蓝诗慧的契机,大luo就觉得奇巧,他不能不相信她是上天送来拯救他的天使。
那天在订货会上,大luo注意到这个四处看样品的女孩时,除了觉得她还算漂亮外,并没有特别的感觉,直到她走到自己的展位前看了几眼,面无表情地刚想离开,大luo多了句话:“小姐你也是搞服装的吧?”这样聊起来,蓝诗慧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大luo西装的几个缺陷,大luo心里不服,却不敢再小看她,交换名片的时候才知道她是给老外的企业设计服装的。
后来约出来细谈的时候,蓝诗慧才说出了当初之所以指出他服装的缺陷,完全是因为他这个老板的憨厚模样引发了她的同情心。
不论过程如何,最终能说服蓝诗慧帮助他设计服装,对大luo来讲就是天大的收获。并且,大luo对有才华甚至仅仅是“有学历”的人都抱有一种本能的赏慕,而他所近距离接触过的女人中,有资格使他高看的除了老三的大姐慕清,也就只有这个蓝小姐了。蓝诗慧能接受他的邀请到“大luo”这样的小厂做技术顾问,除了可以叫她额外多赚一些薪水外,他觉得蓝小姐多少还是算得上屈尊降贵的。
经过几年的打拼,“大luo制衣”虽然小有斩获,不过和luo光荣最初立下的雄心壮志相比,差距真的不啻于云泥之远。现在作坊式的小服装厂比比皆是,几乎走的都是仿冒名牌的捷径,而这也恰恰迎合了目前消费市场上爱慕虚荣又贪图便宜的普遍心理,所以象他这种想做自己品牌的民营企业要生存发展真的很艰难,市场的缝隙实在太小了。
大luo一次次地动摇过,想放弃自己的理想,去跟风,去赚短平快的利润,可他的大话已经说了出去,还作为简讯上过区里的有线新闻,虽然除了服装厂的职工们,不会再有别的人还记得他在电视画面里短暂的豪情,可luo光荣自己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啊。
直到“火灾”之前的一两个月,“大luo制衣”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款式落伍、牌子不亮,他们的西装不仅销不动,而且还频频地被退货,眼看着成本十几万的服装堆在库里,大luo急得嘴上起泡,眼花耳鸣。以前的几个老师傅只会抱怨现在的人眼光越来越刁,却找不出自己的设计缺陷。
最后还是蓝诗慧一语点到死穴上:你们的西装定位错了——老板看不上,百姓买不起,低不成高不就。
“那以前为什么没出现问题?”
“市场发展了,你们还赖在老路上呗。”
问题就这么简单。高人高就高在能否一针见血。
现在,一切都解决好了,也准备好了。万事具备,东风也到,大luo虽然不知道“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诗句,却丝毫不影响他心底的豪情壮志。他重新相信了一次:我luo光荣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
至于在危难时刻,他之所以能很快就接受陈宝亮的阴谋建议,一方面是为情势逼迫,狗急跳墙,关键的一面还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傻大胆”,不然当年他也不会乐于接受“抢军帽”的挑战了。
他憨厚,又急于表现自己的勇猛;他仗义,又分不清是非的界限,他满怀理想和热烈的冲动,又只知自我的目标而不计手段和其余的后果。这一切造就了他人格上的矛盾,而他又不必为这种矛盾挣扎,因为他自己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幸运。他的憨厚和无原则的仗义给了他朋友,他的勇猛和理想主义给了他事业以及追随者。抢军帽儿时,他跑的快,只被追骂难遭擒拿;骗保时,他有里应外合,好不容易碰到个明眼的李爱国又恰恰是自己的老友加大舅哥。
大luo并没有仔细地分析过这些促使他走向“成功”的因素,他只是朦胧又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成功。他不清楚自己的魅力和缺陷所在,他只相信一点:要成功就要肯干、敢干,要想干好干大,就必须先有远大的目标。
而现在,他又多了一层认识,也即“人才的重要性”:要达到目标,光凭自己是不够的,还要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才”——陈宝亮是人才,蓝诗慧也是,将来他还要挖掘拉拢更多的人才,让“大luo制衣”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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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luo给蓝诗慧打了电话,先赞叹一番她的策划方案,才转入正题:“保险理赔的事情办妥了,厂子很快就要重新开业,我准备周六请大家放松放松,顺便也感谢一下该感谢的朋友,你能不能赏光啊?见面的时候我还要向你请教些细节问题。”
蓝诗慧稍一沉吟就答应了。
其实,蓝诗慧并不了解大luo骗保的背景,当那场火毁了大luo的事业后,蓝诗慧直觉得老天无眼好事多磨,她对这个诚恳的很有事业心的落厂长怀着极大的同情,不断地安慰他,鼓舞他面对挫折,而大luo表现出的英雄大度,也的确叫她感觉宽慰和欣赏。她相信“大luo制衣”虽然只是一个小厂,但能有luo厂长这样坚强、乐观的领军人物,必能起死回生,前程不可限量。
给“大luo制衣”做一份额外的兼差,是她的快乐。
钱自然是一个因素,不过”在大luo“所领受的推崇和尊重尤其使她有满足,而在现在的意大利公司,她只是一个策划团体中的一员,紧张、劳碌又缺乏足够的成就感。她给大luo勾画的那几幅草图,本来是被公司审议后刷下的方案,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样,她就更希望“大luo制衣”这片未开蒙的土地能使她的理念开花结果。她要借这块无名的土壤,让别人看到她的光辉。
luo光荣、陈宝亮、蓝诗慧,几个各怀心机和理想的人走到了一起,他们的最大优势就是:他们都清楚自己的目标。也许真的象luo光荣设想的那样——一个咸鱼翻身的新的“大luo”就要诞生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五章-08诗慧投怀;胖子设局

[8,蓝诗慧投怀有野心;周胖子设局遭冷遇]
入秋以后,“大luo制衣”的第一批新款系列服装下线了,为此,在蓝诗慧的指点下,luo光荣模仿外资企业的经典做法,搞了个象模象样的产品发布会,除了本地的新闻媒介和政府官员,自然要请各路的批发商来看货。大luo充满信心又惴追不安等待来的结果,果然是顺风顺水一炮打响。
蓝诗慧马上鼓动luo光荣正式注册了自己的商标,大luo多年前的梦想终于落实了。也就在这个关口,蓝诗慧突然提出了一个叫他费解的条件:她想正式地加盟“大luo”,以技术入股,不然她就不会再继续为“大luo”做设计了,因为身兼二职的状况让她无法专心地做好任何一件工作。
对“技术入股”的说法,大luo闻所未闻,仔细问了,才清楚原来蓝诗慧是想让他以利润的一成比例作为她的报酬。大luo粗糙地一核计:现在每年要支付给蓝诗慧的顾问费和零星的差旅、劳务费用应该不低于三万元,而他的企业利润每年不过二十几万,即使按现在这个良好的新开端,估计也就能获得三十万,这样算来蓝诗慧有什么便宜?而且还要以放弃在外资企业四五万的年薪为前提。
蓝诗慧振振有辞地说:“我之所以肯做出牺牲,甘冒风险,就是相信‘大luo’可以成功发展,我也是希望成就事业的人,一辈子为人打工并不是我的追求。如果你能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会把自己的一切奉献在‘大luo’,和她一起共担风雨共创辉煌。”
大luo几乎是感动了,他试探道:“你能全心投入到我的企业里来,我以前连做梦都想,可你为什么不把条件提高些?这样你还不如保持现在的状态嘛——我这是单纯从你的角度为你着想。”
蓝诗慧笑道:“我只是提了个你能接受的数目,叫你不要以为我是想贪图什么物质的东西。”
大luo的脑子又翻了个个:以她现在一年七八万的收入,要从“大luo”得到平衡真不容易,不过,一旦她真能“赚到”,那不正意味着她能给“大luo制衣”带来至少七八十万的年利润吗?下十个蛋拿回一个蛋去的金鸡为什么不养起来?不管她拿走多少,她留在“大luo”的都将是更多。
大luo的算法很朴素,做事也很干脆,当时就答应下来,而且豪爽地把分成比例给她提高了一半,一成五。大luo一边让蓝诗慧草拟协议一边笑道:“一旦签字,你就是‘大luo制衣’的人啦。”
蓝诗慧补充道:“luo厂长,有一点必须明确,我不是看重了你的钱,我是来和‘大luo’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我是来做事业的。所以我们签的不是在职报酬的协议,而是一分合股人协议,利益共享,风险共担,这里面的含义你都明白么?”
大luo无所谓地笑道:“你都豁的出去,我还怕什么?你将来不要后悔就成——加上一条,你至少要在‘大luo’干十年,哈哈。”
“luo厂长对这个企业连十年的信心都没有吗?”
大luo笑道:“我是怕你后悔了,半路跑掉,我可舍不得啊——哈!不要真写,不要写年限,弄得跟卖身契似的干什么?”大luo连连摆着手,眼看着这样一个人才如此轻易地投入麾下,只觉得自己赚了。
协议签好,大luo和蓝诗慧各存一份,蓝诗慧笑道:“一个礼拜内,我就辞掉开发区的工作,在‘大luo’拼一把青春。”
大luo的眼睛一亮,忽然发现印象里温文尔雅、灵秀聪慧的蓝设计师居然还有着些许铿锵的男儿气概,不觉暗暗赞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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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迁这里,“威宁公司”的业务也开展得很顺利。
借着全国大搞基础建设的东风,贸易一部的建材生意红红火火,无大有小,总是成绩不断。王向东也是每个月至少去一趟广西,带回来的车一般都买通刘帝的表哥给办齐手续,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出手,也是做得一帆风顺。偶尔也会捎回一辆山猫手下人搞来的赃车,都是重新上了漆,换了牌照和手续的,卖出几辆也都没出问题;不过山猫说以后这样的生意可能要回避了,隐患太多。现在山猫的酒楼已经开张,假烟那一块的业务基本交给小弟去维持了,山猫不再亲自打理,他说他已经混够了黑道,想要洗白自己了,有钱没地位还算不上成功。
小半年下来,草草一算,何迁跟王向东仅仅靠做走私车一项,已经稳赚了足足一百万。他们已经计划好了,转过年去就把公司搬进市中区新建的豪华写字楼里,然后把老“威宁”的关系网重新梳理一遍,塑造新的形象,拓展更宽广的业务空间,比如房地产和股票,都在考虑之列。
王向东并不很关心何迁的远景规划,他觉得自己能把走私车做好已经有些满足,虽然他丝毫没有适可而止的打算,可现在的状况真得已经叫他满意不小,毕竟只有不到一年时间,他就从一个不文一名的劳改犯变成了豪车名服的富翁,而且还有无限风光在前面召唤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有时候会想到老爷子,总难免遗憾。
广西那边,王向东还有一块心病,就是一直没有正面接触上“平哥”吕中平,他知道只有直接跟平哥直接挂上了钩,他们的生意才能做得更大更逍遥。尤其是在他慢慢摸清了整个走私轿车的路线后,就更想踢开大脚怪这个拦路虎了;而且山猫也一直在鼓动他这样做,一旦王向东能够成功,他就可以把大脚怪排挤出广东的轿车黑市,然后强霸大脚怪的两个修配厂,叫自己信得过的弟兄把持住,而他则可以在暗中向“威宁”注入资金,一起垄断北方的走私车市场。这样,不用他抛头露面冒风险,就能操控一个暗流汹涌钞票如潮的大商圈了。
山猫的计划,王向东并没有全盘透露给何迁,他必须留几张好牌,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一晃就过了年,“威宁公司”果然迁进了写字楼,何迁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把两个贸易部和办公室、财务部都布置成标准的格子间,一切紧跟“外企”的风潮。除了何迁,王向东、楚正宽也分别有了自己单独的经理室,一下子仿佛地位也提高了不少。倒是流窜犯周国栋懂得节省,没有单独租房间,偶尔来公司一趟,就在何迁的办公室里泡,侃侃而谈后留下一些宏伟设想就走人,何迁只当他来说书,除了给自己调节一下脑筋外,并不在意。
几个月来,周胖子忙成了飞人,却没人知道他这位副总在“威宁”是负责哪块儿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何迁对管理层的人只说周总是负责“公关”的,不管具体业务。王向东知道周胖子的底细,也不点破,只暗怪何迁乱拉拢。
这天何迁正在办公室写计划书,周胖子一头撞了进来:“老何,商量个事儿!”
“你叫我啥?”
“咳,管他呢,商量个事儿。”周胖子一屁股坐下去,把手里的一个大公文包扔在沙发上。
“啥事儿?”
“我头次来的时候,跟你谈的事儿你还记得不?”
“luo嗦啥啊,我哪有闲心记你的事儿?”
周胖子摇头道:“咋成我的事儿了?咱不说好合作了吗?‘有限度的合作’,你忘了?”
“忘了。”
周胖子着起急来,抹一把宽大的额头道:“要建新火车站了,知道不?”
“你得先问我是不是九河人。”
“行,知道就好。”周胖子一边打开公文包,一边说:“邓大人年初弄了个南巡讲话,甭问,你肯定学习了。邓大人说要加快改革开放进程和经济发展速度,胆子步子都得大点儿,这话一出可好!第一个蹦起来的就是房地产业,建材市场自然水涨船高,迎来了又一个大福大贵的好年头啊!”
何迁笑道:“你跟着兴奋什么?建材市场火不火,也轮不到你激动呀?呵呵,我跟楚正宽这里早乐翻了,连请你喝酒的工夫都挤不出来呢”
周胖子不说话,把拿出来的一大堆纸整理了几下,往何迁桌上一摊,说:“咱俩说话,从来不绕圈儿,时间就是金钱啊,耽误不起那瞎工夫。你看看这个,有兴趣不?”
原来,这几个月里,周胖子已经把一套“九河火车站(新站)筹建指挥部”的文件和各项委托书准备齐全。当然,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九河火车站要重新建设的消息却千真万确,报纸和电视新闻都已经报道过,这件事在九河即使不算家喻户晓,对那些大大小小的建筑商和装饰公司而言,却一定是不能不关注的信息。
周胖子已经做了一份总值30亿人民币的投资计划书,大到前后广场楼盘建筑,小到列车到发显示牌和盆景品种,事无巨细地列了足有几十页。
何迁自然一下就明白周胖子这是怎么回事了,不觉有些诧异地笑道:“你他妈真下本儿啊,折腾这么多东西,你不成专家了?”
“我现在比专家还专,你知道我弄这些,我看了多少书,翻了多少资料,又找了多少人?”
何迁看看表面几份文件的题目,又看了几个公章,笑道:“有把握吗?”
“我打过无准备之仗吗?”
何迁把那些文件往前一推:“好!老兄你就闯一把吧,记着把我这里列我指定建材代理处就成,你即使锛了进去,我将来还能拿那些家伙的订金给你探监呢。”
周胖子心急火燎地一拍沙发道:“你别这么弄啊!我找你是想叫你跟我一起干呀!咱弄他几千万议标费就开溜不是挺漂亮吗?我等这机会可等了好几个世纪了。”
何迁笑道:“怎么个一起干?”
“咱就借你这块地方,再租两个大间,挂上“筹建指挥部”的牌子,可劲儿地装修一家伙,让进来的人一看就腿软的那种档次!然后把老三还有咱信得过的弟兄拉几个过来,快刀斩乱麻折腾它个把月,捞足了立马走人!”
何迁扫视了一遭自己的办公室,决绝地轻笑道:“我不干。”
“为什么?”
“我们换个位置想,你要是我,你能干么?”
“我干!什么成就大我干什么!”
“言不由衷。”何迁笑道,“周老板,你就不用打我的牌了。现在几白上千万的钱,已经不值得让我去冒那样有去无回的风险了。”
周胖子冷笑道:“何总啊何老弟,你也不要太乐观,你以为你的走私车就安全了?哪天出了事还不是叫你倾家荡产铁窗煎熬?与其在钢丝绳上一步三摇地往对面走,还不如来个撑杆跳,这样折了跟你那样折了是一样的结局,但这一跳要是成功了,可就什么也不愁啦。”
何迁敲了敲面前的计划书说:“这个我早有打算,等我积累了一些资本,就转向房地产或者其他行业了,我不会一辈子走钢丝。要是现在我跟你一折腾,才是往刀尖上跳,以后九河还哪里找我的容身之地?”
“操,大丈夫志在四方,有钱到哪里都是爷爷。”
何迁还是微笑着:“你知道,我决定的事就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周胖子丧气地说:“你命中没有这笔财,我也不楞塞了。不过你还得帮我一件事儿。”
“说说看。”
“给我辆好车使,完事儿了我还你。”
“行,奔驰成了吧?”
“不用,就要你们刚开回来那‘奥迪’。”
“好说,我按进价押给你。”
周胖子恼道:“操!”
何迁笑起来:“我这已经够朋友了,回头你卷款跑了,我找谁要车去?”
周胖子怏怏起立,过来把文件塞回包里,抱怨道:“我是看你聪明,才想提携你一把,既然你不想发达,我找别人。车钱我明天就给你打过来。”
何迁说:“以后你不用再当我的副总了?”
“不说这个不来气!”周胖子一拍皮包道:“在你这几个月,我屁钱也没赚到,盼得就是能多跟你沟通沟通,谁知道到了关键时刻,你个几吧玩意不识好歹!”
何迁笑道:“我这小船哪敢跟你往大风大浪里闯荡啊。”
“你呀,就是有心理障碍,总把哥哥当骗子防着。其实我对弟兄朋友从来都是赤胆忠心啊,至少我没骗过你吧?再说了,许那些王八蛋偷、抢、贪、银,就不许咱有点个人追求了?别看不起骗,你还不是在骗?不过方式不同罢了。你说这世上有一个不骗的吗?骗吃骗喝骗感情,骗档骗国骗人民,什么鸟没有?我只不过把骗升华到一个专业水准了,专业才有出路啊兄弟。”
何迁连连点头:“哥哥你说的没错,弟弟我就是没你那么大气魄才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
“讽刺我?笑话我没你钱多?不是吓唬你,我这些年捞的够你这样挣一辈子了,不过哥哥不攒钱,攒钱干什么用?攒钱就是攒祸啊,哥哥有了钱就图一个风光,天南海北吃喝玩乐,没了再挣呗。手里有几十万就飘飘然了可不成,吃老本的思想什么时候也不能有。看这次吧,哥哥一定玩回儿大的,以后再不这么辛苦啦,这叫一锤定j山!”
何迁受不了这种刺激,连连笑着握住周国栋的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哥哥越说越有道理,我送你,送你。”
周胖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甘心地嘱咐道:“你再考虑考虑,要改主意了马上给我打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六章-1,刑警队长挨黑枪,金家大楼有奇遇


[刑警队长挨黑枪,金家大楼有奇遇]
天气渐热了,已经在九河憋了快一年的丰子杰和幺鸡终于忍无可忍,给山猫打电话,问状况,山猫笑道:“两位好兄弟,辛苦你们了。这里的风声已经过去了,不过你们也不要急,下个月再回来。”
丰子杰盘点一下最初何迁转给他们的八万块车款,吓了一跳,居然只剩了八千多,除了吃喝玩乐,真想不起来还花费在哪里了。因为山猫说过这些钱就归他们在“休假”期间自由支配的话,所以丰子杰除了诧异钱不禁花外,并没有别的紧张,叫过幺鸡来,当场平分了余款,告诉他猫哥有话,让幺鸡先回家看看,然后在广东聚首。
因为秦得利已经风光地结了婚,丰子杰和幺鸡早搬出来在外面租住了,丰家拆迁后虽然住进了新房,依旧是空间紧迫,丰子杰自然懒得回去,就一直跟幺鸡在外面游荡。
如今要分手了,幺鸡居然有些不舍,感慨这样的日子其实很好,在广东那边出生入死太累。
丰子杰说:“好在猫哥待咱够厚。”幺鸡叹息道:“人为财死,没办法——不过我看利子这样也不错,不行我回去后跟猫哥说,也回老家弄烟算了。”
丰子杰笑道:“猫哥说了,等咱回了东莞,他就把他的烟机交给咱俩了,跟他二一添作五扯利平分。”
“可能吗?”
“猫哥不会骗我,我也不会骗你。现在是老七管着呢,不过猫哥不太信得过他,说他不够狠,做事也不干脆。”
幺鸡一看有钱赚了,立刻来了精神,也不提“出生入死”的话了,当即跟丰子杰约好在猫哥那里再会,共展宏图。然后催促丰子杰约了秦得利、王向东,一起到“富丽豪”消费,谢谢两位在这段时间里的照顾,顺便告个别。
给王向东打电话,王向东说:“我正在路上,先去接你们吧,咱一块去医院。”
“你他妈自己去吧,火葬场我也不管。”
“操,你不知道啊,李爱国住院啦。”
“娇气,还当过兵哪,动不动就住院,看出政府给报销来了。”
“咳,那倒霉玩意叫人给打了,差点没命。”
丰子杰惊道:“谁呀?”
“鬼知道,警察挨算计,还能找到主儿?仇人多啦!”
不多时,王向东、luo光荣跟何迁三个人开着一辆丰田佳美过来了,几个人商量一下,让一看就是流氓的幺鸡留下来,丰子杰跟秦得利钻进车子,很快奔到公安医院。
来看望李爱国的领导们刚走,王向东他们就冲了进去。
李爱国光着上身,吊着膀子冲他们笑道:“来了这么多人?”
“这还是压缩了又压缩呢,父老乡亲们派我们当个代表。”王向东笑道。
李爱国故意轻松地笑道:“没大事,肩膀子挨了一枪。”
“喝!”丰子杰横眉立目地叫起来:“谁干的?不想活啦!”
“值夜班的路上,叫人打了黑抢,从出租车上打的。正调查呢。”
何迁看看闪到边上的两个陪伴便衣,皱眉道:“得罪谁啦?有线索吧。”
李爱国苦笑一下,说:“干我们这行的,就这样,我不怕,战场上都没死,在后方能叫人把命拿走?”
王向东看看何迁,然后转向李爱国笑道:“这是大案,你们单位要没破案经费,我们支持一把。”
秦得利义正词严地说:“对,绝不能放掉一个坏人!”
李爱国笑起来:“你们来了就没正经的,要抓坏人我先抓你秦得利。”秦得利急道:“李队,这么多年了你就没看我顺眼过,可我真是良民啊,看档案就是准儿!”
王向东笑道:“爱国你信不信?现在利子心里想的就一句话:咋不一枪把你打死哪!”
连两个便衣在内,大家齐笑。李爱国顺便介绍道:“这两个是我同事,好哥们儿——这帮都是我发小的朋友,现在全是大老板啦。”
秦得利被笼统进“朋友”中,当时也舒服好多,冲两个便衣连连点头,要大家多关照。李爱国说:“谢谢哥儿几个惦记,你们也看了:我没事儿,养些日子就好了。大家都有生意,忙去吧,有事儿我给你们电话。”
何迁直接塞给俩便衣一打钱:“我们来得太急,没工夫买东西,你们多辛苦吧,给爱国买点合适的营养品。”
李爱国着起急来:“何迁你他妈有毛病啊?”
几个人不答,胡乱招呼着匆匆去了。
出了门,何迁唏嘘道:“从车上打枪啊,看了么,打肩膀上那准是偏了,估计是憋着劲给李队长开瓢儿的。”
秦得利忙着推断:“八成是大龙干的,李爱国被他黑透了!”
何迁迅速地看看左右,抱怨道:“别乱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luo急迫地说:“要真是黑社会做的,万一破不了案,以后还是没完啊。”
“几吧黑社会!”丰子杰不屑地说,“九河这种地方还能出黑社会?全是地痞,混起来的有几个还留在这里等死?”
“又开始吹牛。”王向东一边钻进车,一边环顾一遭鼓动说:“我说哥儿几个,虽然爱国有时候不老够意思的,不过大小也算是咱朋友,这个事儿要是没个结果,咱哥儿几个也不能答应啊。”
大luo说:“其实我大哥他也是为难,穿着那身皮呢,能跟咱们没死带活地往一堆凑吗?影响也不好啊。其实真有了事儿,他哪次不是拉大伙一把?”
何迁说:“李爱国也是太正经,一点儿不懂世故。我看这个事儿,是谁干的他心里应该有谱儿。万一破不了案,他又不甘心的话——光荣,你跟他是亲戚,好说话,你就说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们哥儿几个帮他摆。”
丰子杰说:“到时候一个电话,我从南边带人过来也行。”
大luo一听,马上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刑警队长叫人给打了黑枪,这事儿市局都得过问,准能查出来。”
何迁道:“总之一句话,法律解决不了的,找我们。”
王向东偏头笑道:“你啥时候也变得这样流氓了?”
何迁也笑起来,有板有眼地说:“老三你别看我文绉绉的,那是没碰见事儿。我骨子里可不服软,这世界就是弱肉强食,暴力哲学和谎言哲学最吃得开,没事儿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真有了事就得碰碰,甭管你是斗狠还是玩阴的,最后都得看谁玩意高。法律这东西你不能信,他们都是跟不相干的人较真,一耍到自己头上了,法律就成了玩具,所以咱这些把握不了法律的,就得建立另一套游戏规则,这是法律以外的法律。”
“拽那些没用,显你学问大?”秦得利一撇嘴道:“回头我叫我的小弟去扫听扫听,他们跟大龙手底下的人也有串乎,要真是大龙干的,闹巧了就能套出消息来呢。”
王向东笑道:“套屁,他能让那么多人知道?你的小弟!你的小弟能有什么规格,交的人渣在大龙手底下可能也就是擦皮鞋的吧。”
何迁也谨慎地说:“利子你小心点儿,咱可不是侦探社,别把这个事弄得太热闹,最后引火烧身还未必有人领情。”
“操,左右的理都叫你占了。”
丰子杰笑道:“要不人家当老总?”
何迁笑道:“不扯臊了,咱现在去哪?”
“接幺鸡去金家大楼啊。”
大luo警惕地说:“咱可说好了,顶多玩到三楼。”
“你想说了算,就你做东,估计幺鸡也没意见。”
“我让钱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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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富丽豪”,先在二楼包了个叫“芝兰斋”的雅间,呼唤了五个陪酒陪唱的小姐,热热闹闹地为幺鸡饯行。
幺鸡先谢过大伙对他的照顾,又单独对秦得利说:“利哥,以后你这块儿业务就由我跟阿杰负责了,咱好好合作。”
秦得利笑道:“那他妈敢情好!不过我这里的货卖得没以前冲了,你们得帮我趟趟道儿啊。”
丰子杰批评道:“这得怨你自己没本事。竞争嘛,你不狠别人就挤兑你,九河就巴掌大一块地盘,狼多肉少,谁狠谁多吃呗。”
“关键还是你们操蛋,九河的市场本来只有猫哥一家的货,现在又冒出好几个头儿来,我能好做吗?你们要把那些人的货源都掐掉,我坐在家里就能收银子,要不我也得想别的辙了,现在挣这点儿馊钱儿不够造的啦。”
丰子杰说:“你也甭那么多废话了,这个事儿我回去就办理,不过猫哥交代了,要我回去时把你的货款收齐了,大概也有二十几万了吧?”
“操,”秦得利卡卡嚼着螃蟹爪子,不屑地说:“还怕我坑你们?”
何迁插话道:“利子你这就不对了,朋友之间做生意,更得讲究。做事情要没规矩,早晚要翻船,我看猫哥这人还算够意思,这么多年可没少帮衬你。”
秦得利仰脸道:“那是!我跟山猫合作的时候,小杰跟幺鸡不知道在哪玩儿呢。山猫我们哥俩真的没说的,小杰你不用跟我较真,钱我早晚得给他。”
幺鸡笑道:“现在不是给他,是给阿杰我们哥儿俩。”
“嘿!那我就更不着急啦!哈!”
丰子杰瞪了得意忘形多嘴多舌的幺鸡一眼,冲秦得利一摆手道:“你他妈真没劲,一百年前你就这操行,现在更赖皮了。”
秦得利无辜地说:“兄弟我不是玩赖,我现在是真紧张,外面欠着我四十来个儿哪,这几天正组织小弟去敛呢,敛不上钱来就敛命,我还就不信邪!”
丰子杰说:“那我在九河等你,这次说什么你也不能叫我空手回去,不然见了猫哥,幺鸡我们哥儿俩也没面子。”
“好好,你有耐心就等吧——小姐小姐,给我弟弟满上,还有幺鸡,咱三对善男信女碰一个!”
几个狗男女搂抱推搡着闹在一起,何迁淡淡一笑,问旁边的大luo:“最近怎么样?”
大luo正为身旁惹火的小姐局促着,赶紧松口气,笑道:“比开闸放水还顺利,这人才就是不能少啊,蓝诗慧一出手,跟以前那些国营厂的老师傅还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这是自然,技术上的事就是要依靠专业人才。听说蓝小姐现在正式跟你干了?你用了什么手段把她拉拢过去的?”
“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秦得利在对面插了一嗓子:“你比谁好使咋着?人家自己送上门?”
何迁不屑地一挥手:“喝你的,什么档次的话你都敢插一家伙。”
“操,你以为我稀罕?呆会插谁不比插你们舒坦?”
在一片浪笑声和小姐假正经的嗔怪里,大luo皱了下眉,继续对何迁说:“真是她自己要来的。我拿每年百分之十五的利润奖励她。”
“喝,你够敢干的,这不等于又多上一份税?”
“嘿嘿,我那个不是福利厂吗?不上税。”
“哦,忘了这个茬了。”
“唉,不过明年可能不太好办了,工商税务的都找我了,说我的场子现在残疾人的比例太少,已经不符合福利企业的标准。”
“这还不好办?让大姐夫给出出面,请请那帮家伙不完了嘛。”
大luo苦恼地说:“我找了,看样子他也不太愿意管我,净跟我打官腔。”
“呵呵,也许吧。听说高学良要当组织部长了,你这种事在他眼里可能也不算事了,太小。”
“要升了?我没听他念叨啊,你消息还挺灵通。”
“我们常联络,不管办不办事,逢年过节是不能少了表示的,毕竟不能叫人家白帮忙吧。我能有今天,高学良也没少出力。”
大luo眨巴眨巴眼,点头不语。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做得太不如何迁积极主动,按理说现在老三跟何迁一起干着,有什么事只要老三求到高学良了,应该没问题,不过何迁还是事必躬亲,这精神这心计是他luo光荣所缺乏的。又想那高学良,本来挺好办事啊,现在怎么也端起架子来?是怕影响不好还是自己没联络好感情?应该是后者比较重要吧。
大luo正沉吟,身边的小姐看别人都快乐欢腾,先耐不住寂寞,靠一下大luo道:“老板,怎么不喝酒?”
“他等你喂呢。”又是秦得利。正跟小姐喝交杯酒的幺鸡也歪头怂恿道:“跟我们luo总来个交杯!”
小姐欣喜仰慕地说:“呦,luo总啊,那我得好好敬你几个。”
大luo红起脸道:“我不是总,他们才是,秦总,幺总,你敬他们吧。”
“幺总啊,这个姓还是头回听说。”
秦得利笑道:“他这个姓厉害,名字更厉害,鸡,几吧的鸡。”
在大家一片怪笑里,旁边的何迁正跟小姐诚恳地交流着:“哦,我不是做生意的,我是读书人,你看我这眼镜儿。”
“大哥您是老师吧。”
“好眼光。”
王向东在一侧说:“这是九河大学的教授,我们公司的高级顾问。”
“教授啊,您可真是年轻有为。”
“一般有为,一般有为,你们也不错啊,挣的比我们教授也不少。”
小姐郁闷地笑着,说有钱谁还干这个?即使真有钱,要是没学问也空虚啊。
何迁默默地点头,滑稽着,又有些恶心。
喝到好处,又鬼哭狼嚎深情款款地唱了几首歌,秦得利说:“换节目吧,直接顶楼打炮去!”
几个小姐说:“再玩儿一会儿嘛。”并没有真要挽留的诚意,幺鸡拍拍身边一位的屁股:“一台坐到底怎么样?”
“嘻嘻,老板,我们二楼的只管陪您喝酒唱歌,不能抢人家的饭碗啊。”
秦得利醉咧咧吆喝道:“走走走,一起上楼,就你们几个了。”
“不行不行,真不行。”
“操,给脸不接着是吗?有点职业道德不?说句痛快的,多少钱吧?”
“老板,咱不是哪人不干那事,不是钱的问题,您多担待。”
幺鸡刷刷抽出几张票子,往桌上一拍:“拿了滚蛋!操,装什么逼?我还愁有钱找不着乐子?”
几个小姐抓起钱,乱声谢着,笑闹着跑了。
王向东安慰愤愤不平的幺鸡说:“卖艺不卖身,这事儿不能强求。”
“几吧!买白菜还楞搭一把韭菜呢,卖艺的能不卖身吗? 我再多拍几张票子,全他妈崩溃!哥儿们是看不上她们这几张臭脸才叫她们下岗的!走,咱楼上找高档次的去,上次luo哥请客我是开了回眼,这的妞比他妈广州、深圳的还正。”幺鸡一边晃荡着身子往起站,一边过来拍着大luo肩膀道:“luo哥,上回你请老弟潇洒了,可你跑了,不够意思!今天我让你头一个!再溜,就不是男人,以后……咱连朋友也不做啦!”
大luo窘迫万端,连说自己不好这个。何迁笑道:“你们去吧,我跟光荣下去桑拿按摩。”
“不行,完事儿了再弄那套活,我早有安排。今天缺一个也不成,谁要走,先当面给我一嘴巴,说一声‘幺鸡我看不起你’,我准不拦着!”
王向东、丰子杰也是拿话死压,最后五人左拥右抱往上攀登,大luo几次想溜,都被幺鸡抓住。
路过三楼金水旺的办公室,王向东借着酒劲踹了脚门:“金老板,接客啦!”
金水旺居然很块窜了出来,赶上去急说:“祖宗们,别那么大声啊,来来,这边走,走侧面的通道。”
“凭什么,我们就要光明正大地玩儿!”
金水旺连连点头,一边把何迁拉到旁边,低声说了两句,何迁当时就笑了,招呼几个人走侧道:“肃静啊,肃静。”
“肃静个屁!小姐哪!?”幺鸡显然有些醉。
何迁笑着解释道:“替金老板想想吧,这种事能大张旗鼓吗?人家吃这口饭也不易。”
上了四楼,带班的“大姐头”跟金马甲一起迎过来,王向东笑道:“老兄今天怎么高升了?”
金马甲笑道:“有特殊任务,知道你们来,能不重视?”
“真会说话,给我们安排安排。”
金马甲赔笑道:“委屈几位,今天好多节目都精简了,堂会也没了,房间倒是富裕。”所谓堂会,是“富丽豪”的硬节目,就是摸瞎的脱衣舞加集体银乱,上次大luo就是被这恢弘的场面给吓跑的,所以今天一听没了“堂会”,先表示了个人角度的欢迎。
秦得利嘟囔道:“什么事儿!服务质量越来越差啦,这还做不做生意?”
何迁忙带头走进“大姐大”拉开门的休息室说:“这样挺好,太乱了我不适应。”
“大姐大”敲了下休息室内部的玻璃门,很快跑出来一队轻装火辣的女孩子,幺鸡看了一遭,指定一个道:“你,陪我大哥。”说着指了指大luo。小姐立刻笑着坐到大luo身边,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起话来:“老板好潇洒啊,我叫小倩,老板怎么称呼?”
几个人很快选择完毕,其他小姐面无表情地又回了里间。
红酒和水果马上就到了。大luo说:“喝不下去了。”
幺鸡拿红酒漱了漱口,又吐回高脚杯里,楞呵呵地问:“姐们儿,安排房间啊,钱找我结,多余的看他们几个心气儿。”
金马甲先踊跃道:“房间都打理好啦,我带路。”
“大姐大”鼓舞道:“妹子们,这几个都是大老板,好好招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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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大luo第一个从房间里出来,做贼一般先溜了。小倩捏着二百块钱稍后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
“够利落呀。”金马甲笑道。
“哼。”小倩鼓着嘴直走过去,嬉笑着跟“大姐大”汇报道:“蓉姐,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大姐大”望着金马甲笑道:“你说他?”
小倩哈哈一叫,说:“那傻老冒儿就抱了我一下,还是我主动的,任我怎么动员,他也没性,最后白白奉献给我两张儿,哈哈!”
金马甲跟过来,似乎不屑地说:“两张你就美啦?你知道总统那几屋能收多少?”
“哼,不稀罕。”小倩斜了金马甲一眼,掉头进了休息室。
这工夫,金水旺跑上来了。金马甲嘿嘿笑着,紧迎上去。金水旺看看平静的楼层,问:“那几个活爷爷没闹杂儿吧?”
“怕他们?咱的弟兄们可不是吃素的。”
“哎,这些都是老朋友,面子上过不去呀。”金水旺向楼层最里端望望:“那那边没状况吧?”
“没有,估计美够了睡呢。”
“别介呀!他要在这里过夜,咱后面的客人可都别接待了,底下我都叫暂时戒严了。万一上来俩不识局儿的棱子,犯了龙颜咱可就玩大啦!”
“咳,那咱也不能去叫起儿啊,这里跟皇宫可不一样,再说咱又不是太监。”
“跟他一块来的几个呢?”
“能闲着吗?”
“操,太没警惕性啦!还得叫咱们给站岗。”
金马甲刚要说话,金水旺先冲前面笑了。何迁领着小姐出来了。
“何爷,您这就得了?”
何迁顺好艘摸一下匆匆走去的小姐的长发,笑道:“得什么得?我能有心思吗?刚才跟小姐聊了半天人生。”然后看看楼层里面,微笑道:“真的?”
“这能乱开玩笑吗?”
“呵呵,那你以后发财了,这棵树要叫你傍上,九河谁还敢动你的富丽豪?老兄你本事不小啊。”
“咳,凭我的道行,能攀上那么高的枝儿吗?是个大老板钓来的。”
“什么老板能钓上他?”
“搞房地产的吧,我不是很熟,不过是常客了,我们不许问客人的底细,不文明,也不守规矩了,呵呵。”
何迁建议道:“我觉得你这个楼层得改装一下了,后面必须有个紧急通道啊,这样大家心里也塌实。”
金水旺笑道:“总统套房那边都有,不过咱这头就没了,以后也得搞。”
何迁笑起来,问:“今天我们得多少银两?”
“八折跟朋友,你们五个也就八九千块吧——还按摩不?”
“应该按吧。一会儿你先记我帐上三千,剩下的叫那个广东佬结算了,我估计这小子没带那么多钱,呵呵,净他妈跟我这里充大个儿的。”
“您真是够场面,不过这不更叫那小子没面子了?”
“算了,都是朋友。你告诉前台,待会儿就跟他说:何总的朋友来做东消费,第一次绝对优惠。”
“哈,这没问题!”金水旺笑过,又说:“可这事儿我要给您宣传出去了,别人要总冒充您朋友咋办?我可受不了啊。”
何迁笑道:“不见我面你就把他打残!再说了,以后这要真成一惯例了,我的朋友可是五湖四海啊,您这宝地是来了一次想两次,你打打折又不亏本,还能接着吊上长线儿来,何了不为?”
金水旺连连发笑,一面吩咐金马甲照顾好楼上,又招呼何迁跟他下面聊天去。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六章-2,大脚怪心生罅隙,老山猫意在必夺


秦得利还真把李爱国挨枪子的事儿当个项目了,回去以后就安排小弟们去打探消息,没几天,就有个小子回来说:“八成是大龙了。”
为什么?因为大龙的两个亲信最近都消失了。肯定是避风去了呗。而且大龙的小弟们都坦言:姓李的是活该,早该死!当初要不是他,二龙也不至于坐牢啊。
当然没有人敢正面讨论打黑枪的事。
丰子杰笑话他:“你不是挺j湖的吗?这回想当‘点子’了?再说那李队长以前还不是为这事儿黑过你脸子吗?”
秦得利不忿地说:“事情看起来是一样,可意义不同啊。”
“操,有什么不同,跟警察合作从来就叫道儿上的人不耻。小心你那小新娘子别叫人给轮了。”
秦得利笑道:“小杰,你真傻假傻?我还不是冲着你们才帮李爱国?以前那是李爱国逼着我出卖朋友,这回是我把他李爱国当朋友维护着呀,以前是我不跟公安合作,这次也不是跟公安合作,完全是为了帮他李爱国一个人。”
“拉倒吧,甭给自己戴高帽,你那两把刷子还跟我使?你不是就盼着大龙完蛋后,把北区的烟市给你腾出来吗?到时候李爱国想不帮你维护都不好意思了。”
秦得利哈哈一笑,打了丰子杰一拳道:“你还真提醒了我,我当初还真没想这么远,说实话,我的出发点就是为了一个义气。”
“要真讲义气,你就赶紧再给我凑几万块钱。”
“别急呀,我的效率你也看见了,这才几天?就给你凑了十万了!今天晚上还有个大户呢。”
“能挤出多少来?”
“那傻逼欠我三万——现在这人也不他妈怎么了,明明手里有钱,还不舍得给,楞喜欢当杨白劳叫人追着屁股讨债。”
“你还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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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丰子杰、王向东正在秦得利家里打麻将,秦得利漂亮的小媳妇也被拉上场陪着。小媳妇以前显然没受过相应的训练,对麻将运动并不感兴趣,秦得利鼓舞道:“现在咱这是大户人家,一些高素质的活动你也得学着点儿了,将来我还得带你去见大场面呢。”
“比如富丽豪。”丰子杰说。
秦得利笑道:“对对,富丽豪的保龄球不错,还有郊区的高尔夫球场,有机会我都得带你去玩,你在家里闷,我知道,也心疼啊。”
小媳妇幸福地笑。
王向东摇头叹道:“秦得利你真会体贴人啊。”
秦得利教诲道:“女人生来就是叫男人怜惜的嘛,幺鸡!”然后往媳妇那边一歪头:“哎,老婆你碰啊!这他妈不是一明杠嘛!”
丰子杰恼笑道:“操,这鸟牌打个啥劲?你们也太嚣张了吧?”
秦得利谄媚地鼓舞着两个朋友:“陪我媳妇玩会儿,不就图一乐呵嘛,你们还想在我这里发财咋着?”
小媳妇也安慰说:“呆会儿小毛儿他们回来,我就下桌。”
丰子杰不耐烦地看看表:“这都快俩钟头了,咋还没完事儿?”
秦得利无所谓地说:“不急,那家伙肯定满处给咱凑钱呢,正数呢,估计连毛票钢崩儿都有。”
正说着,门铃响,小媳妇赶紧跑去开门,进来个长头发花衬衫的小青年:“利哥,毛儿哥叫我回来告诉你一声,孙二娘那里可能真榨不出油来了,现在才凑了四千多,毛哥问你电视冰箱要不要。”
“操,他没钱?孙子才信!你们是不是太仁慈了?”
“都开始放血了,看样子真没有。”
丰子杰问:“欠你钱那个是个女的?”
“假娘们!说话丝丝的,都叫他孙二娘——妈的我一直把乡下的市场给他做,他应该是这些人里最肥的,敢跟我装穷?”
花衬衫笑道:“二娘现在沾上白面儿了,估计都吸干了。”
秦得利横眉道:“那他手上有粉吗?有粉也拿来,我还真认识几个吸毒的,倒手就是钱。”
丰子杰笑道:“你拿他粉还不如直接拿他命。”
秦得利一拍桌子站起来,冲那个花衬衫一摆手:“你来,接我这把。我亲自去看看,妈的我真不信邪了!”
王向东一把把他拉住,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收多少是多少吧。”
花衬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就拉电器啦?”
丰子杰笑道:“看看还剩多少烟,一起拉回来吧,沾了粉的人你也甭想再指望他啦。利子,你不用上火吧?这次有多少先叫我带走多少吧,孙二娘孙大娘的我不管,你自己慢慢擦屁股吧,看谁有潜力,赶紧把他的客户接过来做,你还能损失少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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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丰子杰也要走了。王向东正好跟他一起上路。大脚怪那边已经联系好了,说这次能给他发来一个集装箱,两辆“梅塞德丝”,直接在东莞货款两清。
王向东略感不解:“以前不是都在广西一起看车吗?”
“嘎嘎,这次我做得顺手,连着干了三趟,准备歇一个月了,你要要车,就先提这两辆,不然就耐心地等我一个月。”
“没出什么事儿吧?”
“屁,能出事儿吗?我这边有点私事要处理。”
“好吧,有比没有好。”
一路上,丰子杰都很兴奋,因为山猫肯把烟机交给他和幺鸡经营,真的是天大的好事。这样一年下来,他自己就可以有至少二三十万的收成了,不枉跟山猫出生入死这些年。
王向东却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本来希望这次能再寻找一下跟吕中平接触的机会,看样子又没戏了。现在不论他还是何迁,因为做顺了手,渐渐都对一个月几辆车的进度不满足了,何迁正在搞贷款准备大干,王向东则急于甩开大脚怪跟越南的车贩子直接接触,毕竟越减少中间环节的生意利润空间越大,安全系数也越高。而且王向东已经摸索出了一条黄金通道,可以绕开所有的检查站直接从广西抵达广东,虽然路况要艰险许多,但要想做大做爽,还是值得的。
王向东急于掌握走私车的源头,还有一个重要的后盾就是唐国强。在唐国强知道王向东的“身份”后,对他的亲热劲好象超越了何迁。他听说“威宁”在做走私车的信息后,马上就表示:辛留屯在九河的保税区有一个实力雄厚的进口轿车销售中心,一旦何迁他们的车补办了手续后还难以出手,只要觉得有必要,就直接转给他们的销售中心,有多少要多少。
这次王向东带上了那个机灵的销售员包乐天,包乐天已经从单位辞职投到“威宁”旗下,原来“河源”公司的许多大客户也被他介绍到威宁这里,何迁和王向东都很赏识他。
但包乐天无从知晓“威宁”做走私车的内幕,他只管销车,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实质的东西。这次带他上路,也只是想让他跟王向东在路上多个照应,最主要的,还是这次不用去广西看货。
何迁的用意是借机考验和锻炼一下包乐天,如果可靠的话,将来就不用王向东自己这么辛苦了。王向东虽然答应带上这个小徒弟,心里对何迁的打算未置可否。
现在他对何迁基本上不再设防了,他知道除了他,在做走私车这条路线上,“威宁”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象他一样具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加上生意如此顺利,何迁也已经完全放手要他来处理二部的业务。如果不是最近房地产热骤然升温,何迁其实已经对一部的前途有了怀疑,他更愿意把人力物力投入到“车市”上。再加上高学良、唐国强两方面的背景,他何迁应该真的不至于对王向东有什么不仗义的想法。
两天后到了广州,幺鸡已经在等他们。王向东带着包乐天随他们一起去山猫在白云区的“福善大酒楼”报了到,当晚好好招待自不必说。
和“富丽豪”相比,山猫的酒楼并不算太豪华,不过里面的“软件”设施还是很齐全的,按摩间和三陪女一样不少,不过主要还是餐饮和住宿。
山猫说:“我的家当基本上都在这里啦,阿杰、幺鸡,你们接了烟机以后,可要好好干呀。”
丰子杰问:“东莞那里不是先给了老七吗?他会不会闹情绪?”
“唉,要不是你们俩出事儿,我能出此下策吗?不过老七那里我已经跟他谈过,他也知道自己的缺点,不是很精明,回头修配厂这边就全交给他打理了,摊子也不小了,而且不用跟那么多闲七杂八的人打交道,只要把广州地面儿上的关系罩住就可以了。”
幺鸡道:“这里的关系早就让猫哥你摆平了,还用他费劲?”
丰子杰忙笑道:“就是咱俩这块儿,还不是猫哥多年的心血?”
“对啊~~,要不是我绝对信赖的弟兄,我能把生意交给你们去做?万一出了事儿还不是绞到我头上来?”
丰子杰和幺鸡几乎是齐声说:“我们哥俩做不出那没僻眼子事儿来!”
这时,领包乐天去楼下按摩的王向东先回来了,进门先夸猫哥这里的小姐正点,山猫笑道:“刚才那小兄弟可靠不?”
“磨合阶段。”
“这种事当不得儿戏啊。”
幺鸡笑道:“年轻人好哄,晚上给他安排足了,不怕他不上道——这个我在行,今天那哥们儿就交给我啦。”
山猫笑起来:“关键还是忠诚。”
王向东道:“只要钱给到位了,没个不忠诚。”
“开始还是谨慎些好。”山猫给王向东递过来一棵大雪茄,说:“大脚怪可能对你有顾忌了。妈的,最近我看他跟我都有些皱巴呢。”
“我没露什么马脚啊。”王向东说:“估计是你多虑了。”
“不对,前几天有人到修理厂检查,大脚怪居然没通过我另找关系给搞定了,估计这小子在底下也做了不少工作,准备跟我脱钩了。”
丰子杰不屑地说:“操,没有咱们,叫他在广东地面儿上一天也欢不过去!”
山猫没接丰子杰的话,继续对王向东说:“可能你也是心急了,打听货源、路线的事太频繁了,他是老狐狸,不能不惊。”
王向东悔道:“现在要是大脚怪撒手了,咱的宏图大计可要泡汤啊,我到现在连吕中平的影子还没见过呢。”
山猫哼了一声,说:“我看上的肥肉就没有溜嘴的,他是狐狸我是狼,他再狡猾也架不住我突然袭击啊,哈!”山猫一拍王向东的肩膀,笑道:“老三,有句长呢关于听说过吧?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话跟你说,你算计着大脚怪的时候,我算计着你们俩呢。”
“呦。猫哥这话怎么讲?”
“哈哈!”山猫兴奋地笑起来:“你们上路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有人跟踪吧?”
“猫哥跟踪我?”
“当然不是!我是怕你事先知道了不自在,露馅儿可就不好玩了。我盯的是大脚怪。快一年了,我终于叫人逮住了吕蛤蟆的行踪。”
“你说平哥?”
“哈,这世上还有几只蛤蟆?不过后面的事,还得你先出马,谈不成我再出头,咱非把这档子生意给他撬过来不可?即使大脚怪真的没二心,我也早看他别扭啦。到时候,吕蛤蟆就知道跟咱做生意的痛快啦!下个月大脚怪不是暂时不给你发车了吗?他说他有私事?扯淡!就是想摸摸咱的脉罢了,可能在这段时间里他还要在广州发很地活动着,好找人能接替我给他撑地盘儿,所以我不能离开广东,得以不变应万变。”
“说了半天,我上哪找他呀?”
“我摸清了,吕蛤蟆每次来这边,十有八九要住两个地方,不是东兴的金滩大酒店,就是钦州的金湾大酒店,肯能够这家伙对金字比较迷信吧,呵呵。到时候我叫俩认识他的弟兄跟你搭帮,死蹲他。能不能贪成就看你的啦。”
“人怕见面,只要照了面,我就有把握拿下他。”
山猫又给王向东吃了颗定心丸道:“只要把吕蛤蟆拿下来了,以后的事就都好说,路上的问题我解决——我有一湘潭的哥们儿,你也见过,以前跟我一起给你收拾过掉包儿案的。现在这小子给我的酒店搞山货,他在广西边界也玩了几年了,路路通。哈!”
“看来猫哥也是早有准备啊。”
“j湖人就想j湖事,有朋友不用,交他做什么?”山猫说完,又笑道:“这话掉过来也是道理:你要没用,人家交你做什么?哈哈。”
山猫的话虽然叫王向东觉得有些别扭,他还是笑道:“对对,互惠互利嘛。”
山猫决绝地一挥手:“等吕蛤蟆认了道儿,回头咱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合作的事,你要觉得有必要,就把何迁也叫来,咱当面落实!”
王向东豪情顿起,连连说好。聊了一会儿,他又笑道:“你不是说要退出j湖了吗?这么一来,不是越陷越深?“
山猫王沙发上一靠,自在地说:“我自有安排,你以为我还能到前面冲锋陷阵去?呵呵。这钱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是你找钱,而是钱找你啦。”
一旁的丰子杰笑道:“猫哥,我看将来你把这酒楼也交给弟兄们做算啦,你就在小洋楼里一躺等着收租子不完了嘛,哈。”
山猫直了下身道:“今天没外人,我不妨说心里话,笑杰,幺鸡,你们都是我好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好兄弟,猫哥这一路上是怎么起来的你们能不清楚?这条命丢了几回楞是给拣回来了!可咱不能老这么玩呀,在中国玩不起啊,咱又不是皇亲国戚太子档。等钱捞得差不离了,咱都得王正路上转了,那些玩悬的买卖能舍就得舍啦。舍不得的也不能再自己操刀了,象你们那个假烟,什么时候你们割儿俩要是觉得钱赚够了,咱就扔!过来跟猫哥从头起步,光明正大地赚点干净钱,别当那不知死的鬼一条道走到黑,最后挣了座金山银山还不知便宜哪个王八蛋呢。”
“咱这样的,能靠什么正道赚钱?”
“国家不明确反对的就成啊?房地产不成吗?承包工程不成吗?路子多啦!再混个三两年,咱的资金也富裕了,咱的关系也成熟了,以前喂过的那些小屁屁现在也慢慢地混得大权在握了,咱还在底下瞎混混什么?”
王向东笑道:“难得猫哥有这样远大的眼光,不过看样子咱这个走私车的合作也坚持不了几年啊,到时候你们都走光明大道了,我自己还玩什么玩啊?”
山猫大笑两声,愉快地说:“甭担心,到时候三弟你也发啦!没有猫哥你照样玩得转。不过做人还是见好就收好,不能太不知足,我慢慢总结出来了,除了钱,人生还有更高的追求不是?当然,钱还是首要的,没钱先不用谈别的,没资格。”
几个人正狂聊着,包乐天红光满面地回来了。幺鸡笑道:“小兄弟,这里还不错吧?”
“那敢情。”
王向东说:“以后这里就是咱的第二故乡了,甭管你还再不再威宁干将来到了广东,有困难找猫哥,准一百一地解决!”
山猫笑道:“没错。不过我山猫只交够朋友的。”
包乐天早被这里上上下下的j湖气感染了,忙说:“我是跟何总王总干定了,刀山火海也不含糊。”
王向东笑道:“咱又不是黑社会,又不着刀山火海,明天咱就去看车,歇足了就上路回家。”
幺鸡说:“急着回去不成,王总你使人不能太狠。小老弟头次来这里,一定要多玩两天,我奉陪到底,叫你印象深刻!”
包乐天看一眼王向东,笑道:“大哥的好意我领了,不过王总是我领导,他的话就是圣旨。”
几个人都笑,说小老弟机灵。不过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包乐天虽然是跑业务出身,难免也有些小j湖的味道,不过还真不是在黑道儿上打打杀杀吃狠斗勇的类型,让人喜欢,又不放心。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六章-03胖子开吊冤大头


转天去见大脚怪,看了车,王向东说:“这两辆给我发集装箱走吧,我跟我的小老弟押车。不过,我们不能坐在集装车里,太危险,有了情况连个周转的机会都没有。”
“那倒是。”
“所以还要你帮忙。”
“呵呵,老三,你不是要我再派辆车帮你押货吧?”
“不用你费心,再多卖给我一辆不就有了?”
大脚怪为难一番,禁不住王向东连哄带闹的搅和,总算又拨给了他一辆九成新的“宝马”。清过车款,王向东笑道:“韦哥真要歇一个月?是不是有什么坎儿啊?要我出力尽管开口。”
“完全是家门私事,谢谢老弟啦。”
“好!那我们就走啦,以后联系,兄弟发财就靠老兄啦。”王向东看一眼大脚怪,又笑着嘱咐道:“韦哥,少吸点儿吧。”
瘦得有些夸张的大脚怪嘎嘎一笑,没有接话。
王向东过去跟集装箱车的司机商量好了去九河的路线,又约定了交流信号,这才带着包乐天钻进宝马里,王向东握住方向盘说:“开奔驰坐宝马,哥哥先给你当司机,让你享受享受。”
出了修理厂,马上有另一辆轿车跟过来,拐了两个弯后才赶上来打招呼,原来是山猫的人:“三哥,猫哥叫我们把你带出广州,以后就看你们自己的啦。”
“谢啦!”
包乐天看了他们交易的全程,一直纳闷着,这时才笑道:“刚才那老板怎么象卖野药的,有在修理厂交易汽车的吗?这车不会有问题吧?”
王向东笑道:“你以前做的那叫常规,可现在咱做的是偏门儿。”
“走私车?”
“呵,你还挺敏感,我可没说这是走私车。”王向东绕了他一下说:“别看刚才那麻杆儿跟非洲难民似的,这家伙可不是等闲之辈,手眼通天啊。这些车全没问题,免税车,要嘛手续有嘛手续,没有吃硬的关系根本沾不上——即使真是走私车又怎样?是不是你心虚了?”
包乐天马上踊跃起来:“我心虚?王总你不知道,我一直就觉得走私车是好买卖啊,实话跟你说,我们原来那单位,以前就弄过一辆黑车,走私来的,妈的真赚呀,卖一辆顶普通车卖十辆的啊,我们经理都红眼了,可上面说啥也不叫搞了,怕出事儿。”
王向东笑道:“是吗?你们经理还够大胆儿的,从哪进的车?有机会咱也弄几辆走私的玩玩,你敢不?”
“当然敢!听说我们那车就是从九河海关直接出来的。不过一年也未必能摊上一回,没关系不行啊。”
“做走私车可是要担风险的,弄不好倾家荡产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我总觉得咱公司的步子还是得迈得大点儿。”
王向东笑,一边打着转向,把车靠在路边,前面到检查站了,山猫的人正跟一个警察谈着什么,很亲热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一个家伙冲这里挥了挥手,王向东才给后面的集装箱发信号,一起起步,悠然地过了路卡。
“呦,买路钱都不用交?”
王向东得意地说:“这就叫关系,出门靠朋友嘛。”
包乐天的脸上立刻充满了羡慕和钦佩。
车出广州地区,山猫的车掉头了,招呼一声奔向回程。王向东这里只管提高警惕,严格按照多次来摸索的安全路线行驶,一路上饥餐渴饮,谨慎投宿,却也顺利。两天后即过郑州,继续北上,这时王向东刚把包乐天换下,又是自己开车带路,不时跟后面的司机联络一下,避免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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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九河,王向东就大撒把了,一切后事自有何迁跟部里的业务员们去料理。他告诉何迁,广西的货主最近有些犯刺儿,不想好好供他们车了。何迁急迫地说:“这档子好买卖咱不能丢呀,老三你快想办法补救,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到?”
王向东说:“他还把自己当碟菜了,咱以后还不搭他这贼船了,咱另辟蹊径。”然后把山猫所说的关于吕中平的消息告诉了何迁,何迁顾虑道:“惟恐有风险吧,做走私的这些人,可是真正不要命的。”
“要做大事,还怕风险?你不是常说这话吗?到刀口上了又成尿裤的纸老虎了?”
“哪里,我是担心你。”
“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王向东笑着说:“老兄要真横越南边界上了,你跟许凤帮我把儿子养大就成啦。不过我儿子将来可不能走我的路,我这么玩命就是为了将来到他这一代能改换门庭,你要敢把我儿子给耽误了,我投胎当你儿子去,看我怎么折腾你!”
何迁笑道:“你别说那么恐怖,要真有那么厉害,这个买卖咱还就不做了,我不能看着你往绝路上奔啊,咱靠脑子挣钱,不靠拼命。除了走私车,大路条条宽,东方不亮西方亮嘛。”
王向东起身边说:“什么事也不能不试一把就放弃,那不是咱的风格嘛。”
何迁点头道:“这可就要辛苦你了。不过这个事要真能成了,咱这个业务就不能再照现在这么按坑点豆儿地做了,必须要想办法发展咱自己的二级市场了。”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就负责把车给你提回来,呵呵。”王向东抓起何迁的杯子,猛灌了几口,问:“我看楼下把角立了个指挥部的牌子,是周胖子的吧,又开骗了?”
“管他呢,咱不上套儿就成。”
“行,明天我先歇一天,你忙着吧,我回家前先恶心恶心周胖子去。”
何迁笑道:“你哪那么多闲心?晚上你记得回来,大luo请客。”
“操,他又有啥喜事?得儿子了?”
“不是,是替李爱国请客——爱国出院了,休假呢,闷,想跟哥儿几个坐坐。”
“唉,现在知道老朋友好了。在哪?”
“还是旺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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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何迁的办公室,王向东整理一下西装,直接奔了装修气派的“九河市火车站筹建指挥部”,刚一进门,立刻过来一个穿得干净利落的象政府招待员一般的俊俏女孩:“先生您好。”
“恩。”王向东矜持般地略略一点头,望向里面的办公间。
“请问先生您找谁?”
“你们指挥部的司令官在吗?”
“您说周主任?”
“主任?是吧。”
正说着,周胖子从里面一探脑袋,急说:“小孙,快请客人坐。”
王向东绷着脸走向里间,周胖子赶紧先迎出来,紧紧握手:“王总王总,您稍等片刻,我正有客人,正谈着项目合作的事情。”说着,急拉王向东坐下,姓孙的女孩很快端上一杯茶水来。
王向东扒拉开周国栋的胖手,笑道:“就你一个人?”
“还有四五个工作人员,都出去谈项目了,唉,这是市政府的大工程啊,对开发单位的资格审查很严格,马虎不得啊。”一边挤眼。
王向东看看里间虚掩的门,大声说:“那好,周主任您忙吧,我的事情还得多费心啊,市委常书记都已经吐口啦,您还卡我干什么?”
周胖子愣了不到四分之一秒,就会意地顺水推舟道:“好好,王总,我再考虑考虑,常书记的面子我还是要担待的,哈!”
周胖子亲自把王向东送出来,低声笑道:“你弄回来的车质量还真不错。”
王向东不理他敲山镇虎的屁话,只笑道:“本来我想给你添添腻,看你态度还成,就算了,记得‘富丽豪’欠我一顿啊。”
周胖子道:“只要何迁做东,我奉陪。”
两个人打着哈哈,挥手告辞,周胖子赶紧板起脸,转身进了“指挥部”。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六章-04李警官致谢群朋,众弟兄乱侃j湖


灯红酒绿富丽豪。
大luo早早把王向东、何迁跟秦得利招呼来,又赶紧让司机开着自己的二手“普桑”去接李爱国。
这辆车是luo光荣新买的,花了十三万,为这事,王向东当场差点儿跟他急了,何迁也抱怨他“没意思”:有这个价,真不如再加几万,让王向东从南边给他提辆象样的走私车,丰田、尼桑、凌志,哪个不比铅笔盒似的桑塔那上档次?大luo只说自己坚决不开小日本的车,其实何迁猜得到他的心理:他是担心那些走私车不可靠。
王向东喝了口枣茶,忽然想起周国栋来,不由的笑着问何迁:“胖子是不是脑袋进大便了?火车站这么大工程他敢明目张胆玩啊,还打着市政府的招牌。”
何迁笑道:“蔫人胆大,越这样越难得叫人怀疑。这家伙有两个原则,一个叫狡兔三窟闻风即动,另一个就是速战速决见好就收。”
“哼,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过,他那房子是你转租给他的吧?你有什么好处?别惹一身骚啊。”
“放心,我明白他的路数,这家伙在外面肯定还有几个联络处,据说这次他网luo了九河十大骗子中的至少一半跟他一起操作,铁了心是想玩把大的了。至于房子,确实是我帮了他一把,这里的写字间一租至少半年,他当然不想在这里连做半年了,所以才求到我,好在他走以后,咱也需要那地方,毕竟咱的生意还要做大。”
“不管怎么说,我对你跟他搅到一起挺别扭。”
何迁无奈地笑道:“这种人是即使没有了利用价值也万万不能得罪的。”
“总之跟他在一起,早晚要吃亏。”
何迁轻笑道:“我有分寸。”
秦得利急道:“你们俩白话什么哪!把我当空气了?”
王向东一抬头,突然笑道:“秦得利你是不是找大luo回来砸你呀?”
“操,我又咋惹你啦?”
“赶紧把你那包皮似的翻领放下来,都什么岁数了,还跟小年轻的学派?西装领子还你妈立着穿,弄得跟日本爱国青年似的。”
何迁也笑,说现在的小青年儿跟咱以前是不太一样啊,穿西装立领子,穿T恤还把短袖挽在肩膀上,穿牛仔裤都喜欢先磨个窟窿,妈的都有毛病?
秦得利不屑地说:“老了吧?刚三十出头就跟不上潮流了?真替你们悲哀啊。还整天叫嚷着享受人生呢,我呸!这叫时髦懂吗?以前咱立领子,那是因为天儿冷,现在这叫派头,精神抖擞!”然后又得意地说:“哥哥我整天跟小弟们同欢共乐,我这心态也年轻十岁啊,比听马三立说单口儿还管用。”
话音未落,王向东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就给抹下去:“我也不嫌脏了,给你打下飞机,哈!”
秦得利哎呦一声,猛地一缩脖子,下意思用手摩挲了一把。何迁戴着近视镜,眼倒够尖,当即笑道:“喝,利子您这脖子砸还刺青了?”
“乌龙盘柱是吗?”王向东拔头一看,秦得利脖子的一侧花着几条结了痂的血檩子,不由也笑起来,一边打趣着。
秦得利见伪装被揭穿,只好坦白道:“逗猫,给挠的。”
“这猫爪子还真够个儿!”王向东继续笑,直言道:“调戏妇女来着吧?”
秦得利避而不谈,反倒不着边际地扯道:“知道吗?新刑法里面这强j罪没死刑了,妈的以前那些小脑袋给大脑袋惹祸的死鬼真不值啊。”
何迁笑道:“有没有死刑跟咱也没关系。”王向东更不理他这个茬,继续追问秦得利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秦得利被逼急了,干脆一撇嘴,无奈地说:“叫你们嫂子给挠的,呵呵。”
“呵呵,因过嘛?”
“操,老娘们就是心窄,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还不就是我带着弟兄们去外面玩,回头那天那个花衬衫跟我老婆交代了……”
王向东哈哈笑着一挥手:“行了,往下甭说啦,你是越活越没个男人气了。”
“操!”秦得利一梗脖子,叫嚣道:“我是那吃亏的人吗?要放第二个人,我早练废了他!”然后得意地说:“关键还是我这小媳妇爱人儿呀,哥哥舍不得,你们这种没情趣的人不理解,嘿嘿……”
秦得利正兀自陶醉着,大luo他们回来了。
/
李爱国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那点伤对他并不算什么。
今天,他还带了两个人,大家都记得,他们就是那天在医院陪护李爱国的两个便衣——王刚、马林,看来是李爱国的亲信小弟了。
寒暄着坐下,李爱国先说:“这里不错嘛,以前光听说过富丽豪,还真是头回进来。”
秦得利问:“比你们北区的龙家酒楼怎么样?”
李爱国的眉头皱了一下,一旁的王刚先怒道:“姓杭的早晚要付出代价,双龙酒楼没几天欢腾了!”
何迁关心地问:“打黑枪的案子破了吗?”
“破个屁!”又是火暴脾气的王刚。
李爱国气闷地长出一口气,说:“谢谢哥儿几个关心啊,不过这种事不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你们也不要管了。咱喝酒吧。”
秦得利忙献媚般地歪过脑袋说:“李哥,我帮你打听过了,杭大龙有重要嫌疑啊,如果真是他做的,那天在出租车上开枪的几个人,跑不了一个叫驴毛儿的,一个叫蟹黄的,还有一个……”
李爱国摆手道:“谢谢了,你也少掺和吧,除非你能给我万无一失的证据。”
一直少语的马林不忿地说:“李队,其实你要听我的,早动手就不会有你被暗算这个事了。凭咱手里的证据,把杭大龙团伙打垮应该是十拿九稳,有了那些证据,就是袁局,也未必能再出面替他说话,毕竟他应该知道什么叫丢车保帅,为了一个流氓,他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冒险。”
王刚道:“李队你总是举棋不定,这次好!那帮混蛋本来就是冲着要你命来的!我那天说的没错,这里面兴许还有姓袁的主意!”
“别到处胡说八道!”
“嘿!我不怕。我看了姓袁的这种衣冠禽兽的警界败类就恨不得一枪毙了他,我们这些警察的形象都叫他给糟蹋苦啦!”
李爱国苦恼地摇了下头,说:“好兄弟,先忍忍吧,姓袁的不是马上要升市局当二把了吗?咱北区也许能来个跟他不一样的局座,到时候咱的日子也好过了。”
马林赞许道:“李队说的是,这种事不能硬来,要有长远打算,反正杭天龙的流氓团伙已经是咱的瓮中之鳖了,早晚给他这一刀,也许晚一些还能叫他致命呢。”
李爱国说:“今天咱不是到这里来谈公事的。”
王刚立刻端酒,起身道:“对,李队今天来,就是要好好感谢一下哥儿几个的关心,我也听李队念叨了,几位都是j湖好汉,又是本分生意人,好!大家一起为李队长的康复喝个祝愿酒!”
“对,”秦得利附和道:“李哥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兄弟们祝你万寿无疆!”
哄笑着把酒饮了,李爱国闷了一下,才抬起头,看看哥儿几个,感慨万端地说:“我知道你们几个心里未必都赞成我,有时候我做事也不是特够哥们儿,可我身不由己啊。有时候羡慕你们呀,能在商场上横冲直撞。我们做刑警的,看着想着威风,其实个中甘苦一言难尽,又不能畅所欲言地发牢骚骂娘亲老子,憋屈!”
“唉。”马林也叹道:“想当个好警察,难啊。”
王刚直爽地说:“要不是看李队是个爷们儿,我早他妈顺水行船地堕落啦,呵呵,你们知道吗?警察要是一堕落,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王向东笑道:“哥们儿我知道你说的那意思,现在社会就这操行,不是靠谁谁一两个人能扭转乾坤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除非你玩蝎子爬的,那不成白毛逼格路货了吗?能混上好日子?”大家一笑,他又对李爱国说:“不是我说你爱国,你有一腔热血咱都知道,大伙佩服你。真遇见事儿了,你出手帮咱,那是情分,我们都念你的好儿,不帮,那是本分,我们也理解你。不过在单位,在自己混生活混前途的圈子里,这人可不能太死硬了,羊群里要出来骆驼了,最后准叫你耍单儿!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何迁敷衍道:“爱国做的没错,我理解,也支持——做人嘛,就是要讲究个原则和个性。尤其你们当警察的,就更得相信一个死理,叫邪不压正!不然我们老百姓还有什么指靠?”
王向东愤慨起来:“何迁你这是典型的毁人不倦啊,怎么狠你怎么毁,你小时侯那点坏水都攒着给爱国使呢是吧?啥叫邪不压正?谁邪谁正呀?还不是谁厉害谁说了算!你以为谁学问多谁制订标准啊?”
秦得利笑道:“就算真有正能压邪,也是开追悼会时候给盖棺论定那天说的,人这一辈子要光是追求真理了,到头来没个不后悔。您看现在活得最风光的,有几个干净?真追求真理能追到底吗?还是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爽快啊。”
“谬论。”何迁说——谬论。
李爱国无奈地笑笑,问:“今天就却小杰——他在南边也没做什么正经事吧?”
王向东笑道:“正经,正经着哪。”
“我不信,不然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直说?”李爱国又是叹气。
大luo赶紧招呼服务员倒酒,一边说:“大哥,今天咱就是哥儿几个聚会,不谈那些沉重的话题,咱喝酒!我撂句大话,将来你们哥仨要是有谁穿腻了警服,我肯定招过来重用!咱有钱同花,有酒共饮!”
李爱国笑道:“你少拉拢我们,想让我们给你当保镖?”
“哪敢呀?最损也是副总!”
秦得利早们不过,建议道:“李队,今天没外人,咱好好放松一下,乐呵乐呵——服务员,叫几个小姐来!”
“打住!”李爱国马上制止。
马林也说:“这个不成——万一叫人看见了,我们犯不起这个错误啊。”
“不看见也不成啊。”
何迁笑道:“利子,那就算了,一会儿咱在三楼打打保龄球,再洗个澡,按摩按摩就回去吧,跟爱国他们不能弄那么多节目,那不是给公安战线抹黑吗?”
秦得利不屑起来,一斜眼儿道:“不是我替富丽豪的老板口出狂言,公安战线算哪根儿猴皮筋?这里来的都是什么主?市里的大猫都来打炮儿!北京的红帽子都来过不是一拨两拨了,你们公安战线还给谁撑着?别辛苦自己啦!”
何迁立刻拦道:“秦得利你灌了几口尿又开始胡数了不是?别给人家金老板添彩儿好不好?”
李爱国宽宏地一笑,说:“你要说这里的老板有后台靠着,我信,至少还有个老三的大姐夫呢吧?不过你要说别的,我就不信了。咱国家还没腐化到那程度。真要那样,我这身警服穿着也没心气儿啦,呵呵。”
王向东恶狠狠地说:“利子你个乌鸦嘴,早晚跟滨j道的大壮似的,叫人把老婆舌给阉掉!”
秦得利赶紧夹了一截牛舌塞进嘴里,嬉笑道:“我先补补。”然后乌涂着嘴问:“我说,大壮那案子还没破?”
王向东说:“破个几吧。不过傻子都知道是大龙二龙他们干的,中区的这些警察更是吃屎长大的。”
大luo不忿地说:“大哥,就你们北区那个大龙兄弟就真的那么厉害?连警察都奈何他们不了?”
秦得利抢先道:“不是警察办不了他们,是警察的头儿不许办!李哥,我说的没错吧?”
李爱国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热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说:“我们局长的外甥跟大龙是合伙人,这在北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何迁摇头道:“那你们何苦还要揪着他们不放?要体现正义真的可以有很多方式的,何不选择皆大欢喜的案子漂漂亮亮地做几件?人要有原则,也要懂变通啊爱国。”
王向东笑道:“一晚上你钢说一句让我舒服的话。”
李爱国显然不愿再多谈这些,便说:“你们生意场上事,我不懂,我们公安系统里的事,你们也未必弄得清楚。”
王向东嘀咕道:“爱国呀,你这么哏糗[注1],早晚得吃亏。”
王刚先笑道:“这一枪不是已经开始了吗?不过马林我们哥儿俩说定了,只要李队坚持一天,我们就陪练到底,生死由天命吧,要真能把大龙这个骨头给啃下来,就是搭上条命,叫人说起来也算硬帮帮当了回好汉嘛!”
李爱国马上瞪了他一眼:“你这炮筒子脾气改不了了是吧?什么话都不分场合乱讲!”
王向东道:“今天在座的都是你的铁哥们儿,还怕我们到外面给你瞎白话去?”
李爱国长长地出了口气,摸摸受伤的肩膀,苦笑道:“妈的,何止我们几个,局里上上下下谁心里没个谱?这一枪能是外星飞来的吗?他们为什么越查线索越少?我想亲自查他们又说不太合规矩,还关心我叫我好好养伤,多休息。我能安心吗?”
王刚道:“还有那个二龙,这才进去多久?听说就准备办保外了,这他妈还有好人活的道吗?咱再不抓紧把大龙给办理了,等那王八蛋老二一出来,北区就更够他们折腾的啦!这还是供产档的天下吗?”
李爱国一摆手,果断地说:“这里人多嘴杂,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就当我是被狗咬了行吗?”
众人一笑,纷纷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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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哏糗,哏,四声,糗,轻声。对“梗直”的贬义说法。一般做名词使用,如果某人比较不识相,态度刁蛮,不通世故,就有可能被称呼为“哏糗”。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六章-05老三说将来;二姐顾眼前


高学良升迁中区的组织部长了,陈永红很快就要再婚了。
这是王向东动身去两广之前,挨肩儿听到的两个消息。
大姐夫高升,当然是好消息。前妻别嫁,倒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急的倒是林芷惠,一个劲地跟儿子耳朵底下念经,好象要攀比似的。林芷惠看儿子跟陈永红复合的可能性彻底破灭,才把王老成生前的话交代出来。
陈永红刚跟王向东离婚的时候,王老成一面不舍,一面又跟老婆子赌气发誓:“只要三儿一回来,立刻给他找一个更好的!”
王向东听了这话,只是犟着头皮苦笑。同时心里也是有些不忿:陈永红知道自己现在混得风光了,一定也是后悔当初,不过没脸回来向他示好罢了。哼,我王老三这样的,想找个什么样的不富裕?
所以他安慰老娘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这三十出头的,还是花骨朵哪,不急。等我想成成家了,只要挥挥手,漫天彩云飞啊。”
“哼,你爸没了,疯了你了——过几天你又要出差了是吧?”
“对,这回去多少天没准儿。”
“你也别光顾自己忙,家辉转眼就该上学了,你连管也不管一下!”
“我能不管嘛,心里老装着这事儿呢。妈,家门口那破学校咱打死也不上啊,到时候我送他去寄宿学校,那里的环境好水平高,连看门的都是大学毕业。您孙子出来以后,那就是小贵族,特绅士,要多抬气有多抬气,到时候跟楼里那些小孩站一堆儿,绝对不是一个阶级的。”
“呦,那得多少钱?”
“瞧您操心的,要不您老得快。等家辉一上学,您的历史使命就光荣完成了,您下一步的艰巨任务就是享受人生,过几年,咱楼里哪个老头老太太没了,一问,啥毛病?都说‘羡慕死的’,我这孝心就算没白费!”
林芷惠恼笑道:“没一句正经的。”
王向东先笑,又正色道:“妈,这些年真是辛苦您了,再不叫您过上好日子,我都没脸活了。”
林芷惠突然黯然神伤:“唉,要是你爸活着该多高兴?他临死都盼着你能出息啊。”
王向东说:“您甭想那么多,咱能过上好日子,都托老爷子的阴德呢,咱幸福了风光了,他全看得见,正乐呵着哪。赶上那边过节,我哪回不给寄上几个亿?就是那里的物价也涨了,好歹也够老爷子当个小地主了,呵呵。妈,您说您还有啥不知足的?咱这一大家子,哪个活得也不比旁人以下吧?”
提到“大家“,林芷惠道:“对了,你二姐的早点铺开张快一个月了,你也没去看看呢,不知道弄得咋样了?”
王向东说:“我明天就去转一圈儿,别的忙帮不上,她要缺钱我能拉她一把,万事开头难,只要有谁抄上一小手,能过了坎儿就好办啦。”
看到老三能这样爽快地顾念着骨肉之情,林芷惠这个当妈的自是倍感宽慰。二闺女的事叫她很苦恼,下岗啊,以后可怎么活?当娘的能不惦记?前些天她还死活要把自己的一千块私房钱塞给女儿,慕超也是倔,说出天来也不要,她说她的早点铺已经开张了,周转的开,一共才投入了不到五百块钱,小打小闹,却也够日常开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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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早上,王向东开着刚修回来的“宝马”,奔了二姐家的楼下,她的早点铺就在居民楼的把角上。
到了,却没有什么“铺”,王慕超正在一个简单的帆布天棚底下忙活着,大纸牌子上写着“大并夹肠云吞方便面茶鸡旦”的广告语,几张长条桌倒是散乱地围坐了不少吃客,看来生意还不冷清。
宝马一靠边,几个小青年立刻把目光投过来,稀罕地品评着。
“二姐!”王向东边关车门边喊。
王慕超一抬头,笑道:“你咋来了?”
“开张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给你捧场来啊——要依我的意思,赶紧把棚子撤了,咱弄个上档次的。”
“切,说得轻巧,你给我出钱?”
“还新鲜?我今天就是给你送钱来的,用多少吧?”
王慕超笑道:“你有这心就成。我现在干得挺顺的,用不着钱,等我想开酒楼的时候你别退后就成——你吃了没有?”
“来角饼,再来碗云吞吧——老姐,你那饼字写错了。”
“写错了?耽误你吃饭不?”
王向东笑道:“还真不耽误,一看就知道是饼不是并,呵呵。”
慕超笑着,小声说:“多写俩错字,人家就以为老板是傻子呢,买卖好做。”
王向东一边往饼里塞了借火腿肠,边问:“买卖还行?”
“凑合吧,就是辛苦点儿,五点就得起来操持。不过干到八点半,就得收了。”
“不上人了?”
慕超一边麻利地切着雪泥火腿,一边说:“城管的该上班了,惹不起。”
“妈的,都下岗了,还不叫人自己想辙挣口辛苦饭?真不是东西。”王向东说完,看看左右道:“没事儿,这不归东区管吗?回头我让秦得利帮你找找人,你尽管摆。”
“哼,不求他们,等我干着顺手了,看这个真能养家,我就起个照去,正大光明地干。”
“起个屁照啊!摆个早点摊儿还能挣几个钱儿,再给国家上供,你还剩什么?听我的没错,就叫利子去办吧,在东区估计他还吃得开,反正他牛皮早吹前头了,我也该将他一军了。”
王慕超忙左忙右,抽空儿道:“随你便吧,反正他们来了我就跑,跑不了就跟他们干,我都这样了,还怕谁?”
“就是!”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顾客不忿地说:“大姐你说的没错!也下岗了吧?我也是,我们是一家三口齐下阵啊。妈的过几天我就出去摆摊儿,谁抓我我还就跟他去,正发愁没地方吃饭哪!嘿嘿!”
王向东囫囵吃了早点,就地儿给秦得利打电话:“利子,出窝儿了吗?——我就在你们地盘上哪,哈——我跟你说啊,城管、工商都有人吧?咱二姐在家门口弄了个早点摊儿——哎,对啦!这就对啦,算你机灵,抓紧给办着点儿呀——还有,你那些小跑儿要是有住附近的,没事儿就帮二姐照应照应啊。”
王慕超不满地说:“老三你别给我往这里招惹那些没用的,我瞅那些人就有气,整天穿得花里胡哨满街晃,没一个知道爹妈辛苦的,就知道自己臭显摆。”
“喝,你咋跟咱爸似的,看啥都不顺眼。”
“好啊,至少我们还有人象他。”
王向东站起来笑道:“得啦二姐,我不跟你逗嘴了,先走。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不在的时候直接找利子,这一块儿估计还没有几件摆不平的事。”
“块走吧你啊,我又不是开赌场的,哪那么多穷事儿?卖碗云吞还能卖出人命来?”
王向东说:“过几天我得出趟长差,你收了摊反正也没事儿,有空就回家陪妈呆会儿,我怕她一个人腻歪。”
“行。我也就白天有时间,晚上还得出来烤羊肉串呢。”
“呵呵,你挺棒嘛,姐夫也给你帮忙吧。”
“哼,就看我一个人忙啦,你那个姐夫大人呀,人家上着班就以为是功臣了,出来卖羊肉串还嫌丢脸呢。”
“好歹人家也算知识分子嘛,形象不能倒。”王向东笑着钻进车里,掉头去了。
胡子拉碴的下岗工人望着绝尘而去的轿车,羡慕地说:“大姐,这是您亲弟弟?”
“一妈生的,能不亲?”
“大老板啊,您还受这个洋嘴干啥,让他出点血直接弄个门脸儿多好。”
王慕超笑道:“哥们儿弟兄一家亲是没说的,不过个人的日子还是得个人核计着过,救急救不了穷啊,指靠谁也不如自己铆劲。”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六章-06,釜底抽薪初下东兴


这一次,王向东单枪匹马来到广东,山猫立刻招呼来最初跟王向东押车回九河的大虎、二虎兄弟,告诉王向东:“他们两个都认识吕蛤蟆,广西那边有消息了,说吕蛤蟆最近几天很有可能过来,八成要在东兴落脚,我看你们最好早些动身,就住进金滩大酒店死等他,只要他住进那里,就逃不过大虎二虎的眼睛。”
“咱去了,会不会跟大脚怪撞车啊。”
“不会,我派人盯着他呢,这个买卖我是撬定他的了。哼,如果他不先对我有二心,我何苦抢他的饭碗?”
王向东问:“吕中平这个人还好沟通吗?”
“呵呵,我跟他的老大当年是对立面儿,他那时还是小跑儿呢,了解不深。不过既然能在j湖上混,就一定是个义气的,好在你们都是北方人,打起交道来应该容易些。”
“这次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
“我得在广州坐镇啊,老三你尽管去,广西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有什么困难老姜会帮你。”
王向东知道山猫说的老姜就是当年他做服装被掉包时帮过他的湘潭“八大金刚”之一,想了想,没回忆起具体是哪个人来。
王向东认真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全权代表了。不过猫哥你得跟我撂个实底,咱都能应姓吕的什么条件?也就是说,咱有什么拿手的东西,能叫姓吕的放弃大脚怪跟咱们做?”
山猫笑道:“大脚怪每个月撑破肚皮也就从吕蛤蟆手里吃二十辆车,咱们两下联手肯定能超过这个数吧?大脚怪开拓市场的能力远不如咱们,尤其对北方的情况他更不摸门儿,现在这家伙又沾上了白面儿,早晚得败家,吕蛤蟆也不会不愿意多一个买家啊。大脚怪唯一硬气的地方就是他在广西路面儿的关系熟,可咱有老姜啊,老姜这些年在广西走私动物,路数也摸得清晰了,到时候咱先借他的码头停船,然后骑马找马,逐渐培养咱自己的关系,用不了几年,大脚怪就得乖乖地从这条路上消失,嘿嘿。”
“好。如果真能把姓吕的摆平,我立刻叫何迁飞过来,咱一起商量合作的事情。”
“哈,你真是急性子啊。”山猫得意地笑道,然后把脸转向大虎二虎:“这个事儿一搞定,以后就由你们两个挑大梁啦,我是不会在第一线冲锋了。”
大虎赶紧说:“猫哥能信得过我们哥儿俩,以后就是天塌地陷了,我们也给猫哥顶着。”
“放心吧,猫哥也绝对亏待不了你们。”
“那是,猫哥对弟兄们什么样,我们心里能没根?”
这里商议妥帖了,转过天来,王向东和虎兄虎弟就开车上路了,直奔广西。
到东兴,先在金滩大酒店订了房间,大虎打了个电话,不出半个小时,老姜来了,还领着一个黑黑的中年瘦子。
王向东一看,老姜生得白净面皮,圆脸大眼,浓眉如画,不象走私野生动物的,倒更容易使人联想到一身正气的政府官员,不过倒是觉得果然面熟,还记得当年这家伙果断阴狠的作风。当时提起旧话,老姜笑道:“山不转水转,没想到我们又能凑到一起来——山猫已经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忙到底!”然后一指黑瘦子:“这是鸡老五,以前跟吕中平一起给我们看路的,他跟姓吕的关系不错,到时候让他帮你们搭个话,应该管用。”
王向东笑道:“真是想冰吃下雹子。”上前跟鸡老五握手,一边说:“怎么称呼你?就叫你五哥吧。”
鸡老五有些局促地说:“不敢当啊,就喊我老五吧。”
老姜笑道:“都甭客气,老五是一苦出身的实在人,跟我在这条道上跑了四五年了,要不是他太胆小,早跟着吕中平去越南发财了,他可是姓吕的的救命恩人哪。”
“是吗?”
鸡老五憨厚地笑道:“也算不上救命,吕中平有一回叫人砍了,又住不起院,我看他可怜,让他在我家养了半个月的伤,不是什么大事儿。”
王向东连说五哥仗义,一问贵姓,老姜先笑道:“就姓鸡啊。”
“没有这个姓吧?”
鸡老五证实道:“我真姓鸡。”
王向东连连称奇,说突然间又长了见识。老姜说吕中平还没到广西,只要他一过来就能得到消息,王向东笑道:“莫非你在他身上装了‘消息儿’?”
老姜道:“我们做走私的,基本上都通过防城港的一家钱庄走钱,吕中平只要过了越南,也一定先到那里打一照,我跟钱庄的伙计打过招呼了,见了姓吕的就先给我个电话。”
聊了几句,老姜说忙,丢下鸡老五,单独走了,只说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
王向东招呼鸡老五坐下,烟茶伺候着,一边继续向他打探吕中平的情况。鸡老五说,吕中平是八五年底来东兴的,以前在广州混黑道儿,可能是跟老大闹翻了。在东兴的一年多里,吕中平一直跟鸡老五他们一起给走私商“看路”,后来吕中平突然跑去了越南,不知怎么就发达了。
“他老家是哪里的?”
“也是你们北方,可能是河北、山东一带吧,他是严打时候犯事跑出来的,肯定不会跟我们讲实话了。”
“这个人好交吗?”
“挺仗义的,就是心眼子多,手也黑啊。大伙都说他是在广西又背了人命才跑去越南的,不过谁也没凭据。”
“你们平时还有联系吗?”
鸡老五说:“没啥联系了,咱跟人家不是一个档次啦。倒是前年他叫人找过我一次,想带我去跟他干,我没敢答应。”
“为什么不去啊?你现在跟老姜他们做,不一样有风险?”
“那可不一样,我们只管看路,不掺和他们走私的事情,出不了事儿,对我们来讲,看路来钱容易啊,也没有进山打猎那么辛苦。我们这里看路的人很多,政府根本没法管。”
几个人去吃晚饭的时候,老姜来了消息:吕中平已经到了防城港的地下钱庄。按以往的状况,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会在那里吃过饭,然后到东兴住酒店。
王向东说:“姜哥,你跟猫哥都认识姓吕的,你们直接出头,这事儿不立马就摆平了吗?大脚怪算个屁?”
老姜笑道:“我们是担心吕中平对我们这些老j湖有戒心,还是通过鸡老五先跟他沟通一下,不成的话,我们再找几个场面上的人一起跟他谈,没有谈不拢的道理,他图什么?还不是赚钱?如果得罪了这边的人,他的路也就死了。他也该清楚大脚怪现在在道儿上不得人心,早晚会毁了他的财路。”
几个人商量好了,今天晚上由两虎兄弟和鸡老五轮流值守,只要吕中平住进金滩,只管记下房间,明天直接去谈判。
因为心里有事儿,王向东也是睡不塌实,晚上十点多钟,二虎跑回来了:“有啦,姓吕的住咱楼上了,318。妈的那两个保镖比我们哥俩还壮!”
王向东笑道:“壮有啥用?咱又不是来打架。”当时了却一桩心事一般,招呼几个人分头睡去,自己则点上支烟,慢慢吸着,核计起明天上午该怎么跟吕中平谈。
既然有鸡老五引见,还是先不要提山猫和老姜的关系好;自己给大脚怪做下家的事情似乎也是不提为妙,免得吕中平先有忌讳,这种釜底抽薪的反水做派在道儿上虽然常见,却毕竟是很不光彩的;那么他这里的切入点最好还是直接谈j北的生意,如果能做起来,慢慢在借助山猫的力量把大脚怪排挤掉未尝不可,即使排挤不掉大脚怪,也能直接从吕中平手里接车了,何乐不为?
多想一步,他又思量起大脚怪为什么不舍得给他多发车呢?难道还有谁担心赚钱太多的吗?显然不是。估计这大脚怪真的是早就对山猫不满了,又因为他王老三是山猫的亲近,所以一样要提防了。又想这山猫也的确黑了些:大脚怪不过要他给照顾一下广东地面的关系,他就要垄断人家大脚怪出资的两家修配厂,这跟抢劫有啥两样?也难怪大脚怪要另谋保护了。
那么,以后真的跟吕中平做起生意来,局面是不是还要被山猫控制着呢?山猫满口的义气,再加上以前做事的风格,对朋友应该不会太过火吧。而且,北方市场到时候会掌握在他跟何迁手里,双方只要权衡好了各自的利弊,应该会和平合作的。关键是,这样一来大家都能比现在赚得更多也更顺当,为什么还要自己给自己制造障碍呢?山猫精明一世,在这种事情上应该不会这样傻。
如此说来,只要能拿下吕中平,大家的日子就会突然好过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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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王向东很早就把几个人叫起来,大家一起到楼下的餐厅占了个好位置,正好能对两个电梯口一览无余。
王向东说:“鸡哥,吕中平一出来,你就过去打个招呼,给我们引见一下,我直接跟他谈。”
“好。”
王向东忽然问大虎:“姓吕的认识你们吧?”
“当然,我们还拼过一仗哪,不过现在人家眼高了,不见得还记得我们哥俩,嘿嘿。”
“那也不成,你们俩还是边儿上眯会儿吧,省得他分心。”
大虎二虎相视一笑,起身坐到别处了。
王向东看看电梯口,说:“鸡哥,一会儿你就说我是你亲戚。”
“啥亲戚呢?”
“随便,表弟吧,姑表弟。”
“不行啊,我就一个姑,吕中平还认识,蒙不了他。他这人你不知道,最恨人家骗他了。”
“操,他连他是哪的人都不告诉你,还能怪你骗他?那就远房亲戚吧,总之咱得有点儿关系。”
“嘿嘿,那倒是,一般人的事我也不管啊。”
王向岽笑道:“没错,你还不是看姜哥面子?鸡哥你放心,这几天你就尽管陪着我在东兴吃喝玩乐,事情成与不成我都亏待不了你,至少不能让你这几天白耽误看路的生意不是?”
鸡老五憨厚地笑起来,突然一扬手:“出来啦!”
王向东下意识一偏头,眼珠子立刻就直了:“噎!这不他妈那谁吗?”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六章-07故人难得此时见


金滩大酒店的电梯口走出三个人来,靠后的两个黑西装看样子是随从保镖了,中间穿“老鼠灰”休闲夹克的秃子,微皱着眉头,不知是眼有毛病还是踌躇满志,甭问,这就是吕蛤蟆吕中平人称“平哥”的车贩子了。
鸡老五兴奋起来的时候,先惊了旁边的王向东,他一看这个秃子,立刻喊了起来:“噎!这不他妈那个谁吗?”
谁呀?大扁嘴林虎。八三年“严打”时从九河滨j道自由市场跑了的那个。
不提别处,单看那张嘴,就能判断个十拿九稳。
鸡老五也是一惊,急问:“王老板你们认识?”
王向东心胸鼓涨,忽然一转念,道:“不认识,看错了吧。”
“哦,那我上去啦?”
“去吧,就指望你了。”
吕中平一行正往餐厅这里走,鸡老五一撅屁股跑了过去,王向东继续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细看,又不敢肯定了:真是大扁嘴吗?怎么看怎么象,剃了秃子,剃了秃子也是他啊!可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象他。
鸡老五已经跟吕中平搭上话,吕中平也是精神焕发的样子,看得出来很兴奋,拍着鸡老五的肩膀哈哈笑着,一起向这边走来。
鸡老五向王向东这里一指,吕中平一抬脸,眉头突地就又皱了起来,也呆住了。
王向东突然就笑了:打死也是这王八蛋了!
吕中平迅速地看看周围,突然大步走过来,王向东起身,笑道:“平哥,少见啊。”
吕中平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通红着脸问:“老三?怎么他妈是你?”然后一回头:“老五,他是你亲戚?”
鸡老五刚要说话,王向东先笑道:“几吧亲戚呀!我跟你才是亲戚!”
鸡老五被“自己人”当场揭穿,一下没了主意,只嘟囔道:“你们本来认识啊,诚心拿我找乐?”
大家也顾不得他了,王向东看一眼面前的两个黑大个,笑道:“平哥——操,怎么叫着那么别扭?哈,我说平哥,操!”
吕中平一百一的就是大扁嘴林虎了,他见到老三,比老三见到他好象更觉意外,听王向东这样说,也茫然地笑起来:“你到底想说啥?咋跟鸡老五搭上了?”
王向东满心乱乱,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说:“天意,说到底是他妈天意,算命的真叫灵,西南方果然是我的金贵宝地!哈哈!”
大扁嘴招呼保镖:“吃,吃,都吃啊。老三你也加速,回头咱回房间聊!妈的太神啦!快十年没见着亲人儿啦!”
王向东一拍桌子:“还吃个屁吃!中午咱一起好好喝喝!走,回房间!”说罢,腾地起身,大扁嘴的两个保镖丝毫没有动作表示,大扁随咕咚喝了口牛奶,起身道:“走吧。”两个保镖这才跟上来。
王向东边走边笑道:“呵呵,你小子行啊,用上保镖了,以前是不是想给别人当保镖人家都不用啊?”
“喂,说话小心点!”一个黑大个喝道。
大扁嘴挥挥手,并不介意似的。王向东啧啧两声,没再说话。
进了电梯口,大扁嘴问:“现在做什么呢?还是服装?”
“做服装跑广西来?做服装我能找你?”
大扁嘴林虎呵呵一笑:“玩车了?”
“找对人了吧?”王向东正得意地说着,电梯停了。门一开,保镖当先一步出去,后面几个人陆续走出来,王向东忽然想起大虎二虎没有跟上来,一想也好:现在这俩小子不定在底下怎么着急纳闷呢。
打开房间门,林虎一边往里让王向东,一边困惑又谨慎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有鸡老五啊,哈!”王向东说完,一屁股坐在圆背椅里,长出一口气道:“其实啊,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了。”
林虎冲保镖摆摆手,两个家伙立刻开门出去了,王向东笑道:“训练有素嘛。”
林虎又看看鸡老五,说:“老五是我兄弟,他不会乱讲话,对吧?”
鸡老虎赶紧起身道:“你们先聊吧,我有些饿,先下去垫垫。”林虎一把拉住道:“不用,老五你太多想了,你当年救我命的时候就不是为了将来能害我,坐下吧。”
鸡老五忐忑地坐在床边。林虎笑道:“老三你还是老样子,怎么那么毛糙?在我们这道儿上混的,谁不是脑袋别在裤腰里?你倒大方!”
王向东笑道:“妈的刚跟你见面,你还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我不是太激动了吗?说出天来我也没想到会是你呀!”
林虎看看门口,笑道:“我的事估计你也打听得差不离了,以后就叫我吕中平吧。”王向东看看他的大嘴,忽然想起山猫说的“吕蛤蟆”,不觉发笑。林虎——现在的吕中平也笑了一下,问:“你笑什么?吕中平这名字别扭?说说你吧,这些年咋样?”
“说从前?提起来就是眼泪儿。”王向东简单地把自己坐了几年牢,服装门面黄摊子的话说了说,吕中平正感慨,王向东直接道:“现在我开始做车了,走私车,你是这行的老大,不能不帮我。”
吕中平没接茬,先说道:“我那个水果摊还在吗?”
“在,挺旺的,你们家一亲戚看着呢,你还想回去干那个咋着?呵呵。”
吕中平忽然惆怅感伤,叹口气道:“有时候真想啊,现在的日子不是人过的——老三,既然咱哥俩有缘,你回了老家,一定去看看我爹妈,给他们带些钱回去,也算我尽孝,我他妈是有家不能回的流浪狗啦,在外面再风光管个屁?”
王向东慷慨道:“放心吧,不管咱能不能合作,你爹妈从今以后都是我爹妈。不过,即使你现在回去了,也没人追究以前那些捕风捉影的屁事了,那时候不就是胡来么?警察也都疯了,随地吐痰都恨不得给抓起来劳教,操!”
吕中平叹道:“回不去啦,上了这条船,就没有旱路可走了,你也要小心,葫芦峪可是口小肚子大啊——刚才你说你在做车?”
“对呀——”
“跟谁做。”
“这不准备跟你做嘛。”
“以前……”
“大脚怪。”
“姓韦的?”
“没错。”
“哦。”吕中平点了下头,轻笑道:“韦哥倒也是个老j湖了,应该没有亏待你吧?”
“你这话啥意思?你以为我是来抄他后路的?”
吕中平摆下手,笑道:“你有多大把握多大胃口?”
王向东咬了咬牙道:“j北的走私车市场,平趟,一个月三五十辆应该能吃下。”
“呵,你出来这一年发了哪门子财?这么有实力还做什么车?现在内地最红火的是股票跟地皮啊,连我都有心思到国内发展发展了。”
“国内?我听着咋着别扭?”
吕中平一挺腰板道:“操,老哥现在可是华侨啊。”
“华侨华侨。”王向东连连点头,说“服了”。然后恳切地说:“平哥——平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
吕中平笑道:“因为你不跟我说实话啊。”
“咋不说实话了?到时候咱先款后车不得了吗?我还坑得了你?”
“先款后车这是规矩,我爹来了也这样。”
“那你还顾虑什么?”
吕中平笑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你究竟是跟谁合伙?不会是跟老五吧?哈!”
王向东释然道:“就为这个呀?何迁,何迁你不认识吧?那是我大老板,铁哥们儿,没别的,就是有钱,有胆量。”
“那……你怎么把车运出广西?这里都是生死线啊。我是不负责那一块的,你直接把钱交给地下钱庄,我把车给你陆续集合到东兴,最远到钦州,以后就不管了。”
“姓韦的能出去,我就不能?”
一直沉默的鸡老五忽然插了一句:“有姜哥帮忙呢。”
王向东还没说话,吕中平抢先笑道:“呵呵,老五一出面,我就猜到有老姜在背后鼓捣什么来着,老三,你还想瞒我,有意思么?”
王向东愣一下,也觉得太被动了,心里激素地翻了个个儿,笑道:“操,鸡老五你们着就闷着呗,这关键时刻你嘴也太快了——我这还想跟你平哥好好逗逗闷子呢,得,叫你先说破了,我这包袱也甭抖了——中平,这里面还真有老姜的事儿,不过他只管给我借条方便路走。”
吕中平摇头道:“你谎别人谎不了我,这路可都是钱跟命铺出来的,老姜凭什么借路给你?况且你跟老姜是怎么个交情我也不清楚呢,他是做活儿物带毛带爪的,咱是做车的,他插进一腿来是啥意思?老三你是越来越叫我不塌实了。”
王向东托着烟头,一边找烟缸一边抱怨道:“操,你们这些人都是贼心啊,咋那么多戒备?干脆我塌实地跟你说说前因后果吧,省得你老拿白眼儿撩我,弄得我身上这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是不是我今天要说不清楚,你门外那俩猪头就得现场把我哈密在这里啊?”
吕中平笑道:“那倒不至于,你倒铁给我一千万,我也不信你这德行的能是缉私队的条子——不过以后你再想找道我可就难于上青天啦,这些年我都快成惊弓之鸟啦,这一年多刚塌实下来,你又鬼催地似的钻上来了,也他妈邪门儿了,嘿嘿。”
王向东干脆把鞋一甩,盘腿坐上床铺,一环扣一环地说给吕中平听:“老三我先前不是做服装吗?叫广州的俩小子给玩了掉包,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后来秦得利——秦得利你还有印象吧?”
“你们一块去过环卫跟我打架。”
“对,就是那小子,他帮我在广州找了个人帮事,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谁呀?广州我倒是真混过两年。”
“山猫。”
“他呀——”吕中平笑了,“以前人总说这世界小,我还不信,今天算彻底他妈服啦!无巧不成书,这不比他妈匣子里那评书说的还离谱吗?你也甭说了,我能猜得出下面:山猫帮你平事了呗,肯定还叫上了老姜,打那以后你们就串乎上了,对不对?”
“操,你可别说我这是现场编的啊!”
吕中平起身拉开了窗帘,望着远处的山影道:“老三,你要说了实话,我倒放心了,至少我给你的那些车能基本顺利地出广西到广东,这就成功了一半了。如果后面的路你自己再闯不顺当,那就不能怪别人了。”
“这么说,你答应直接给我发车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拒绝过你吗?”
王向东笑了,说:“跟你这里具体怎么操练,我可是真不摸门,你别闲我luo嗦,咱到底怎么开始做?”
吕中平笑道:“这个就不急了,很简单,咱先不提它,本来我吃了早点准备去钦州见大脚怪的,没想到能遇见你。怎么样?要不要现在跟我一起去?”
王向东笑道:“大脚怪见了我,还不上来咬我?”
吕中平笑着说:“他是嫌自己牙多了吧?好了,我也没打算叫你们在这场合见面,老三你要有时间就在这里等我,我晚上就回来,咱再仔细商量,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那是我们做交易的中转站。”
“你说地下钱庄吧?”
“你知道的也不少吗?”
“没吃过回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
两个人几乎是勾肩搭背地出了门,吕中平轻咳一声,冲王向东一使眼色,招呼两个保镖“以后叫三哥”,两人齐喊“三哥”,王向东赶忙点头,称赞哥儿俩体格棒。
吕中平嘱咐王向东跟鸡老五两句,先走了。王向东赶紧到餐厅一看,大虎二虎正在那里眼巴巴等着呢。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六章-08深情地放空炮


王向东抓紧跟山猫通报了喜讯,山猫在电话那头儿愣了几秒钟才省过神儿来似的说:“机会啊,这就叫机会!老三,你记住吧,没有人能按部就班、不依靠奇迹和意外成功的。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头来只能比那些缩头缩尾的强上一点儿,要想真正地出人头地,不依靠天助和贵人是不成的,妈的,现在咱们是一路狂顺啊!要是不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与不取,咱下辈子都得接着遭报应啊,干吧,哥哥是陪着你豁出去啦!”
王向东得意地笑着,说:“大嘴晚上回来,我们就往实处谈啦——不过这次咱先不贪图大脚怪那块儿怎么样?”
“恩?兄弟你有啥想法?”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嘴既然也是咱朋友了,咱就得叫他心里塌实不是?咱先给他做出了样子来看看,然后再挤掉大脚怪他也不会有二话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吧,记着跟吕蛤蟆谈的时候,你心里不用惦记钱的事儿,能谈多大就谈多大,哥哥在后面给你接着呢。”
放了电话,王向东好久也不能从亢奋状态里恢复过来。大扁嘴这一现身,一下子就把他王老三在整个生意里的地位和价值提高了一大截,只要他能保证跟林虎——吕中平这里做事不走了板儿,在山猫、何迁与他王老三的合作体系里,他的地位就会一直保持在举足轻重的位子上,至少谁也不能因为出了多少资金就把他这个打前站的看成自己的业务员甚至小力巴了。
一日无话。吃过晚饭,吕中平才回来,说是见过大脚怪后,又去东兴的观音阁上了香才过来。王向东也不再遮掩了,叫过大虎二虎来见过平哥,只说是山猫怕他路上出事,才派人派车送他过来的,并不细提山猫跟自己合作的事情。吕中平也不多问,跟大虎二虎也只简单聊了两句,问了山猫的好儿,也就罢了。
吕中平顺势也介绍了自己的两个保镖给王向东认识,一个是负案在身的逃犯,另一个竟是以前的对越反击战英雄,侦察兵,现在给假越南鬼子当保镖,真是滑稽。王向东先想到一段民谣:下岗军人不后悔,大步迈进黑社会,这活儿没有站岗累,跟着老板去犯罪。
看王向东笑,吕中平说:“你乐个啥?不信他是军人出身咋着?”
王向东继续笑道:“这我得考考他了。”然后问那个抗越英雄:“哥们儿,你认识李爱国不?”
保镖诚恳地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困惑。吕中平问:“李爱国是谁?”
王向东哈哈笑道:“我一发小的朋友,从老山下来的。”
“操,哪那么巧,上了前线没死的就都互相认识?”
王向东笑道:“我只是看看天底下的巧事能不能都叫我碰上!”
几个人谈笑一番,终于说到车的事,吕中平正色说:“开始我只能一个月分两次,最多给你十辆。”
“一次十辆?”
“一共十辆。”吕中平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担心你逞能,这个生意不能有积压车啊,强做不是买卖,你先做上两批试试,如果有余地,我还真不怕你量大。”
“车型跟价格呢?”
“我手里有什么,随你挑,我尽量给你左舵轮的车,另给你省出一笔改装费;价格不会比大脚怪高一分,能低的时候我尽量照顾你,你赚够了钱能帮我照顾一下咱爹娘老子就成。”
“咳,咱就是没这个交易,还有交情呢,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次回去脚不落地也得先看看咱家二老去!”
吕中平抓住王向东的肩膀,说:“好兄弟,拜托啦。还有,你问问,这些年谁替我照顾过他们,我将来得重谢。唉,我是没法给他们尽孝啦。”说着,堂堂一个汉子竟然哽咽着不能言语,王向东忽然由此想到自己的父母,当时也是一阵心酸。
当晚,鸡老五看看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就先告辞。吕中平当场叫保镖取出两万块钱塞给他,说:“老五,你我兄弟一场,本来我想好好拉扯你一把,可惜你不上道,这样也好,我看你既然不想吃这碗饭,以后就彻底远离这条道上的是非算啦,以后连路也不要给我们这些人看了,回家干干净净舒舒坦坦地做些小生意,老婆孩子热炕头地平安一辈子,比他妈啥都强。”
鸡老五死活不收他的钱,吕中平有些恼道:“老五你别太不给我面子!你救过我一命,我得还你,这是一点意思,以后有什么难处,只要我听说了,一定会帮你。”
鸡老五还在推脱,一旁先急了一个人——王向东。王向东一把抢过两打钱,硬生生塞进鸡老五怀里,皱着眉头催促道:“老五你也太虚啦!平哥这是什么面儿?你还不赶紧接着?”
鸡老五愣了一会儿,忽然抓紧吕中平的手,晃着说:“平哥,有你这片真情,我鸡老五什么也不干了,这辈子跟着你,死活不下道了!”
吕中平笑了,抻了两下,把手夺出来道:“老五,不急着说这话,你先回去,塌实地想好了再来找我,呵呵。”
鸡老五摸摸怀里的钱,咬咬牙说:“平哥,你等着我就成!”
吕中平冲旁边的逃犯保镖递了个眼色:“大黑,你开车送送老五,路上不安全,一定要送他到家。”
保镖大黑简单地应了一声,又看一眼吕中平,吕中平再点下头,催促老五抓紧回家。鸡老五连连躬身谢着,退下了。
王向东啧啧赞叹道:“老吕你真有两下子,又拉了个死档。”
吕中平笑道:“你看鸡老五这样的适合跟我们一起干么?”
“说实话,还真不适合。”
吕中平忽然冷笑道:“不是虾兵蟹将人模狗样的谁都能吃这碗饭的,走这条路,光想着挣钱不行,还得时刻想着拼命、丢命!其实,象你我这样的平民百姓,想吃这碗里的肉都是太贪啦。”
“呵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吕,你不是已经成事了?老三我马上也飞黄腾达啦,妈的,我就不信邪,老百姓就不能翻身?”
“哼,我算个屁!要不是有我老丈人,能有我的今天?我家老头子在越南芒街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老黑帮了,吃官面儿吃得那叫一个死!芒街有几个当官的存折上没有我老爷子的血汗?老三,你要想在国内干成大事,光靠勇气还不如去抢银行来得舒服。想玩走私这块啊,没有官面儿的护身符早晚得翻船,比写得还清楚!你以为你捞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哪天供产档一句话,叫你光屁股你就光屁股,叫你坐牢你就坐牢,叫你没命你还就没命啦,你信不信?”
王向东听了,有些不舒服,要不是这家伙现在牛逼了,轮得上他在这里当着几个人教育他王老三?妈的。不过王向东觉得他说的并没有错,于是忍着不忿,笑道:“说的对,你小子比以前深刻多啦,呵呵。不过在九河,咱在官面儿上多少还吃得开,至少海关、政府里有知近的人,关键时刻能帮咱一把。”
吕中平依然冷笑:“谁跟谁知近?几吧蛋子到真事儿上还两拿着呢。现在这社会,只要你想搞大动作,连亲爹都不能信。关键时刻?什么叫关键时刻?真到了生死不分那交情的有几个?没事的时候那些狗官就知道吃你喝你拿你,真遇到大事,他们第一个要保的绝对是他自己,除非你能把握他们足够的把柄,否则别指望他们能帮你到什么程度。不过,一旦你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你也就危险了,我老丈人就是这样,那条老命每天都是赚的,想灭他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哼!”
王向东笑道:“估计还没有人想杀我灭口。”
“这就是你成就还不够大的表现。”
王向东想这小子说得混帐,却不是没理,听过这一片话,突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差距”,一面又觉得这大扁嘴的确是干着很大的生意,心里一转念,便问道:“不过我一直没明白,你是怎么把那越南媳妇给混上手的?你老丈人咋就相上了你?”
吕中平眉头一皱,简单地说:“碰巧,我救过一个人的狗命。”
“谁呀?你老丈人?”
“我老婆的前夫——后来我就跟着他干,不过他后来还是挂了。”
王向东心里一惊,忽然明白了一个大概,不觉笑起来:“哈!你他妈真是好命!那家伙是不是挂在你手里了?”
话一出口,吕中平旁边的保镖立刻喝了他一声,吕中平也是铁着脸。王向东打了自己脸一下,自责地笑道:“臭嘴!我这是太不把你当外人了,口无遮拦,你是大老板了,可能不爱开这种低级玩笑啦,哈!”身后的大虎二虎也跟着笑起来。
吕中平耷拉着脸,起身说:“老三,时候不早了,睡吧。”
“明天做什么?去钱庄?”
“下次再说吧,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半个月后我先给你五辆车热身。现金准备好,我叫人直接带你存进钱庄。”
“以后怎么跟你联系?”
“把你电话号码给我,我联系你。”
王向东笑道:“警惕性还够高。”然后说了自己的电话,保镖记下,王向东说:“林……平哥,你不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吧,我这里可是傻老婆等汉子眼巴巴抱着热火罐儿哪。”
吕中平回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老三,不会叫你久等的。”然后带着保镖离去,应该是回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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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一早,王向东起来先冲了个冷水澡,然后招呼二虎给大扁嘴的房间打电话,邀他们下来一起吃早点。
“房间没人!”二虎沉了一会儿在电话旁喊道。
“可能下去了吧,咱去餐厅找他们。”
几个人下了楼,在餐厅没见着熟悉的面孔,到服务台一查,吕中平的房间已经退了,昨天晚上就退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六章-09惊乍迷惘返羊城


王向东寻不到不辞而别的大扁嘴林虎——吕中平,自然无限别扭,在酒店惆怅一番,给老姜打了电话,老姜也是无奈,只说“我们这些人都是惊弓之鸟”,要王向东不必在意,吕中平既然答应联系他,一般是不会食言的。
“鸡老五还跟你在一起?”老姜最后问。
“没有,昨天晚上姓吕的就叫人送他回去了,还给了他两万块钱,呵呵,鸡老五这家伙可能改主意了,要跟姓吕的上道呢。”
老姜也笑道:“这样啊,也好,不过鸡老五太本分了些,将来也混不出来,跟着吕中平也是活受罪——妈的,这小子回家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太不地道,我这里还替他担心呢。”
王向东又谢过老姜帮忙,顺便告辞,说要先回山猫那里商议下一步的计划了,老姜说:“我正好有几条巨蜥、活体鳄跟穿山甲要给山猫送去,你们跟我的车一起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当即约了会面地点,王向东简单收拾一下,带上两虎兄弟开车过去,在陈屋山脚下见到了老姜的车,老姜并没有到,只是他的两个手下。
“三哥,你跟着我们的车走吧。”
王向东看看他们的小集装箱,笑道:“给山猫的东西多吗?要不多,装我们后备箱里算啦。”
那边的人笑道:“你敢我们还不敢哪,您能出得了广西?”
王向东也笑,说干脆给你们开道吧,还能省几个看路钱,你们哥俩能赚几盒烟抽抽呢。
“呵呵,三哥的美意咱领了,不过给姜哥办事,我们可不敢玩花活。”
“哈哈,我不会跟老姜打你们小报告。”
“那也不成啊,我们凭的是良心。”
王向东笑道:“好,好。这段子我得跟老姜汇报一下,你们两兄弟真是忠心耿耿,我叫他好好看待你们。”
“谢了三哥。”
上了路,老姜的货车在前面走,王向东他们在后面尾着,走了一段儿,正在山路上转,大虎突然说:“三哥,后面的车好象一直跟着咱们,会不会有问题?”
王向东从后视镜一看,果然有辆黑宝马远远随着,不觉笑道:“你以为拍电影哪?谁跟踪咱们?”
“反正我觉得不对劲,从东兴出来我就看见过它,到现在还是它,能这么巧?”
王向东回头看了一会儿,哼一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咱的,看看再说。”
一直开车的二虎说:“宝马车应该不是公安的。如果真是跟踪来的,估计也是跟前面那辆的,可能老姜得罪了什么人吧。”
王向东不说话,先给老姜打电话,信号不好,好不容易接通,说了没两句,车子一转弯又断了。王向东看看狭窄的山路,气哼哼地说:“二虎,停。”
停了车,大虎二虎不等吩咐,先利落地从后腰各抽出一把溜似式手枪,麻利地推弹上膛,又握着揣在怀里。
王向东倒是大大吃了一惊,一直不知道俩家伙身上带着这玩意儿,也来不及多说,先握着“大哥大”从后视镜看着后面的车停下,并没有动静,又沉了几秒,后面按了声喇叭,二虎单手握着方向盘,缓缓地启动了车子,王向东这时候已经把宝马的车牌号记下:6688。
前面的路宽阔起来,王向东说:“让它过去。”
车子向山体方向一靠,同时轻点刹车降速,不一会儿,宝马车溜着陡坡的边线超了过去。黑膜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人。
“这下好玩了。”王向东一看它被夹在集装箱和自己的车子中间了,心里塌实下来。然后转脸看着大虎的怀里问:“是真家伙?”
大虎笑笑,把枪拿出来,关了扳机放到王向东手上,一边说:“自造的,不过这家伙比真溜似也不差,发射机尤其棒,击发连动良好,而且子弹可是货真价实的溜似式子弹。”
王向东端起枪,瞄了瞄宝马车的尾巴,说:“你们到哪里练枪?”
“射击场啊,广州有射击场,花钱随便打,道上的人几乎都去那里练手儿,哪天得闲了,我带三哥去玩玩,出门在外,身上没个家伙不塌实啊。”
王向东叫大虎收了枪,问二虎:“兄弟以前跑过这条道儿吗?”
“不熟,只跟老姜押过一批活儿物。”
“呵呵,老姜做这个,也是赚疯啦。”
“未必,他们那就是蚂蚁搬家。还是走私车过瘾。”
说到走私动物,王向东笑道:“我是服你们南方人了,是个东西就敢往嘴里塞啊,听说带腿的你们就不吃桌子,带毛的你们就不吃掸子?我可受不了,尤其那个耗子肉、蛇肉,别说吃,想着就恶心。”
两兄弟也是笑,说这就叫心理素质。
王向东笑道:“还好你们没说这就叫品位。”
正聊着,前面查车,只停顿了一会儿,交通就又畅通了,那辆宝马还夹在集装箱和王向东他们之间,不紧不慢的样子。快进入钦州地面儿的时候,王向东果断地说:“二呼,拐个弯,咱绕一下,然后在前面跟老姜的车会合,看看这烂马是个什么动静。”
二虎按照王向东的指点,在下个路口斜开下去,王向东跟大虎一起看着宝马突然停下,呆了一会儿,才掉转车头,并没有尾随过来,而是树宁愿路开走了。
王向东笑道:“妈的,果然是奔咱们来的,谁呀?这么大瘾?”
大虎说:“八成是吕蛤蟆的人。”
王向东不说话了。其实他也已经推算到这个,不过他想还有一个可能:大脚怪。
那么,大脚怪又是怎样知道他们的行踪的呢?
二虎愤愤地骂道:“妈的,不管他是谁,咱回去干他一仗怎样?”大虎说你给我省省吧。
王向东也说:“现在咱是在人家地盘上,能忍就忍了,不管他是谁,只要真是奔咱来的,将来肯定还会有一碰,到时候看三哥的脾气!”两兄弟都笑,二虎紧着提速,隔着两条岔路中间的隔离带,集装箱车时隐时现。
十几分钟后,终于又赶上了那辆车,两辆车首尾呼应,出东兴、经钦州、玉林,过梧州,终于进入广东界内。一路上都是有惊无险,几个路卡对于花了买路钱的走私商人来说,行同虚设。
在车上坐着,王向东的脑子一直没闲着,初见林虎时的兴奋劲已经渐渐消失了,现在的心情是越来越沉重。这个姓了吕的大扁嘴林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谈得好好的,半夜却突然来了个不辞而别,那辆宝马里坐的是不是他的手下?如果是,他是什么意思?是担心他老三路上出事,还是本来就不放心他?这挡子生意是不是还有希望?但愿这小子不是放的空炮吧。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在这条路上可就彻底没的玩了,因为老姜简单说过:吕中平的老丈人可是越南芒街车市的超级大佬,没有他的话,别人也不敢放车给广西这边啊。
关键是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联络上林虎,只能干着急。
集装箱车在一家路边店停下,立刻有几个红唇细眉嗲声嗲气的女孩踪上来招呼,好象见了几百歼不见的亲人似的。二虎也把车靠了边,几个人一起下车。肚子也的确有些饿了。
两车的人分头坐了,各吃各的,这样万一有事,互相更方便照应。
进了广东,大虎二虎都欢了起来,吃过饭跟王向东商量了一下,王向东便告诉老姜的两个人,说:“出了广西,这边也没啥事了,我们还有别的安排,先走一步。”
“也好,我们正好也先要去肇庆的一家酒店,不牢烦你们跟着了。”
两下分手,大虎换下弟弟,把车开得疯狂,当晚到广州的酒楼见了山猫,王向东顾不得休息,先急着把事情经过说了。山猫无所谓地说:“不用急,他肯定会找你。”
“不过跟踪我们的车会是谁?”
“大脚怪?不好说,也许是吕蛤蟆他们也未必,这种事太平常了,放在你身上,你能不多怀疑一下?不要管他那一套,最后做起生意来是真的。”
王向东想想也是,便对山猫说准备抓紧回九河了,山猫爽快地说:“飞回去吧,我帮你订明天的机票。吕蛤蟆有了消息,你及时知会我一声。回去以后,你也跟何迁碰碰,就咱们合作的事先拿出个意见来,然后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地坐下来谈。”
王向东刚要走,山猫的电话响,是老姜。
山猫皱着眉说:“什么?在肇庆给扣了?有点难办啊,这样吧,我找找官面儿上的朋友,让他们出头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放了电话,山猫骂道:“真他妈废物,跟你们一起来的那辆车叫人扣了,张口罚二十万,不行就进班房。”
王向东吧嗒一下嘴,说:“你是老大,你不给办谁给办?呵呵,猫哥你尽管忙,我也不给你添乱了。”
说罢,从真皮沙发上起身告辞,到山猫实现给安排好的房间死睡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1戏说周胖子,探底老林家


回了九河,王向东没有跟何迁提起吕中平原来是他旧相识的奇事,只谈了事情的结果,何迁也是大受鼓舞,当即表示要下大力度把北方的市场做起来,细节问题还得容他认真考虑,总之大方向是坚决定下了。
两个人谈得愉快,各自都是豪情满怀,刚聊完这段儿,周胖子就跑了上来,打了招呼,王向东问:“骗得咋样了?”
周胖子不悦道:“怎么说话呢?还叫人过日子不?”
何迁笑问:“周主任,有何贵干?”
“大家都是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晚上有个河南的建筑商来谈判,大客户,再跟你借辆好车拽拽。”
王向东先笑道:“河南可是有名的骗子省,小心你再叫鹰给啄了眼。”
“哥哥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最多骗我一感情走,感情在哥哥这里算鸟算蛋?”
何迁犹豫着笑道:“我这里只有一辆尼桑了,人家后天就来提。”
“我就用一个晚上,再加上我手里的奥迪,足够唬人了。”
“哼,其实我是怕你有去无回。”
胖子笑道:“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吧?不行我还给你押金,十万够吧?”
“你要这么爽快,我也没啥不好意思,跟你就得玩实在的,钱到提车,就在楼下。”
周胖子说何迁你够没劲的,对哥哥都这么大戒心。何迁笑道:“这叫一路宾朋一路宴席,见人说人话,遇鬼使鬼招啊,您是大侠,我陪您玩不起,不动小人的法子不成啊。”
周胖子说没问题,许你跟我小人,只许我跟你君子,谁叫你是我弟弟呢?何迁赶紧说我不是您弟弟,我是您徒弟。
王向东也笑道:“周哥你这次玩得也差不离了,再捞几笔是不是该撤了?”
周胖子说:“快了。”
“我就纳闷了,世界上咋那么多傻子就都叫你赶上了呢?”
周胖子说不是我运气好,是我胆子大,大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和理解力,不用转弯,直接就上钩了。
“操,要是有一个疑惑点儿的,往市里打个电话不就把你揭穿了?你还玩几吧玩?上监狱里玩大铁锹去吧。”
“呵呵,还用打电话?这里离市委也不远,走路都累不着,可他们就不去问!我有啥办法?哈!兄弟你知道吗?这叫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越他妈安全啊,我要在市委大院对门弄一摊子更没人怀疑你信不?”
王向东说我信,信你妈个脑袋!
周胖子跟何迁一起大笑,周胖子说:“不跟你们扯臊了,车的事就这么定了。”
王向东说你先等等吧,我先开着去串个门儿,回来直接给你送钥匙去。何迁捉没有我电话不能给他钥匙。周胖子不屑地说:不就是押金嘛,我这就给你拿去,哥哥现在就不缺银两。
周胖子真的扭头走了,王向东笑道:“这孙子是他妈邪门,他咋没弄个翻盖中南海的批文来呢?”
何迁冷笑道:“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就再玩这一回了,成败在此一举,他是大赌,咱是长赌,个玩个的刺激。”
王向东谨慎地提醒道:“兄弟,越到节骨眼上你越得小心他啊,别最后惹你一身骚,这孙子可是大几吧一根筋的,他硬起来不认亲啊。”
“哼,我早想好退路了,掉不进坑里去——对了,你要去哪串门儿?”
“朋友托我办点事儿,你不认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去吧。”
/
王向东离开公司,开车直接去了滨j道,找到林虎原来的水果摊,林虎的叔叔还在那里看摊儿,摊子还是老样子,几年来没有什么进步。
“林伯,还认识我吗?”
“……恩,老三吧。你是这里的名人儿,能忘?”
王向东笑起来,林虎的叔叔看看他溜在路边的进口车,疑惑又羡慕地说:“发财了?”
“小打小闹。”王向东递上棵烟,小声问:“跟您老打听个事儿——林虎的父母现在咋样?”
“林虎?”老头儿的神色变了一下,有些恼恼地说:“亏你还记得这个混帐东西!他早把他老子气咯屁啦!剩个老娘也是半死不活,还得拖累我一家子照顾着。”
王向东笑了笑:看来林虎这王八蛋确实是一直没跟家里联系过,真有板劲啊。
林虎的叔叔看他那样奇怪地笑着,就问:“老三,你咋想起他来了?”
王向东一脸诚恳地说:“唉,以前我跟虎子关系不错,他的娘就跟我自己娘一样,可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时间看看老奶子——头几年我跟瞎四儿出那挡子事估计您也听说了,嘛事都给耽误啦。”
“咳,能没听说嘛,你小子也是吃了炸药的主儿,在里面没少后悔吧?”
“能不后悔?不过也挺解气的,呵呵。”
林虎的叔叔叹气道:“知道吗?听说那个瞎四儿也是没好命,打你扎了她一刀以后就开始走背字儿,先是叫小白脸给骗了——操,你说这男人也是够戗,愣想得起来吃这行饭——回头呢,瞎子这生意就没抬起过头来,一直那么半死不活地硬撑着,据说前几天又叫工商的给狠罚了一笔,快吐血了,这娘们还抗法,打人家大沿帽儿,给治安拘留啦。”
“呵呵,为了嘛?”
“卖假货啊。你说这条街谁不卖假货,不卖假的能赚钱吗?甭问,准是叫人给点了呗,这娘们儿在滨j道也是不得人。”
“他不是挺有后台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人不都是这德行吗?以前捧着她那些痞子,一看他没啥油水了,谁还往她跟前靠?那些啊,都是假流氓,现实着哪,没腥可沾还惹一身骚的事儿谁肯干?甭说人家瞎子,就说我们家吧——虎子那倒霉玩意没出事的时候,整天是宾客迎门,现在倒好,虎子老爹没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抄把手,什么几吧朋友?我算看透了,以后谁跟你拍胸脯老三你都甭信那个,都他妈是假流氓,有豆儿吃豆儿,没豆儿砸锅,树倒猢狲散啊。人就跟自己好就成,别人都是王八蛋!”
王向东笑起来,说您老深刻——现在虎子他老娘住在您家?
“我家里哪有地界儿呀?她自己住呢,有好吃好喝的我就叫孙子给她送一碗去,老三你说我这当小叔子当的也够意思了吧?”
“够了,绝对够意思。”王向东看一眼面前的水果摊,暗骂道:“你他妈在黄金地段白落个摊子还不知足?”
林虎的叔叔先招呼完一位客人,看王向东还在那里晃悠,就问:“老三,你找我有正经事咋着?”
“当然,我不是想去看看虎子的老娘吗?”
“喝,你还真去?”
“瞧您说的!我大老远开车来一趟就为玩个虚?我图什么啊?”
林老头连说够爷们儿,当场给他写了地址,又拣了一小兜水果:“这个给我老嫂子带上,也甭说是我给的啦。”
王向东揣好地址,也不说话,笑眯眯接了水果,当场拎了拎分量,说:“您也挺够意思的。”
林老头无奈地慷慨着:“咳,有啥办法呢?不冲谁还得冲我大哥呢。”
离开滨j道,王向东又卖了两大兜子营养品,载在车上,三转两转,终于在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林虎老娘栖身的地方,王向东一看就咧嘴了——这也是人住的地方?
轻轻一推,单薄的锈铁叶子门就开了,伴着颤巍巍的响动。王向东走进去,脚下是磕磕绊绊的砖墁地,喊一声:“有人吗?”一边继续向里走。
外屋门一响,出来个拄着木棍儿的老太婆,形容枯槁,含糊地问道:“谁呀?是三儿吗?”
王向东紧吃了一惊,心想真是奇啦,这老太婆怎么会知道我?
赶紧迎上去,笑道:“老娘,您还好吧?”
老太婆狠劲儿挤咕了两下眼,茫然地笑道:“哦,不是三儿呀,我以为是三儿呢,唉,眼快瞎啦,呵呵。”
王向东扶着老太婆进了屋,里面简陋着,却不太腌咂,规整得也算有条理。老太婆摸索着坐下,又招呼老三坐,王向东看看左右,拉了把破凳子坐下,顺手把水果放在边上,也没提林虎叔叔的事儿,只说:“老娘,早想来看您,没时间。”
“好啊,好。您是哪位啊?我这记性!耳朵也背。”
“呵,老娘您没见过我,我也叫三儿!虎子的朋友!”
“谁?虎子?!”老太婆的身子一下向他载过来许多,支起耳朵急道:“你见着虎子了?”
“没有!老朋友啦!我替他尽尽孝心!”
老太婆挤咕着眼,嘴里念叨着什么,王向东也听不太清,其实他也不是特别关心那些内容。他只是暗暗感慨着,面前的一切跟林虎那个王八蛋的生活相比真是一桌山珍一摊屎啊,不平之外,顿生恻隐之心。
老太婆叨咕够了,才抹把干枯打眼睛,道:“唉,眼泪都哭不出来啦。”
王向东楱近些,大声说:“老娘您放心,以后我就是您儿!您现在过的咋样啊?”
“好人啊,好人。”老太婆努力地眯着眼,似乎要把王向东看个清楚记在心里,然后感慨道:“叫三儿的都是好人啊。”
“那个三儿是谁?”
老太婆指指外面:“隔壁家的孩子,心眼好着哪,没人家照顾着,我早见了八回阎王爷啦。”
“虎子他叔叔不管您?”
“别提他!”老太婆顿了顿木棍儿,气哼哼地说:“虎子他爹就是让他气死的!唉,我也是上辈子没做好事,遭报应啊。”
“咋回事呀?”
“虎子走之前啊,手里攒了点钱,准备娶媳妇用的,结果都叫他给糊弄走了,虎子爹身体不好,摊子也只能叫他那个奸弟弟管着,他弟弟说得好:大哥大嫂你们放心,虎子要不回来,将来你们养老的事就冲我说啦!结果呢,虎子爸病重用钱,他一个蹦子儿也不掏,还说什么兄弟早分家另过了,个人得算计个人日子啦。”
“真他妈混帐!”王向东是真的愤怒了。
正跟老太太聊着,外面有人喊:“大娘!”
老太太一激灵,挺了下腰说:“三儿来了。”
王向东站起来,一转身,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踏进来,正脸看见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二十四五的样子。
“呦,来亲戚了?”
王向东笑道:“你就是三儿啊?刚听老娘念叨了,好人!”顺手递烟,汉子憨厚地笑着接了,说:“还是牌子呢,呵呵。”
林虎的老娘赶紧给两个介绍了,两个“三儿”都笑,互相握手。王向东说:“行,你给老三挣气,我以前一哥们儿也是三儿,那家伙就说逢三必坏,结果他叫供产档给凿了。”
隔壁的三儿坐下说:“我跟大娘是老邻居了,虎子哥在的时候我还小,人家没少帮我们忙,我爹马打小就教育我要知恩图报。”
“够义气,我喜欢——兄弟你在哪发财?”
“呵呵,发啥财呀?能吃上热乎饭就烧高香了。我爹妈都下岗了,我压根就没混过班儿上,我们一家三口子就靠胡同口那个小卖部活着呢。我跟大娘这里也没啥大忙可帮,也就是有顺口的饭给端过来,没事儿过来坐坐,顺手的活儿帮着干一下而已,都是穷人,能帮什么大事?”
王向东看出这个小伙子是个憨厚人,眉眼之间没有邪气奸气,真是难得。一问,小伙子也姓林,叫林家胜,不过跟林虎不沾亲戚。林家胜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上面是俩姐姐,我爸妈拼命想要个儿子,等我一出来,他们终于胜利了,所以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字。”
王向东笑道:“兄弟,你将来肯定能叫你们林家大胜利!”
“胜利啥呀?能混上个媳妇,吃上碗饭就知足了。我这要本事没本事,要学历没学历的,在这年代还有个胜利?”
“哥哥这话给你放这里了,不信你就等着瞧,早晚得胜利——好人有好报你信不?”
林家胜憨厚地一笑:“那我信。”
“信就行,信就灵。”王向东拍了下林家胜的肩膀,站起来说:“老娘!我先走啦!有时间再来看您!”
老太太和林家胜都起来,要送。王向东拦住,当场掏出事先备好的一千块钱:“老娘!这个给您零花儿!”
老太太下住了似的赶紧往后塞,王向东大声说:“您甭客气,跟儿子客气什么?您就当是虎子跟您的!行不?”不容分说地转身先走。
刚出铁叶子门,林家胜就追出来,手里攥着钱:“三哥,大娘叫我给你。”
王向东翻脸道:“你咋这么实在?!孝敬老人不应该吗?大娘要不收,你先装起来,零碎给大娘买些好吃的好喝的,三哥信得过你,你是咱好哥们儿!”
林家胜一直攥着钱跟到胡同外,顺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卖部:“这个就是我家的。”
“好好干吧,辉煌的明天就要来了。”王向东笑着拉开车门,一脚踏进去说:“有一天你要开上这个,就知道三哥不是瞎白话了。”
林家胜兴奋又尴尬地笑道:“我下辈子也混不上轿车啊。”
王向东坐好,开启车窗说:“弟弟好好混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挥下手,开车走了。
林家胜握着一把钱,怔怔地目送着王向东的轿车混入车流,晃了下脑袋,钻进了自己的绿铁皮小卖部。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2羊城会晤,各怀心事


从广西回来后,王向东心里总觉得空落落地不塌实,直到半个月后突然接到林虎的电话。
“五辆丰田佳美,全部左舵,新车,十五万一辆,在东兴上集装箱,你带钱过来吧,现金。三天后我再联系你。”
王向东可谓是欣喜若狂,这一单下来就是赚六七十万啊!
马上跟何迁说了,何迁却忽然沉吟起来:“真有根?”
“操,你是不是叫周胖子给迷糊怕了?我接触的朋友就没一个他那样的!”
“拉倒吧,周胖子还不是你介绍给我的?”
王向东略一思索,果断地说:“何迁,你也甭心里打鼓了,这一年我在这里也给你赚了不少了,该给我的也有七十来万了,干脆这样,万一这趟栽了,算我的,要是拿分了,咱哥俩一起发财!”
何迁马上不悦,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哪?肛门发言——整个不是屁话吗?什么分不分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这不是慎重行事嘛,咱跟那个越南鬼子毕竟是头回交道,不能大意。再说了,七十五万的现金,也不是那么容易凑的,得跟银行提前打招呼,今天是没戏了。”
“咱不用带那么多,带四十个撑死了,剩下的叫山猫准备。”
何迁考虑了一下,道:“那好!一会儿我叫财务的去联系钱,再把这里的工作交代一下,然后跟你一起飞广州——合作的事必须跟山猫当面谈清楚,签字才生效,省得以后弄那些luoluo纲的烂事。”
王向东笑起来:“这就对啦。不过销售这块儿你可安排好了,这五辆过来后,下一拨马上就到了,以后一个月可就是二三十辆,不能都排宾馆大院里招贼吧?”
“这事儿不用你操心,我早跟你姐夫联系好了。”
“他能管啥用?停区委大院去?你也学周胖子弄‘灯下黑’?别没饼吃找病受了。”
何迁笑道:“不是那个姐夫,是另一个——唐啊。”
“操,你变着法儿拿我找乐儿是不是?”王向东笑起来。
何迁说我说的是正事儿,然后解释道:“车来了,直接开保税区的车场去,一切手续咱自己找刘帝的表哥补办,然后叫辛留屯的人跟咱一起卖,咱给他们个底价,谁卖了谁赚钱,顺便也刺激一下咱自己的业务员。而且唐国强已经答应了,将来可以在他们那里单独给咱一个空间,咱派几个得力的人过去盯着就成了,卖车手续都用他们的。而且唐国强也有意跟咱们进一步合作呢,将来资金方面也不用愁。”
王向东豁然开朗,随即笑道:“你他妈真能钻营,哪有臭味你就奔哪踪啊。”
“这叫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老三,你就抓紧给山猫打电话吧,让他别掉链子就成。”
“山猫做不出那没僻眼子的事儿来,我一直担心的倒是你,你这属狐狸的太多疑。”王向东笑着抓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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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傍晚,何迁、王向东两人来到了广州。
山猫自然要大摆排场招待,何迁说不急喝酒,这次时间也紧张,不如先商议正事儿,喝酒的机会以后多多。
山猫笑道:“有什么可商量的?咱又不是搞国共和作,不就明摆着那点事儿吗?我们合伙出钱,利润平分,我负责两广路面上的安全,你们负责销售,各自的费用各自承担,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何迁笑道:“咱不是过家家,至少要有个文字的东西,先小人后君子。”
山猫看一眼王向东,然后冲何迁大咧咧一笑:“好弟弟,不是我拍大,我山猫在道上也混了不是一天半天了,还没跟谁食过言,j湖规矩就更甭指望我违反了,我答应你的事就肯定办到,你答应我的事也必须办到。要文字的东西干啥用?将来给政府当证据?哈!”
何迁当时还真给问住了,一时没了主意,急看王向东,王向东说:“猫哥说得有理,文字的协议没用,一切咱按道上的规矩办,讲究一个义气,互相信赖是前提,要是不信赖,签协议又管个屁用?将来能拿着那个上法院打官司去?那不成自投luo网了?”
何迁略一犹豫,又说:“不过丑话也得说在前头,咱是j南j北各负其责。万一出了咱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解决起来不要扯皮就好。”
山猫愣一下,说:“老弟,咱是第一次正式坐在一堆儿谈买卖,我不摸你的脾气,可你事先该听老三念叨过我山猫吧?我就是图一爽快,你有啥话就直说出来,我是流氓出身,一辈子都办流氓事儿,绝对不害自己朋友!害朋友就是堵自己的道儿啊,我要那么混早折成八段儿啦,还混的到今天?”
何迁道:“猫哥这样一说,倒显得弟弟我娘们儿唧唧了,不过该说的话我还得说,只有事先把话说开了,将来才少麻烦,哥们儿弟兄的感情才能长久。”
“这话我爱听,何老弟你说吧,还有啥不放心?”
何迁往前挪了挪身子,字斟句酌地说:“举个例子吧,万一在这里的运输上出了问题,说悲惨了就是咱的车叫人扣了……”
山猫简洁地一摆手:“你是说责任谁负是吧?冲哥哥我说话!绝对不叫你摊钱,损失我一个人包,出了事我扛着,绝对不会把你们撂出来——这叫什么?这就叫流氓!跟流氓办事,您就落一塌实!哈哈!”
何迁忙说:“猫哥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象这样的细节问题,我们都要事先有个准备,有个规划,这叫未雨绸缪啊。”
山猫一撇嘴说:“规划什么?绸缪什么?人算不如天算,你能坐在屋里知道将来会出什么问题?我的观点——也是我的经验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它有千变万化,咱有一定之规,怕什么怕?”
“不是怕,我是说是咱得算计在事情的前面,不能被动。”何迁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些无奈,他知道眼前这位跟自己真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论谁高谁低,反正俩人说不到一个点子上去,这倒真应了王向东讲过的玩笑话:由于知识上的差异,造成语言上的障碍啊。
没想到自己追求了一番高档次,最后却要跟流氓一起讲究流氓规矩:言出必行,说的比写的管事。何迁只能苦笑。
山猫大概也看出何迁没别的建议了,拿起电话一吆喝,二虎拎着个密码箱进来。山猫说:“不就七十五万吗?我怕你们为难,一块儿准备齐了。”
何迁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们带了四十个过来。”王向东则笑道:“何总,看了么,猫哥这就叫流氓。”
山猫哈哈大笑,挥手说:“直接用我这个吧。你们的拿出五个来,其他的给我上帐,哈!”然后转向王向东问:“老三,吕蛤蟆说是三天内给你电话?”
“这已经过了两天了。”
“不用想他,该来的总会来,吕蛤蟆也是生意人,不会放着钱不赚,明天肯定能有他的电话。”
王向东问:“最近大脚怪怎样?有啥反常的不?”
“在我眼里,反常也是正常,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里嘛,哈哈——种种迹象表明嘿,这狗操的果然想把我甩开自己干,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屁了,一个广西佬儿想在广东自己挑瘫子单练,他是抽白面儿抽昏了脑袋啦——不管他个该死的鬼,一切由我料理——咱的大功在即,一会儿先下去好好乐呵乐呵,哥哥也给何弟弟好好接个风。二虎,阿杰怎么还不到?”
二虎赶紧说:“路上呢。”
山猫冲何迁、王向东说:“阿杰是个好兄弟。”
王向东道:“看见丰子杰,你就看见我们啦,九河人都是仗义的。”
山猫笑起来:“但愿这个吕蛤蟆也跟你们一样啊。”王向东赶紧冲山猫丢了个眼色,山猫意味深长地一笑,没再往下说。王向东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不愿意叫何迁知道自己以前跟吕中平就认识。
几个人说笑着向楼下去,说是一面吃喝一面等丰子杰,刚坐定,王向东忽然想起一事,急问山猫:“上次老姜被扣的货怎么样了?”
山猫笑道:“搞定了,货是肯定没收,还罚了两万块,不过人车都放了,这就是天大的面子了,我找的广州一个分局长给办理的。朋友就是财富啊,关键时刻就显示出价值来了。”
“老姜还是损失了。”
“损失了不到二十万。这算好的了,真遇见那不开面儿的警察,非给你判刑不可!”山猫说完,凑近前低声说:“有个事你心里先有个底,老姜说介绍你跟吕蛤蟆认识的鸡老五可能叫姓吕的给送走了,这家伙够黑,凡事小心。”
王向东愣了一下,才明白山猫说的意思,不觉诧异道:“不会吧?这事太悬乎了吧?”
“悬乎个鸟,再平常不过,至今鸡老五还没回到家,能去哪了?鸡老五太实在,根本就不该答应老姜给你跟吕蛤蟆牵线,他不够那个档次啊,要是是个人就能找到吕蛤蟆,他还不早没命了?吕蛤蟆能不急?”
“这么说,这事就是老姜的不对了。”
山猫笑,说:“管他谁的不对,咱的事儿成了就行,呵呵。”
何迁茫然地问:“你们聊谁呢?”
“一个朋友,给咱们跟越南鬼子牵线儿的。”山猫说完,不等何迁再问,突然冲门口变色道:“嘿!这是谁的酒楼啊!把他妈我们几个给晾起来啦!二虎,出去给我招呼几个漂亮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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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早上醒来,没别的事,就是等大扁嘴的电话。
何迁仰在床上,嘀咕道:“这事办着总叫人不塌实啊,要知道这么简单就算协议了,我何苦飞过来?”
“操,你还担心什么?”
何迁一下坐起来,掉转脸对王向东说:“山猫对咱们也太信赖了吧?换了我是他,可不敢这么干。你说这车咱带走了,卖了多少钱他也不知道啊,分多分少以什么为标准?他咋这么放心呢?是不是有啥阴谋?”
王向东大咧咧地说:“我看你是算计人算计惯了。你问问秦得利,他们做假烟是不是要留个帐本?除了一笔一清外,赊帐靠的都是流氓道儿上的信誉和规矩,难道还订个合同不成?一切凭良心。山猫是想做大事的,做大事不拘小节,咱要耍心眼儿,也就糊弄他个小钱儿,差大发了他能答应?人家又不是不懂行事。你呀,做事儿别老那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
何迁笑道:“弟弟我是有这胸怀,可我不信山猫也能这么有气度,总觉得这家伙另有图谋似的。”
“得得得,你就是觉得别人都没你有理想有报复是不是?人家一比你强了你就觉得人家准有不正常的地方。我就看不上你这点!”
何迁笑起来,并不在意。王向东说到他心里去了,他还就是看不起身变这些人,都什么货色啊,除了街头混混就是吃饱不认大铁勺的主,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李爱国除外,人家跟自己走的不是一条路,吃着皇粮有依靠了;秦得利丰子杰不过就是地痞;山猫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还是流氓而已,再怎么折腾也蜕皮蜕不了瓤儿;大luo勉强算个做事的,可惜太愚笨,属于守摊敬业那种类型的,很难光辉灿烂;至于面前这个王老三,机灵有余,勇武可嘉,可惜世故不足,有追求却没理想,看的都是眼前的利益,终究难成大事。只有他何迁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要做中国第一流的商人。他相信自己不缺乏而且也正在培养自己作为一流商人的素质:象辛留屯那个张书记说的——有中国式的智慧和勇气。
他相信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他从经历的一切人和事,对他的未来而言,都只是过程和工具。除了自己的奶奶,他对所有人持有的态度都只是“利用”:利用他们的关系、能量、门路,他很得意自己具有调动他们的技巧,因为他善于发现和利用别人的弱点。一个暂时找不到弱点的人他是不愿意也不敢轻易交往的。
唐国强有弱点,因为他欠何某人的无限深情。
高学良有弱点,因为他喜欢被推崇、吹捧,并且开始喜欢金钱了。
王向东更有弱点,因为他背着历史的包袱,他渴望发达,渴望再造辉煌。
更多人的弱点,是他们爱虚荣,爱钱。
你看重什么,什么就最容易成为你的软肋,被捅到软肋的时候,你会退缩,或者发怒,或者降服,总之你无法无动于衷。
而山猫的弱点呢?难道是因为他“义气”?如果是这样,那么“义气”就会最终成为他自己的陷阱甚至坟墓。何迁相信这一点。
不过他倒宁愿山猫是真的因为义气才这样“潦草”地跟他合作的,那样他倒可以安心。毕竟流氓的义气比骗子的义气更叫人塌实,也能获得更多的实惠。
王向东看何迁无语,自己也懒得说话,只不断地摆弄“大哥大”,等林虎的电话。真是心焦。万一被放了鸽子,自己可就载大了。
又想起山猫说鸡老五下落不明的事,心里也犯嘀咕,难道真是林虎下了黑手?那这家伙也太可怕啦,杀人的可怕甚至都没有他现场表演的那一套更可怕,当时那小子演得多感人啊。
恍惚的印象里,林虎似乎并没有这么大的心计似的,想起第一次去环卫大院打林虎的时候,这小子确实比别人更能装孙子,不过也没现在这么阴险啊。看来这些年这家伙升格了不少。
看来这条道儿还真不是那么好跑的。
想到“阴险”两字,王向东打了个激灵:妈的,万一林虎这王八蛋是来钓鱼的,交了钱又不发车怎么办?他们能带人打到越南去讨?他王向东还能回九河去把林虎的老娘掐死?妈的,一旦被他坑了,他王老三以后就没个混了,还有脸跟山猫、何迁这些人在一起共事?屁呀!这些日子算白玩,他还得象刚出狱时那样从头开始,漫漫长路一个人走,拖家累业何其艰难。
王向东偏头看了看闭目养神的何迁,忽然觉得他顾虑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两个人顾虑的不是一码事儿,王向东是毫不担心山猫的。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叫起来。王向东急接,是林虎。
林虎约王向东明天上午在“老地方”见。
“金滩酒店?”
“对,我上次住的房间。”
何迁已经坐起来,王向东跳下床,说:“来了!胜败马上就见分晓,我找山猫要车要人去,这就出发!”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3诡秘接车,周折叙旧


广西那边的消息一到,山猫也来了精神,马上给王向东安排人、车。这次还是大虎二虎随着,开车跟着王向东去广西交接跟吕中平的第一笔生意。
车过钦州,王向东就按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打回去,竟然是个公用电话,心里不禁又开始犯开了嘀咕。
不论怎样,也是要前进的。王向东想想,先给老姜打了电话,老姜说自己正在验货。王向东顺口问:“鸡老五还没有消息?”
老姜无所谓地说:“鬼知道!我也没时间关心那些,看路的人遍地都是,不缺他一个。”
王向东暗骂一声不是东西,老姜又关心道:“你来的事,山猫给我打招呼了,等你接了车再跟我联系吧,我让人带你出去。”
王向东疑惑地问:“依你的经验,这姓吕的会不会黑吃黑呀?”
“轻易不会,除非你惹了他,挡了他的财路。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你们是第一次打交道。你记得不见车不交钱就是了。不过要真出了屁,我也未必帮得了你,毕竟我们做的不是一路货,各有各的关系,大家自求多福吧。”
老姜挂了电话,王向东皱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冲前面说:“二虎,直接奔东兴,咱上次住那个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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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一路狂奔,天擦黑前到了金滩大酒店,王向东等人直接到前台询问,上次吕中平住的房间果然有人,不过登记的名字跟上次不同。试探着打电话上去,对方问哪个?王向东说:“九河的,王。”
“上来吧,这是平哥的房间。”
王向东带着大虎二虎向电梯口走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餐厅里正有一个人同时抄起了电话——这位正是上次陪伴吕中平的保镖之一,送鸡老五“回家”的那个。
“平哥,他们上去了,还是那三个人,没有发现尾巴……好,我马上过去。”
保镖收了电话,望一眼已经关闭的电梯门,跨出餐厅,急步向酒店外走去。
这边,王向东进了房间,并没有看见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里面坐的是两个长得很“广西”的瘦子,年岁都不大,不过显得很干练,隐约还有些狡黠。
“平哥呢?”
一个自称“阿来”的人说:“平哥在谈一笔大生意,这边儿让我们兄弟来招呼一下,有做得不周的地方王老板多担待,呵呵。”
王向东并没有多疑,他知道这是林虎这家伙卖的关子——怕他王老三不可靠罢了,可以理解。王向东盯着阿来笑道:“好说,不过车和钱怎么交接?我总得跟平哥说两句吧?”
“不急,先抽棵烟——平哥很快就会联系你。”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就响了,阿来接过来说了几句话,呜哇呜哇地听不懂,估计不是广西方言就是越南话吧。
“平哥的。”阿来把电话递过来。王向东接住,靠在脸旁道:“平哥,呵呵,是啊,是我,钱带齐了,我就等着看车了……哦,这样啊,我能信不过你?也好,你忙你的,以后我们见面再细谈——我见了老娘了。”急中生智,王向东似乎抢话似的加了一句。
电话另一端的林虎显然被击中了,急问:“老娘怎么样?老爹呢?”声音大得旁边的人都能听见。
王向东看看左右,似乎故意又似乎真诚地说:“不方便讲吧,下次见面再谈吧。”
不知林虎又说了什么,王向东把“大哥大”交回阿来手上,阿来又呜哇地说了几句,然后冲王向东笑道:“平哥想见见你,走吧。”
“去哪里?”
“应该不会是越南吧,呵呵——我也等消息呢。”
阿来说着,还是招呼大家带齐东西跟他退房出去了。王向东跟阿来上了他们的车,另一个人上了二虎的车,阿来说:“王老板,平哥说先让你看了车、交了钱再去见他。”
“无所谓。”王向东暗暗笑着,觉得自己在这个回合还是占了上风的,只要林虎还记得自己有个老娘就好办,不然这次林虎可能是不打算跟他见面的,那以后的生意也就不好说。
车子一直开出市区,进了一片说山不山说陵不陵的陡坡地段,又穿过一片小树林,是个镇子,镇子里有个货场,阿来把车停住,打了个电话,很快过来两个人,带着他们走进一间大仓库,里面堆满了草板纸的食品包装箱,野蛮地一划拉,就露出里面的车来。
“五辆,你们验验吧。”
王向东招呼大虎二虎进去看车,自己退出来问阿来:“钱怎么办?听平哥说要送进钱庄?在防城港对吧?”
“不用,下面的事我来办就成了。”
“我要先跟平哥说话。”
阿来不满地笑笑,拨了电话,王向东问应了林虎,才在大虎二虎验完货后把密码箱交给阿来,阿来叫随从点了点,随从点了点头,然后上了另一辆车,开走了。
王向东看看半掩上的仓库门,问:“阿来,集装箱由谁来办?”
阿来笑道:“平哥没跟您谈吗?到现在为止,我们的交易就完成了,集装箱您可以在货场里雇,我只能祝您一路顺风啦。”
“妈的。”王向东暗骂了一声,赶紧给老姜打电话,跟他说了情况,老姜说:“没问题,你在货场直接找谁谁,那是咱自己人,我马上再派两个兄弟过去给你带路,今天还跟我的车一起走,不过以后你们也要自己趟趟道儿啦。”
王向东笑道:“出门靠朋友嘛,起步阶段姜哥你不帮兄弟谁帮?以后我会努力的,哈哈,抓机会咱再喝喝英雄酒?”
“哈,只要大家生意兴隆,酒还成问题吗?”
刚放电话,阿来就过来说:“王老板,平哥招呼咱过去,不过只能您一个人去。”
王向东笑道:“果然是生意大架子大,不过,我那俩弟兄也没时间陪他呀,得看货呢。”说罢,跟大虎二虎打了招呼,转身上了阿来的车,一直向镇子深处开去。
这时天已落幕,星合四野,王向东看不清两旁的景观,只感觉着路面坑坑洼洼很糟糕,车子的减震系统又不好,象坐在拖拉机上。
王向东忍着颠簸,问:“阿来,你是广西人?”
“象么?”
“越南人跟广西人长的差不离吧。”
阿来笑笑,没答音。王向东也不再追究,他转而没话找话:“这里有什么特产?我想带些回去给老娘跟孩子品尝品尝。”
“龙眼荔枝菠萝,都是你们北方没有的,尤其是大红八角和桂皮,这两样在世界上都叫得响啊,你在货场里就能找到。要想带海货,更是方便,文蛤、大蚝、泥蚶,随便,螃蟹一类就更别好办了。”
“呵呵,你对这里很熟嘛。”
“当然,我是土生土长的东兴人。”
阿来突然沉默,王向东笑笑,不再说话。又拐了个弯,车停了,阿来下车,也不说话,只管在前面走,王向东默默地紧随着,顺着黑咕隆咚的街道钻了几个小弯儿,最后敲门进了一户看起来还算豪气的人家,来开门的是林虎的保镖,谨慎地看看后面,才放他们进去。
林虎正在客厅里坐着,茶几上有几杯茶,还冒着热气,显然刚才有人跟林虎在一起,现在回避了。王向东看林虎微微欠了下身子,便抓紧坐下,说:“车看了,不错。”
林虎笑道:“这是我好不容易给你找的左舵车,而且是新的,包你去了挑费对半儿赚。”
王向东点头谢道:“辛苦平哥了。”他突然想笑:自己怎么平哥平哥叫得这么顺口?
“不过以后可能就要右舵车多一些,二手车多一些了,你要自己找改装的地方,可是我给你的价格也便宜,平均在五万左右一辆的样子,呵呵,只要做长做稳,我还是愿意跟你这样的朋友合作的。”
王向东一边欣喜,一边在心里暗骂大脚怪:奶奶的!还说一辆只给我加一万,敢情从林虎这里提车真的只有这么低的价啊,妈的大脚你也太黑啦,还弄的特讲情面跟舍生取义似的。
林虎沉吟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家里怎样?”
王向东佯恼道:“我以为你不顾家了呢。”
“唉,这么多年是没机会顾啊,现在刚好些,又遇见你,能不勾心思?”林虎说着挥挥手,两个保镖带着阿来到旁边屋里去了。林虎小声说:“不瞒你讲,我谁也信不过。”
“理解。”
王向东这样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在林虎心目中的地位牢固起来,看来他还是把自己当朋友了,这就好。不过鸡老五的事是不能再问他了。
王向东看一眼空荡荡的客厅,沉下脸说:“先说个不好的消息,咱老爷子没了。”
“哦。”林虎愣了下神,脸上并没有突出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于己无关或者早有预料的事情。
王向东正了下身子,接着把见林虎叔叔和老娘的经过简单说了,中间难免根据自己的好恶和需求添油加醋。林虎的脸色忽悲忽恼忽释然,夹在两指间的烟被捏得变了形。
说完了,王向东感慨地总结道:“人情薄如纸,老娘太不容易啦——你们邻居是个好人家。”
林虎放风似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咬牙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三我先谢谢你。”
“咱哥俩还说那个?以后你就放心,咱生意做于不做,老娘的后半生我全包了。”
“阿来!”林虎突然一声大喝。阿来马上应声跑了过来,两个保镖也下意识跟了过来。
林虎望一眼王向东,转向阿来说:“你准备十万现金,给三哥带回去。三哥,这个你替我谢谢老林家,这只是个小表示,以后有机会我还要重谢。”
阿来应声上楼了,王向东忙说:“不用你拿钱,我全办理了,你要不落忍,下次我直接从车款里扣不完了吗?”
“不行,那意思不一样,我直接给,心里更塌实,多少也算我实在的心意。”然后又郑重地跟王向东说:“三哥,这个事要办得漂亮啊,不要把我的消息乱讲去。”
王向东拍了胸脯道:“放心,我是那乱嘴的主儿吗?实话说,这次我跟我的合伙仁大老板都没说你的事,这事儿到我这里就算带坟地里去了。”
林虎淡淡一笑:“其实我已经到这地步了,什么也不会怕,我是担心给你惹麻烦。”
“你尽管放心,既然我做了这行,就是想发达,什么时候你平哥想收山了,我也赚足了,咱一起过太平日子去。”
林虎呵呵一笑,转了话锋道:“虽然你跟山猫的关系不赖,可咱这里的事,叫他知道的越少越好,其中的利害你慢慢会体会道,今天我也不多说了。”
王向东正顺口应着,阿来拎着密码箱下来了,打开给林虎看了看,林虎点头,阿来随手把箱子放在王向东脚下。林虎起身道:“阿来,你送三哥回货场吧——老三,路上小心。”
“没事儿,有老姜给护驾呢。”
“那就好,不过将来还是要有自己的路啊,不能总跟别人借道,这样心里不塌实。”
王向东忽然问:“平哥,下次能不能我找你啊?这样被你揪着太难受啦,哈!”
林虎似乎没有防备,愣了一下才说:“阿来,把你的电话给三哥吧。”
阿来随即记了号码给王向东,林虎在旁敷衍道:“我的手机几天一换,没个固定号码。你需要货的时候,就找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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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货场,几辆车已经上了集装箱,里面用泡沫、缆绳固定了,外面用食品箱挡好,王向东看了一遭,先招呼大虎二虎跟老姜的两个弟兄去吃饭,一面给山猫何迁打了电话,报过平安,何迁也塌实了,准备先一步飞回九河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4邻居


象往常一样,在广西境内通关顺利,到广州先见了山猫,休整一下,准备北上。
王向东跟山猫说了林虎的态度,又催促他抓紧靠自己的力量买通路上的大鬼小鬼,山猫说:“这事儿我已经跟何迁计划过了,实话说,要铺下这样一条路来,没有几百万的挑费基本没戏,交通的路政的公安的,哪个不点到了也漏油啊。不过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我顺着老姜的杆儿很容易爬上去,顺藤摸瓜,该办谁办谁。至于我花了多少力多少钱你们都不用管,总之要你们来办得至少几百万的官价,人家掸不掸你们还难说,呵呵。”
王向东说:“老姜跟你的交情要真到位了,你分文不花我也不管,只要让我路路通就成,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咱可受不了。”
“哈!还是何迁有学问,说这叫投资方式不同——呵呵,妈的还跟我拽。”
王向东笑道:“不管咋样,何迁是有些邪玩意,这小子从马克思的书到村干部的讲话稿都看,脑子里全是理论。”
“秀才带兵没大闹儿,将来要想干大,老三你还得多做一手准备啊,免得到时候被拖后腿。”
王向东呵呵两声,没说话,山猫继续说:“当然,我是直肠子,想到哪说到哪,至于怎么做还要靠你自己拿主意,毕竟你们是从小到大的哥们儿。总之我是不看好何迁,这样的人没有英雄气概,脑子倒是周转得多,当个师爷还凑合,领兵打仗可就操蛋啦。”
“也许人家是帅才也未必呢。”王向东看着玩笑,指指脚下的密码箱,说:“猫哥,这次咱还是没安排好,不过以后就有经验了。”
山猫笑道:“我也正想问呢,这箱子么个意思?”
“吕蛤蟆托我给家里带的。”王向东简单地说,然后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说咱没安排好,是说路上的事儿,我不能直接飞回去啊,有集装箱呢,我还真不放心。所以以后咱得准备一辆专车,负责押车或者探路,这次你就看着安排吧,以后我们自己想办法。”
山猫醒悟道:“对,对啊。看来这次还得辛苦我那俩弟兄。”然后又鼓舞道:“老三,慢慢干起来以后,你也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不如你耐心培养两个可靠的小弟,然后你长住这边联络吕蛤蟆算了——我跟何迁商量好了,九河那边我也安排两个人过去跟何迁卖车,何迁说是要我监督他,哈,这家伙的心思是他妈多,滑溜溜赛泥鳅,太不‘流氓’——不过落在我这沙土地上,他也打不了几个滚儿。”
王向东迟疑道:“你们之间的事儿我不管,我就管进车。不过你要说让我培养几个小弟,还真难,我们那些业务员都不是这块料啊,要说能混的,我在里面倒是交了几个,不过别看在里面说得热闹,出来怎么样还真未必,况且我对那些人在外面的状况也不清楚,不敢轻易拉扯,别再给自己找病吧。”
“其实,我看你上次带来那个小家伙就不错,有培养空间。”
“包乐天?不成,太嫩,一掐还一汪子水儿哪。”
山猫笑道:“我是看他够机灵,不过越嫩越有培养余地嘛,你可以多考察考察,总之将来得找个接班的,不能总这么自己跑,那不成苦力了,成了给钱当孙子的了,不值。”
“恩,也对,我回去以后是得好好搜索搜索了,看谁够格儿。”
“这个有讲究,首先得机灵、仗义,别一碰见事,还没等警察问话呢自己先把老大交代了;第二,最好是穷人出身,象咱一样,吃得了苦,知道钱的重要才肯玩命。那些只想找刺激玩潇洒的倒贴钱都不能沾惹他们,咱这可不是过家家呢。最后呢,得抓住几条他的要害,要他对你有顾忌,即使真出了事也不敢乱说话——不过最好还是叫他知道得越少越好,让他只管卖命挣钱就是了。”
“不愧是老j湖,够阴。”王向东赞叹完,突然兴奋起来:“喝,我还真想起个人来!亲娘做的老虎鞋,左右都是合适啊。”
“谁呀?”
“以后见了再介绍吧,说了你也不认识。”
王向东说完,一把把烟屁掐进烟缸里,催促山猫抓紧给他安排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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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回了九河,按何迁的指引,直接把车开进了辛留屯在九河保税区的汽车市场,王向东安排大虎二虎在宾馆住下休息,自己直接去了林虎的“故居”。
这次先在胡同口招呼了正在看铺子的林家胜,林家胜一面兴奋地招呼“三哥”,一面出来,搓着手憨厚地笑道:“你先去林大娘那里吧,我一会儿过去,今天我妈身体不舒服,没来帮我看店,傍下班时候生意正能小忙一阵,呵呵。”
王向东一摆手道:“关门!跟我进来,三哥找你有事儿。”
“哎。”林家老三赶紧落了锁,随着王向东向胡同里走,一边问:“嘛事儿啊三哥?”
“好事儿。”
进了林虎家的老院子,林家胜先一步进去告诉大娘“那个老三哥又来了”。没等林虎的老娘迎出来,王向东也进了屋:“老娘!我又看您来啦!”顺手把密码箱放在墙边。
“好,好人哪!”
王向东惟恐老太太耳背,大声喊道:“没给您买啥!这回来我找三儿办事!顺便看看您老!”
“好!好啊!我一块儿有了俩儿啦!”
“以后还多哪!”王向东的潜台词是:有钱就有儿。说完,一拉林家胜说:“到你家转转,跟你有话说。”
林家胜尴尬道:“我家里有病人,脏啊。就在这里说吧。”
王向东不理他,凑近林虎老娘的耳朵说:“老娘,我们先出去!回头来看您!”
出了门,林家胜只能紧跟着,一边争取赶到前面去带路。王向东看看院子说:“三弟啊,老太太这房子该好好收拾收拾了,等老太太一没,这里就归你吧。我做主了。”
“呵呵,我可不要,从来没图过这个。再说林家二伯也不干呀。”
“他算个狗几吧!”
转过墙头,林家胜一进隔壁就大喊“妈——来客人啦!”王向东笑道:“你别弄那么隆重好不好?”一起进了院儿。
林家胜的母亲走出来,是个胖老太婆,正在努力振作起精神的样子,林家胜解释道:“正感冒呢。”王向东赶紧扶一把道:“阿姨您别客气,进去休息,休息。我可不落忍。”
“这是三哥,我上次说的三哥。”
林家胜的母亲脸上有了疲倦的笑,忙往里让,林家胜说:“就在外屋坐吧。”这时,里屋传来一阵闷闷的咳嗽声,林家胜说:“我老爸痰火了,好人没好报。”
林家阿姨一边往外搬着椅子,一边叹气:“俗话说的没错啊,‘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寿齐天’哪!” 王向东马上说:“俗话还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哪,阿姨,好心总有好报的,绝对错不了!”说着自己撩门帘就进了里屋:“我得看看老爷子。”
一进屋,王向东就仿佛回到了“文歌”时自己家的小房子,阴暗狭窄,霉气弥漫,说实话——不好受,不过王向东当时没有半丝嫌弃,跟别的没关系:他挺敬重林家对隔壁老太太的感情的,还是穷百姓实在啊。
林家胜的爸爸斜在床上,形如枯槁,床头摆着塑料尿盆兼痰盂,睁着深陷的大眼冲王向东打招呼,语焉不清。
在林家母子的要求下,王向东回了外屋坐下,感慨道:“你们家这么困难,还能照顾隔壁的老奶子,真不容易。”
林母道:“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能看着不管?再说了,当年人家对咱也不薄,虽然穷人过日子也没什么大灾大难可帮衬,可那情份重啊。”
王向东望了眼林母,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我看您就有缘似的,好象是以前见过您呢。”林母笑,说你是看我胖吧,胖子长得可能都差不离吧。看得出,如果不是有病,林家胜的母亲也是个爽快人。
王向东说您老身体不舒服,就不要陪我了,我跟三儿说点儿事就走,以后有的机会再来看您。
“唉,我就是这个穷命,病了也闲不住。”林母起身进去了,在里屋响动着收拾什么东西。
林家胜似乎有些局促不安了,小心地问:“三哥,找我啥事儿啊?”
王向东把密码箱往两人中间一立,说:“三弟我挺敬重你这样的人,咱这个朋友是交定了,以后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今天找你来,是有个正经事跟你谈,不过说出来你得沉住气。”
“啥事儿啊?”林家胜已经沉不住气了。
“要是我告诉你林虎还活着,你信不?”
“咋不信?我们都觉得他还活着,没这信心,老奶子早活不下去了。”
“那就好,看来是我小题大做了。”王向东笑起来,继续说:“我见着他了。”
“啥?!妈!”林家胜冲里面喊道:“出来听听,虎子有信儿啦!”
王向东苦笑道:“兄弟你别那么激动好不好,他这又不是狼牙山五壮士活过来了,能那么宣传吗?”
胖阿姨颠了出来,紧挨着王向东坐下,象小朋友缠着大人讲故事一般催促王向东快说,一面忿忿道:“都是前排院那个狐狸精闹的,要不虎子也不至于东躲西藏这么多年啊,虎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气是狗,不过跟街坊邻居那是有一说一!”
王向东笑道:“我今天说这话,可不能出这个门儿,不然对虎子对你们都没好处。”
“不乱讲去,能乱讲吗?”胖阿姨急迫地保证。
王向东这才说:“虎子发财了——在外面干上大生意了,给国家给人民造了大福啦。”
“哎呦,那敢情好——不过这我还真没料到。”
“虎子是个讲义气的,念旧!”王向东一拍密码箱:“我跟他说了你们帮他照顾老娘的事儿,他说他得好好感谢感谢你们。”
“感谢啥?用得着吗?”林家胜谨慎地摸一下密码箱,问:“这是啥?”
“林虎托我带给你们的。”王向东边说边打开密码箱,掀起前先铺垫道:“没别的表示,就是先给你们些钱,叫你们过上好点儿的日子,还有,就是让三儿帮忙把老娘的房子给修理修理,屋里该换的都给她换掉,叫老太太过几天好日子——没别的,三儿你就当自己又多个娘算了。”
胖阿姨一把把密码箱上王向东的手按住:“孩子你别打开了,我们不要,这个你直接给老奶子,她缺什么我们帮她买倒可以。”
“就是,我们帮她又不是图财,真那样还不叫人骂死?”
王向东看母子说得真诚,心里也是感动一下,不由坚持道:“你们听我说,这个就是给你们的,老奶子那里你们多费心就是了,不是拿钱雇你们当丫鬟呢。林虎要是混得惨,他只能在外面给你们烧高香,现在他混整了,还不表示表示?你们也别觉得不塌实。有了这个钱,先给老爷子治病,锅几天我安排几个民工过来把老奶子那边收拾收拾,顺便给她雇个保姆,到时候你们出钱行了吧?咱要真把钱交给老奶子,她还真不会花,最后还不定便宜哪个王八蛋——我说的是林虎他叔叔那门儿啊,有血缘的还不如你们这两旁姓人,真是混帐!”
王向东一通说,林家胜没主意了,林母眨巴两下眼,茫然地说:“那也好吧,倒是难得虎子这孩子有心——这是多少啊?”
王向东打开箱子,一边说:“十万,你们过过数,我就交差了。”
“十……”胖阿姨的嘴巴一下僵住,林家胜也瞪大眼睛望着脚下一打打票子,连连道:“这么多可不敢要,不敢要——还是给老奶奶存银行吧。”
王向东心里起急,没想到这么费劲,原以为大家会欣喜若狂一番,现在却连钱也送不出去,真比第一次见贪官还难。
不论怎样,最后还是说服林家留下了钱。林家胜抱着密码箱紧张地送王向东出来,王向东拦住笑道:“弟弟你不用送我,还是抓紧把它存银行吧,用时再取,取完我再让林虎送,你就尽管花就成了,哈!”
“哪敢再送?一辈子花不完哩!”
“把你那小店租出去吧,自己做点儿象样的生意,想不出道儿来就找我,我那里也正缺人手呢。”
林家胜火速把密码箱收回屋里,又急追出来:“三哥你到底做啥买卖?”
“汽车啊。”
“那个我做不了。”林家胜闷声道:“我还是先把老奶子伺候好,然后再想辙吧。”
王向东说:“这也对,过几天我带人来给老太太收拾房子,有一万块前撑死够啦。你不用走心思,先抓紧给老爷子治病是正事儿。有时间我带你去我公司看看,你要感兴趣就跟着三哥干,包你有赚。”
“汽车我真不摸门儿,别给你耽误事。”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怕啥?哪行哪业也没啥新鲜的,你就是没逮着那机会,你说你虎子哥有啥大能耐,最后耽误发财了吗?”王向东一边示意林家胜止步,一边说:“现在先不急着做决定,你先塌实塌实,十天之内我帮你树立信心。”
王向东上车走了。他不担心林家胜或者他的老妈会乱讲去,谁得了这么多钱,也不会满处宣扬的,除非傻疯了美颠了。而且他也嘱咐了这娘俩,暂时不要把林虎的事情告诉隔壁老太太,免得她受不了这刺激。
离开林家的胡同口,王向东忽然感慨万端,世态炎凉先不讲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人间自有真情在。回想自己从小到现在这些年里的件件桩桩,伤人心的事当然不少,可这“情”字毕竟实在实地打动着他、帮助着他啊,人真的是该将心比心才能活出人味儿来的。不过以前他所经历的,除了家庭血缘的感情,更多的还是朋友之间的“义气”,现在林家胜这一家子的确给他好好开了眼界:看来人家没别的图谋,就是单纯的顾念一个情分和善良啊,这样的人家要不得好报,天理不应,所以王向东更铁了心要带林家胜上道“赚一笔”了,原来本计划利用林家小子的关系,可以让林虎更投入地跟自己做生意,可现在他觉得“帮助”林家胜发财也成了自己的“责任”了,并且他为此觉得自己一下也高尚起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5西餐的故事


从林虎想到自己,王向东忽然心动,还好正赶上周末,索性在家里歇了两天,跟老娘、儿子好好地聚了聚,心里塌实了许多。家辉已经正式到“贵族学校”(当然这不是学校的名字)上学了,寄宿,有班车接送,倒是省了不少心。
住宅小区外面的商业街上,新开了家小西餐馆,叫“美乐美”,家辉嚷着要去吃西餐,他说自己的不少同学都吃过西餐。王向东一听这话,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儿子能主动跟同学寻找差距,这就是成长的标志,再说了,贵族能不吃西餐吗?贵族好象都在国外吧,王向东想——反正在他的记忆中,是没遇见过一个贵族的,中国好象只有流氓和争斗——那种生活他是不愿意让儿子去重复的,他希望儿子的世界是新的,全新的。
出门前,林芷惠也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告诉孙子:“吃西餐可是个讲究事儿,不能跟在家里似的用手乱抓,用筷子乱扎,西餐馆没有筷子,用刀叉,千万小心点儿,不要乱耍。”又嘱咐儿子道:“小辉闲不住,太调皮,你要多照顾着点儿。”
王向东说:“对了,您跟我们一起去吧。”
林芷惠笑道:“不啦,我在家里给你们再准备点儿可口的,吃西餐怕你们吃不饱呢。”
一旁的家辉不干了,一定要带上奶奶,林芷惠最终禁不住孙子的缠磨,也换了衣服,象去正式赴宴一般,干净利落地跟儿孙一起下楼,去了“美乐美”西餐馆。这家餐馆的外面装饰得很有欧洲风味,别致的铁艺窗围加上精心的小点缀,在一排门面里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王向东一脚跨进去,看一眼里面,回头招呼道:“儿子,进来,还不赖啊!”又扶着门让林芷惠走过去。正找座位,一个挽着抓鬏的女人笑迎过来,把三个人引到一个小屏风后面坐下。
王向东随意看了眼女人,细眉淡妆,干爽利落,尤其笑得亲热,人一笑,就衬托得眉眼也舒服起来。王向东随口道:“生意还不错嘛——你们老板挺有眼光的?”
女人笑道:“您夸奖,还是现在人们都富裕了,生活品位多样化了,只要是大家需要的,做什么生意都受欢迎。”
嘴还挺能白话——王向东笑笑,把菜单往儿子面前一推:“看看,喜欢吃啥,点!妈您也看看。”
林芷惠笑了,优雅地捏着菜单说:“小姐,头盘要番茄乳酪沙拉跟奶油鸡酥盒吧,汤要普通的海鲜汤就可以了,主菜要铁扒薄牛排——两份吧。其他不用了,最后的甜品要一点布丁和水果。”然后冲王向东笑道:“简单吃点就可以了,回去我给你们再做好的。今天主要是陪孙子见识见识西餐,呵呵。”
王向东可是愣了神儿了,菜单他没有看,老娘说的一溜菜他也听得稀里糊涂,这倒没什么,西餐他也是听过没用过,只知道这里面穷毛病臭规矩多,可刚才老娘随意地扫视着菜单就报了名字,就叫他吃惊了。
林芷惠一坐下来,忽然沉静、端庄了许多,一边看着梳抓鬏的服务员勾单子,一边满足地笑着,说:“有几十年没吃过西餐啦,看那些菜名,还是那么熟悉,呵呵。”
王向东忽然会心地笑起来,他记起母亲的“出身”了:她原来就是个“资本家”的女儿啊。资本家是吃西餐的吗?以前没问过,林芷惠几乎不谈自己的家庭,多年以来儿女们也习惯了,好象母亲生来就是跟王老成在一起的。
服务员记完单子,笑着说:“大娘,一看您就不是个普通人,透着那么有气质。”
“当然啦。”王向东骄傲地笑道:“这老太太可不是一般人,解方前也是大户。”林芷惠笑道:“别乱说。”
服务员笑起来:“哎呦,那可是难得,一看您就常吃西餐,以后给我们这小店多提意见啊。”
王向东说:“你这服务员当得还挺敬业。”
“咳,能不敬业嘛,这店就是我姐他们两口子开的,我还不得当自己的店料理着?”
林芷惠笑起来,看服务员走远,才摇头道:“可惜现在的西餐馆没有以前那样规矩啦,服务员是不能跟客人主动搭讪的。”
王向东笑道:“我看这女的不错,挺热情的。刚才她说您什么来着?对,透着有气质,哈,我以前还真没注意过,今天往这里一坐,还真叫我服了您啦,特象那么回事儿,您是不是一下子找到解方前那感觉啦?”
“跟我耍贫嘴!”林芷惠嗔笑着,居然觉得有些面热。一股忽然袭来的莫名的伤感刚一闪现,还没来得及搜索从来,林芷惠就赶紧去照顾孙子了。家辉正胡乱摆弄着面前明晃晃的刀叉。
林芷惠耐心地安抚住好动的孙子,又严肃地纠正了一下儿子的坐姿,王向东笑着遵命:“妈,您好好给我们上上课吧,这吃西餐听说讲究挺多的?”
“怎么不多!”林芷惠一下似乎年轻了不少,兴奋地说:“你们啊,都属于没规矩的,进了大饭店要被人笑话了。你整天要培养小辉当贵族,连吃饭的规矩都培养不出来,还当什么贵族?不说别的,光是进门那一水你就首先不及格,应该让女士先行,到了座位这里,也不能抬屁股就坐,也要先照顾女士。”
家辉反击道:“就您还女士?整个一老太婆啦!”
林芷惠一绷脸,正色道:“老太婆也是女士。”
王向东笑道:“对,女士优先,这咱听说过,绅士嘛——儿子,记着点儿,以后多跟奶奶学学规矩——妈,您还别说,以前我还真忽略您这有生力量了,敢情咱们家本来就有贵族血统啊,全叫新中国给耽误了,唉,我爸那阵儿倒是没少教育我,可按他那条路走下来,撑死也就是一活雷锋,生活档次能上去吗?”
林芷惠轻笑道:“什么贵族?我早忘了那些了,你姥爷不过就是个小商人,跟你在滨j道开店时候一样而已。我这些都是跟我那些有钱人家的同学学来的,三脚猫,小时候谁不爱慕点虚荣?打嫁给你爸,这些年都没怎么想过这种事,真没想到老了老了又有了西餐。”
王向东不忿地说:“我觉得嫁给我爸真是把您埋没了,一个贵族愣给磨练成家庭妇女了。”
林芷惠笑道:“别胡说了,我可没有贵族命,你是不知道你姥爷挣钱多辛苦,兵荒马乱地好不容易熬过去,解方了竟然还……咳,提这些干啥?我这后半辈子都没觉得委屈过,而且这日子是越过越知足,你要再成个家,我就更塌实了。”
“您又扯我身上来了……好,谢谢。”王向东看看刚端上来的番茄沙拉,顺口礼貌一句,尝了口菜,不对口,林芷惠又开始指导孙子进餐了,王向东靠在椅背上看祖孙俩的情状,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暖意。
奶油鸡酥盒上来了,刚才那个服务员问:“大娘,忘记问了,一会儿的牛排您要嫩一些还是……”王向东顺口说:“不怕嫩,她们娘俩吃,牙口都不好,我吃不惯这玩意儿。”
林芷惠看服务员走开,笑眯眯回忆道:“以前这西餐店里管女顾客都叫小姐,哪有喊大娘的?弄得不伦不类了,不过挺好。”
“咳,现在叫小姐那是骂人的。”
家辉抬头道:“我知道小姐是干啥的。”
“吃饭!”王向东喝道,“上流社会吃饭的时候不准讲话。”
旁边一桌正交头私语的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看过来,那女孩先抑制不住,嘻嘻笑起来。王向东忽然也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特没劲,不过还是理直气壮地瞪了一眼过去,笑声马上被抹杀了,两个年轻人开始闷头切牛排。王向东转首看看四围,几乎没有空座位,不禁在心里笑道:“西餐就那么顺口?看来想玩造型装逼的人还真不少,呵呵。”
家辉不知是因为新奇还是有“天分”的缘故,在奶奶的指导下,把小西餐吃得有板有眼,王向东试着切了片牛排嚼着,味道还成,看看左右,终于克制了一下自己,没有象吃大盘养排那样下手去抓,其实抓起来来吃更舒服——看来自己是没有耐心当贵族了,希望还真得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吃过饭,结帐走人,梳抓鬏的女人笑脸送出,王向东笑道:“半天就看你一个人忙活啊。”
“开业不久,还没有别的服务员。”女人笑着,顺手塞给家辉一个卡通玩具“第一次光临本店的礼物,喜欢不?”
“一般吧。”家辉一把抓过去,当场摆弄起来。林芷惠催促道:“谢谢阿姨,跟阿姨再见。”
“拜拜。”家辉眼皮也没抬,敷衍而潇洒地说着,自顾向前走去,神情还专注在新得手的玩具上。
王向东彬彬有礼地跟服务员再见,同时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很有气概,刚才那一“拜拜”,在配上那副简直可以说是倨傲的神情,哪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能有的风度?
其实王向东真的很久没有注意过“普通百姓”的孩子们是什么样子了,在他的印象中,提到小孩子,脑子里基本就会闪现出象当年的大luo一样挂着鼻涕泡的形象。他只能用自己年代的童年来比附儿子的童年,这样,儿子不仅是幸福的,而且是聪明和有前途的,自己儿子会强过所有人的儿子,就目前来看,几乎已成定局,欠缺的只是进一步的培养和教化。
奶奶的“资产者血统”,贵族学校,以及类似西餐馆这样的“尊贵世界”,是不是真的足以使儿子逐渐地脱离周围人群的低级趣味呢?王向东恍惚觉得还不够,却什么,说不清。
回了家,林芷惠还在兴奋着,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似的。她真的已经完全被王老成们的世界同化了,以前的家道如何,已经完全于现实生活无关,她认可并履行着一个普通工人和工人妻子的职责,如果还要提阶级,她相信自己已经和原来的世界彻底隔离,她只属于闲在,属于王老成和他的孩子们。
可今天,在踏进西餐馆的瞬间,一种被埋藏得要发霉的灵感突然迸发出来,她发现自己突然年轻了许多,虽然离开以后有淡淡的无奈和自嘲,可她还是不自觉地留恋起那种感觉来,那感觉不是西餐的味道,西餐的味道是不是有改变她说不清楚,记忆里的一切都太遥远了,她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追回来的,包括父爱和青春的理想。
想到理想,林芷惠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独自笑了。她是觉得自己可笑才笑的——她一个形将就木的老太婆还有什么理想可回顾么?也许年轻时她曾想过去读书?做事业?或者向父亲希望的那样嫁个更有钱更体面的人家?可这一切现在来看都显得那么滑稽。
怨谁呢?谁也无法怨。被剥夺了幸福、理想和青春的又不是她一家一人,她早已经“没有想法”。现在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她满足。
但一个老人的回忆一旦开始苏醒,以后的日子里,这个闸门就不容易关闭,好在回忆恰恰是老人最易掌握的专利。在幸福中回忆痛苦容易自足,在痛苦中回忆幸福则是一种自虐。林芷惠的回忆是温柔、惆怅又淡淡无奈着的,被剥夺和侮辱过的一切再不回来,而她丧失的生活却能在子女家庭里得到补偿。她不悲惨,她承认这只是因为自己比同样遭遇的人命好的缘故。
而王向东,他当然无法了解母亲的内心,也无法想象只是一次小小的外餐,就能勾引出母亲那么丰富的联想和感触。但他在瞬间看到了母亲华贵的一面,这种华贵只在他很小的时候隐约体会过,可惜岁月已经把那些华贵的色彩摩擦得朴素甚至粗糙了,让他没有机会再体验。不论怎样,能够见到母亲开心的样子,他一样开心。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6家事、闲事和公事


周一送儿子上了学校的班车后,王向东来到公司,先把这次去南方的费用报了帐,从财务部出来,正见到许凤从何迁的办公室出来,空着手,喜气洋洋的,看上去少了些少女的风采,却多出些成熟的风韵。
王向东心动一下,笑问:“许主任这么高兴?”
“三哥。”许凤停下,望着他笑起来:“我们在一起上班,倒是难得见面了,真辛苦你那么忙。”
“嚯,说话也是领导味儿了,还好我刚才没叫你妹子。”
许凤红了下脸,嗔怪道:“你又寒碜我!”
王向东心里莫名地又动荡了一下,不过这感觉很快过去,他笑道:“怎么样?在这里比原来的地方轻松了还是更累了?何迁没给你加载吧?”
“你说跟哪比?服装店还是红轧的东方贸易?”
“揭我短儿?三哥那服装店能算数吗?”
许凤也笑,脸上悠忽一热,未必不是想起了两人的旧交,稍一拘谨,赶紧顺话说:“现在轻松多了,办公室的事儿基本上都交祝小蝶做了,人家是大学生,何迁写了啥东西,有时候还让她给把关呢,哼,我这水平哪行?”
王向东当然闻出了酸味儿,不禁笑道:“你跟她比什么?她再能耐也是打工的,你再差也是领导阶级嘛——再说你也不差!”
“我没人家书本读得厚。”许凤谦虚得有些阴阳怪气。
王向东一绷脸,批评道:“那就自卑?谁规定读书越多越有本事了?三哥我学问还没你大呢,辛留屯那张大书记连小学可能都没上过,人家比谁次?那些硕士博士不管戴多厚的眼镜,还不是得乖乖地跟人家跑堂?”
许凤被鼓舞得笑起来,说三哥你真是个白话蛋,王向东说:要是将来何迁敢欺负你,三哥还是护花使者哪。
许凤呵呵笑着走了,王向东去找何迁,昨天何迁就给他打过电话,叫他今天务必来,因为晚上要请海关的关系户消费消费,以后要做大单的生意了,提前不能不打个招呼,顺便也探探对方的能量,如果级别不够或者胆子不够,就要抓紧想办法。
何迁又在伏案写字,也不知他哪那么多东西可写。
王向东随手带上门,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点上烟说:“刚才碰见许凤了。”
“哦,那有啥新鲜?你满楼找不到她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
“甭扯臊,刚才我怕妹子伤心,没好意思问——你小子到底憋的啥主意?你还打算跟人家结婚不?是不是有了俩臭钱就想玩当陈世美?你要玩弄妇女玩弄到我家门口可不成,到时候别怪我重色轻友。”
何迁笑道:“在公司不方便谈这些吧?”
王向东刚要说话,何迁赶紧一摆手:“三哥我简单跟你汇报吧,我奶奶快八十四虚了,七三八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太太整天闹心,说我再不结婚就是要她死不塌实……”
“瞧见了没有?到时候弄你个忘恩负义不说,还得加上不孝,你说你还有人样吗?”
“呵呵,所以啊,我跟许凤的事儿肯定要抓紧办,我奶奶生日前肯定办了。”
“这就对啦。人家单位里的人三十好几找不到对象,还能拿响应国家号召说事,到时候可能还有政策奖励,你说你图个什么?凤妹子也不老小的了,整天这么闲置着,你就不怕闲出事儿来?”
“说说的你就没正经了。”何迁把手下的本子一推,笑道:“刚才我告诉她了,要她家里选个日子,随便哪天都成,把事儿办了不就完了嘛,也算了却老奶奶一桩心事。”
王向东沉吟一下,突然骂道:“操,闹了半天你都是为你奶奶啊,人家许凤可是头婚,你不觉得太不尊重人家了吗?”
“我哪有工夫尊重来尊重去的,现在咱的买卖越干越大,哪天我的心思离得了公司?我跟许凤说了,都叫她家里操持吧,我就去出钱的——有钱再落不下了省心,那不太亏了?”
王向东一挥手,果断地说:“得,我也看出来了,你除了见钱亲,跟谁都那么回事儿。你不就图省心吗?这事儿我给你操持,从头到尾,除了入洞房一切都看我的不结了吗?”
“那敢情好——不过不能把这当头等大事,公司的业务你一样不能耽误,给我的喜事帮忙纯粹算你的业余爱好。”
“行,怨我有那逼虫子不得了吗?反正我不能看着你这么没廉耻地把我妹子糊弄进门。”
何迁笑道:“这事儿咱抓时间再核计,我有个事想跟你先透个风。”
“啥事儿?”
何迁看一眼办公室的门,顿了一下才说:“胖子可能要溜了。”
王向东精神一振,笑道:“这孙子捞着大票了?”
何迁顺手抓了把钥匙抖着:“他把车钥匙还回来了,押金退给他了。”
“恩,看样子是要开溜,妈的,这家伙绝对是逮住象样的冤大头了。”
何迁笑道:“这个他没透露,不过我看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听到什么不利的风声了——别看他胖得跟北极熊似的,可这家伙比猴还灵啊。”说完,何迁正色道:“我跟你说这些,是叫你有个准备。他把咱的副总名片不定发出去多少了呢,是不是借着咱的名声骗过人也说不清,况且,他的办公场所是咱转租出去的,万一将来有人调查到咱头上,得给人家个说法啊。”
王向东皱眉道:“我早说了不是?最后咱屁好处没有,还得惹身骚。”
何迁笑道:“我可没把这当个事儿,其实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局,不然周胖子想怎么糟践咱不行?骗子玩的就是防不胜防。咱做着正经生意呢,哪有闲心跟他周旋?现在咱尽量帮着他,他要再能走得干净利落,咱顶多给他擦擦小屁股——咱也是受害者嘛。”
“现在他还在下面办公不?”
“我懒得问。死活都是他自己的事。咱还是塌实地做自己的买卖吧,最近楚经理的建材生意也不赖,可惜没有大单,一年下来也就挣个几十万,还得分出一半去给他们做业务提成,效益太低,跟我想象的差距太大,多亏有你弄的轿车给撑起了台面儿,抓时间咱哥俩得好好庆祝庆祝。一旦这个车真的做大了,建材那边我就准备彻底承包给老楚了。然后我们专注地搞走私车,一个月要是能有四五十辆的规模,一年就能赚几千万啊,分给山猫一半咱也肥大发啦——你想过吗?”
“几千万啊,做梦。”王向东笑道:“那越南鬼子也就给咱二三十辆,多了的话,销售是个大问题啊。”
“有唐国强的汽车公司呢,咱不过就是让点儿利给他们罢了。今天晚上再把海关那孙子摆平了,看看他有没有这么大权利和胆量。然后我准备把周边城市的市场再考察考察,看看有咱多大的空间——手里还有不少关系一直没怎么利用呢,白养着他们?我这里又不是老干部俱乐部。”
“切,啥老干部啊?不就是你爷的那几个破战友吗?就粮食局那位,能给你卖出车去?”
何迁轻松地一笑:“架不住圈套圈啊,人际资源在中国是最宝贵的资源,关键就在于咱想不想挖掘。”
王向东起身道:“你慢慢挖吧,我只管做好我的事。还有啊,你快结婚了,房子不换换?”
“不换!”何迁果断地说“不换”:“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做事业是第一位的,房子够住就成,许凤家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将来等真正有了钱,咱哥俩一起盖别墅去,不带游泳池的不要,嘿嘿。”
“咋叫真正有钱?”
“不知道这钱怎么花的时候就成了。”
王向东往外走,一边说:“反正吹牛逼不上税——晚上都谁呀?”
“你我,刘帝,加上他表哥,没别人了。”
“富丽豪?”
“也没别的地儿呀,房间我已经叫许凤预定了,听说不提前打招呼都抢不到座儿了。金水旺这小子是找到财路了,咱也有些日子没去了,该给他捧捧场啦。”
“行啊,到时候招呼我,我就在办公室打盹呢。”王向东一拉门,祝小蝶正拿着一份文件,扬着小手准备敲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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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刘帝开着自己的秃屁股“夏历”,带着他在海关的副拜表哥来了。大家都叫“表哥”,显得亲密一家。
表哥叫洪军,毛四十岁的样子,一脸严肃,一笑就破了相,色迷迷加上贪婪。
何迁跟表哥的关系看上去比刘帝还亲,两个人说话也极少遮掩,一行人到“富丽豪”坐下,没说几句,何迁就直言:“我们的生意做大,表哥你一定要帮忙帮到底。”
洪军笑道:“发展才是硬道理,做大好,我支持。不过做大有做大的风险,象你们现在这样小打小闹,大家都塌实——想做多大吧。”
“一个月二十辆咋样?”
洪军笑道:“你让我们一个月多截获二十辆走私车?我还给别人办事儿不?都叫你们占了啊,再往大处玩,我还真陪不起,有几个要钱不要命的?”
“你有那能量干嘛不做?国家给你权利干什么用的?逮住走私车越多你功劳越大啊。”
洪军没接这个玩笑,毫不掩饰地说:“兄弟,你别以为我从你这里赚了多少钱,指我一个人能办多大事儿?还不是内部的朋友互相帮忙?有时候甚至得动用其他局的关系,调查局、缉私局跟我们征管司哪里走动不到位都可能出屁,我容易嘛我?”
王向东笑道:“这更说明表哥你根基扎实能量大大地有啊。”
洪军耸着眉头,习惯性地挥着手,慷慨激昂地说:“老三咱哥俩接触不多,何迁最了解我——哥哥我办事就讲究一个仗义、一个安全,两点缺一不可。安全咱就不说了,都理解。仗义不容易啊,我得跟你们仗义,还得跟海关的兄弟们领导们仗义吧?哪地方仗义不到就可能埋下火种,住席早就说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你知道哪天没安抚好哪个小人?哥哥我做多大的事也不害怕,怕的就是在阴沟里翻船,不值!所以我整天比国家领导人要动的脑子还多,但凡做一件事,就得前后左右地考虑多少事你们清楚吗?我是给了你们一套罚没手续,可这里面凝结着多少人力物力的结晶你们清楚吗?”
王向东心说:“操,你再辛苦,你拿了我们银子啊。”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一桌人都应和着洪军,说他不容易,够仗义,起身敬酒是不能免的了,几杯酒下肚,少不了又是胡说八道。
因为要谈正事,所以不仅没叫小姐,连里面的服务员也被轰了出去,几个人都是穿一条腿裤子的,说话自然肆无忌惮,洪军说要办多少车的手续他都有办法,关键就是舍不舍得花钱开路。何迁当然要说钱算个屁。越谈越投机,两个人都超级看不起钱,都表示钱这个王八蛋在自己眼里从来就没算个玩意。
不过最后还是要把问题落实到钱上,何迁许诺拿出应报关税的两成比例给洪军做“活动经费”,洪军也拍了胸脯,说下大话,保证弟兄们的车一到,罚没手续马上就给配上套。
大事谈成,酒足饭饱,洪军自然不忍心就这么回去,何迁也不是个木头,当场叫王向东安排表哥“上楼玩儿”,自己随到半路,给王向东丢个眼色,先溜一步了。刘帝发觉,不禁笑道:“三哥,这何总是不是太正经了?别是对女人不感冒吧?”
“谁说啦?不感冒人家马上就要结婚了?”
“谁?谁要结婚呀?”洪军醉眼迷离地问。
“何迁啊,您就等着套个大头儿吧。”
“我套给他底下这大头儿!”洪军快活地笑起来,王向东恨恨地想:“要不是他妈的求着你呢,非一脚踹你滨j道去不可!”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7大装修:秦得利,林家胜


王向东是个心急的,转天就给秦得利打了个电话,要他把原来给他装修房子的那拨人找出来,分开头来同时下手,在林虎和何迁两家动开了工程。王向东真做得够板,开辆车,把两家的老太太都接到自己家里去住了,何迁家的小保姆也跟过来。家里一时空间紧张,王向东住进小区旁边的招待所。在征求了两个老太太意见的基础上,把两家的旧家具基本上都处理了,一律换新的!两个老人自是有许多不舍,架不住王向东风风火火地怂恿,大讲新社会新气象的道理,最后也默许了。
几个老太太凑在一起,那个热闹劲就别提了,林何两个老太太的心情各异,也不用多说。单说王向东把两边的挑费安排妥当了,又安排了一个绝对热心负责的监工:林家胜。
因为林虎“复活”的缘故,林家胜的生活突然充满了阳光,心情自然高涨,面对王向东安排的差事也是无比上心,不仅来回在何、林两家跑得勤快,监工的工作之外,总忍不住给施工队干些凌杂的活计,象要借此报答什么似的。
林家胜没有能力分析自己心里上的细微变化,他只是充实甚至有些混乱地感受着自己的“激动”:一夕之间,世界就翻天覆地了,接受起来有些困难。
借着给王向东找包工队的工夫,秦得利又跟王向东诉了一通苦,说现在的买卖越来越不好做,甚至丰子杰那里都开始卡他。
“怎么可能?”王向东觉得丰子杰虽然一直不看好秦得利,也不至于在大是大非上刁难他吧。
秦得利气鼓鼓地说,丰子杰跟那个狗屁幺鸡接管了假烟产销后,第一步就是把原来的客户统统过了遍筛子,凡是拖欠货款的暂时都不发货了,而且秦得利怀疑他们开始在九河寻找新的合作伙伴呢。
王向东笑道:“可能性不大,这里也有你的不是。我给你问问小杰是怎么回事。”
当场就给丰子杰打电话,说了秦得利的事儿,叫他怎么也得照顾着点儿老朋友啊。丰子杰说:“我太想照顾他啦,要不是朋友做假烟哪有先货后款的说法?到香港澳门也没有这么玩儿的呀!我们的烟又不是卖不动。再说这小子太能装孙子,到现在又压了我们二十来万了。你也知道,这买卖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上有猫哥,左右还有个合伙的幺鸡,我不能光顾着自己朋友的面子坑了自己圈里的人吧?说句透底的话,如果这而言是我一个的生意,他秦得利就是坑我几趟我都不含糊。”
“再照顾他一批货,最后一批,提前把话跟他说明了,这批货纯粹是面子货交情货,以后再不上道就跟他狗日的割袍断义!怎么样小杰?就发货吧,咋着也不能交三弟白浪费电话费吧?”
放了电话,秦得利忙问:“他说啥了?”
王向东骂道:“我一猜就是你压人家钱压得太死了,小杰说了,要不是看朋友面子,早叫人掏你来啦!”
“操,谁怕谁呀?”秦得利一撇嘴,满不在乎地说:“老三你不混流氓道你不知道啊,现在象咱这么大岁数的老家伙有几个还玩得起来?j山代有才人出,一辈新人换旧人啊,你以为丰子杰那样的回了九河还能牛逼闪闪放光芒咋着?你先问问我那些小弟干不干?现在真敢往前冲的,都是十七八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无牵无挂无法无天,那叫一个潇洒!”
王向东真的有些恼了,当时就给了秦得利一脚:“你他妈还叫人吗?亏你以前还跟韩三那样的老流氓混过!刚才丰子杰已经答应先给你发一批货了,要知道你这个几吧操行,你给我叼一晚上我也不帮你说句好话。”
秦得利先是一个趔趄,脸上带怒,一听这话,又笑了起来:“你早说啊!行啊,先给我发货就成,喊我孙子我都不急,嘿嘿。”
“不喊你也是个孙子。”王向东又气又恼地笑着,说:“利子咱跟小杰都是多少年儿的朋友了,做事要光明磊落有个朋友道儿的样子,小杰也难,买卖虽然叫他管着,可归根到底不是他自己家的不是?你也不要叫他为难,赶紧把钱给人家打过去,免得最后大家都不好说话。”
秦得利急红了脸道:“兄弟我要有钱能不给他吗?欠朋友钱是最难受的一件事儿了,我是那不仗义的人吗?你看我这个寒酸样儿,象有钱的吗?”
王向东看一眼瘦成恶狼的秦得利,气恼地笑道:“再瘦的人参也比大萝卜值钱啊,你没钱,孙子信!你他妈就是想坑人家吧?”
秦得利指天道:“我要说句谎,太阳落山我就入土还不成?”
“嘿,那我就纳闷啦,你把卖烟的钱都给死人烧纸了?”
“唉,我不是做投资了嘛。”
“投我个帽儿,你还投资?”
“感情投资啊。”秦得利笑道:“要不那些小弟能这么死心塌地跟我走?别说别处,就是二姐那早点摊儿,现在我都给你安排了常年的客户跟保镖,二姐家周围的小弟只要吃早点,准是定点的去二姐那里,不信你问问二姐,谁敢在她那里滋事儿?当场就有人灭他!”
王向东笑道:“算你干了件人事,不过我还是纳闷,你养了多少小弟啊,一个月几万十万地开销?你他妈是不是连幼儿园里的小混蛋都拉拢啊?这投资也投得太长远了吧?”
秦得利突然长叹一声,无奈地说:“老三我再瞒你也没啥意思了,其实我是吸上粉了,钱真他妈不够花啊。”
王向东一愣,看了会儿秦得利,突然抄起电话拨号,一边说:“打住吧您,我赶紧告诉小杰跟你划清界限,这窟窿可填不起,我这不缺德了吗?帮着你骗哥们儿的钱啊。”
秦得利几乎是扑上来抢下了电话:“弟弟别介呀!我刚才说的是有些夸张了,我哪能真的没一个钱儿了?外面的欠帐就好几十万呢,最多一个月,保证全给逼的敛上来!到时候第一个还山猫他们,绝对不叫你跟小杰坐蜡!我要是食言了,你挑我脚筋!”
王向东把电话夺回来,真诚地劝道:“利子,毒品这玩意真不能沾啊……”
“戒!我肯定戒。”秦得利虽然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仿佛在敷衍,意思是要王向东别再谈这个话题了。
/
一个礼拜后,装修完成,王向东接过林家胜的电话,赶紧去分别验收了一遍,很满意,当场清了工钱。
何迁家经过一番折腾,不说金碧辉煌,也足可以笑傲全楼了。何迁看过,只有赞叹人凭衣裳马借鞍,乖乖地掏了六万多装修费,又对王三哥连谢辛苦,说真没想到效率这么高。王向东说什么效率不效率的,我这叫把朋友的事儿当个事儿来办了。
“什么时候结婚?我妹子给你指示了吗?”
“阳历年前,肯定办了。”
王向东笑道:“那我放你们两天假,抓紧去进家具吧。”
何迁笑道:“你不是说帮忙帮到底吗?”
“操,入洞房用我帮不?这买家具是你们俩人的事儿,尤其是许凤的事儿,得让她欢喜才叫真欢喜,我给你们做主算啥事儿?没听说大伯子背兄弟媳妇过河费力不讨好吗?”
何迁说我真的没兴趣转悠这种事,干脆你陪许凤去吧,只要她喜欢,多少钱无所谓,我也肯定没意见。
王向东说这叫什么几吧事儿。不过最后也没坚决反对。
再说林老太太的小院和房间也是旧貌换新颜,都规整得漂漂亮亮的,没啥档次,就是干净清爽,屋里的家具也换了新的,跟小宾馆似的,左右邻居都过来看,赞叹羡慕不已。大家自然不知道内情,只当是林虎以前的朋友出力,当时也俱是感慨。王向东“公事公办”,叫林家胜按票给出了两万多块钱,林家胜当然乐颠颠拿钱出来。
“剩下的钱就全由你们支配啦。”王向东说,“抓紧送老爷子上医院,有钱了还耽搁什么?”
林家胜赶紧说明天就去。
王向东笑道:“小铺子还自己干着呢?”
“哎。”
“抓紧盘出去吧,回头跟三哥干去,你的后半生就冲我说了,保证惊喜多多,想吃亏都找不着机会。”
林家胜欢喜道:“就怕给三哥干不好呢。”
王向东说我这眼就是秤,只要我看上你了,说你行你就行,回头我给你安排个地方先考个驾驶本子,实在不行还能给三哥当司机呢,只要有我肉吃,就绝对不会干让你啃骨头,我用就用你一个义气,三哥也肯定还你一个义气。
当时把话交代清,林家胜也不再推脱。王向东说等过几天房子里的柒料儿味儿消了,就把林老奶子送回来住了,到时候咱也给她个惊喜。
林家胜连连说好,笑得憨厚兴奋,林母从隔壁赶过来邀王向东一起吃饭,王向东赶紧说还有事,向外走,林家母子看留不住大贵人,一路送出胡同口,看他的车去远了,才喜笑颜开地往回走,似乎要回的不是家,而是无限广阔光明的未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8说远景却又念旧,为喜事偏生哀意


局外人真的不易相信何迁他们的走私车生意能做得那么顺畅,新运来的五辆进口车很快就在保税区的汽车仓库里被人提走了,除去主动给辛留屯分出了五万块的红利,这一次共赚了将近六十万。何迁毫不耽搁地把山猫的本钱和应得利润打了过去,并且催促山猫抓紧派个人过来“监督”他。山猫在电话里只是大笑,说他信得过朋友——不过人还是要派,并且不是一个:他要何迁帮忙在九河找间象样的房间,给他弄个办事处,一面帮何迁做车,一面帮丰子杰督察北方的卷烟市场。
何迁说我们楼下正好有个写字间,过一段时间估计就会腾出来了,到时候我帮你拿下来。
何迁跟王向东核计了一下,一面敦促他抓紧跟吕中平联系下一批车,一面安排好公司的事情,准备出去拜访关系了。他向王向东预示:1993年将是他们冲向辉煌的一年。
王向东说:“你不要太穷折腾,小心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以咱现在的基础,再加上唐国强的渠道,即使不乱动,也能塌实地壮大发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本来我就是一毛糙人,没想到你比我还急,你不是总说这luo马不是他妈一天建成的吗?”
何迁笑道:“不是我急,是我不忍心放弃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辛留屯的张书记不是都认识到了嘛——在中国,做生意要想发大财,最根本的就是要吃透政策,要有远见。你别看咱现在挣钱挣得欢,这好日子能一直不去吗?国家也不是饭桶,哪天他们省过闷来,这紧箍咒就得给念上,到时候再有本事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啊。咱现在做的,都是过这村没这店的俏儿档,能捞的时候不捞足了,等不好动弹的时候再伸手?”
“听你这意思,咱这车也没几年玩儿头啊?”
“放心吧,长肯定长不了,不过三两年之内还够咱折腾的。说实际的,连周胖子都知道好好捞一笔就收山了,咱也不能在这棵树上吊死啊,毕竟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道儿,哪天走了背字儿,真的是说出事就出事儿。咱看准了,就那么狠折腾几年,然后开始转行,国家提倡什么咱搞什么,人民稀罕什么咱搞什么,到时候活得又塌实又光荣,多好?”
王向东一边被何迁的计划感染了一下,一边笑起来,:“你他妈个谷上蚤是厉害啊,还有比你更奸的商吗?不过也邪门了,你老说咱搞的不是正道儿,可我咋就没有犯罪感呢?哈哈。”
何迁笑道:“可能是你比我还不要脸吧。我是明白这是犯罪,可让我产生犯罪感还真不容易,有犯罪感就不会做了。其实咱这事跟烧杀奸掠不同,咱坑的是国家不是老百姓,没民愤,没民愤就塌实,比贪官还塌实。”何迁说到这里忽然一拍桌子:“国家,国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国家身上得了什么好儿了?就是我将来犯了法,我也说是他们给逼的!”
“操,你跟我这儿激动啥?有本事上天暗门广场喊去。”王向东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苦难身世”,不由讥讽地笑起来,说实话,他几乎提不起对何迁的同情心来——他妈的谁容易啊?!
何迁知道自己失态,忽然也笑起来,然后又不服气地给自己找辙:“其实我谁也不恨,没用,当初比我受罪现在比我操蛋的仁大把划拉,我该知足才对。不过要是没有文化大歌命,我怎么也得比刘帝那孙子强吧?你瞧他那个操行,淡逼本事没有,就仗着自己爷爷是个角儿,连自己在家里行老几都忘了,整天开个几吧破车穷溜,不来上班我还得照发他工资。操!我爷爷要是不被他们折腾死,现在至少得弄个局级离休了吧?我何至于装俩馒头蹲河边哭去——这你都看见了,你说我当初混得多惨,还有他妈人样儿吗?”
“甭提过去,提起过去都是眼泪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牛逼过的那些家伙现在有几个摇的?倒是以前被打翻被分了田地的,现在不是又都起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一个是命,一个是压抑——谁给被打翻了谁不压抑?肌肉不是力量,压抑才是力量。我不压抑我拼命干?你不压抑你有今天?还不是受不了别人白眼儿,还不是受够了穷?”
何迁愣了下神儿,突然一笑:“王老三你是不是变着法骂我呢?”
“操,我骂你能连自己也捎上?”
何迁缓和了一下脸色道:“还别说,三哥你说得真有些道理,我他妈就是不服气那些人,他们有啥离奇的就楞比我强?我就不信邪——怎么样?现在也摸出门路来了吧?以前还就是他妈压抑,压得胸口都要炸了,想钻冰眼又不甘心,也怕凉,怕半路上后悔钻不回来,呵呵。”
王向东说你多亏没钻,你要钻了九河就少一怪了。
何迁说:“其实现在咱也算翻身了,可这心里还是不老痛快的,偶尔还是压抑,你说啥时候咱才能混个清净?”
“你容易,我就难了。”
“我咋容易?”
“等你跟许凤汝了洞房,你就不压抑了。”
何迁哈哈大笑,说三哥你拿我找乐是找出水平来了。王向东说人活着不就混一热闹嘛,热闹之余能过得比一般人潇洒就足够了,象你那么理想远大远大得自己都不知道重点在哪里了,其实也没劲。
何迁理了理桌上的文件,说:“不管他有劲没劲,总之现阶段咱还得玩一把命,姓吕的那变你抓紧联系吧,我也得去跑跑关系了,你要联系好了,赶上我不在,直接跟财务的老胡说一声,该带多少钱带多少钱飞过去办吧。毛老头儿一句话:你办事,俺放心。”
/
“何迁说了,我办事,他放心;妹子,现在就看你放心不放心了。”
在九河家具城的大门外,王向东一边望着家具城巨大的广告牌子,一边笑着对身边的许凤说道。
许凤笑道:“三哥的眼光肯定没问题,你得给我好好当当参谋。”
今天,他们是来看家具的,何迁果然把事情托付给热心肠的老三哥了。许凤一边随着王向东欢快地往里走,心里一边觉得怪怪的。她当然希望何迁能跟她一起来选家具,不过何迁的确忙,现在能有王向东陪着,心情也不错,不过王向东总是“妹子妹子”地叫,让她感到又亲切——似乎还有些“轻佻”——虽然她知道王向东对她并没有的轻佻之意,不过既然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一段似乎青涩似乎尴尬的感情,许凤还是不习惯再跟他过于亲密的,即使她暗暗地喜欢王向东对待自己的那种豁朗又不失亲热的态度。
而在王向东一面,对许凤真的已不存幻想,他甚至庆幸当初没有得到进一步跟许风“亲密”下去的机会,不然后来的许多事就更不好收场。想到根儿上,即使没有何迁,他或许也不会选择她做家辉的后娘,至少他不希望老娘对新的儿媳有心理障碍——毕竟许凤不是别人,许凤是家人公认的“狐狸精”。好就好在何迁并不知情,而且应该是永远也不会知情了,过去的事不管是冲动也好误会也罢,毕竟都已经结束。
现在他对许凤的态度,在喜欢加爱护之外,还有一层隐密的意味:他希望许凤能过上幸福的日子,虚荣并快乐着;同时,一想到许凤有可能因为满足于这样的生活而侥幸当初没有死皮赖脸地嫁给他王老三,他又有些惆怅。其实在他大度的胸怀下面,一直都潜伏着一种大男人的高傲而幽暗的劣性,他更愿意那些和他好过的女人悔恨离开了他,他希望她们在新的生活里遭遇或多或少那么一些苦难,而且她们能相信王老三就不会带给她们这种苦难,他希望她们因此而怀念他,怀念他的好——当然,这种想法他永远不会表露,甚至连对自己也不会表露,他怕自己会看不起自己。
没有人能够面对过往的感情毫不在意,除非他麻木冷酷又不要脸。
带着要当新娘子的本能的喜悦,许凤在一个个家具档口里转悠着,不断跟王向东交流着意见,王向东说:“何迁说了,就一个原则:只要你喜欢就成。”
慢慢地他看出来了,许凤卖家具的乐趣已经被逛家具城的乐趣取代了,虽然选了几款挺满意的,许凤还不罢休,非要把整个家具城都溜完才死心。王向东虽然打出了一天时间准备陪她到底,转完家具转电器,可一看她这样没完没了,逐渐也是烦躁。
“我说妹子,干脆把家具城搬咱家去算啦。”
“咱家哪有那么大地界?”许凤还真动脑子了。
又看了两家,许凤突然笑道:“三哥,什么时候你找了新嫂子,我还来帮你挑家具怎么样?”
“没弄错吧,什么叫‘还来帮我挑’,我现在是陪你呀。”
许凤咯咯笑着,出了这口奔那口,突然,许凤在前面定住了,急楞楞地回头道:“三哥。”
“看上中意的了?”
王向东向档口里一放眼,也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赶上两步进去,搭讪道:“你也挑家具?”
里面的人也愣住。看看王向东,看看许凤,表情很不自然地强笑道:“你们卖家具?是结婚用吧?”
说话的是陈永红。
陈永红穿得干净利落,脸上却是疲惫无聊的表情。
许凤只得走进来招呼永红姐,王向东更是迫不及待地解释:“我帮许凤妹子挑家具呢,她要结婚了,跟别人。”
陈永红忽然就笑,说你解释得可真有意思,结婚还能跟自己结?
王向东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说清,接着陈永红的话也笑道:“你猜跟谁?”说完又后悔,人家管得着她跟谁结婚嘛,这么问不是找挨噎?所以他又忙不迭地介绍:“——何迁!何迁记得吧?那小子现在发啦。”
“怪不得。”陈永红瞥一眼许凤,目光里有种叫人很不舒服的东西,似乎是释然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无所谓。
“永红姐,你也买家具?”
“看我象吗?”
王向东看看档口里只有她一人,心里一动,忙问:“你咋上这里来了?是你的摊子还是帮朋友看着呢。”
陈永红轻笑一下,尽量掩饰着不快,用轻松的口气说:“我自己哪有这么多钱,我也没有趁钱的朋友——我下岗了,给人看摊儿呢。”
“厂子黄了?”
“黄了。”
“你咋没跟我说过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王向东看起来真的有些生气似的,陈永红再婚后,来看家辉的时候明显减少了,从家辉口里基本也听不到他妈妈的什么消息。
陈永红笑道:“你又不是我领导,我哪犯得上跟您汇报?跟你说管啥?你能给我开工资?”
“甭管怎么说……咳!”王向东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一摇脑袋说:“这样吧,家辉的抚养费你再也不要给了,不就80块钱嘛,我妈都多余接着,不看见你我都想不起这岔儿来。以后真的不要给了,你也真不容易。”
陈永红忽然眼睛一红,不屑地说:“我的儿子我还养的起,不用你可怜。”
许凤说:“三哥也是好心。”
陈永红恨恨地白她一眼,冲老三说:“们要看什么家具吧,有合适的我给你让个价。”
许凤先道:“这里的档次都太低。”说得王向东不觉恼恨,心下尴尬,又不能在两个女人之间有过于明显的表现,只好接话道:“可惜已经在前面定下了,以后我给你们介绍客户过来。”
两下里也懒得过招,王向东有湖暧昧话地找了几句闲篇聊,转身招呼许凤先走,又对陈永红说了“有困难尽管说话”的许诺,一脸肃然地离开了。走几步,又回头看看那个档口,只能叹气,不忿而怜悯。
许凤冷笑道:“人家在问难时候把你踹了,你倒是蛮多情的。”
“多个屁情,不过毕竟夫妻一场,又没有深仇大恨,一想她当年青春焕发前途无量的样子,真是替她不平啊,够可怜的,唉。”
“哼,我倒挺解气的,当年她多牛啊,都不拿正眼夹我。”
王向东斜楞许凤一眼,心里多少有些厌恶,以前没发现她这么刻薄啊。许凤洞察了他的表情,不禁无所谓地玩笑道:“你还真心疼她了?要是她不结婚,是不是你还打算把她娶回来?”
王向东从鼻孔里笑了一下,道:“你三哥止那么没志气的人吗?我宁肯打光棍也不会找一个比她次的。”又多看一眼许凤,在心里气乎乎地想:“即使你这样的,在我眼里也上不了台面儿。”
许凤还想luo嗦,王向东半恼半笑地说:“要知道你这样难伺候,说出天来我也不陪你受这个罪啊,妹子你快点儿溜行不行?回头咱还得看电器去呢,唉呀,真比我自己结婚还费劲,何迁真他妈不是东西。”
“哼,他要有你这么照顾我就好了。”
“要不你嫁给我算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许凤脸上一热,笑道:“你要敢跟何迁明着抢,我怕什么?”
王向东笑起来,心里讲:为你呀,还不至于叫我那么破费吧。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七章-09感受许凤,感受自我


几乎用了整整一个白天,才忙活完了一对新人的家居布置,王向东的成就感很强,打发走了装卸工,他终于疲惫长出了口气。
“太舒服啦!”许凤一仰身,平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仰望着悬挂着豪华吊灯的天花板,惬意地微笑着。
王向东靠在门框上,望着许凤,身体里忽然奇妙地荡漾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可笑。刚才他在一瞬间把这里联想成自己的家了,或者说,他在一瞬间希望这是自己的家了,床上仰倒的女人也该是自己的女人么?
正打愣,许凤一下从床上翻起来,道:“三哥,太麻烦你了,我请你吃饭。”
“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男人再讲风度也不能喧宾夺主啊。马上你就是威宁公司的第一夫人了,就为这,你也该请请三哥。”
许凤咯咯一笑:“那还要感谢你这个大媒人,没有你我哪有今天?”
王向东忽然觉得有些没劲,转身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跟出来的许凤岔开话题说:“这个房子将来一定要换,太小了,跟你的身份不匹配啊。”
“你又取笑我。”许凤嗔怪着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住,顺手抓起个橘子剥着,面带微笑,不再言语。王向东不习惯这种几乎可以说是有些暧昧的沉默,一时觉得跟她呆下去也没啥大意思,这个许凤已经变了不少,变得不是他喜欢过的那种类型了。在许凤身上,原来那种清新不见了或者老化了,那个喜欢看爱情小说喜欢说梦话的女孩现在变得高傲刻薄充满世故了。
虚荣是所有人不能摆脱的一种感情,虚荣是进步的动力,女人更是因为虚荣才可爱着的,不过同时她必须单纯;当她不再单纯的时候,虚荣就成了恶劣的品性,一个在虚荣中迷失并骄傲着的女人很难不使人生厌。
许凤虽然还不至于让王向东由怜爱而厌恶,但她似乎很难再叫他动心了。如果她一定要迫使自己被厌恶,那么她只要在他面前多流露一些优越感就可以了,他最讨厌别人的俯视,不管对方是谁、有没有资格。
不过王向东能够感受到许凤心理的变化:原来他是她的老板,现在她是他的老板娘。她在心理上没有一点感觉倒不真实了。
王伤东不能说服自己不在意,他在意,而且很在意。因为他是男人,而且是那种为了自尊可以牺牲事业的男人——因为事业对他的价值也不过就是为了荣耀和尊严。
许凤剥好了橘子,递进王向东手里,王向东没说话,一口塞进嘴里,三两下就消灭了它:“渴了。”
许凤说我烧点儿水吧,要不咱现在就去吃饭?
王向东再望一眼房间,说:“你不会想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为什么不,这就是我的家啊。”
王向东起身道:“算了,今天太累了,我也不用你请客了。赶紧回家吃晚饭,还赶得上趟儿,你自己糊弄一口吧,等何迁回来你们再一起好好请我撮一顿。”
许凤不答应,一定要留他吃饭。王向东笑道:“孤男寡女得避避嫌。”许凤不悦道:“三哥这样说,好象我要勾引你赛的。”王向东笑道:“哪的话?你这叫单纯,不知道j湖险恶——对了,等何迁一回来,我马上把老奶子送回来,也不知道咱给她布置的房间合她意不。”
“咳,有啥不合意的?她活到现在,能混这样的日子,知足还知足不过来呢,还挑剔咱们?”
王向东听了,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可给你垫个话妹子,将来结了婚第一件事就是要孝敬老奶子,不然何迁那小子可敢跟你翻脸。”
许凤笑道:“这个还用你说吗?到时候我再多给她找个保姆,一个伺候吃喝,一个伺候起居,让她老人家过上慈禧太后的日子还不成?有钱什么福享不了?”
王向东把许凤拦在房门口,独自下了楼,一路走,一路咂摸许凤的话,越想越别扭:多好的一个女孩,咋有了俩臭钱儿就发飘了呢?这丫头是心直口快还是根本就没素质?不论怎样,反正是越来越不可爱。
天擦黑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是很多,王向东打了辆的士,一边往家里赶一边打了电话,告诉老娘不用做菜了,他在楼下的小饭店带上去,收了线,又给吕中平的助手——就是那个叫阿来的打了一个,让他转告吕中平自己急着提车的信息。
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陈永红来,心情不好,饭也吃得敷衍,林芷惠一问,他就说:“小辉他妈下岗了,今天我给何迁卖家具时候看见她给人家看摊儿呢,混活得挺不易的——我说了,以后她再给家辉的抚养费,您千万别接着了。”
林芷惠也是感慨惆怅,一会儿又抱怨陈永红没好命,当初如果要不离婚……王向东苦笑道:“现在还提那干嘛?咱家又没人逼他。”林芷惠说:“还不是你当初不争气,好好的一个家,都叫你混散了——这老头子没了,媳妇走了,孙子又住校,你更是三天有两天半不着家,我一个人收着这么个空屋子有啥意思。”
王向东笑道:“行,我抓紧找个跟您做伴儿的。”
“早该找了。”林芷惠笑起来:“等家辉再大些,后娘进门儿就更不容易相处了。”
“干脆叫家辉帮我介绍算了,只要他喜欢就成。”王向东豁然开朗般地建议,林芷惠道句“胡说”,娘俩一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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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阿来来了电话,说平哥准备过两周再给他发下批车,五辆二手的,王向东说最好能早发多发,阿来说我做不了平哥的主,我问问他,如果有消息我再联系你。
王向东赶紧拜托几句,挂了电话,心里也是不爽,想这林虎跟他做生意不象专心的,倒仿佛是在施舍他。如果没有以前的浅交和帮他照顾老娘的情分,这个生意看来还真的渺茫。
王向东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个牵制自己发展的因素就是大脚怪,如果大脚怪跟林虎的合作泡汤或者缩水,林虎自然要在他这里多投入,毕竟赚钱对大家才是重要的,交情一类都是托词罢了。
想到了就做,赶紧给山猫打电话,问他大脚怪最近有没有情况,没想到他刚一提这个名字,山猫就狂骂了起来,说大脚怪全没j湖义气,用够了他就想把他象破鞋一样甩掉了。
原来大脚怪果然顾忌山猫,一边借用他的力量在广东发展,一边骑着马找马,慢慢也培养了新的保护伞,现在准备脱离山猫的控制独闯天下了。山猫不能不恨。
“奶奶的,那两个修配厂现在已经被我控制下来了,虽然是他投的钱,不过所有人都是我的弟兄,他想收回去,没门儿!除了这个,广州的市场他还想做下去的话,也要问问我的小弟给不给他机会呢,哼!”
王向东笑道:“猫哥,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儿呢,我看姓吕的跟咱做生意多少还有些皱巴,估计就是大脚怪扯着后腿呢,如果你能把这小子扳倒,咱可就大路通天啦。”
“嘿嘿,折腾他还不是手拿把攥?小孩玩鸟子一样轻松。不过大脚这混帐玩意现在还没跟我正面摊牌,我也只好先放他一放,早晚都是这一棒子,不是他抡我就是我抡他,他只要动一小动,我就让他后悔一辈子。妈的想跟我玩念完经打和尚那一套他还嫩了点儿。”
两个人互相鼓舞几句,说了再会。王向东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他是饿闲不住的人,一天没有事情做就显得空落,其实象摆服装摊那种忙碌的感觉更适合他,虽然现在他并不留恋服装摊儿。
慢悠悠地在座位上扭转身子,透过明亮的落地玻璃向外望去,灰蓝色的天上缀着几片单薄的云彩,没有鸟飞,仔细辨认了,远处模糊的一片厂房应该就是他最早上班的红旗轧钢厂,听何迁转述老毛的说法,场子现在也是j河日下,不过还是比许多企业要好一些吧,至少大家还能吃上饭;垂一下眼,就可以望见一片片被夹在高楼大厦中间的肮脏的平房屋顶,这是这个城市的隐蔽的秘密,是繁华背后的贫困和凄凉,王向东庆幸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生他养他的群体。而且在高处俯瞰的感觉真的很优越,换一个角度看,世界就不同了,心情也不同了。
王向东望着被塞在文明空隙里窒息着的杂乱低矮的小屋顶,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猛一扭动转椅,把脸回向空荡豪华的办公室,轻轻地笑起来。
看来,如果阿来的电话回得迟,这几天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做了,王向东有些无聊,按了几个号码都办路上匆匆收了,虽然他想找个朋友出去喝酒散心,又觉得没有合适的人选,找秦得利太无聊,找大luo又怕他忙,至于李爱国,似乎在感觉上总有些障碍似的,而且听何迁念叨,最近李爱国似乎很不顺心,又不愿意跟讲,王向东也懒得打听,只是感慨小时候那些朋友的感情慢慢变得复杂了。
拨了一圈号码,也没确定地打出一个去,王向东苦笑着摇摇脑袋,把大哥大往老板桌上一蹲,仰在靠背椅上闭目养起神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01婚礼闲话;胖子消失


林虎做事真的叫王向东失望。在第一批车提回来半个多月后,王向东被阿来的电话又招到广西,不过这次林虎并没有给他惊喜,果然是象上次说的一样,只给了他五辆二手的日系车,不过林虎对王向东的办事能力表示了赞许,说以后可以扩大合作——这个许诺是王向东唯一的额外收获。
这一次,王向东并没有带林家胜过去,他觉得林家胜是他的一颗乖巧的棋子,并没有必要急于拿出来炫耀。不过,他这次给林虎带去了一个特殊的礼物——他妈妈的照片,坐在新房间的太师椅里笑得灿烂的照片。
慢慢地,他要让林虎相信:他是在跟自己最好的哥们儿做生意。
当林虎捧着老母亲的照片久久无语时,王向东已经相信他完全可以实现自己的计划,因为天要助一个人的时候,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失败。
在广州跟山猫见了面,山猫说大脚怪除了勾搭上了一伙子流氓,好象还攀附到了一棵大树,是广州的一位实力派领导。不过在山猫眼里,这些都是摆设,他说“真正的实力在民间”,似乎枪杆子和真理都已经被他掌握了。王向东很干脆地问他事情究竟能不能摆平,山猫说大脚怪这种小蟊贼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马:“我叫他今年这个年都过不消停,回家等好消息吧。”
王向东抓紧押车回了九河,这边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操持何迁跟许凤的婚礼了,新到的五辆车正好可以充场面。
何迁的精神也很旺盛,不完全是因为大婚在即,主要是他前些天出去跑了一遭,自认收获颇丰,对折使他对下一步的市场推广计划更有信心了。据唐国强说,仅九河一地的进口车销量,一个月消化掉他们二十辆都是小数目,但何迁并不想在当地太招摇,这次通过关系联系的几个外地经销商,也跟他达成了通过暗箱操作的方式为他销售轿车的意向。所以这次一看王向东只带回九辆二手车来,不觉也是失望。
紧赶慢赶到了阳历年前,一场力求惊世骇俗的盛大婚礼开始了。几十辆进口彩车浩浩荡荡接了披金带银的新娘子,一路鞭炮,绕着大弯炫耀足了,才开进“富丽豪”的停车场,这里也是布置得喜气洋洋,三言两语描述不清,只一个字,叫“拽”!
何迁、许凤的亲朋好友自然一一请到,很多人是第一次走进大名鼎鼎的“富丽豪“,满脸都是好奇和诧异,喜庆中又多了望尘莫及的自怜。各路英雄也到齐了,当官的、经商的、下岗的,都没有立场地寒暄着,典礼前纷纷落座后才发现,很多人还是很自觉地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典礼一毕,另有两桌人被请到雅间去,那些是官员们,司仪一定是事先得了主家的吩咐:官员是不能跟百姓同乐的。
李爱国因为身份特殊,没有享受官员待遇,主动跟王向东等人合在一桌,秦得利、大luo也都在,加上几个还在当普通百姓的老同学,推杯换盏喝得也是不亦乐乎。
互相吹捧关怀是难免的,那些一直在贫困线上下浮动挣扎的同学们自然要多敬这几位几杯,要他们苟富贵莫相忘,发达的几个也各自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时间喜宴变成了诉苦会。大luo说不想受穷就要用脑,还要付得起辛苦,秦得利说最关键的是要心黑肝儿也黑,王向东说你他妈扯淡,赚钱多少是跟风险成正比的,没有三尺叉就别去扎王八。李爱国说:“你们别把自己扎进去就成。“
王向东笑道:“爱国最近不怎么快乐吧?瞧你那张脸,打坐下就没开过和。”
李爱国苦笑道:“我有啥不快活的?不瞒你们说,过了年我也调到中区去了。”
“呵!这倒是好消息啊!”王向东道,“到时候你就更能照顾哥几个啦。”
“还是不照顾的好,我去的是辑毒中队。”
王向东更是笑,一指秦得利说:“我举报,芹得利这小子就吸毒!”秦得利赶紧骂道:“王老三你他妈净胡沁,一天不糟践我你难受不是?”大家都笑。
大luo气哼哼地说:“大哥,我看你这是明升暗降,准是你们局长嫌你碍眼了呗。”
“没有的事,原来的局长已经调走了,新来这个还算不错,我调动是因为全局需要,跟个人因素无关。”
王向东说:“你这是吃着谁就向着谁说呗——你要灵便点儿也不至于被人家拨楞来拨楞去的,好在来了中区正合大家的意,这叫想冰吃下雹子,盼啥有啥。”
李爱国喝了口酒,闷闷不乐地嘟囔道:“妈的其实我还是叫人给假公济私地暗算了,不过跟你们说也没用,我自己明白就成了。”
王向东淡漠地一笑,说:“爱国你是越来越深沉了。”
秦得利忽然嘿嘿笑道:“李哥,其实你们的情况我了解。”
“你了解个屁。”
“嘿,你还别看不起我,我没长千里眼顺风耳,可我的眼线不比你少你信不信?不信我给你说说看:这第一,大龙现在不好玩儿了,姓袁的那个狗官看他太爱惹事,怕引火烧身,已经让自己的外甥跟大龙脱钩了,现在那小子又搭上别人的车去搞建筑包工程了;第二,您李队长正好要趁这个机会把大龙拿下……”
李爱国说你打住吧,你他妈都哪听来的消息?
看脸色听语气,李爱国并没有否定秦得利的意思,反而是有一些诧异似的。
王向岽笑道:“明白了,大龙这流氓跟你们原来那局座他骨头断了连着筋啊,你想这么快就收拾人家小弟,当然不能叫你得逞啦。况且大龙真出了事,你们的狗屁领导也得担心他乱招供不是?嘿嘿,李爱国啊李爱国,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成熟啊。”
李爱国无奈地笑道:“跟你们这些大老板没有共同语言——来,几位穷弟兄,咱一起干一个!不带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玩儿!”
几个“穷弟兄”一起笑着举杯,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赞扬李爱国,鼓励他多给老百姓干真事儿,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爱国,身边的榜样才最有说服力啊,将来你要是变得跟那些狗子一样了,哥儿几个才是真绝望,你看现在这社会都成他妈什么啦?有钱有权就牛逼!老百姓算个几吧毛?”
王向东忽然冷笑道:“发牢骚管屁用,既然看清了世道,就拼命往牛逼里钻吧,没憋死没烫死的就咳呸啦。”
“嘛叫咳呸?”
“英语,就是幸福的意思。”
“操,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拽起来都跟老百姓不是一姿势的。”
大家开始互相打趣,不过气氛已经见出隔阂,好在除了秦得利,大家都是从小一起光屁股玩起来的朋友,谁也不挂相罢了,至于心里如何感受,另当别论。
正喝着,唐国强过来让酒,一起喝过,唐国强忽然在王向东耳朵边问:“没看见你姐啊。“
“她没来,我姐夫来了。“
唐国强“哦”了一声,端着酒杯回去了,王向东这才回过味道来,不觉呵呵笑了两声。桌上的其他人并不知其中奥妙,自顾聊着喝着,渐渐有人已经半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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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东做主,给何迁放了半年婚假,以体现威宁公司的优越性。何迁当然不会把这个玩笑当真。
何迁结婚的第二天,王向东正在办公室里喝闲茶,财务主管胡成顺急匆匆跑进来,神秘地问:“王总,何总今天不来吧?”
“这话问的,啥事?”
胡成顺看看半开的门,赶紧过去掩上,回来说:“原来那个周总好象出事了,几个公安局的正在何总办公室,说是来调查情况的,要我们给何总打电话,我看还是先问问您吧。”
王向东挺身道:“周胖子出事儿了?哦,想起来了,昨天好象就没看见他的影子呢——先别惊东何总了,我去看看。再有,问你们什么,你们都说不清楚啊。”
胡成顺无辜地说:“本来我们也不清楚。”
“那就好。”王向东正正神,过到何迁的办公室,热情地跟几个便衣警察打招呼,自我介绍说是这里的负责人。
客套几句,对方一个青胡茬儿的人问:“王总,周国栋您熟悉吧?”
“熟悉啊,以前还是我们这里的副总呢,不过后来叫我们开除了。”
“为什么?”
“这家伙不太正道,太悬,我们没法用他。”
“怎么个不正道?”
王向东道:“我们也是后来才了解到,这位以前敢情是个诈骗犯,这样的人我们敢用吗?”
“那他是怎么来当你们的副总的?”
“招聘,招聘啊,是能人我们就重用。不过现在想也是有偏差,没有考察他的社会背景,政治觉悟还是重要的啊——怎么?周国栋出事儿了?“
青胡茬儿没有正面回答,目光在办公室里转了一遭,赞叹道:“你们公司也做得不错嘛。”
“马马乎乎,一家小集体企业而已。没有档的政策,哪有我们?”
“您刚才说,周国栋是被你们开除的?”
“没错。”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肯把自己的写字间转租给他呢?”
王向东笑道:“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我们的买卖也不好做,空出个房间来,白交租金承受不起啊,租谁不是租?只要给钱就成。”
“那周国栋租房间做什么您了解吗?”
“唉呦,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说他挺能钻营的,居然把火车站的改建工程给承揽下来了。”王向东说到这里忽然一笑:“不过我一直就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呵呵,可能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青胡茬儿笑着站起来,伸出手来说:“谢谢王总介绍的情况,以后有什么需要,可能还要麻烦您。”
王向东握住对方的手笑道:“这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嘛。”
一边往外送,王向东一边不安地问:“同志,是不是周国栋又犯老毛病啦?”
“我们正在调查,现在还不好说——好,王总留步。”
警察们下了楼,王向东赶紧去拨周胖子的手机,果然已经无发接通。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伤-02何王说闲话,利子找败家


何迁只在家里呆了一天就来上班了,王向东开着玩笑,问候了几句身体后,抓紧把周胖子的事说了。何迁责怪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来应付他们多好。”
王向东有些不屑地说:“我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打发走了,你来又能怎样?”
何迁详细地问了王向东跟警察问答的情况,没有表态,只说:“我是担心你跟他们多说话,言多语失,回头再把没有的事儿给咱安上就恶心了。”
王向东疑惑地说:“你是不是你背后跟胖子有啥猫腻啊,要不你干嘛这么小心?”
何迁笑道:“我躲他还来不及,能跟他有啥猫腻?我只是不想被他拖累。”
“那你开始就不该跟他有任何瓜葛,咱一不靠他而不贪他,什么副总,什么租房,玩他妈去!那样现在也不用跟他揪心了。”
何迁笑道:“十个骗子有九点八个是小人,小人不能得罪,除非你有能力盖住他,或者你有闲心跟他周旋。这道理我好象以前就跟你讲过,你咋就领会不透呢?”
“我就是直筒子,只认真理不认皇上二大爷。”王向东笑着回了话,又说了李爱国可能要调来中区的事,何迁说那是好事,不论他高兴不高兴,对咱们都是好事,虽然以前他在北区也算个能说上话的,不过远水毕竟解不了近渴。
“可惜李爱国太死硬,当个警察不知道咋威风好,总是拿个鸡毛当令箭,真以为上面稀罕那那样似的,越想这小子越没前途,这回给调动到辑毒队,其实就是把他给放孤岛上了,再想掺和世面上的事就是狗拿耗子了。”
王向东笑笑,说:“其实静下心来想想,李爱国这王八蛋也挺叫人稀罕的,难得啊,要是做官的当差的都有那么股子劲,老百姓倒是欢迎。”
“就怕他们偶尔正经一把的时候不是为了主持公道,而是想树立自己形象,给自己往上爬搭梯子啊。警察咋了,警察也是人啊,是人就得有私情,就得懂得变通。包青天那样的根本就不是人,都是叫后来的文人给糟蹋成那样的,真那么青还活?毛老头都说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呢。李爱国也还不是这样?遇到咱哥几个有难,他能真的大撒把不帮?除非想当绝户,再把三亲六故都断了,否则这人就不可能完全清白,没私心那还叫人吗?神仙还有私心呢,你看孙悟空牛逼不,也就跟白骨精这种没脾气的来劲,真遇见那有背景的妖精,还不得给天上的一个面子?是谁的宠物叫谁收回去。谁真的坚持真理啊,妈的糊弄谁呀!”
王向东边听边乐,最后骂道:“到你眼里算没了好人。”
何迁说:“不能那么说,老百姓里好人还是不少——因为老百姓他没那么多机会发坏啊,不过别人多坏多伪跟我没关系,只要不给我招灾惹祸,就跟我没关系。只要对我好,就叫好人,我奶奶就是好人里的好人。你也是好人。”
“不用夸我,我有自知之明。”
“操,有自知之明还不好啊?!有几个能有自知之明的?”
王向东突然笑道:“绕了半天你还是骂我啊。”
两个人白话一通,何迁拉回话题说:“老三,我看年前咱最好再能顶进一批车来,不然这一年一晃就过去了。”王向东说问题应该不大。
正说着,王向东的电话响,接了,是唐国强。
原来唐国强想联络一下当年插队辛留屯的九河知青,在年前组织个聚会,邀请大家回辛留屯看看改革开放的新气象。可是唐国强没有那些知青的联系方式,只好让王向东转告大姐,麻烦她帮忙组织一下。
王向东笑道:“我给你大姐的电话,你直接跟她说不算了嘛。”唐国强显然没有反对,王向东顺口说了大姐单位和家里的电话,挂了机,何迁先笑道:“老唐还是挺怀旧的嘛。”
王向东明白他的所指,遂笑道:“老唐是个正派人,不象你那么猴奸。”
何迁说:“这男人一有钱了,就开始怀念旧情。可惜我没有啥可怀的,年轻时候咱属于被打翻的对象,不受待见。”
“可惜了您英俊潇洒的身坯儿。”
何迁自得地说:“还好,在枯萎之前咱也光辉灿烂起来了。”
王向东笑而不语,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想到米彩儿。
何迁看他打愣,料想他已经心不在焉,就又拉回话题说:“如果再有人问周胖子的事,你就往我身上推。”
王向东应了,又嘀咕道:“不知道胖子这回捞了张多大的票儿呢。”
“不管怎么说,周胖子够狠,也算是想开了。不过也只有这种除了自己谁也不认识的家伙才能做得这么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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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停了几日后,丰子杰突然打电话来,说联系不上秦得利了。王向东说不可能,然后给秦得利打电话,很顺利地接通了,王向东正笑丰子杰神经质,电话那头传来个陌生的声音:
“谁呀!”
“你把电话给利子。”王向东以为这是秦得利的小弟无疑,甭问,秦得利准在旁边打麻将呢。
“给栗子,我给你枣儿!你谁呀?”
王向东笑道:“呦喝,脾气还不小,对不起啦,可能拨错号儿了。”挂断,再打,还是这位接的电话,王向东迟疑道:“等等——这电话是你的吗?”
“废话,你谁呀,电信的还是公安的?”
“哥们儿别激动,我这号码肯定没打错,我找秦得利。”
“操,秦得利啊,这个手机归我了,以后别乱拨啊。”挂了。
望着大哥大骂了句粗口,王向东翻了翻电话本,里面没记秦得利家里的号码,一时也没了方向。
傍晚开了辆车,直接堵到秦得利楼下,上去砸开门,秦得利的小媳妇哭丧着脸出来,叫声三哥。王向东问:“利子呢?”
“出去了。”
“咋把手机卖了?到处找不到他。”
小媳妇的脸更阴沉了,恨恨地说:“哪是什么卖,根本就是叫人抢去的。”
“喝,谁这么摇?敢惹利子?”
“哼,他欠人家钱,天天堵门口要帐来,最后赖不过去了呗。手机没了,过几天这屋里的电视、冰箱也未必保得住哪。”说这些话的时候,秦得利的媳妇好象没了悲戚,语气倒象是笑呵呵幸灾乐祸的样子。
王向东问:“到底咋了?氢得利到底去哪了?”
“哼,能去哪,又找白面儿去了呗——三哥你要不好好管住你这朋友,我这日子也不打算跟他过下去了。”
“别呀嫂子,利子还是好同志,回头我们哥儿几个好好教育教育他。”
王向东正要走,外面哼哼唧唧传来愉快的歌声,一听就是秦得利。秦得利一进门就笑了:“呦,老三,贵客!”
“贵你妈的脑袋,你干嘛去啦?丰子杰把电话顶到我那里。”
秦得利有些尴尬地一笑,说:“丰子杰啊,怎么那么憋不住屁?不就要钱吗?头年一定给他,瞧他吓的!”
小媳妇无情地揭露道:“给?你拿什么给?除非把我卖了。”
“操你妈的,你瞎佳巴掺和啥?卖你个逼的还新鲜?”
王向东呵斥道:“利子你别跟我面前犯狗松!”
“他就这样,对我越来越凶,当初我是上当啦!呜呜~~”
小媳妇一哭,秦得利更烦,挥手道:“滚滚滚,屋里号去!别给我在客厅里丢人现眼。女人就他妈贱!当初是我骗你?你还不是看上了我的金银财宝?妈的我要不给你娘家赞助那么多冤枉钱,我也不至于混得这么惨呀。”
小媳妇抗议道:“我算过了,给我娘家左右不过两万块钱,剩下的都叫你吸白面儿啦,你个败家玩意!”
“滚一边儿去。”秦得利厌恶地一扒拉媳妇,自己坐在沙发上,招呼道:“老三抽烟,甭理这傻逼,他妈一辈子没见过钱的东西,没钱了咋着?再挣!”
“你挣我个几吧!”王向东也顾不得有小嫂子在旁了,破口骂起来,“你先把小杰的其男还上是真事儿,这可是我给你争取来的货啊,你要坑也别坑我,结了这批,你们爱怎么弄怎么弄,打死我也不管啦。”
秦得利翻一下眼皮,道:“没劲了吧?咱是哥们儿不?”
“甭跟我扯那没用的。”
“我不是答应年前给他了嘛,他还想咋着?不行这么着吧,你叫他来看看我这里还有啥值钱的,随便搬!干嘛呀——都是哥们儿,寒碜不寒碜?”
“操,也不谁寒碜!我拿你真是没辙,你说你还有点儿人样吗?连手机都叫人给拿去抵帐了,你还混什么混?”
“我也不混。”
“你还要脸不?”
秦得利从怀里捏出一个小塑料包,嘻嘻笑道:“脸有啥用,有这个才美丽。”
王向东被他勾得火起,顺手一把夺过来,狠狠地摔到墙上:“我叫你美丽!”
秦得利当场疯掉。一下蹦起来,一边大骂一边扑过去把塑料包抓紧,恶狠狠笑道:“老三你要把这个给我毁了,我跟你拼命。”
王向东又恼又笑,无奈地说:“秦得利你算完蛋操了,一包毒品就把你折腾成这样?真给爷们儿丢份。”
秦得利小心地坐下,神气地说:“毒品?那是他们嫉妒了才这么叫,老三你试一把就知道啥劲头儿了,那叫美!要啥来啥!”
“歇了吧你。”王向东起身,道:“利子我还是劝你先把这个戒了,好好地做生意,咱混到今天不容易啊。”
“谁说容易了?不过混到今天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享受?要不挣钱干啥用?铺一炕跟它相面?”
“不跟你扯那没用的了,总之你跟小杰的帐一定要倒腾清楚了,有困难你想法克服吧。”说着向外走。
秦得利追上来说:“别走啊,咱哥俩怎么也得喝二两去呀。”小媳妇在后面讥讽道:“你拿什么请人家?把你的裤衩当掉先?”
“嘿我操你死妈的,两天半没抽你了是吧?”
秦得利跟小媳妇在门口吵闹着,王向东恼怒地骂一声,独自下楼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3打抱不平埋引线,巧遇同窗做茧丝


王向东闷闷不乐地开着车往家走,秦得利的事情弄得他的确别扭,又想到那小两口先前亲密温存的样子,对比今天的变化,又可笑又可恨,倒是怜悯之情很难生出,只觉得两个都是活该。
快到“美乐美”西餐馆的时候,见前面有些混乱,好象是在打架的样子。王向东随便溜了一眼,正看见上次那个服务员被几个小青年包围着说笑,看样子很急窘的样子。
王向东把车靠了下边,摇下车床,多嘴道:“怎么回事?”
一个看热闹的小声说:“流氓找茬儿呗,想吃霸王餐。”
王向东恨恨地说:“哪的杂碎啊,到咱楼底下闹事来了?”
“咳,都是左右片儿的孩崽子呗,整天没事儿干,家里有缺教养,不生闲事做啥去?”
王向东一时仗义心起,下了车,拨拉开人群进去,问:“咋回事啊?”
两边的人都看他,不知道他是打哪冒出来的,正红着脸赌气的服务员倒是先觉得他脸熟了,皱着眉说:“这几个兄弟吃了饭不给钱,唉。”
一个长头发的小伙子蛮横地说:“为嘛不给你钱?你那牛肉根本不熟!糊弄老子没吃过西餐是吧?”
“妈的几个小西红柿抹上点儿白酱就要十五?你们也太拿中国人当冤大头啦!”旁边的一个更是愤怒。
王向东笑,信口说道:“西餐就这样,要不叫西餐?都跟咱家吃的一样还有啥新鲜?哥儿几个,一看你们也是来尝鲜的,甭管咋说也算勇敢,你想那洋鬼子的啤酒刚来的时候还不是不对咱胃口?慢慢就习惯了。吃了么?吃了就给人家钱,别说那外行话叫看热闹的笑话,你知道哪位是高人?”
长头发那个小子撩起衣襟看了看下面,奇怪道:“嘿,我这拉着链子哪,咋把你露出来了!您是干嘛的,是萝卜是葱啊,上来就一杠子,你把儿闲不把儿闲?”
几个人一笑,王向东火气就上来了,不过一看对面的服务员正紧张地看着他,好象生怕他爆发似的,又不由得把火压了压,笑道:“哥哥我还就是属老怀表的,把儿上闲(弦)。小哥儿几个也别仗着今天人多就那么大火气好不好?都是家门口住着,何必跟两个女人过不去?”
说话的时候,王向东已经注意到服务员旁边还有个女人,跟服务员生得很像,都是长圆脸庞大眼水灵的样子,估计是她姐姐,也就是这个店的老板娘吧。
旁边看热闹的看有人出头,也就敷衍,叫小哥儿几个“算了吧算了吧”,长头发那个显然是这四五个小子的头目,潇洒地一晃脑袋说:“那就算了吧,我们走,以后再不吃西餐,还是他妈传统文化好!”
老板娘急道:“走可以,饭钱得结呀。”
长头发的小子笑道:“下回吧,不找你要精神损失费已经便宜你们啦。”
王向东拉住他说:“兄弟,人家小生意不容易,你这一走,一天白干呀。咱都是带把儿的,真坑人也别在家门口坑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长头发撩他一眼,冷冷地望着他的手道:“手,手。”
王向东松了手,一边笑道:“哥们儿你还够冷俊。”
那小子随意地一挥手,象赶苍蝇似的:“大哥这里没你事儿,咱哪凉快哪呆着去不成?”
王向东哪受过这个?当时就没风度了,横起眉毛道:“给你脸可超过五分钟啦!”
“嘿,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咋遇见你这么个大头蒜?”
王向东笑道:“你个小毛孩子,你还懂看黄历?回家问问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看黄历了?”
众人一笑,长毛儿出手就打,王向东说话的时候就有准备,没等他的拳到,一个勾拳先干到对方腮帮子上,长头发的小伙子啊了一声栽向人群,周围有起哄叫好的。几乎同时,其他几个小青年都扑了上来,王向东热血上涌,一脚先放倒一个瘦的,大胳膊大腿晃开了,几个小玩闹儿一时也没战上风。
“废了这老逼!”
王向东听到长头发的小子居然这样侮辱自己的形象,怒火又旺,一把揪住他的长发,拉进怀里抬膝就撞,当场就给对方来了个满脸花。长头发口鼻感觉复杂,一时蹲地,没了嚣张气焰。其余几个小子一看老大满脸是血,马上也斗志恍惚起来,一个个跃跃欲试又顾盼左右。
王向东抓紧时机,大喝一声:“交钱,滚蛋!”
好一副混横的英雄气概!
西餐馆的两个女人赶紧过来息事宁人,说钱就算了,大家都不要打了。王向东说“不行”——嘿,他倒上了瘾。
正这工夫,突然钻进一人来,黑着脸膛喝道:“老三是吧?”
王向东一看就笑了,原来是以前在监狱里的大杂役“德哥”。
“呦,德哥,回来了?住附近?”
“前面那楼,租的房子。”然后看一眼那几个小青年,骂道:“都你妈的眼瘸啦?长眼撒尿用的?咋跟我兄弟碰起磁儿来了?”
王向东看一眼刚站起来还在抹嘴头的长发小青年,不由笑起来:“咋着?你的小弟?”
“几吧,我能带这种玩意出来混吗?”
那几个闹事的小青年儿都不敢言语了,很怕德哥的样子。德哥看看周围的看客,吼道:“闪远点儿,看他妈什么看!”人群一散,德哥恨恨地说:“中国人就是他妈没素质——老三你干嘛呢?还搞服装?”
“呵呵,你还记得我搞服装啊,早过岗啦,现在好歹混口饭吃,做贸易。”
“牛奔啊,行啦,这也不方便说话,咱哥俩找个好地方坐下聊,喝个痛快!”
“行啊,我也正腻呢。”王向东回头对西餐馆的人说:“好了,你们接着做买卖吧——怎么,你们老板不在啊?”
老板娘笑道:“老板采购去了,这么个工夫就出了这倒霉事,多亏大哥您啦。”说着,递过张名片来:“以后您常来,我们当贵客招待。”
王向东看看名片,凑在鼻子前闻了闻,是当时很流行的那种香名片,然后笑看着旁边的服务员妹妹说:“她叫柳小美,你肯定叫柳小丽啦?”
服务员惊喜地说:“大哥你咋知道?”
“美丽是一家嘛。”
大家笑,柳小丽望着王向东,满眼钦佩。
客套几句,王向东说德哥咱喝酒去吧,前面有个饭店还不错,这里的西餐说实话我也吃不惯,哈。
德哥先把还在旁边观望的几个小青年儿喝走,随着王向东往前走,王向东一开车门,德哥就惊讶一声:“都混上车了?”
“公司的。”
“当司机呢?”
“司机能随便把车开家里来?”
“呵,那是老板级的啦?”
“算半拉老板吧,马马乎乎,人家愿意带咱玩儿而已。”王向东这样说着,心里还是得意,尤其在当年在监狱里叱诧风云的领军人物面前,他更愿意短暂地享受一下自己的优越感——在“里面”就常有“怀才不遇”的人说风凉话,说别看谁谁在这里牛逼,出了监狱大门就傻眼。的确,有些人就是为监狱生的,离了这个环境就不会生存。德哥虽然未必能这样惨,可看他刚才把这辆丰田佳美跟王向东联系到一起时那种诧异古怪的表情,就知道他混得一定不如王向东。
树活一张皮,人过一口气,王向东不能不得意一下。好在德哥在劳改期间并没有为难过王向东,不然今天更解气了。
那种得意洋洋的感情,隐秘而不可控制。
两个人开车去了附近一家还算干净体面的饭馆,在单间坐定,王向东觉得在整个过程中,面前的德哥已经不再有往日在监狱里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威风,王向东的个人感觉愈发良好,更知有钱的好处。
路上,王向东已经告诉德哥他在做什么生意,不过没透露车是走私来的。德哥说你这是大买卖。在饭馆坐定,点好了菜,王向东才问:
“德哥,你也是个人物啊,现在发什么财?”
德哥无所谓地笑笑:“我能做什么?高科技咱不懂,从政又没资格了,瞎混呗。”
“总得有个路数吧?反正我相信德哥你差不了。”
德哥笑道:“我瞒你也没用,告诉你你也不会去点我——还记的我上次为嘛进去不?”
王向东笑道:“贩卖枪支啊。”
“呵呵,伤害加贩枪——你说我出来能找别的辙吗?”
“还倒腾那玩意呢?销路行吗?”王向东多少有些怀疑,卖抢可不象卖切糕那么老少皆宜,谁敢买啊?大街上吆喝成吗?
“你卖车是站在房顶吆喝?各有各的路数,隔行如隔山——怎么样,你这大老板不配一把?我的对象就是流氓跟企业家,嘿嘿。”
王向东心里一动,不过还是敷衍道:“等我有了需要,第一个找德哥。”
德哥笑道:“你看,咱一谈就谈出档次来了,我敢跟你推销枪,你就不敢跟我推销车——你知道我卖不起对不对?”
“哪能那么想?我知道德哥是深藏不露,弄辆车开还不是小菜儿?想玩儿车了找我!”
两个人聊着,酒菜陆续上来。虽然两人在监狱里并无深交,不过“同窗”一场,也是有说不完的话,难免不回忆当年的点滴,说起许多“怪鸟”级犯人的笑话,俱是开心。王向东忽然想起一人,忙问:“德哥,你出来的晚,那个放火的老八咋样了?”
“死啦。”
“死啦?!”
德哥笑起来:“没有,唬你呢,我知道你跟老八那怪逼感情还不错,所以吓唬吓唬你。不过这小子跟死了差不离,还不如死了舒服。”
“咋了?”
“你还不清楚吗?他惹的是谁?北区那个大龙是随便动着玩的吗?人家黑白两道横吃,能叫一个屁老八踩扁了?你在的时候,他已经不好受,你走以后,大龙的弟弟又因为伤害罪进去了,这回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想老八能有好点心吃?”
“呵呵,可以想象……这家伙还一直申诉?”
“申个毛儿!自残了一回,把爪子塞床子里废啦,后来又绝食反改造,差点叫我给揍死哈哈。”
王向东苦笑,不论老八这个人怎样,王向东觉得既然两个人在困难时期有过交情,心理上就很难不重视,看着德哥在眼前无耻地炫耀着,他心里就别扭。
很快,话题又转到枪上来,德哥说:“老三,你接触的朋友里有钱的多吧?抓机会帮我推推,事成了,一把给你提二百。“
王向东不自觉地鄙夷起来,德哥看见他不屑的笑容,哈哈两声道:“我错了,哥哥错了,王老板哪看得上这个小钱?”
王向东笑道:“当然不是钱的问题,德哥要信的过我,就给我拿个样品吧,怎样?”
“呵呵,老三你没有以前厚道了。“德哥说完,敲了下桌子道:”那好,过几天我给你送把真的过去,顺便也瞻仰一下你们公司。“
王向东笑着应下,两个人一路喝酒,随便扯淡,渐渐也没有多少话讲,好在酒也尽兴了,勉强圆满地结束,王向东要送德哥回去,德哥说:“不用,我有个臭毛病,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住哪里。”
王向东只当是句玩笑,却也不再坚持,当场分手,忽忽悠悠地开着车,竟也找到了家门。
关了车,又返回去,捏起驾驶台上“美乐美”老板娘的名片,一路嗅着,晃晃悠悠地上楼去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04过渡段


德哥说来送枪,王向东并没有当真,虽然他偶尔会渴望自己能拥有一把手枪,他从小就羡慕那种腰里别把枪的感觉,而且现在世道不古,每次带那么多现金出去,能有把枪心里的确会塌实些。
而德哥也没有真来,可能他也对老三也有着不屑吧——一个在监狱里跟自己手下“听呵”的小组长,犯得着为他上门服务吗?
这个事情一晃也就隔了过去,不过王向东倒是没忽略另一件事,就是美乐美西餐馆,柳小美的名片他仔细地收好了,闲时拿出来嗅嗅,不为别的,就是喜欢回忆那天自己的光辉形象:没想到多少年不打架了,一动起手来依旧雄风不减,是不是因为财大气才粗啊?呵呵。关键应该不在这里,关键是这次的架打得有些见义勇为的性质,让人一看就是英雄而非流氓,有档次。
何迁听说了他的义举,除了笑就是批评,连说王向东太冲动。王向东说英雄救美,全家光荣啊。
说笑几句,何迁谈起正事,说唐国强来了电话,反映他们下属的汽车销售部门对经营威宁的进口车有意见了。
“有啥意见?又不用压他们资金,白吃馒头还嫌面儿黑咋着?”
“主要是提成太低和车辆保养的问题——从他们那里出去的车,一般都有两年左右的免费维护期,这期间的费用他们不愿意承担了。”
王向东想想也有道理,不过还是抱怨道:“唐国强也开始不义气了。”
何迁说这事不能怨唐国强,现在他们的汽车公司也是承包制的,是主管人员心理不平衡了。
“哼,这还不好办?他们不就是想让咱们出些额外的费用吗?”
“不是额外,其实是合理费用,我也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了,咱确实应该多给他们些钱,就是只占他们一个车位,咱也不能白占啊,毕竟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现在唐国强已经帮了咱不小的忙,我不想叫他再为难。”
王向东说:“这事儿你自己决定吧,我只管进车,其他的不想操心。”
何迁笑道:“我已经答应唐国强了——不过也不是完全没你的事了,山猫那边你还要知会一声,这样一来车的利润就相对降低了些,可咱保障了信誉啊。”
王向东呵呵一笑:“一个走私车还讲什么信誉,你是不是经常忘记自己的身份啊?”
何迁笑。
王向东说:“好了,山猫那里倒是没问题,年后他不是也要派人过来一起干吗?到时候叫他们看看形势,自然就理解了。”
“那就好,我不擅长跟流氓打交道,这些事就由你来处理吧。”
“操,你什么意思呀?”王向东笑着抗议,何迁觉悟过来,也只能赔笑。
何迁说,老三,年前想办法得再弄批车来呀,至少到出正月这几个月里咱不用操心了。王向东说应该没问题,只是不知道越南鬼子能给出多大的量来,你先拢拢帐面儿,看咱够提多少车的吧,免得到时候让人家叫雌了。
何迁笑道:“连上楚正宽那里的,三百万出头,山猫还要出另一半,你看够不够用?”
“喝,咱有这么多银子了?”
“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一千万三百万。”
王向东笑道:“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还真不新鲜。”
“比做服装过瘾吧?”
“废话。”王向东脸上笑着,心里微微别扭了一小下,他恍惚感觉到何迁这话里有另一层意思:怎么样?是不是要感谢我把你带进这一行?
王向东知恩图报,可他最讨厌别人提醒他“我是你的恩人”。
回了办公室,王向东给阿来打了电话,谈下一批车的事情,阿来语气有些含糊,说还要等平哥的安排,而且年前这一段,路上查的严,平哥可能不想冒险。
王向东并不在意,只拜托他跟吕中平多多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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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汽车部的业务员几乎都到辛留屯的公司去“蹲点儿”了,所以“威宁”这里难免冷清,王向东一人无事,便去闲逛。
建材部的人显得匆忙紧张,气氛是兴奋动荡的,楚正宽坐在老板椅里,端着大茶杯调度着业务员们,有些官僚。王向东说声不打搅,赶紧退了出去。
财务部是最宁静的,一班人马中规中矩,王向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显得那么忙。
办公室只有三个人,许凤主任,祝小蝶秘书——听说马上就要给她换个新名片,印上“经理助理”了,还有一个勤务兵似的小男孩,平时做些跑跑颠颠的工作,王向东对他不熟悉。
许凤的脸色有些疲惫,衣服倒是光鲜,还没蜕去新娘子的喜色。见王向东进来,许凤说有事吗?
没事,闲溜。
你倒是潇洒。
你没看见我忙的时候。
顺手拉把椅子坐下,勤务兵很快接了杯热水端过来。
王向东说妹子你脸色不太好啊。许凤淡淡一笑——也是疲倦的神色——说“结婚也没有意思,整天忙里忙外的,还不如一个人自在轻松。”
“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王向东笑道:“干脆叫何总放你长假完了,在家里呆着多舒服,大小也是个阔太太了,干嘛还象我们这样拼死拼活的?”
“你别取笑我了——不过,等过了年,我可能真的不上班了,在这里干得也没劲,还不如自己开个小店充实。”
“开啥店?”
“美容一类,多时髦啊。”
正写东西的祝小碟抬头笑道:“真那样的话,我就给许主任第一个捧场去。”
“好啊~~你舍得花钱我当然欢迎。”
王向东笑道:“小碟你不要上当,你前门从何总这里把钱挣走,后门又给凤姐送去,他们两口子不是合伙琢磨你吗?”
“挣钱不就是为了把它花出去吗?”
“也对,你现在尽管狠劲造,女孩子攒钱头啥用?将来也象你凤姐似的嫁个好老公,啥都有了。”
许凤不忿道:“我可不是看上了何迁的钱,这个公司也是我一步一个脚印跟他干起来的。”
“呦,是我弄错了。”王向东笑道:“一不小心忽略了您创业者的身份。”
几个人笑一笑,许凤深沉地说:“其实对女人来讲,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活得快乐。”
“唉——”王向东百无聊赖地站起来,说:“还是当女人好呀,能看得那么开。我们就不同了,没事业没资本就啥也甭谈,读多少书长多大个儿也没用,男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奋发图强。”
边说边往外走,许凤笑道:“你这么急着走,想去奋发了?”
“我发粪去,上厕所发粪去。”王向东在一片笑声里走到外面,回了办公室,又给阿来打了电话,阿来说平哥让转告他,说出了正月以前真的不能大量发货了,这几个月只准备在边境做些零散的生意,一切等耗过了年风声松动以后再研究了。
王向东心里一阵空落:完了,至少三个月没事情做啦。
其实王向东并不知道:无事才容易多事。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05父子过招,朋友惜情


周末,王向东亲自去接儿子离校,家辉上了车就说:“我们同学的家长,最好的车是奔驰。”
王向东笑道:“奔驰有啥新鲜?谁能跟你老爸比,隔些日子就换辆新车?”
“你牛气啥?人家是自己的车,你是公司的车。”
“嘿,你老爸就是公司的老板啊。”
“唬谁呀,我何叔叔才是大老板,你是老二,老二是骂人的。”
王向东笑道:“臭小子,这都他妈谁告诉你的?”
“秦得利。”
“你啥时候碰见他了?”
“上礼拜六,我在楼下玩,他找你,你没在家,他就在楼下跟我说了不少话。”
王向东在红灯前停下,不满地说:“以后别跟他瞎近乎,那家伙不学好,咱得多接触有知识有档次的人。”
王家辉很认真地抱怨道:“咱家亲戚,再加上你那些朋友,也没几个有档次的啊。”
“你大姑父总算一个吧?”
“他官太小,一个小区的部长,要是国物院的部长还成。我们体育委员他爸是土地局长,咋也比他肥吧。”
王向东笑道:“啥叫肥?”
“能捞油水呗。”
“啧,你们上学都讲些什么呀?就学这些?”
“老师能说这些嘛,你真老土,绿灯了。”
王向东挂上档过了十字路口,还在笑:这宝贝儿子还真不简单,看来这学习环境很重要啊,跟啥人学啥人,跟王二奶奶会跳神儿,要是扎在老百姓的孩子堆里,除了弹球捉迷藏,还能学来啥?
走了一段,王家辉说:“老爸,下礼拜日我们班长过生日,请同学去庆贺,我得去。”
“小屁孩子还过生日,还庆祝?”
“反正我不能落场,要不就显得太各色了,以后谁还跟我团结?”
“那就去吧,我开车接送,保您满意。”
“空手去可不成,太没面子啦,你得准备红包儿。”
“备。备多少?”
“至少一张吧?”
王向东恼笑道:“你们班多少同学?”
“四十。”
“一圈下来就是四千,光给同学过生日一年就花四千?你们真是活得潇洒,你老爸十五岁过生日就吃俩红皮鸡蛋,还得背着你姑姑,不然就得叫他们抢去。”
家辉不耐烦地说:“你咋这么落伍呢?我能跟你比吗?”
“也对,你爹是谁,我爹是谁呀?”
家辉显然理解不了这话里的幽默和含义,自顾接着解释道:“你也不想想,我随了他们礼,他们能不随我的?等我一过生日,不就全回来了吗?大家谁也不吃亏,还落一个增加感情,多好啊。”
王向东说行啊,保你满意不得了吗?
王家辉乐了,然后嘟囔道:“我是得吸取教训了,上个月我们班主任结婚,好多家长都随份子了,回头老师对那些同学马上就比对我们关心了。还有我们班的小胖,学习特次,小九九到现在还背不熟呢,可人家在班里特有威信,说话比班长还管用,就是因为人家敢花钱,跟同学一点也不心疼钱,谁不喜欢这样的同学啊?”
王向东觉得不对味儿了,赶紧说:“家辉我觉得你们这思想境界可有点儿问题啊,哪能啥都靠钱说话呢?”
“嘿,不靠钱靠啥?你净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是服了,儿子你们的思想比你老爸那时候可丰富多彩啊,不过抓机会我还得给你上上课,不然有可能叫你跑偏了。”
“你上啥课呀你?别不知道丢人俩字咋写了。”
“嘿!咋跟老爸说话呢?要放当年,你爷得把我打地沟盖里面去。我告诉你,这人活到嘛份儿上也不能忘本,回家以后这一课还非给你上上不可啦!”
小家伙在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王向东并没有真生气,更多的还是觉得儿子蛮精彩的。想自己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不就是背个绣红星的绿书包跟着两个姐姐步撵儿吗?现在儿子可是轿车接送,经常地出口不逊语发惊人啊,唯一的缺憾就是对他这个当老子的不太当回事,不过王向东反而觉得这样挺舒服——哪能让儿子象自己当年似的受老爷子的压制?
而且这没娘的孩儿,总叫王向东更愿意放纵他一把,毕竟孩子已经够苦。
临近自家所在的居民区,家辉建议老爸请他去吃西餐,王向东毫不犹豫地一转方向盘,把车开到“美乐美”西餐馆的门前。
进去了,互相认得,柳家姐妹热情奔放,姐姐又招呼出自己男人过来谢了王向东。那老板生得文弱,说话倒是蛮j湖气的,王向东笑道:“齐老板,你这买卖选的好啊,开冷门儿发热气。”
老板笑道:“王哥不瞒你说,以前我是跑到美国开中餐馆的,活得不自在才回来在中国开西餐馆儿。”
“美国不好混吗?”
“美国挣钱中国花才舒坦。不过我当年的生意也算凑合,只是人生地不熟,总受排挤。”
“操,美国佬那么混帐?”
“关键是中国人排挤中国人。互不碍事的时候一见面都比亲人还亲,要是一争到饭碗上了,全都不共戴天啦,而且咱北方人在美国不好混,人家南边的人多,帮帮伙伙都有联络。这人到哪里不依靠组织也没戏。”
搭讪着,上了餐饭,齐老板客气一声就进了操作间。不多时,吃完了,老板娘死活不收餐费,说是看家辉小朋友太可爱,赠送了。妹妹柳小丽也过来亲热,伸手拉了还在讲道理的王向东就送出去,王向东过意不去,仗义心又起,顺手掏出张名片塞给柳小丽:“行了,咱这就算朋友了,以后有啥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话。”
柳小丽看一眼名片,喜道:“呦,您是老总呢,失敬了。”
“啥老总?在哪不是混口饭吃?”
“以后叫大娘来坐啊,我还挺稀罕大娘的,想起来就亲呢。”
“妹子你真会说话。”
柳小丽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千金难买实话。”
王向东笑着,不由多看一眼柳小丽,女人的脸年轻红润,有着少女般微涩的美丽,又有着少妇般奔放的光彩,一时好感多多,却也没有多想,在家辉的催促下匆匆告辞了,开车回家。

一转过楼角,先看见一人,正是秦得利。
秦得利一看过来辆进口车,脸上马上堆起笑来,勾着脖子努力往车窗里看,王向东轻按了下喇叭,秦得利得到呼应,立刻欢喜地闪到一旁。
车一停,家辉先蹦跳着上楼了。
王向东看一眼形削骨立的秦得利,苦笑道:“你还有点儿人样吗?还抽呢?”
秦得利一边殷勤地帮着关车门,一边笑道:“正戒呢,刚见点儿成效。”
“小杰给你打过电话吗?”
“打过,打过,我跟他保证了,年前把所有欠款清掉——不过这小子也不够哥们儿,说啥也不给我奢货了,救急不救穷,他连急也不救啊。”
“是你做得不到位,怪不着人家。”
王向东边往楼口走,边问:“上礼拜你来过一趟?有啥事儿啊,打个电话不得了?”
“嘿嘿,打电话多没诚意?”
“切,少来这套——干嘛不先上楼?在楼底下晃什么晃,再叫居委会的把你当偷自行车的给抓走。”
秦得利惭愧道:“不好意思上去呀,有老娘呢,我这两手空空的,不是给你没面子吗?”
“咱都跟亲哥们儿似的,咋还讲究那些狗屁规矩?老娘又不缺你一口苹果鸭梨的,能怪你不成——你到底啥事吧?”
秦得利一边追着走,一边嗫嚅道:“老三,哥哥最近手紧……”
王向东在楼梯上停下,皱着眉说:“买白面儿去吧?”
“哪能?我正戒呢,是别的用处——不是不得已,我能张口吗?而且我也不能找别人去呀,第一个还不得求你——咱俩跟亲哥们儿似的,你不帮我谁帮?”
“用多少吧。”
“……两千。”
王向东笑道:“两千啊,我以为你要几百万做大生意呢。”
“几百万我就贷款去了。”秦得利眼看着王向东打开皮夹子数钱,脸上挂满了喜悦,象小孩子看见渴望已久的糖果一般。
“数数吧。”
秦得利一把抓过钱,忙不迭地说:“数啥数?咱哥俩谁还信不过谁?”然后一边转身一边说:“那我就不上去啦,给老娘捎个好儿!”一路乱踏着跑下楼梯去。
王向东苦笑着晃了下脑袋,继续往上走,没想到秦得利能混成这样,不过也未必是真的困顿吧,也许他真有急用呢,当时也没太在意。

没过一礼拜,秦得利又来了,很急窘地说:“老三,上次不是从你这里拿了两钱块钱吗?”
“急啥?我不等用。”
“不是,我他妈叫人给骗啦,你还得帮我。”
“谁呀?谁这么牛逼,骗到利哥头上了?”
“咳,你也甭问那么多啦,我也不想让你掺和这事儿,你看看是不是方便……”
“再拿两千?”
“一千也成啊,有多少是多少吧。”秦得利迫不及待地望着王向东的口袋。
王向东骂道:“你他妈当我老三是傻逼老二了?你就是蜕了毛的猴儿你能叫人骗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拿钱干啥去了?”
秦得利苦恼地说:“老三你激动个啥?谁还没有个三苦两难的时候?咱们之间不互相帮忙还能指望谁啊——老三你不会逼着我卖彩电去吧?”
“操,到头来倒成了我逼你啦!”王向东顺手掏出一把钱,大概有一千上下的样子,朝秦得利手里一塞:“你也别把我当你们家银行,你要干正经事我咋帮你都成,可你要照这么活下去,我也陪不起你。得,这几千块钱你也甭还了,算我赞助你的,不过到此为止,等你戒了毒再来找我吧。”
秦得利猛地一吸溜鼻子,兴奋地把钱装进兜里,连连谢着,并不多话,转身跑了。
王向东骂一句脏话,心里忽然不忍,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未必就没有可怜的所在啊,真想不到好好的一个小康之家,说崩溃就崩溃了。秦得利不论怎样也曾经耀武扬威过,今天落魄到要蹲在楼底下等朋友回来施舍,唉,况且又是为了吸毒,真的叫人想同情都同情不起来啊。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06阴冷的何迁;荒唐的老三


金水旺的“富丽豪”又搞了次装修,主要是改建了侧厅,把原来的大休息室改成了上下两层通道的剧场版酒吧,请了模特队、乐队和歌手来巡回演出,其中就有丰子杰的大哥所在剧团里的几个台柱子来挣外快。娱乐成的招牌也大肆更新了,这次请的是兼任“书法家”的市委书记亲笔题的字,比较牛。
何迁说金水旺这小子是越钻越高了。
王向东纳闷地笑道:“市里的大猫怎么会给他这种狗烂儿题字呢?掉价!”
“狗屁价!这还不懂?一字千金呗。他要不当个书记,就他那两笔抹儿,还不如满街的屁帘子小广告写的好,谁要?再说了,别看那些人装神弄鬼的,有几个懂艺术的?书法咋叫好?就看落款!是名人的就牛。”
“不过这小子也是够能拉拢。”
“还不是仗着你姐夫的关系?一圈圈套上去的呗——呵呵,关键还是市里这大猫本身就有特殊爱好,要不能看上富丽豪?你记得有一次咱招待小杰跟幺鸡,结果上面戒备森严吗?就是这副拜贪官去啦。”
“操。没听你念叨过啊。”
“跟咱没关系,说他干啥?”
王向东笑道:“你说我咋就没人家金水旺那脑子,按理说我跟大姐夫应该比他亲才对,我遇见事儿咋就想不起找他呢?”
“这就是你的缺陷,能利用的资源不利用,人家也未必就说你好。关键是你心里太傲,总觉得不依靠任何人也能混上好日子。”
“这不对吗?靠别人算啥本事?还得欠着人情。”
“什么欠不欠的,这就是交易,各有所得,以我之有,换他所无而已。”
“不管怎么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哈腰去,毕竟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实力的。”
何迁轻松地一笑,说:“你呀,靠这想法可干不成大事,顶多弄一丰衣足食。”
“丰衣足食还不成?我又不想当皇帝,世界首富也不是咱想的事儿。”
何迁不再多说,他知道他们的理想并不是一路,他没有自己这样的胸怀,是因为他不曾有自己那样悲惨的遭遇,他不会象自己这样,带着一种强烈的报复感来创造财富开创未来。何迁就是要让那些迫害过自己家庭的人、所有人甚至包括整个社会都来看看他的辉煌,他要让他们仰视,叫他们充满嫉妒和巴结心——而当年,他们都那样幸灾乐祸地争着要往他的家庭上踏上一只脚去,他们剥夺了他的幸福、他的前程,而现在他要把这一切加倍地夺回来。
对社会,对政府,对周围的人群,他几乎是没有好感的,少年时的阴影一直没有散去——他是个野心蓬勃又心理狭隘的家伙。他恨,他进取,他自信,他鄙视。他非常清楚现在他能获得这一切是时代给了他机会,就象当初他失去一切的原因一样,都是同一个社会造成的,所以他从不感恩,能让他感恩的只有奶奶,因为只有奶奶是自始至终不曾抛弃他的。他无法让自己对那些割了他一刀然后又积极地为他疗伤的人怀抱感恩之心,他可以冷冷地说“谢谢”,心里却是更大的鄙视和警惕,他不相信他们的好心是出于单纯的忏悔和爱护,他时刻防备着他们会不会在手术刀上做文章。
没有人知道何迁的真实想法,包括他奶奶在内。在他内心的隐秘世界里,甚至有一个深藏的计划:他在等待自己的奶奶死去——然后,他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离开这个让自己无法爱起来的世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去享受余生。所以现在他唯一的计划就是挣钱,不断地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可以让他无比潇洒地对这里的一切说“再见”。
尤其是婚姻,婚姻叫他突然对这里的一切更感绝望和愤怒——这是何迁不可告人的秘密。许凤是他的一个揭发者,她叫他知道了自己在女人面前无能为力的悲哀。而这种刻骨铭心的绝望和羞耻更激发了他的“斗志”,迫使他相信自己不属于这个庸人衮衮的世界,长久地和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为伍是何等的耻辱?
所以,所以当王向东喜孜孜地撺掇他应该去新“富丽豪”潇洒潇洒的时候,何迁表现出了极端的不屑。
王向东却赞赏地讽刺道:“结了婚的人是境界上去了啊,我替我妹子放心了,呵呵——不过,这男人可不能被女人给拴住了啊。”
何迁笑道:“你敢情暂时没了业务,满心轻松了。我还要顾着整个公司哪。”
“借口,绝对是借口。”王向东笑起来,说:“算啦,我请别人——秦得利是彻底没戏了。刘帝那小子不是好玩儿吗?叫上。还有一个小弟,林家胜,我也得培养培养了。”
何迁问:“林家胜?你前些天就跟我说过,他什么时候上班?”
“不急,正学车呢,这个不用你操心,将来由我直接给他开工资,这个人我要带在身边。”
“什么来头的人叫你这么兴奋?”
“我一朋友的表第。”
“可靠?”
“绝对。”
“是流氓吗?”
“不是,苦孩子一个,就是讲义气,绝不会坏朋友的事。”
“那就好,你也是该有个帮手了——为什么不带上包乐天呢?”
“那小子脑子太活份,太爱显示,不牢靠啊。”
“你想的也对——哦,对了,最近秦得利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咋的?”
“他跑我这里来借了两次钱了,数目倒是不多,一共才五千……”
“这狗操的!”王向东恨恨地骂道。
/
晚上,王向东带上刘帝和林家胜离去了“富丽豪”,直接奔新装修的侧厅酒吧。
一路上刘帝超级兴奋,不断地炫耀说,自己现在每礼拜不跑两趟夜总会一类的地方就骨头缝发痒,还介绍说新“富丽豪”的酒吧特厉害,喝酒蹦迪随便折,除了模特表演、歌手献技,午夜场还有钢管舞表演,那小妞,一个比一个骚一个比一个露。
“现在九河要讲究玩,就两个地方,一个富丽豪,一个龙兴。”
“北区那个龙兴?”
“对,看来三哥也是个花的,哈!其实这俩地方没啥大区别,演出的人都是来回跑场子,这边浪够了那边浪去,不过富丽豪这边的档次更高些。”
“装修完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老弟你还要多介绍啊。”
“嘿嘿,这种地方玩啥?玩的就是一个钱!那些臭小子有钱了去票有啥档次?得挂货才有意思——不瞒你说,在这俩地方卖唱的那几个,都叫弟弟挂过来了。带只鸡出去溜多寒碜,带个歌星那又是啥面子?”
王向东笑,一边对闷头不语的林家胜道:“三弟,头次去这种地方吧?”
“连想都是头回想。”
“以后慢慢进步吧,跟着三哥就得学会挣钱和享受。”
说笑着到了富丽豪,进侧厅,果然豪华喧嚣,刘帝领头,轻车熟路找了个靠舞台的座位,上面正有个小子在张牙舞爪地唱劲歌,刘帝说这个是凑数的,好戏还在后头,然后叫了酒水,林家胜看一眼桌上的立卡,立刻惊呼道:“喝,一罐儿蓝带二十?!”刘帝笑道:“玩的就是钱。”
“下回在自己带饮料进来不得了吗?”
王向东冲刘帝笑道:“怎么样?我这三弟够朴实吧?”
刘帝说,那是你培养不够,不出一个月,他就不这么说了。
小伙子吼完了,下去,上来一群姑娘秀身段儿,一看就是业余模特,不过刘帝说这些孩子素质都不低,几乎都是大学生,然后指着里面的人介绍道:“那个,小红鞋儿,我上过了,没啥劲,光是看着火暴,到床上跟死尸似的;最后面那个圆脸的还凑合,奶子屁股都特爆。”
林家胜呵呵笑起来,王向东指导说:“三弟将来找老婆一定要找个守家在地安分守己的,不能看皮不看瓤儿,你知道哪个是叫刘帝吃剩的?”
刘帝大笑,突然一指台上,恨恨地说:“三哥你看这个!”
台上换了个唱的,简装轻扮,淡定从容地站了个女的,谈不上光彩夺目,却也不同常人,一股难以言说的魅力扑面而来。歌喉未展掌声先起,看来下面有不少熟客。
开口就唱邓丽君,王向东说:“我喜欢。”
“哥还是人?”
“都有。”王向东笑道,有些玩笑的意味。
刘帝恼恼地说:“这叫梅燕儿,上海来的角儿,傲里巴人,死活不上勾。哥哥你有本事你就来来她。”
“切,有钱什么女人不软?”
“操,这逼的楞能冲紧,我那大花篮送了有几十个啦,这里送完了龙兴送,龙兴送完了这里送,这婊子就是不让上,说啥卖艺不卖身。”
“可能还是你的魅力不够吧。”
“我还不够?谁不说我有魅力?我跟小姐耍票子那姿势人家都说特迷人。”
王向东笑道:“那就是你耍的密度不够,光玩造型还不成啊,得上原子弹,你一把撒它十万试试?”
“操,我有病呀!”
两个人言来语往打趣着,最后,王向东说:“我还就拿定她了,摆不平她我再不踏进富丽豪一步。”
刘帝嘎嘎一笑,说你要真能把她攻克,以后上这里来一律我请客。王向东说一言为定。
说着话,一曲落定,王向东说:“刘帝你安排花篮吧,我结帐。”
“几个呀?”
“问问他们备了多少。”
“这可就没数了,就那么十几个花篮来回倒腾,大家就是混一热闹挣一脸面罢了,不过一个篮子二百六,也够坑人。”
正核计,远处已经有人送上两个大花篮,主持报了数,说了客人的桌号,梅燕儿冲那边微微笑着说了声谢谢,王向东赶紧说:“来他妈十个!”
刘帝马上照办,结果一片叫好,梅燕儿的笑容稍微灿烂一些,不过也只是一声谢而已,刘帝喊道:“燕儿,给我们哥哥加一首何日君再来!”
没想到梅燕儿笑起来:“正好,我正准备为大家演唱这首歌,我把这首歌献给大家的时候,顺便也再次感谢刚才送花的两位先生。”
王向东笑道:“咱是不是有些没劲啦?这就造给她两千六了?”
“心疼了?”
“扯臊,钱算个蛋,我就是看她这个傲劲儿来气。”
刘帝还想玩笑,被王向东拦住:“先听歌,这姐们儿唱的还行,勾人,也难怪人家耍大牌——唱完了再给她赏十个花篮。”
唱罢,刘帝这里几乎和另一方向的声音同时响起:“花篮!十个!”
大家一笑,复鼓掌,王向东一歪脖子:“妈的,谁这么牛逼,跟我呛行?”
主持人兴奋地喊道:“8号桌的先生,2号桌的先生,各送10个花篮!谢谢谢谢!”
梅燕儿也是两边点头,微笑,不过脸上没有激动的表情,似乎还有些鄙夷似的,那叫一个傲。
王向东已经不注意台上,一心只惦记那边的客人,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叫道:“再送十个!”
“十五个!”
一片起哄的叫好声。
王向东恼恼地笑了,一下反而轻松起来:“妈的,不就跟我叫号儿吗?我看你能有多硬。”随口叫道:“剩下的花篮我全包啦,不够一百个你们给我现买去!”
刘帝兴奋地嘎嘎笑起来,一个劲儿地拍手。
底下一通喧闹,王向东穿过晃动的人影,看见那边8号桌上的胖子已经委靡下去,不禁心里爽快,刘帝笑道:“与其这么栽了,还不如开始就边儿上眯着,没那么大肚子你乱腆什么?三哥,够牛逼!我都跟着你脸上有光啊,不就一万多块钱嘛,算个屁,值!以后你在这里就留一号啦。”
王向东笑道:“我留一傻号。”
一转脸,台上居然已经换了新人新歌,梅燕儿趁乱不见了。王向东腾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就怒了:“操他小妈的,玩儿我是吗?”
周围的声音一沉,台上也住了声,大家都看这里。王向东喊道:“刚才卖唱那个哪?!老子送了花她连个正脸儿都不给是吗?好莱坞都没这么耍赖的!”
主持人赶紧过来解释,说梅小姐急着赶场子去了,下次一定要她专门为先生献歌。王向东自然不依,这时围上来几个彪形大汉,王向东知道这肯定是金水旺请的看场子的,当时并无惧意,扬言“我花钱就是来玩的,不是叫人玩的”。
正在僵持,富丽豪的大堂跑过来,一看是王向东,立刻有了笑脸,一通安抚,说后面那些花篮就不往上造了。王向东也挂不住面子,气哼哼坐下了。下面的歌就听得逆耳,心里只挂念着梅燕儿,愤愤不平。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07梅燕儿;秦得利


梅燕儿家居沪上,天生有种上海人的精明和自负,据说她的父母都是“高知”,却生养了这个“不谋进取”走入左道旁门的女儿。梅燕儿天生一副好嗓子,又有悟性,所以一心希望靠唱歌出人头地,不料这条路也是出乎想象的艰难,一来二去就混迹各处的歌厅演唱,只希望能被伯乐发现。
以梅燕儿的傲气,象王向东、刘帝这样的所谓“款爷”她见得多了,不用说他们这种有俩臭钱就耀武扬威不知东西南北的主儿,即使那些王公贵族,在她眼里也无非粪土。她的梦境是单纯美妙的,是那种高高在上乜视群伦的明星世界。她因为自信,所以高傲,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独立在高高的舞台上,向无数欢呼的崇拜者微笑,现在,那些满身铜臭的家伙们献上几个花篮又怎会叫她迷惑掉?
即使这样,她还是注意到了那天在台下大肆逞能的王向东,她笑,是因为他觉得这个连面孔也看不清楚的家伙不过是那种被上海人叫做“猪头三”的蠢货。而且她非常讨厌这种张扬的家伙,以前在广州,她就是因为被几伙流氓攀比着追捧才不堪招架逃走的。虽然那些人给了她虚荣和成就感,但她无法抗拒自己对他们的鄙夷。
没想到转过几天后,在她演唱的时候,王向东又大手笔地送上二十个花篮,而且当她程序化地向他点头致谢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开了,似乎那些花篮只是他蜻蜓点水的表示。
那个高大的背影叫梅燕儿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再多表示什么,二十个花篮,五千块钱啊,真是疯狂、无聊,不过这也正好证实了她梅燕儿的魅力所在嘛。只是这种一掷千金图一笑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不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别人,都叫梅燕儿觉得这些男人没水准。
不就是有俩钱吗?钱算什么,等我当了大明星,拿钱引火取暖又有什么新鲜?
梅燕儿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记这个男人,可从那以后,每当她到“富丽豪”演唱的时候,一到后台,主持人就先递给她一束鲜花,说是王老板送的——王老板就是前两次大送花篮无比崇拜她的那个顾客。
梅燕儿随手抽出上面的名片,看了一眼,果然是个老板。不觉一笑,很不在意的样子。
其实王向东对梅燕儿还真是上了心了,说穿了是赌气,就因为梅燕儿那种清高的样子刺痛了他——他最恶心的事情就是别人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更何况是个在酒馆卖唱的戏子!
钱,不就是钱吗?我王老三就是把手里的上百万都砸出去,也要争这口恶气!
王向东不相信在这个社会里还能有人在金钱面前保持永恒的清高,那些在钱面前装逼的人只不过还没遇到足以让他们心儿颤抖的价码,自从孔老二被批臭以后,再没有谁是真的圣人。
而且,刘帝那个王八羔子已经把他对梅燕儿的攻坚战透露给大家,他也是没了退路,至少在“面子”上不能退啊。何迁第一个嘲笑他无聊,并且不屑地说拿下梅燕儿这种人最简单不过,而王老三你还要那么破费,简直笑话死人。王向东说你牛逼你来来,何迁说她还不配叫我浪费时间,我教你一招吧,想法抓住她的弱点,一击而破。
“你也就玩玩理论。”
“不信你答应给她出张唱片试试?准一下子就不清高了。谁真清高呀?彻底没有欲望的人才有资格清高,可没欲望人家还清高个屁?所以凡是清高的人都是他妈假的。”
王向东笑道:“叫你一说,没准儿还真撞她脉门上了,不过我还就不走你的路线,要不最后的功劳算你的算我的?而且我能给人家出唱片吗?靠骗算啥本事?我非玩真格的把她玩下马不可。”
“我是告诉你最有效率的手段——你不是就想寒碜寒碜她争口气嘛,又不是真想娶她,何必当真?目的才是唯一,手段不择。”
“不行,我对偷对骗都有心理障碍。”
“你他妈当工人时候也没少偷。”
“那不叫偷,那是随众,人人都犯罪还叫犯罪吗?那时候不偷的才叫犯罪,对自己犯罪啊,哈哈。”
说笑归说笑,王向东背后还是下力气的,第一步就是玩浪漫,叫“富丽豪”的人每天按时给梅燕儿送花,卡片都是提前写好了的,上面的词儿都是让祝小蝶给编的,一句句浪漫又大方,透着有文化。其实这招挺省事的,根本不用王向东浪费时间和精力,那边的主持人已经叫他买通了,每天跟他汇报梅燕儿的反应,过了十来天,主持人终于打电话来说:“三哥,燕子今天看了你的花,还闻了两下,然后问了:那个王老板好象有些日子没来了吧。”
“什么口气啊,是渴望还是嘲笑?”
“没注意。”
“怎么不注意啊,这是关键,态度决定一切。”
/
这晚,梅燕儿照旧在台上唱着,情意绵绵,下面掌声不断,频频地有人送花上去。突然下面有人喊:“怎么都是邓李君啊,你还会不会唱别的?”
“就是就是,也换个花样儿啊!”
“没出奇的玩意就别来混啦,哼哼唧唧唱的什么?”
“下去吧!”
“呕!下去下去!让毛阿敏上!张蔷也行啊!”
梅燕儿在台上有些毛了,歌声也开始走调,下面更是大笑起哄。
正这工夫,二楼的围栏处突然传来一声吼:“安静!”
猛这一声喝,下面立刻收了声,连梅燕儿也不由得停止了演唱。抬头看,朦胧的灯光里站着一人,正是王向东,一身白西装,形象夺目,气宇轩昂。
王向东喊道:“来听歌的都是燕子小姐和邓丽君的歌迷,你们几个没长那耳朵,就不要在这里充大个儿!”
“妈的我们花钱了还不兴提个意见?”
“钱?钱算个屁!”王向东说着,向怀里一掏,抓出一把钞票来:“这些臭钱拿去,以后这里不欢迎你们这种没品味的杂碎!”
说着,手一扬,仿佛飘雪,哗啦啦钞票凌空飞舞。
下面一阵唏嘘和混乱,刚才起哄的一桌人立刻蹿起来追钞票,几张被别人抓去的也叫他们抢回去。王向东在上面喝道:“拿回你们的臭钱滚吧,我们还要继续听燕儿小姐的演唱哪!——燕儿,接着唱啊,乐队!”
音乐声起,下面的看客们一起鼓掌叫好,那几个起哄的家伙嘻嘻哈哈地在嘘声里跑掉了。一出门,就钻进了刘帝的车里,在外面笑成一团。
再说里面,梅燕儿又开始演唱,目光不断地向楼上望去,王向东坐在那里,不断地微笑,偶尔迎着他的目光挥下手,或者陶醉地和着节拍轻唱。
曲终,梅燕儿该去“龙兴”赶场了,她忽然忧郁了一下,望着楼上说:“各位朋友,今天是我来九河最尴尬也最感动的一天,在此我要感谢刚才那位仗义的先生,加唱一首歌献给他也献给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
“好!”大家叫好。
“日语版的《谁来爱我》,希望大家喜欢。”
……虽然一句歌词儿也听不懂,王向东也胜利了,他笑着站起身带头鼓掌,一边往楼下走,路过后台门口的时候,梅燕儿忽然追过来笑道:“王先生,谢谢你。”
王向东很绅士地一笑:“何必客气,我只是不能容忍那些人的嚣张而已,更何况我是你的忠实歌迷?”
梅燕儿有些仓促地说:“你送的花我也很喜欢,谢谢了——可惜我还要去赶场唱歌,先再见吧。”
“去哪里?”
“龙兴。”
“正好我送你啊,顺路。”
“谢谢,我有包月的出租车。”
“那好,有机会请你喝茶?”
“王先生太客气了——好吧,我要先走了。”
“再会。”
望着梅燕儿匆匆离去的背影,王向东默默地笑了起来。他知道他肯定可以俘虏这个女人了。
好在年前有的是时间,不然还真没闲心跟她玩这个呢。
何迁说的对,是人就有弱点,除非你没有感情也没有欲望,无所求才无所惧。对于女人,何迁的眼光或许还不如他王老三,何迁是把女人和男人笼统看待的,而他则懂得细分,女人虽然也有求于事业,可她们比男人更需要虚荣和安全感,更需要呵护和追捧,而这一切,用钱都可以办到——不就是玩吗?你玩清高我玩票儿,看谁厉害不得了吗?
穿过酒吧的舞台后台,王向东去另一侧蒸了个桑拿,让小姐按摩了半个钟点,才给刘帝打电话,问他们在哪里,刘帝笑道:“我正拿你飘雪的那些钱请他们潇洒哪,在龙兴,那个燕子已经过来了,要不要再表演一把?”
“不怕叫人砸你们就表演吧,我可是要回家了——今天效果挺理想,你就等着以后慢慢请我在富丽豪消费吧。”
刘帝说你也不要太乐观,小心叫那女人再反手把你玩了。
王向东笑道:“三哥的素质在这放着哪,能那么低级?”
/
王向东臭美了一通,开车回家,哼着歌推开单元门的楼门,刚踏上楼梯没走两级,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咳!”
楼道的灯坏了,黑黑的,这一声叫个冷不防,惊了王向东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开骂了,原来是秦得利。
秦得利在黑暗里笑着:“你可回来了,我连晚饭都没吃就在这里等。”语气中包涵了无尽的委屈和终于盼到救星的喜悦,还有些虚弱和勉强,没准儿是饿的,也没准儿是毒拿的。
王向东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别来无恙,不禁先皱起了眉头:“又没钱了?”
“唉——”秦得利浩叹一声,还没说话,王向东便不耐烦地说:“甭找瞎话了,是不是钱的事吧?别又说你叫谁劫财骗色了呀。”
秦得利一顿脚:“唉,我是丢人丢到家啦,混到现在这步,真没脸跟哥们儿弟兄见面了。我是想好了,如果一个月内要戒不了那玩意,我就自杀算啦!”
“操,有死那勇气还戒不了一个毒?算了,先跟我上楼坐坐。”
“算啦,哪有脸见老娘啊,三儿,身上带着呢不?”
“这回用多少?”
“我哪还有脸说数儿啊,看你方便吧。”
王向东知道兜里还有不到两千块钱,摸一下,忽然不在乎了:唉,跟一个戏子都那么疯造,跟自己哥们儿还算计啥?
想着,全掏了出来,塞给秦得利,黑暗里互相看不清脸模,王向东说:“利子,不管咋说,咱哥儿俩也是有场缘分的,看你这样子我也着急,不过你别怨我说话黑,这可是最后一次了,除非你正经地做些买卖,我还可以帮你。”
秦得利感激地说:“关键时刻就看出谁是哥们儿来啦,老三你等着瞧吧,我秦得利也是知恩必报的人……”
“算啦,别扯淡啦,抓紧把这玩意戒掉是真格的。”
秦得利慷慨两句,急急地告辞了。王向东长出一口气,一晚上积聚起来的快乐一下子全没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08推拿梅燕儿;顾盼两朋友


有了前面的基础,王向东没废什么劲儿就要到了梅燕儿的呼机号码,又经过几次短兵接触,当王向东觉得梅燕儿对他已经态度明朗好感充沛的时候,才在一天傍晚拨打了那个号码,约她出来喝咖啡。
半个小时后,在喜来登酒店的一个包厢里,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各自都怀着些微妙的心思,
王向东这里,自然是绅士着,彬彬有礼,说话肯定是不带脏字了。梅燕儿虽然对面前这个男人怀有不少的好感,却没有被他迷惑住,她出来一聚,只不过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朋友,并且是一个试探性的不能不抱有戒心的朋友。梅燕儿并不是那种单纯到傻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
寒暄两句后,少不了对王向东说些感激的话。
王向东笑道:“我做的那些算不了什么,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会容忍那些渣滓。”
“还有你送的花,也要谢谢,不过以后真的不要这样破费了。”
王向东忽然沉默,隔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把我看成那种以挥霍为光荣的爆发户了,其实我也非常讨厌那种人,打心眼儿里厌恶。你知道吗,我第一天给你送花篮,为什么送得那么疯狂?就是因为先送花的那个胖子是个很恶劣的爆发户,喜欢到处张扬的那种,我看不惯他才跟他斗气,我是想给他一些教训,叫他知道有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个世界上真正可贵的是知识和思想,是象梅小姐这样的谣言的才华。”
梅燕儿微笑着。
王向东接着讲故事:“当然,如果台上换了别人,我也不会跟他斗气了,说到底,我多少也是有些俗了——至于后来,我更气那些起哄的二流子,他们属于那种有俩钱就敢糟蹋一切美好事物的没素质的家伙,我不出头的话,自己都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啊。梅小姐从上海到这里来发展,有才华有胆魄,不过也实在不容易,我们这些本地人怎么可以没有胸怀更没有爱心呢?”
梅燕儿继续笑着,她并不真的感动于王向东的话,虽然这些话叫她舒服。不过她已经逐渐改变了眼光,慢慢地不再把他跟那些没廉耻的爆发户联系在一起了,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多少还是有些特别的地方。
聊着天,梅燕儿一点点谈起自己对艺术的追求来,王向东的每句话都开始充满赞美和欣赏,梅燕儿精神上的防护衣也一层层逐渐地被剥落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向人谈起自己的理想了。
“可惜成功的路是那么艰难。”
王向东鼓励道:“有志者事竟成,你只要坚持就肯定可以成功,你看我,虽然被文化大歌命耽误了前程,但我从不怨天尤人,我相信只要努力就有回报,我从摆地摊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中间流了多少汗多少泪只有自己最清楚,为了干事业,老婆也跟我离了婚,最困顿的时候就差沿街乞讨了……”
“可你终于还是成功了。”
“是啊。梅小姐你也一样,坚持就是胜利,面包总会有的,英特耐雄纳尔一定要实现。”
梅燕儿笑起来。王向东接着说:“其实以你的才华,跟那些电视里的歌唱家比几乎没有什么差距,有些年轻的歌手还不如你呢。你缺少的不是才华,而是机会。”
“对,我就是没有机会。”梅燕儿感慨了,这次是真心的,至于才华,她一向是自负多多的。
王向东说:“如果我是唱片公司的老板,我一定第一个找你出唱片,象你这样漂亮又才华横溢的歌手,想不红都难。”
“可惜你不是。不过你能给我这么多的鼓励,也的确很好了。”
王向东沉吟道:“这几天我一直在为你的事情走心思。”
“为我?”
“对,我从你就想到了我自己,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年也特特喜欢音乐,总想靠音乐学院当歌唱家,可惜我家里成分高……唉,不说了,生不逢时啊。所以我最痛恨的就是埋没人才,最心疼的也是那些被埋没的人才——梅小姐,虽然我只能算个老粗,不过也认识几个文艺界的朋友,我想他们应该可以帮你。”
“真的吗?”梅燕儿一下兴奋起来,“大哥,你是怎么认识那些人的?”
王向东笑起来,说:“惭愧,都是因为钱的关系——你也该知道,现在好多电视台和杂志社都找企业拉广告、拍专题片、写文章什么的,一来二去也就交了几个朋友,他们一直是有求于我,我求他们一次还能不给面子吗?”
其实王向东并没有完全地胡说八道,他自己虽然跟文艺圈的人不熟识,却从唐国强那里了解了许多这个圈子里的笑话,据说有好几个全国级的演艺大腕都跟唐国强称兄道弟好得不亦乐乎,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老农生在了辛留屯,有钱,又舍得花,什么广告、赞助,全不在乎,不然谁认得他是谁——唐国强自己就这样讲。
当时听了王向东的话,梅燕儿自然有些激动。原来事事都是当局者迷,一触及个人的前程和利益,多清醒的人也无法比旁观者更冷静。面对一捆草,狗永远比羊冷静,面对一坨屎甚至一块肉骨头的时候,两者的情形恐怕就不同了,如果换上一对饥饿的羊饥饿的狗,那状态难免不更精彩。
人也一样,总是对不想得到和无望得到的东西表示鄙夷,当他珍惜自己的理想时,殊不知他的理想在别人眼里也不过轻贱——人是只在乎自己的,而且他越在乎自己,越容易清高,越容易上当,因为掉进下水道里的总是那些仰头走路的家伙。
王向东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靠脸蛋和屁股引领潮流的艺人们,梅燕儿也看不起那些有俩钱就忘了祖宗姓啥的爆发户,王向东虽然并不相信有钱就有一切,却也从不低估金钱的价值,梅燕儿则坚信有才华就能出名,出了名何愁“钱”字?而且站在舞台上享受容光的意义远远比钱重要。
两个人的对错是非本不好评价,萝卜白菜而已,不过他们犯了同一个错误,就是他们都太“自爱”了。梅燕儿“不该”伤害王老板的自尊,王向东也不该挑战梅小姐的清高。
这时的梅小姐,虽然有着戒心却又不知底细,不明白该防范什么,不明白王老板跟她交往的真实目的。而王向东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一言一行都是有的放矢。王向东在认真地做游戏,梅燕儿却还在试探性地触摸对方的真诚。可谓刀兵未见,高下先分。
当天两人谈得投机,王向东愉快,梅燕儿兴奋。看时间不早,两人出了喜来登,王向东开车把梅燕儿送到“富丽豪”。梅燕儿从丰田轿车走下来的瞬间,忽然有些美妙得意的感觉,这感觉是以前不曾有的:坐进口轿车和出租车的感觉真的不同啊,这才刚有了些做大明星的样子,呵呵。
虽然这感受只是一瞬间的,但已经暴露了她心底下埋藏的虚荣。只不过以梅燕儿的追求,她的虚荣绝不会停留在一般女孩所羡慕的珠宝的辉光上,她所要的是万丈光芒的荣耀。
王向东坐在车里,望着梅燕儿娉婷的身影转折消失在旋转门里面,忽然有了种异样的冲动:他要帮助这个女人成名,他要让她在自己的扶持下走向成功。
这样一闪念,王向东又摇头笑了:妈的,犯得着吗?就冲她看不起劳动人民这副德行,也不能让她舒坦了。
正要掉头离开,电话响。
原来是丰子杰。丰子杰说再过一两个礼拜他就要回九河过年了,要王向东提前给秦得利打个招呼,要他准备好银子。王向东苦笑道:“我看够戗,不如你割他一个肾去卖吧。”
丰子杰说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王向东笑道:“不会当真吧?秦得利现在真的是一毛儿不毛儿啦,整天靠借钱过日子,都是小毒品给害的,我这几天跟何迁还核计过,实在不行,过了年就给逼的送戒毒所强戒去。”
“操,怨不着毒品,毒品有个屁呀!他是拉不出屎赖茅坑,吸毒的又不是他一个两个,大脚怪还吸毒呢,也没看人家败家呀。”
“对了,大脚怪现在咋样?山猫把他摆平了没有?”
“哈,前些天刚召开了一个j湖大会,大脚怪找人出面跟猫哥谈判,说以后改装车的生意不用他照顾了,猫哥没说啥话,转天就叫人把中间人给做残了,大脚怪也给吓回广西去了,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王向东笑道:“山猫也黑了点儿。”
“不黑靠啥吃饭?”
“这事儿不会就这么完了吧?别给我以后搞车制造障碍呀。”
“放心干你的吧,有猫哥呢。猫哥已经运做好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入档啦,政协委员仁大代表随便他当啦,以后小名片一发,第一行就是红字了,多炫!”
王向东笑,说供产档的天下要完了。
放了丰子杰的电话,又给秦得利打,没想到他家里的电话也给停机了。王向东骂一句,又看一眼霓虹闪烁的“富丽豪”大楼,发动车子,潇洒地掉个头,先回家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09欢迎丰子杰带客回家


傍年根的时候,丰子杰回来了,第一站先到“威宁”找老朋友报到,王向东一边招呼他跟何迁喝茶坐聊,一边忙不迭地打电话,大luo,李爱国都约到了,商定就今天晚上给丰子杰接风,顺便小聚。秦得利家的电话还没有开通,王向东着急的时候,丰子杰已经压不住脾气,在沙发上顿脚大骂。
何迁说你声音小点儿,别影响我们公司的健康形象。王向东也摇头道:“其实也怪我,这最后一批货真不该给他发,我当这个好人干什么?悔得肠子头儿都青啦。这个利子也是不争气,吸啥不成偏吸毒!”
丰子杰恼道:“根本不是吸毒的原因,不瞒你说,我跟幺鸡现在也吸上了,咋没见我们败家?秦得利这孙子明摆着就是想坑人。”
何迁诧异道:“小杰你真沾上那玩意了?”
“咳,在广东这不算个啥。有钱好什么的没有?靠着吸几口白面能把人吸死吸穷我才不信,穷人也没有沾这个的,凡是沾的肯定有这个经济实力,一天二三百块钱对我算个屁呀,晚上叫工人多干五分钟全挣出来了。”
王向东何迁齐声反对,丰子杰全不在意,反嘲笑他们不懂生活,又嘲笑秦得利没有分寸,吸毒居然吸到败家。
说到秦得利,丰子杰又是来气,王向东道:“利子这个帐还真的不好要,看样子他不是不想给你,他是真没钱,这就最难办了,咱朋友之间总不至于弄到为钱翻脸的地步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没意思了。”
丰子杰说:“其实全算起来不就而是来万嘛,我倒不是真的在乎,可是这钱它不是我自己的呀,这里先有山猫一半,剩下的一半又有幺鸡一半。我自己的那五六万就算奉献了也没啥,剩下那些不给是说不过去的,从我这里就说不过去,太不仗义了!”
何迁冷笑道:“我看秦得利这笔钱你是指望不上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丰子杰横眉道:“操,我还就不信邪了,他不是还有一套房吗?”
王向东说:“还不至于逼到那一步吧,毕竟都是朋友。”
“切,他算什么朋友?小人一个,从我跟你买服装开始到现在,我就知道他一天也没看得起我,现在恬着脸子求开我了?我不当那个冤大头。”
王向东笑道:“操,连买服装时候的茬儿你还记得呢?你也太小性了吧。”
何迁说这个事从长计议吧,把秦得利逼急了也没什么意思。丰子杰说,现在是他把我往急处逼呀,怎么是我逼他了?
王向东烦躁地说:不谈,不谈了,你们之间的乱事,你们私下解决去,咱今天朋友聚会,只说那高兴的。
丰子杰突然笑道:“要提高兴事儿,还真有一件。”
“那就说吧——藏着又不能下小的。”
丰子杰诡秘地一笑,脸上居然生了几丝红润:“其实,今天我还带了个人回来。”
“谁呀?放哪了?”
“直接住宾馆了,我家里又没地方,明天再带她回家。”
王向东领悟,嘿嘿笑道:“准是‘小女儿’吧?”
嘿嘿。
“那你咋不带这里来?现在就给我们接去,晚上一起热闹热闹!”
“她说累了,明天吧。”
“不行!”王向东几乎是有些亢奋了,一边掏车钥匙一边就拉丰子杰,何迁也说丰子杰不够意思。丰子杰一边兴奋一边犹豫道:“都是爷们,多她一个反而别扭。”
王向东当机立断:“何迁,你带上许凤!我叫大luo跟李爱国也带家眷!”
何迁笑道:“就耍你一个光杆儿?我们倒不忍心了。”王向东苦恼地转了下脖子,笑道:“我再想办法,不行就临时借你的秘书一用。”
“你别看谁老实糟践谁了。”
丰子杰抓过王向东手里的钥匙说:“我自己去接她吧,用不着那么隆重。”
“得隆重!这是给你抬点儿的时候啊——对了,嫂子是干啥的?你是咋拉拢上的?”
丰子杰无所谓地笑道:“在东莞开发廊的,川妹子,还用拉拢?你哥哥这潇洒形象到那里不迷倒一片?”
何迁王向东打着哈哈看他拿着钥匙下去了。王向东笑道:“小杰也真有眼光,别是捡了个卖的吧。”
何迁不同意,说发廊也不都等于妓院,我们家楼角还有个专门剃头刮脸的门面呢。
王向东又开始打电话,让哥几个晚上把家属带上,然后笑道:“真该叫上秦得利,让他跟丰子杰当面把话说清了,不要最后弄得朋友反目就好。”何迁说你倒有闲心理他,死鸡拉活雁,谁跟他们拖累得起?
“反正这段儿时间咱也没啥业务,帮帮朋友也是乐趣嘛。”
“你别臭美了,咋没业务?越到年底越忙。这几天得挨家送礼去了,你跟老楚到时候都得分头出马呀,谁的关系谁喂,我也得连轴转了,这个年没有十几万过不下来。”
王向东笑道:“我的关系就一个吕中平,你们忙去吧,抓时间我去越南拜趟年。”
“你又扯臊。你要不愿意动,就在家里陪着我跟他们喝酒吧,海关的、公安的、交管的、工商税务的,哪门不拜到了都有可能坏咱的事,妈的在中国想干点儿事就是爷爷多。”
“没啥,你想开了就成啦,现在都管孙子叫爷。”
何迁快活地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丰子杰回来了,向后一招呼,进来个二十出头岁的娃娃脸的姑娘,甭问,是开发廊的“川妹子”了。介绍了,才知道叫谢美英,挺俗的名字,陪着眼前这位水灵的姑娘有些失败。
浅谈了几句,无非客套,谢美英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多少象见过些世面的。王向东说小杰你也算福气了。丰子杰说自古就是英雄美人嘛,要不她干嘛叫美英?何迁说有道理。然后跟王向东两人非常默契地开始夸耀丰子杰如何优秀,说他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学雷锋学海迪总是他冲在头一个儿,从来也没见他招灾惹祸讨人嫌。
没想到谢美英笑道:“你们别开玩笑了,他是啥人我还不清楚?”
丰子杰也笑道:“我要是一活雷锋她还看不上我呢。”
“敢闯敢干能打能拼的男人才靠得住。”谢美英钦佩欣喜地望着丰子杰,当着两位朋友的面毫不遮掩自己的爱意。王向东笑道:“我们倒成了多事的啦。”何迁也暗暗摇头,觉得这等女人跟丰子杰出倒也配套,一样的没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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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朋友们如约而来,一起聚到“富丽豪”的二楼单间。不过李爱国没带老婆:“你们嫂子有些不舒服。”王向东说:“别找辙啦,我知道嫂子不愿意跟我们这些人掺和,我们也不怨她,你也甭解释。”
李爱国的媳妇是个小学教师,跟今天到场的这些人的确绝少往来。李爱国听王向东一说,苦笑着也不再多说。
许凤、李爱华和谢美英几个女人倒是很快粘在一起,嘻嘻哈哈聊得欢。丰子杰看着他们悄声笑道:“看来今天只能喝酒聊天,没别的节目啦。”
王向东瞟一眼谢美英笑道:“有了这个还不知足?你真不是东西。”
丰子杰笑道:“结婚可不是为了叫女人拴住,圈养的猪羊哪有放养的有味道?男人也是一样,不能叫家给困住。”
“那你有病?还要家做啥?”
“不为下一代,孙子要结婚。”
丰子杰话一出口,旁边的大luo脸色先就一沉,何迁也没有答茬,心里略略不快。大luo看一眼正跟两个女人聊得兴高采烈的李爱华,不觉心里发堵,这个女人咋就咋鼓捣也不生呢?这块心病不去,大luo是永远高兴不起来的。渐渐地,他不清楚如果没有儿子,他干得事业再大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蓝诗慧适时地鼓励着他,他真想就这么将就着混了。
如果不是蓝诗慧年底回了湖南老家,今天这样的场合,他真的宁愿带着蓝诗慧来也不愿带上李爱华,李爱华现在是越来越没有上进心,一心只知道享受,现在看见丰子杰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大luo忽然有些后悔当初插他那一杠子了,细想,李爱华有什么好呢?当年就是个娇贵的,穷且娇贵,尤其不能忍受,自己怎么就楞是看上她了?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不过,这颗“苦果”也只能慢慢咀嚼了。
何迁看王向东丰子杰聊得火热,忍不住问冷落在旁的大luo:“你的厂子效益咋样?”
“还好吧,开春以后准备把手表厂整个盘下来了。”
“嚯,干大啦。”
“还不是靠贷款?”
何迁小声问:“代价高不?”
“妈的,信贷的够黑,当场要返给他们三个百分点。”
“不算太黑——不过你也总算开了窍。”
“咳,还不是我遇到了个好会计?给我没少出主意。”
何迁笑道:“咱俩就不同了,我用会计绝对不用那太灵的,只要业务过硬就成,越老成越好,我要的是忠心耿耿。你也要小心,不要让太多把柄落在财务的手里,不然将来要受制于他就不好玩儿了。”
“还不至于吧,你别看弟弟傻,可是总能傻到点儿上。”
“真是蔫人有蔫心辣萝卜长辣根。”
李爱国突然插了一句;“你们做生意的没一个好东西。”
王向东扭头道:“你们警察也没一个好东西。”大家笑。
何迁问:“爱国,不说闲话——你调到中区来的事情落实了吗?”
“哼,还不知道爷爷奶奶哪。”
“又怎么啦?”
李爱国又些惭愧,但语气却是愤慨的:“上礼拜抓了大龙一个小跟班儿,我叫两个兄弟给他用了点刑,那家伙把我给告了,队里叫我停职检查呢。”
王向东不忿地说:“操,小题大做了吧,你们刑讯逼供那不是公开的秘密吗?还装什么蒜,还弄这么大手笔的,叫刑警队长停职检查!”
丰子杰在旁笑道:“那小子犯了什么事?值得你东肝火?”
李爱国苦笑道:“瞒别人还瞒你们吗?我也真有错。我挨枪子那事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大龙的弟弟又办了保外就医,那个混蛋!我窝着火呢,正赶上大龙的小弟犯我手里了,我想多敲出点儿线索来,没想到那小子还挺有牙口,死活不说题外话,把我们几个给逼急了——唉,这两天我还真想通了,办案的时候我也是搀杂了私心。”
何迁笑道:“你倒是很能反省自己,孔老二的书读的不错啊。”
王向东随意地笑着,不很在乎地问:“大龙的小弟犯了啥事儿?”
“放火,把旁边饭店的一辆小货车给烧了,太可恶,容不得别人抢生意。”
“也怨开饭店那位瞎了心,你跟人家大龙抢什么买卖啊?”王向东主持完公道,又笑道:“你们北区是不是时兴放火啊——前些年大龙的饭店叫人点了,现在他又去点别人,呵呵。”
丰子杰在旁边暗笑一声,说:“大龙被2的案子不是早破了吗?”
王向东说:“破了,放火那小子就跟我关一个号儿,惨了去啦,生不如死。”
“哦。”丰子杰把脸扭向别处了。李爱国说:“那也是一倒霉蛋——咱不谈这些了,没意思,咱喝酒吧,小杰你回来一次也不易,这次还把女朋友带了回来,不仅丰娘,连我们也替你高兴,人生大事算完成一件啊。”
丰子杰一边端酒杯一边说:“这算啥人生大事?女人嘛——女人对男人还是非常重要的,嘿嘿。”大家齐笑,因为丰子杰说到一半的时候,谢美英正直勾勾凝视着他,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转折。
话题一转到女人身上,王向东抓紧打了个传呼,放下电话才说:“等咱喝完了酒,我带你们去侧厅的酒吧,给我一朋友捧捧场。”
“什么角儿呀?”
王向东望着何迁笑道:“就是那个燕儿。”
“拿下了吗?”
“小菜儿。”
“呵呵,是不是用了我教你的办法?”
“兼容并蓄,多少只能说有你几分功劳,主要还是靠我的个人魅力。”
丰子杰笑道:“牛逼老三你又开晕。”
正说笑着,梅燕儿回了传呼,听过电话,王向东居丧地说:“没戏了,小丫头正奔火车站赶呢,准备回家过年了。”
何迁嘲笑道:“还说搞定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你打个招呼。”
“切,别急啊,她那是懂事,有教养,不好意思麻烦我送她。刚才她还温声软语地求我,要我给她找找关系,将来往演艺界发展发展呢。”
大luo忍不住憨憨地笑起来:“就你还给人家找演艺界的关系?你连电视台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王向东佯恼道:“我最恨人家看不起我!大luo你还别那样笑,我非给你培养出一歌唱家来现一把不可,关系是啥,关系不就是人嘛!人咱有!”
“民工,我也有。”
“操,不看李爱国跟几位女士的面子,今天我现场废了你。”
大luo呵呵笑着,说你不就会耍流氓嘛,我不怕流氓可我怕你,哥哥要打弟弟我只能受着。
“算你乖。”
丰子杰看他们聊得起劲,打了个呵欠,起身道:“去趟洗手间。”然后俯在王向东耳边轻笑道:“来瘾了,抽两口儿去。”
王向东会意地一笑,看他出去了,刚要跟旁边的李爱国透露点儿内幕,忽然想起什么,又赶忙打住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10王向东一家欢聊;秦得利突起毒心


要不是过年热闹着,王向东真不知无所事事的日子该怎么消耗。一面是随着何迁去送礼上供、请客喝花酒,一面是照应自家的节庆,走亲访友礼尚往来,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初二两个女婿来拜年,俱是欢喜。高学良的组织部长当得肚子也鼓起来,象是更有前途的样子了。二姐慕超的早点摊儿已经升级,租了两间临街的小门面,又拉了两个下岗的姐妹一起投资,合伙开了个馒头坊,听说也是红火。
大姐也是欢喜着,不停地说着年前去辛留屯故地重游的感受,高学良不忘记摆功,说那些老知青的客车是他给联系的,免费接送。王慕清笑道:“你不要太贪功了,去是你送,回来可不是你接。”高学良也笑,先描绘道:“辛留屯这帮老农是够场面,派了六辆大奔送他们回来。”然后又鄙夷道:“典型的农民心态!”
慕清笑道:“农民心态又怎么了?我可不敢看不起人家。想当年我们插队的时候,辛留屯真是穷得叮当响,农民穷苦你们当官的就看着正常了,农民富裕了你们倒要说三道四。”
王向东也笑道:“不管农民还是市民,穷和富的心态就是不一样,我看富了就敢摇的农民比穷酸酸的小市民要好。”
程乃器很自觉地说:“二姐夫我就是小市民。”
王向东赶紧说不是说他。王慕超一挥手,好象把程乃器当了空气一般,大咧咧地说:“就是说他他也没脾气,他就是典型的小市民,气有笑无,吃不着葡萄骂葡萄酸。”
王向东坚决反对,说二姐夫绝对没有那么恶劣,程乃器也不服地笑道:“我哪有那么坏?看着你们谁发达了我不高兴?”
二姐无情地揭发道:“你就是没有老三跟大姐夫那上进心,整天抱着那锈得恶心人的铁饭碗当聚宝盆呢,说啥够吃够喝就成。开始我跟姐儿几个干这个馒头坊,他那叫反对!后来看我们干起来了,他也不放屁了。”
“我那是怕你们陪本儿,穷家破业禁不起折腾。”
“不闯一把哪有出路?靠你那半壶醋钱还不把一家子养大人干儿?”
高学良赞许地颔首道:“慕超说的没错,现在国家政策也是鼓励下岗工人自谋出路嘛。”
王慕超看着不自觉打着官腔的高学良,一点尊重的意思也没有,直楞楞地说:“你们当官的净说屁话,你们鼓励不鼓励我们也得自己想辙呀,谁能等着饿死?还有,啥叫下岗工人?下岗了还叫啥工人?你们真会编词儿。”
“你越来越不尊重大姐夫了。”高学良有些不满,不过没有生气,二姑奶奶的脾气他也知道,就是这样的人,有一说一。
程乃器打圆场道:“她是刚卖了几天馒头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他觉得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对官场中人还是要尊重的。
王向东偏头,小声笑着问:“大姐,看见唐国强了?”
慕清笑一下,轻声道:“还要感谢你跟何迁呢——不过别跟你姐夫瞎说啊,他小心眼儿。”
高学良伸下脖子,问:“说我啥呢?”
“夸你呢。”慕清笑道。
“呵呵,现在当官的能不挨骂就算好了,还夸?”
慕超笑起来:“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王向东打岔道:“对了姐夫,明天何迁我们俩给你拜年去,晚上别出去啊。”
高学良笑道:“呦,巧了,我约好了去给区长拜年呢,正好,你们早点儿去我那里,我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直接给区长拿去。”
慕超撇嘴道:“你这叫啥事儿!还好意思说出来。”程乃器皱眉道:“给你根棒槌就当真(针)!人家大姐夫开玩笑呢,姐夫家再惨也轮不到等米下锅的地步吧?”
高学良笑着,转开话题说:“老三我看你们这些老同学还真的都混得不错。”
“啥不错呀,跟你接触的这几个是凑合了,那些满街打游飞闲得骨头发酥的多啦,不过人家也不跟咱近乎了,妈的也是邪门,没钱的时候大家见面亲,等你一有了钱,谁也不愿意理你了,谁说富在深山有远亲啊,我看富了以后众叛亲离的才叫多。”
高学良说“那是红眼病造成的。”
“哪是穷人有穷人的志气!”王慕超恨恨地说完,又一拍大腿道:“老三你别觉得你们这些人都怎么样,就那个秦什么利是咋回事儿啊?三天两头往我这里借钱去,大家还以为咱家欠他多少情哪。”
“咋着?那小子上你那借钱?”
“可不咋着?一次三头二百的,架不住长流水啊,下次再来可别怪我不给他好脸色!”
王向东真的有些急了,满嘴乱骂。林芷惠叹气道:“利子这孩子可不是咋的,今年连年也不来拜了。”
“他没脸来呗,您还想他咋着?”
“唉,你们这些孩子我哪个不惦记?就是盼着你们都好才好啊。你看小杰,也有了媳妇了,丰娘该多高兴?”
“他那个媳妇啊……呵呵,是挺好的。”王向东觉得把话点透也没意思,也就附和着笑。
大姐推他一下,说:“老三你也该找个伴儿了,让她跟老娘在家呆着也热闹啊。”
“现在哪有好人啊?”
林芷惠突然说:“咋没好人?我倒想起一个来,就怕人家看不上你。”
“嘿,只有我看不上她的,哪有她看不上我的!谁呀?”
“就前楼西餐馆那个服务员啊。”
王向东不以为然地一转脑袋:“咳,我以为哪路神仙呢,您咋看上她啦?您知道人家爷们儿是谁就敢往咱家里安排?”
林芷惠笑道:“那闺女叫小丽,人你也见过,周正。品性也好。前些日子我在前面凉亭碰见了,跟我那叫亲!大娘长大娘短的,呵呵。人家可关心你啦,我一说你离婚了,她就告诉我她也离了,男人不着调,吃喝票赌有啥学啥,也是个苦命的闺女。我当时就想着你们俩倒蛮合的。”
“我看您不向给我找对象,倒想在菜市场挑排骨。”
慕超颠着屁股兴奋道:“三儿你净放屁!妈说好就一定好!”
程乃器支持道:“就是,咱家哪个女婿不是妈审查的?妈的眼光绝对过硬。”
慕超道:“边上凉快着!就看你看走了眼。”
“小超你别净欺负乃器。”林埴惠笑着责怪,又自足地说:“我这眼光还真没错过几回,要是你爸在,那老爷子眼更毒。俩女婿都没看错,咋瞅咋舒服,就是小辉他妈,我们也没看走眼,离婚不能怨人家,是老三自己不争气。”
一家人开始捕风捉影撺掇王向东“考虑考虑”,王向东果断地说:“只要老娘高兴,就是把猪八戒她二姨娶来我也不嫌弃。”
说笑而已,王向东并未当真,不过想到那俏丽可人的柳小丽,也的确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多少还算有些好感的,至于迎进门来立户,未免说得简单了些,可是这种事儿一落在女人嘴里就热闹了,林芷惠母女三个好象一下子都上了瘾,坐在那里没别的话了,热热闹闹论这码子事儿了,好象人家姓柳的小丽除了她家老三就没的地方可销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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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说那个秦得利,实在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了。自打知道丰子杰回了九河,就不敢在家呆着啦,东躲西藏只盼着这个年赶快过去,只要丰子杰先回了广东,什么帐不帐的还不好说?过年了,家里是清锅冷燥恍惚坚壁清野一般,可爱的小媳妇也甩袖子回了娘家,说是出了正月就离婚,秦得利也顾不得许多了,现在是舒坦一天算一天。
现在秦得利是中毒深厚,除了吸粉还要打针,静脉注射都玩得不过瘾了,钱跟水儿似的哗哗往外流,舒坦够了他也后悔,一来瘾了又管不住自己,要多没成色有多没成色。
周遭的亲戚朋友都叫他借遍了,弄的现在家里人都不让他进门,避瘟神一样。好在那些朋友还算够意思,多少总能接济他一下,而且外面还有些人欠他帐,逼得急了好歹也能给他俩钱儿,跟打发要饭化子似的,秦得利只感慨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欠钱的都成了爷爷,债主倒象没品位的了。
秦得利没了钱,那些追捧他的小弟也开始不把他当个角儿了,这很叫秦得利伤心:人跟人咋就这么没感情呢?都是他妈势利坯子!
清醒下来的时候,秦得利也不服气啊——想自己当年也红火过一阵子,大小也算个人物吧,如今落成这副德行,都是倒霉的毒品给害的。说心里话,想戒,可他知道没戏,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混吧,又实在不甘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过惯了风光的生活,一下子跌到谷底,整天低声下气地求这个央那个,真他妈不舒服。
“不行,我秦得利绝不能这么活着!”他在朋友家阴冷的小倒房里,望着黑黢黢的窗户一激灵坐起来,忽然想起何迁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讲穷人为什么穷富人为什么富的,何迁说关键在信念,穷人总认为自己就该这样,即使渴望改变,也往往把希望寄托在抓奖券上面,而富人则从骨子里就强烈地相信自己会成为富人,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富人相信自己可以掌握命运。穷人偶尔做些尝试,一旦跌倒就痛哭流涕,抱怨老天不公,而富人则敢于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哪怕再摔一次摔得更狠也不会放弃。
“没错,我他妈天生就不是穷命!”秦得利猛拍铺板,怒吼起来。
慷慨一通,秦得利又蔫了——想再发达起来,哪那么容易?靠什么呀?要钱没钱,要路子没路子,好好的香烟生意也做不成了,说破天丰子杰也不能给他发货啦,找别人,不拿现金更是休想提货。
秦得利恼怒烦躁地抓了一把,捏出口袋里仅有的一根香烟,点上,贪婪地吸了一口,在嘴里含混了半晌才慢慢地吐出。假烟,他早知道这是假烟,街道口那些小门面里哪有真烟?不过现在不是他秦得利可以挑肥拣瘦的时候了。
想点嘛道儿呢?总得活下去吧?
秦得利死皱着眉头,小眼睛在黑暗里不停地眨巴着。
嘴里终于感觉到过滤嘴的焦味儿时,秦得利突然嘿嘿地笑了——妈的,无毒不丈夫,咋没想到这句名言呢?离了毒品就不叫爷们儿啦!爷们儿就是哪栽了哪站起来的主儿,老子吸毒败家,就还要靠这个毒起家!无毒不丈夫,对,那所房子先卖了它,然后以卖养吸,不信没个出头之日。有了钱就有一切,什么房子、女人,算个屁,这回我买他八所房子养他八个女人!
秦得利“哐”地一声仰倒在铺上,一个劲儿地哆嗦,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兴奋的。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八章-11扬眉吐气真无赖


丰子杰带着谢美英,风风光光地把亲戚朋友拜访了一遭,才静下心来找秦得利。没想到太不容易,雇了辆出租车在秦得利家楼下蹲堵了两天,也没见着他的鬼影子,丰子杰真的上火了,恨不得直接把秦得利抓过来活剐了,饮血啖肉——还不还钱你倒是给个痛快话,总玩迷藏干嘛!
问了王向东,王向东爱莫能助,只能陪着他愤怒。为了秦得利找二姐借钱的事儿,他还窝着一肚子火等着跟秦得利撒呢——你小子也太不要脸了吧,谁的钱你都敢坑?
丰子杰气到头上,留了句狠话:“老三你要见着那孙子,就告诉他拿我的钱先给自己备个棺材吧,不出一个月,我坐飞机回来厚葬他!”然后愤懑地回了广东。
王向东知道劝也无用,男人在气头上的不理智,比歇斯底里的女人并不以下。他只是纳闷秦得利何苦这样躲藏,都是朋友,有什么不好讲的话?人怕见面啊,象丰子杰这样脾气的人,一见面就禁不住几句软话了,况且你秦得利欠着他钱呢,他怎么也不会在还钱之前掐死你吧?
总之,秦得利太不男人。
一时也懒得顾他的事儿,再过几天就该跟林虎联系进车了,而且,那个卖唱的梅燕儿已经回来,到九河就给他打了电话,说歇上几天就要开工了,问王向东能不能抓紧安排她跟某个演艺圈的人见个面儿。
王向东让她等消息,说很快。
其实他还真没把她的事儿当个事儿,甚至已经把她淡忘了,梅燕儿这么急迫地要他帮忙,看样子也是想出名想疯了,一遇见这样的机会,清高劲儿也一下子没了,开始上赶着喊“三哥”。王向东得意而鄙夷,前倨后恭你何苦来哉?
不过他还是给唐国强打了个电话,唐国强一听是要他给介绍个演艺界的朋友,就笑,说你是找艺术家还是婊子?王向东说你就看着办吧。
当天,王向东就开车去了九河电影厂里的一家影视公司,那老板以前打着公安局的招牌,到辛留屯拉过赞助,唐国强按张书记的指示,没栽他面子,给了五十万,所以就有了价值五十万的交情。
老板姓j,一看就色,王向东也不废话,寒暄两句就说了来意,就是有一妹子歌儿唱得挺好,老憋着出名,让他给想想辙。j老板说那容易,我们正有个连续剧的本子要招演员,女二号恰好就是个歌唱家,不行让她来来。真演好了将来就能趁热打铁出唱片——不过现在还在运做阶段,是不是能开机还不好说,主要是经费问题啊。
王向东说你要多少钱吧,咱谁也甭跟谁绕圈子,你要多少钱吧。
一个本子串下来,得二百万,您要能出五十万,就有资格推荐演员,我们充分考虑您的意见。
王向东想都没想就说:“钱从来不是问题,你先见见人吧——不过有一点,你得先当着她面答应下来,然后单独跟她谈赞助的事儿,再叫她来找我,我准出钱,我拿物质文明支持一下你们的精神文明有啥啊,我自己还跟着提高了境界呢。”
j老板当时就笑,说“明白了”。
俩人一拍既合,干净利落地把事情谈妥了。王向东出去给梅燕儿打电话,报告喜讯,说现在就去接她跟导演见面。梅燕儿欢喜不禁,在电话里乖孙子似的连连说“好”:“三哥我等你。”
王向东一边开车去接梅燕儿,一边独自骂街。五十万?他又怎么会当这个冤大头呢?梅燕儿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辛苦?如果换了一个他真心喜欢的女人,别说五十万,就是五百万他也不心疼,自己兜里不够,去借去抢也不吝惜。可她梅燕儿不配,梅燕儿不过是个游戏中的小筹码而已,王向东是想好好玩玩她,教训教训她,至于后果,他才不想,他只知道这个女人当初在他面前太牛逼了,他要把面子完全彻底地挣回来。
长话短说,接了梅燕儿,马上回来见老色鬼j老板,j老板煞有介事地测验了一下梅燕儿的唱功,连连点头,最后给了个才艺双全的评价,跟梅燕儿互留了联系方式,然后意味深长地冲王向东一笑,告诉梅燕儿:“我再考虑一下,很快就给你消息。”
王向东翻译说:“燕子你放心吧,我跟j导是老朋友了,他这样讲是怕你太骄傲——事情基本就算定了,具体怎么安排你还要听他通知。你就等着大红大紫吧。”
梅燕儿真的是已经迷失自我了,只会兴奋地点头,别了j老板,随王向东出来,上了车还不能平静,一个劲儿地摩挲胸脯,好象担心里面的两个东西高兴地蹦出来。
王向东感慨道:“一个人要成功,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关键在机遇,贵人拉一把,胜你十年功啊。”
“三哥就是我的贵人。”梅燕儿这次说的很真诚,还有些妩媚。
王笑东假装不忿地说:“可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都是贫寒出身,靠着自己的打拼,苦苦挣扎着才象新中国一样最终站了起来,你知道他们得多嫉妒你这样走了捷径的?别说他们,就连我都有些嫉妒呢,哈。”
梅燕儿也是满足地笑着,主动说晚上要请三哥吃饭,王向东推说公司有业务,“故纵“了她一把。梅燕儿信誓旦旦,说以后一定报答他。
送梅燕儿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平房,看她进去后,王向东忽然又有些不忍,觉得这女人单身闯天下也是不易,何必再难为她,几乎有了收手的想法。可事已至此,又不能不想个完美的脱身之计,毕竟后面还有个五十万在等着他。
没想到偏偏在这时候,刘帝打来电话,说晚上他要请几个哥们儿到“富丽豪”潇洒,问他去不去,王向东正犹豫,刘帝先笑道:“三哥你不敢去了吧,是不是怕见了唱邓丽君那妞你下不来台啊,怎么,到现在还没把人家拿下来吧?你这个副总当得可有点让弟弟不服气啊,哈哈!”
“臭小子你甭得意,有你哭的时候。”王向东放了电话,斗志又起。
开着车溜到一个很讲究的茶社前,进去坐下来慢悠悠地喝着苦茶,看看天也擦黑了,还没动静,正要给j老板打电话,梅燕儿的电话就顶了进来,急迫地说想马上见他。王向东得意地笑了。
很快接了梅燕儿来到“富丽豪”,不过不是去唱歌,而是去了二楼的单间。梅燕儿在车上已经说了:j导说她很符合女二号的条件,不过他们剧组有规矩,演员必须要先拉赞助,女二号的标准是五十万。王向东说吃着饭谈吧。
王向东自己先喝了口酒,指指梅花燕儿的杯子。梅燕儿说我不能喝酒,要保护嗓子,王向东说嗓子重要前途重要?你这点面子都不给我,我出钱能愉快?
“你真的肯出那五十万?”梅燕儿的眼里闪过一团火焰似的光,太激动了。
“喝酒吧,一次两次喝不坏嗓子,什么都是你越在意越容易出问题,做事做人也是一个道理。”
梅燕儿沾了沾唇,王向东说你没诚意。梅燕儿就喝了一大口,连咳,王向东笑起来,尾音有些冷,不过梅燕儿已经听不出来,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女二号。
王向东说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我叫几个朋友凑凑,支持你就是支持我,他们不会不仗义。然后又叹道:“唉,我是打心眼里讨厌跟这些没品位的爆发户打交道,不过为了妹子你,我就掉一回架儿。”
梅燕儿只能说谢谢三哥,也不提坚决不要爆发户的赞助。
打了电话,没多会儿,刘帝带着三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进来了,一见梅艳儿,刘帝就笑:“三哥你果然有一套。”
“服了?”
“有点儿。”
“先喝酒。”
加了座位杯盘,王向东看一眼面有不悦的梅燕儿,知道她又开始看不顺眼面前这几个纨绔子弟了,不觉笑道:“哥儿几个,燕儿小姐马上就当演员了,然后就出唱片,红遍大j南北。以后你们再想这么近距离地看见她,可就不容易啦,好好珍惜今晚上的美好回忆吧。”
“那可得祝贺祝贺!”刘帝赶紧敬酒,一脸坏笑,其他几个人也起哄,梅燕儿看一眼王向东,面有难色。
王向东说:“燕儿你尽管喝,有我呢,你喝了酒,我再说话就有力度了,赞助的事还得指靠他们哪。”
刘帝急问:“什么赞助?”
“没你事儿,喝你的酒。”
喝酒。梅燕儿被三催两让,干了一满杯,脸上已是通红。王向东笑道:“燕儿你还是缺乏锻炼,以后进了演艺圈,哪能不喝酒?不会喝酒还不净剩下叫人排挤了?”
几个人都说没错,仿佛个个都是在演艺圈里锤炼过的。梅燕儿摸了把脸,笑道:“三哥,我真的没喝过酒。”
“所以更要练,这机会不练啥机会练去?”刘帝踊跃地又是敬酒。王向东照顾道:“弟弟你别逞能,燕儿妹子,你喝一半就成,叫他干掉!”
梅燕儿勉强喝下半杯,咧了一会儿嘴,轻声提示道:“三哥,那个事儿……”
王向东一挥手:“那不叫个事儿,我一句话全办理。”
“啥事儿啊,你们哥儿俩神神秘秘地嘀咕啥呢?”刘帝迫不及待了。
王向东向他一挤眼:“梅小姐想给她的电视剧拉点儿赞助,你有兴趣不?”
“有兴趣!不过得先喝酒。”
梅燕儿突然强硬起来:“喝就喝!只要能凑够了钱,喝死我也愿意。”
大家叫好,齐干了一杯,王向东促狭道:“燕儿,给大伙唱一曲儿吧,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
“要的!”刘帝喊道,“就《甜蜜蜜》吧。”
梅燕儿酒意初泛,心里还是清楚的,一看刘帝等人的脸面,就有些别扭,不过一想到即将到手的赞助和角色还有大红大紫的唱片,不禁又有些动摇。王向东是什么人啊,一眼就看出她的心理了,当时鼓舞道:“朋友相聚,事业有成,何不潇洒走一回啊,燕儿,你就亮亮嗓子,叫他们捧你也捧的有信心不是?”
梅燕儿头发荤,兴致倒上来了,当场轻歌道:“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好!”刘帝叫起来,“古人说对酒当歌,咱今天是对歌当饮啊!喝!”
“喝,喝!”
王向东笑着没动杯子,一直望着笑咪咪的梅燕儿,梅燕儿唱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笑道:“三哥你怎么总盯着我?都不好意思唱了。”
王向东笑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
梅燕儿嗔笑道:“你不要拿我取笑。”
“切,你也配?”王向东忽然掉了脸色,嘲笑着说:“你不是特清高吗?你不是特看不起我们这些爆发户土包子吗?今天这是怎么了,又陪酒又献歌的,你那百毒不侵的武林绝活儿都废了?”
梅燕儿脸上飞红,眉毛一挑道:“你怎么这么讲?你什么意思啊?”
刘帝也懵了一下,赶紧打圆场道:“梅小姐甭理他,高了,喝点酒就撒野,你也不看看对面是谁?梅燕儿,未来的大明星!”
“几吧!”王向东一下起立,指着梅燕儿的鼻子说:“你给我记住了,谁比谁也不多俩眼珠子,你不就会唱个歌吗?比你牛逼的人海了去啦,你摇什么摇?你他妈看不起爷们儿,爷们儿还看不上你哪!刚给你个角儿钓着你就这样了下架儿了,要给你个女一号你还不跟大伙上床?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就这操行嘛,以后少在劳动人民跟前耍派头,劳动人民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你光荣,操!”
王向东牛气完了,不管其他人的表情如何,一脚把椅子蹬开,扬眉吐气地走 了。
刘帝愣了两秒钟,突然追出去高喊:“王总,我亲哥哥,我服你啦——不过您把这饭钱结了再走啊!”
“我赢了,你埋单,有话在先!”王向东一边下楼,一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九章-01下广西多惊疑,回九河少安宁


梅燕儿从九河消失了。听刘帝一讲,王向东大笑一声,心里并不愉快,反而狂骂刘帝是混帐王八蛋,刘帝说你少来,糟蹋够人家了你又玩儿怜香惜玉,还冲我倒打一筢子,好人想你一个人做全了?
王向东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啥玩意转世?那天我走了以后,你肯定当着梅燕儿的面儿把我一通狠糟践,我们家十八辈祖宗都得叫你倒腾出来了,我打了一路喷嚏我能没感觉?
刘帝笑道,咱谁也甭说谁了,都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东西,不过那天你也太操蛋了,毕竟人家是个女孩儿呀。
王向东说我那是给她上课呢,叫她以后的人生路能走得健康些,这有才的人不能傲,有钱的人不能狂,啥都没有的人也不能嫉妒、不能自卑,人不能看不起人,也不能看不起自己,可是这个人又不能太看得起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也不成——妈的三哥要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还不至于跟梅燕儿上火,一个女流,我值当的吗?
刘帝说你也甭给我上课了,不管咋说,通过这一水,三哥我算怕了你了。
梅燕儿的事儿不过是一场荒唐,王向东也无心多挂念,不几日便抖擞精神,带上林家胜去了广东。林家胜头次远游,看尽风光,希奇感慨也不必细说。王向东带林家胜一起见了山猫,山猫事先已知林家胜的背景,难免高看一眼,盛情款待也是当然的。
林虎那里已经联系妥当,说这次至少可以发十辆车过来,如果想多带几辆回去,就要稍等几日。王向东说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多等几天也无妨,山猫却建议他有多少先弄多少,凡事都是宜早不宜迟。
转天又搭上大虎二虎两兄弟,一行四人去了广西,这次还是在东兴会面。几经转折,林虎总算从幕后出了面,因为阿来告诉他有个叫林家胜的人来了。
林虎戒备着,只约王向东、林家胜两人单独见面。林虎看了半晌,才笑道:“家胜长得快不认识了。”林家胜则激动地说:“虎哥,你一露头,我可就认出你来啦!”林虎笑得勉强。
对于林家胜照顾老娘的事情,林虎真心地感谢几句,然后问:“我老娘知道我的情况吗?”
“没敢告诉她,怕她太激动。”
“也好,也好。”林虎长叹一声,想了想说:“家胜,再客气的话哥哥就不讲了,我有没什么表示的,将来老娘去了,那房子你们留下吧。”
王向东笑道:“那都是小事,后话,你要真感谢家胜,就把咱这买卖好好地做起来。再说那房子家胜也落不住,你还不知道你叔叔那个混蛋?”
林虎恼道:“我逼毛儿也不给他剩!”怒过了,又抱怨道:“老三,你现在叫我为难啊,你们做事也太毒。”
“咋了?”
“韦哥的事你敢说不知道?”
王向东愣怔怔笑道:“大脚怪啊,那怪逼你还把他当个角儿了?他做事不地道,这次在广东栽狠了,也好,以后你的生意就交给我做好了,肯定叫你赚得肠子都笑开了花儿。”
林虎责怪道:“你胃口也难免太大了些——本来我想靠你做j北,没想到你连j南也不放过。”
“没那实力我也不讲大话。”
“别跟我冒泡泡啦,你有啥实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叫山猫的联手想搞掉韦哥?韦哥可不是说掐就能掐断的,他以前跟我老丈人做生意已经做了很多年,你叫我下了他?人家还不以为我要反水啊。”
“那怎么办?反正山猫不会叫大脚怪在踏进广东一步。”
“哼,你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如果我不出面,你以为韦哥就能让你们踏进广西一步?他们是两只地头蛇咬起来了,你夹在中间算个什么角色?纯粹是给哥哥我做难来的。”
“不怕,这里还有走私动物的老姜给撑一下呢。”
“哼,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老姜能管用,大家互相给个面子而已,真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候,老姜也要避之惟恐不及啊,他一个湖南人,在这里发达还不是看广西佬的照应?都是老j湖了,谁能分不出轻重来?你未免想得简单了,你们来回跑不是为旅游,是走私啊,出一点儿差错就可能满盘皆输,你叫我怎么对你有信心?”
王向东眉头皱着,问:“那你说咋办?生意总得做吧?”
“当然要做,你不做我还要做呢。”林虎嘬了口雪茄说,“万全之策,就是叫山猫不要太贪太狠,广东的据点还是要还给人家韦哥,你们划j而治,各行其道,谁也不要抢谁的饭碗,这样大家都能吃得舒心。”
“行啊,我先把这批车带走,然后跟山猫商量一下。”
“你不要傻仗义,叫山猫那老贼当抢使了。”
“呵呵,怎么会?”
“你是说你不会,还是山猫不会?”
“都不会。”
“哼,你不要太相信山猫,那才是个心黑手辣无利不早起的主儿。我在广东混的时间短,不过对他还是有耳闻的,你最好多个心眼儿,咱北方人太实在,关键时刻总叫南蛮子给玩儿掉。”
“老三我脚正不怕鞋歪,只要自己行得正走得……”
林虎笑道:“这话在j湖上不适合,j湖上的铁律是好人不得好死,没有七分坏三分怪,神鬼见了也不爱。”
王向东转向林家胜笑道:“听你虎哥一说,你悬了。”
林虎看一眼呵呵笑着的林家胜,回脸对王向东说:“你不该带他上这条道儿,他不适合——家胜,回家做点小生意吧,虎哥赞助你,别跟这虎哥三哥这样的人胡混,没个好结局。”
“你们都是我偶像。”
“胡说。要学那唱戏的做官,别学这拉粑粑做尖儿的。”
王向东笑道:“放心吧虎子,我不会叫家胜陷得太深,等他跟咱混得丰衣足食了,我就帮他另戳一摊儿,做点本分生意。”
“那最好。”
几个人聊了半个多钟点儿,林虎当场给大脚怪打了个电话,安抚几句,说广东那边的事很快就会给他个答复。然后喊过阿来带王向东去看车,王向东也不耽搁,验过车立刻往回赶。
路上,王向东对林家胜说:“你多留心一些,以后这条路上就靠你跟大虎他们押货了,我可能要留在广西坐镇,一有车我就给你消息,你只管带钱过来就成了。”
林家胜惟恐不能胜任,王向东少不了鼓舞煽动,又拜托两虎兄弟多加照应。
说着话,车到钦州界内,正傍山而行,忽然迎面过来两辆边防检查车,荷枪顶盔地下来几个穿边防制服的,挥着小旗子拦在前面。
想避已经没有退路,一看手机,又没信号,跟后面的集装箱车无法联络。王向东连连叫苦,只好靠边停车,先接受检查,心里默念佛号,只希望后面的司机眼光灵敏,能及时回避。
天要绝人也是无法,这里刚通过检查,后面的车就到了,犹豫着在几十米外的拐角处停下来。检查的人看见了,招手,王向东心想:完了,山路太窄,宽大的集装箱车根本没机会掉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今日知矣。事已至此,只能以静制动了,如果后面出了事,前面这几个人只有先跑,货是不能要了,老人家说过,人才是根本。
集装箱车磨蹭着开过来,王向东上了轿车,示意二虎先发动了机器,随时准备逃跑。正在这工夫,集装箱后面钻出一辆小轿车来,近了,直迎在路检的车辆前停下,车窗一落,伸出个脑袋来,王向东看了先是惊诧:大脚怪!
莫非是这狗日的算计自己?怎么会这么巧呢?不是他通风报信又怎么会这么倒霉?
大脚怪冲王向东嘿嘿一笑,没有过话,反而转向戴钢盔的一个检察员喊了声:“这两天你跑哪去了?还欠我一顿酒啊。”
“就今天晚上吧,喝死你个烟鬼!”
大脚怪扬了扬手:“后面是我哥们儿的车,食品还是服装?”
王向东愣了一下,赶紧说:“食品、食品。”
钢盔儿说:“什么好吃的?糖衣炮弹?”
“里面还藏俩洋妞哪。”大脚怪说完,冲钢盔儿道:“我先走啦,晚上等我电话。”
说完,一边摇上窗子,一边冲王向东意味深长地一笑,一字未多讲,扬长去了。钢盔儿骂了句“死烟鬼”,向前面喊道:“收啦收啦。”刚要打开集装箱的两个人听见了,赶紧跑回来,钻进吉普车里。
钢盔儿也不理王向东,带着另一辆车,逆向飞驰着开走了。
王向东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渗出密麻麻的冷汗来,一边招呼大家启程,一边闷闷不乐。大虎说:“妈的,准是大脚怪这王八蛋搞的鬼。”
“他这是警告咱一回。”王向东闷声说道。
林家胜显然还不了解里面的奥妙,居然望着山坡下的风景哼起歌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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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广州,把集装箱存在山猫和大脚怪还在争议的修配厂里,先进城见山猫。王向东把林虎的话跟路上的惊险说了,山猫骂了句街,也是沉吟。
过了一会儿,山猫说:“你们尽管走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过几天我约大脚过来谈谈,谈不成就做了他,去块心病!”
王向东意外道:“疙瘩还不至于结那么大吧?”
“你不用操心,咱既然谈好了各负其责,你就尽管咬住吕蛤蟆就成啦,别的事我来处理——还有,我跟何迁通过电话了,这次让大虎跟你回去,他就留在九河了,除了代表我配合你们弄车,还有就是帮阿杰他们处理些客户关系,北边的事情还要你们多给他照应,有好的帮手想着给他介绍几个。”
“放心吧,我当自己的事情做。”
不几日,回到九河,交了车,何迁安排刘帝抓紧去海关“办手续”了。何迁少不了尽尽地主之宜,好好给大虎接了个风。这边楼下原来租给周胖子的房间已经解了封,何迁又把房子租过来给了大虎,没几天,大虎就按照山猫的交代,找了几个在九河的流氓朋友一起搬了进去,几个流氓进了写字楼,也都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起来,不过何迁王向东都不清楚山猫的属下要在这里兴什么风做什么浪,大虎只说这样更利于跟何总合作,何迁本不想欺诈山猫,能有他的人来身边看着更好,免得山猫多心。
王向东回来稍做休息,就跟何迁提出准备长住广西的想法,何迁觉得要想把事情做大,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毕竟总让王向东这样跑来跑去的有些不象话,不过他对林家胜接替王向东押车很不放心,王向东说我会再带他两趟,而且开始的几次我都会争取让山猫的人一起跟过来,不出半年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何迁也就不再反对,只说你的事情你要多费神,任何环节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里刚安顿了没几日,这天晚上王向东正在家里看电视,秦得利突然打进电话来,气急败坏地说:“老三你看你交的什么朋友?那个广东来的王八蛋住进我家里不出来啦!这叫他妈什么事儿?”
“大虎?”
“就是他!”
王向东笑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赖你家里了?”
“操,你装啥糊涂,还不是钱的事儿?”
“那我就帮不上你了。”王向东按了电话,呵呵笑起来,他知道秦得利肯定还的打进来。
果然,电话很快就响了,王向东敷衍了他两句,就把他跟二姐借钱的事倒腾出来,一通好数落,秦得利也是连骂自己不是东西,他说明天就先把二姐的钱还上,然后就把老三的钱送家里来。王向东笑道:“我的钱不要了,说话算数,不过你小子又是哪骗来的钱?拆东墙补西墙吧?”
“我把那破车卖了——老三我跟你说,我现在想开了,说啥也不能再这么混了,你看着,不出半年,哥哥准能东山再起,你叫山猫放心,他的钱我到死也得还上!操他娘的山猫,以前跟我多好啊,现在翻脸不认人啦,真他妈浑!丰子杰也是不义气,有啥事不能当面说?非叫山猫给我安排这一出儿!”
“算了吧,是谁不敢当面说清啊,你要不孙子似的到处躲,小杰也不会那么生气。”
“不说了,不说了,都是我的错还不长成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帮我把啊虎那家伙支出去,他弄了几个二流子整天在我家离吃吃喝喝胡糟蹋,我受不了呀,我老婆现在又逼着我离婚,我简直要没活路了。”
“我是吃亏上当一回管够,你小子在小杰的事儿上晾了我一回场,我还管你?最后叫我为了你个不争气的把自己朋友都得罪光了,我有毛病?”
秦得利不死心地说:“老三,我为什么不给别人打电话?我知道你仗义,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王向东苦笑一下,道:“你是看我好骗而已。”
秦得利马上在电话那头抽着自己嘴巴发毒誓,把能想到的横死街头的景象都搬出来诅咒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这次是真的要干些事业把钱还上。王向东面子上又过不去了,就说:“这样吧,我现在就把大虎他们约出来,咱一起见个面儿,你立个字据,把还款计划写清楚了,只要他们认可,我就再帮你一次。”
秦得利如获至宝千恩万谢。
半小时后,大家在秦得利家门口的小饭馆里聚了齐儿,秦得利又是上烟敬酒又是赔笑作揖,加上王向东说合,最后大虎就答应给秦得利延缓两个月。然后大虎带着三个弟兄打车走了,秦得利看看老三,王向东知道他的心思,有意把脸别向窗外,秦得利咬咬牙,招呼服务员过来结了饭钱。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儿,王向东问:“利子,以后有啥打算?”
“不是说了嘛,东山再起。”
“从哪起?从嘴上?”
“嘿,听你这口气象看不起老哥啊,反正我不会从头再摆摊儿卖服装、项链去,这回是高起点的。”
“看好了道儿,高处起脚更容易掉山涧里。”
“你给我说句吉利话成不?我混瓢底了你舒坦?”
“你到底想做啥买卖吧?”
秦得利诡秘地笑道:“不能透露,除非你肯借给我二十万。”
“我借你二十万个大嘴巴,你小子害我害得还不过瘾?”
说着闲话,把秦得利送到自家楼下,秦得利抬头望一眼黑黢黢的窗户,嘀咕道:“妈的我家不定叫那几个龟孙子给糟蹋成什么样了哪。”说声拜拜,下车上楼了。王向东看着楼道口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才掉转车头离开,至于秦得利到底想做啥生意,又是真是假,他都懒得去想了。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九章-02馒头、西餐、爹和儿


王向东最担心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山猫跟大脚怪韦哥最终达成协议,各让半步,再修旧好。条件是山猫可以继续掌握两家修配厂,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保护韦哥在广东一带的利益,但不能染指这里的走私车生意,而大脚怪则保证山猫、王向东的运输车能在广西境内畅通无阻。两个人果然是划j而治,日月不同天,各顾一半的光明。同时,两个人还有了进一步的合作概念:联手打击在这条线路上跟他们抢生意的其他走私者。
山猫跟大脚怪这两个因为钱反目成仇的家伙,最后有因为钱握手嘿嘿了。
不过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种和平友好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但这种权宜,对王向东这边来说,已经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天开了辆暂时留在公司的二手“凌志”,王向东先去二姐她们的馒头坊看了看,感觉还不赖,不过他觉得“下岗馒头”这个名字起得太没水平,慕超笑道:“就靠这几个字赚钱呢,做馒头讲究的就是争气(蒸汽),我们几个商量了,以后要是能扩大地盘,需要人手的时候,不是下岗的我们还不招呢。”
“你们别自己找毁了,做买卖不能感情用事,谁有本事用谁,谁塌实肯干用谁。”
“所以才找下岗的,下岗的都是因为在单位太塌实太老实了才被第一个算计,到姐姐这里来的没一个偷奸耍滑的,越是下岗了越要干出个样子来给人看看,做馒头讲究的就是争气(蒸汽)!”
王向东说行,你们慢慢蒸吧,我得给老娘买个VCD去,这玩意比录象机好,省得老娘腻。
一拉车门,又想起一事,赶紧回头问:“二姐,利子来过吗?”
“来了,把钱还了,不过又蹭了我几个馒头走,哈!”
王向东笑着上了车,直奔家电城,选了台正时髦的“万燕”单碟VCD,又买了一大摞光盘,除了老娘爱听的评剧、样板戏,就是歌曲大拼盘,叫伙计搬着装进后备箱,一路欢喜着开回家去。
“妈,给您弄回个伴儿来!”王向东一边蹲在地上拆包装,接电源,一边兴奋地跟老娘汇报。
林芷惠笑道:“又糟蹋钱,啥伴儿也没有我孙子强。”
“这可是好东西,全世界第一台啊,咱中国人楞给造出来啦,多争气,咱自己人再不抢先享受还等啥?”
林芷惠看儿子忙活着,凑上前笑道:“三儿啊,昨天我又见着小丽啦。”
“哪个小丽,美乐美那个?”
“还说你不当回事,不是也记得?”林芷惠笑道:“我看小丽那闺女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品行有品行……”
王向东喊道:“妈您看——刘巧儿,多清楚!比录象带强多啦。”
林芷惠说:“我跟你说正事儿哪……还别说,这录象还就是挺好。”看了一会,尝够了新鲜,林芷惠又转回话题说:“三儿啊,我为你专门去吃了回西餐,跟小丽可没少聊,人家对你可是有意思呢。”
王向东多少有些意外,掉头笑道:“妈您可真有瘾,跑饭馆里亲自给儿子选妃去啦。”
“净胡说,跟你说正经事哪,小丽的姐姐也有心气儿给你们俩拉线儿呢。现在就差有个人把话给挑明喽,一层窗户纸的事儿。”
王向东望着屏幕上的新凤霞,顺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笑道:“您要看上眼了,赶明儿我自己要她个话儿去。”
“呵,那得盖着多大一张脸?”
“咳,现在是新社会新风气了,这干嘛都讲究个效率,搞对象也一样,就跟吃蹦豆赛的,干巴干脆行就行不行就拉倒,谁也甭给谁抻着,有那时间能多干多少正事儿?”
“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个老太婆是跟不上啦,不过你这一晃也回来快两年了,净顾着在外面跑买卖,家里的事儿是啥也指望不上了。别的不说,你倒先把媳妇的事儿解决了啊,早晚的我也有个聊天说话的人啊,整天里里外外就我一个老婆子,快憋出毛病啦。”
“您有啥腻的?钱咱随便花,小麻将小牌九的您也天天推着,这楼里少说也有好几十老太太吧,哪天耽误聊天了?过几天我再给您换个大电视——您甭撇嘴,不就缺个活伴儿吗?回头我叫人弄俩宠物您养着玩,您要还不满意,咱就请个小保姆给您当开心丸,还有,这个媳妇我不出今年肯定给您带进门来,还不成?”
“成成。”林芷惠笑道:“把你妈当小孩子哄开了?我还不是操心你?”
王向东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行了,您看录象吧,我还得出去,中午晚上都不在家吃啦。”
林芷惠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王向东急火火地已经冲下楼去。
路过“美乐美”西餐馆的时候,王向东不由的降低了车速,偏头向离望了望,没见着柳小丽的身影,于是一点油门提速过去。心想这柳小丽倒是挺适合自己的,看样子也应该是个尊老爱幼的,有机会勾搭勾搭倒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在本心里,王向东根本不在乎再不再婚的事情,女人不算稀罕物,关键是老娘有这个强烈需要,那就娶一个吧。
不过这事儿还得跟儿子先沟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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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无处散心的王向东终于鼓了鼓劲儿,给柳小丽打了个电话,说儿子的生日快到了,准备到“美乐美”热闹一晚上,让她跟老板老板娘核计核计,给弄得有些气氛,尽管安排,钱由他出。
柳小丽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当场就先做了主。
转过天来,是周末,王向东接上家辉直接去“美乐美”“考察”,老板娘似乎有意,安排妹妹全权代理,招待得父子两人都很满意。柳小丽对家辉也是无限怜爱的样子,让王向东看着心里滋润。
几个人充分照顾家辉的情绪,把生日现场的装饰情况好好设计了一番,王向东说左右要过这个生日,咱不如提前过了吧,下礼拜六咋样?
家辉说好啊,反正平时我们也出不来,我们同学过生日都是过两次,礼拜是同学聚会,然后在家里再单独过一次,不一定非赶生日那天不可,要的就是一个“意思”。柳小丽冲王向东笑道:“王总您看现在的孩子,都多厉害。”
“这叫幸福,幸福得不知道自己咋回事儿了。”
从“美乐美”出来,王向东问:“儿子,你看这阿姨怎样?”
“不错啊~~你啥意思?”
“我能有啥意思?”
“嘿嘿,你以为我看不出事来?老爸,你是不是想给我找个后妈呀?”
王向东笑道:“找后妈也不能找她这样的呀,况且这是给你找后妈,又不是给我找,首先得征求你意见啊。”
“其实我们有一老师就挺好,对我特好,可惜人家结婚了。”
“那是可惜。”
“我说老爸,我看这个柳阿姨不赖,你要喜欢她就跟她结婚算了,我没意见。”
王向东纠正道:“不是你老爸要结婚,是你奶奶非要给你找个后妈,所以你的意见是最关键的。”
“真问我啊,那就算了,我不稀罕,你要有本事就把我亲妈再给撬过来。”
“嘿,你个臭小子,啥叫撬啊?你亲妈到多晚都是你亲妈。”
“你少来吧,我妈早跟别人结婚了,你咋那不争气呢?我看你比那家伙有钱有本事,只要你使把劲儿,肯定能把我妈再撬回来。谁不爱过有钱人的日子呀!”
“这有钱人的日子可不是谁都能过的,你妈没那命,咱争取不过来啦,现在咱就是得想办法找个好命的人来跟咱一起过好日子。”
家辉闷头呆了一会儿,果断地说:“反正啊,你想结婚你就结,要是说为了给我再找个妈,你就死心吧,我才不稀罕!”
王向东刚喜欢起来的心情又冷落下去,他慢慢开着车,跟儿子说:“这事儿都是你奶奶闹心,你要不心疼她,就把你刚才的话给她说去吧,反正,老爸我也是无所谓,我看咱现在过得就挺美。”
“那是你挺美。”
“嘿,你到底啥意思啊?对也是你,错也是你,伺候不美你了是吗?你爷爷可从来没跟我这么有耐心烦儿过!”
“时代不同啦,你也不要太落伍。”
王向东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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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就过了一周,家辉在“美乐美”过了个风光特色的生日,深得同学好评,王家辉自然得意非常,对老爸王向东和西餐馆的叔叔阿姨们也多了饿不少的好感。柳小丽还代表餐馆给家辉送了件生日礼物,一对大变形金刚,王家辉笑纳了,谢了柳小丽,然后又冲王向东坏笑:“她绝对是别有用心——人家对我这么好,你可得表示表示啊。”
“回头我请她吃饭。”
“人家开饭馆的,用你请?”
“我请她吃中国饭啊,省得她忘本。”
家辉先热情地招呼同学们尽情地吃喝玩乐,然后专注地望了一会儿在远处忙活的柳小丽,回过头来很认真地说:“老爸,我突然觉得这女人给你当老婆挺合适的,你可以考虑考虑。”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九章-03婚姻大事


林虎主动来了消息,要王向东半个月后去广西提车,一共五十辆,由他跟韦哥分。王向东算算时间,富裕,这十来天做啥呢?干脆把柳小丽摆平吧,大小也当个事儿办啊。
首先,王向东觉得能看上柳小丽,对她是莫大的荣幸,所以他这信心足着哪。王向东算计好了,一个电话过去,就说是儿子的生日叫她费心了,想请她吃顿饭感谢感谢,名正言顺,如果柳小丽激动起来了,就说明她心里也憋着劲往他身上靠呢,这事就一百二十个成了;如果她犹豫,也好,说明她心里有这事儿,只是不好意思而已,作态罢了,依旧不耽误被俘虏;要是她千呼万唤不出来,那就要另说了,或许她真没那意思,或许她自卑到不敢高攀,这都没啥,只要他王老三还有心情,事态的发展就肯定会掌握在他手里,这社会还不是有钱有权的说了算?不过就怕他没那个耐性,你一拒绝,我还懒得跟你浪费时间了哪,比你好的女人拿筢子横搂啊,我王老三能吊你小胳膊上活活勒死?
想了一会儿,电话过去,柳小美接的,听说王向东找小丽,马上欢欣鼓舞般地招呼小丽,小丽过来说话,三言两语就应了,态度虽然暧昧着犹疑,毕竟应了。王向东惬意地把电话一放,哼起歌来。
不料午后一直阴天,傍晚突然来了阵小风,把云聚会得更沉郁了,黑黢黢压在上面,春寒中的第一场冷雨就来了。王向东一看也不错嘛,电话里柳小丽唯一的托词就是新招的服务员还不太熟练,现在一下雨,晚上的客人估计要少了,这借口也就不攻自灭。
离约定的时间还稍早一些,王向东下楼开车,上了大路慢悠悠开着。正走,前面一个红衣女人的身影跃进眼帘。
吸引王向东的是那女人的身材。
女人穿一件束腰的红风衣,高身长发,曲线娉婷,正举着一个塑料档案袋在路边疾行,一面不断地冲路上的出租车招手,看样子也是没有防备这场雨的。
王向东心里一动,把车贴过去停下,探头道:“现在的出租车哪有空载的啊,你去哪里?”顺眼看了女人的脸,果然象揣测中的那样秀丽,眉宇间还流露着某种不同凡俗的气质。
女人友善地笑道:“日报社。”
“上来吧,正好顺路。”
女人犹豫一下,看看王向东的脸,又看看刚刚驶过去的几辆满载的出租车,很快做出了决定,跑过车头,拉开门坐进来,一边笑道:“不好意思,谢谢啦。”女人显得落落大方,叫王向东也感觉舒畅。
王向东一边不紧不忙地开着车,一边笑道:“谢啥?谁没有个难处?现在没有活雷锋了,不过好人还是不少。”
女人缩了下肩头,笑道:“做好人总比做坏人舒服,帮助别人的是好人,而且好人也会常有人帮,帮助和被帮助都是一种快乐。”
“听你说话挺有水平的,编辑还是记者?”
“小记。”
“呦,那也了不起啊,无冕之王啊。看来今天还帮对人了,我最佩服有学问的人。”
女人一笑,刚要说话,突然指着前面说:“大哥,劳驾把那俩人捎上吧,是我同事。”
“行。”王向东轻点油门,追上在前面狂奔的一对男女青年,招呼道:“同志们上班车吧!”
两个人有些惊讶地俯身向里一望,马上笑起来,手忙脚乱地坐进后座,一边招呼道:“小王,这么巧?”
“客气……”王向东条件反射地一答话,马上意识到自己搞错了,赶紧笑道:“您也姓王啊,咱本家。”
被叫做小王的女人笑起来,说那就是缘分了。
后面的女同事问:“大才女,你那本书出版了吗?我还准备拜读呢。”
“咳,又搁浅了,要我包销两千本,我哪里去卖?而且书号要自己掏钱,一个一万多啊,吓死!”
“出版社这么副拜啊?”
王向东佩服道:“老师您都写书啦,敢情今儿一不留神拉了一作家!”
“写什么书,那是他们乱讲。”
“出书不是都有稿费吗?咋还跟您要钱?”
“那是大腕儿。我是无名小辈,销路不好要赔钱的,出版社当然不会冒险。行业风气现在就这样。”
“隔行如隔山,您跟我谈这个就等于对牛弹琴。”
“呵呵,您太谦虚,大哥您做什么行业?”
“贸易。”
随便聊着,已经到了九河日报的门口,几个人谢过,陆续下车,王向东顺手把名片递出去:“王记者,我们公司离这里不远,有啥事需要帮忙尽管说话。”女记者也很快地递给他一张名片:“没啥能给您帮忙的,以后做广告找我吧。”王向东说那还真没准儿得麻烦您,我这帮朋友都挺虚荣的,抓空你给他们宣传宣传。
记者叫王蕊,王向东当时没敢念出来,他不认识后面那个字。
看着几个人进了报社大楼,王向东才开车离去,一路上都心情愉快,那女记者说的没错,能帮助别人是快乐的,要是能帮助一个美人,应该更快乐。他忘记刚开始招呼记者上车的时候是啥想法了,现在他只有做了回雷锋的愉悦感。
十几分钟后,来到“美乐美”,柳小丽已经换下工作服在里面等着,姐姐姐夫表情暧昧地注视着她上了车,又跟王向东欢欣鼓舞地挥手做别,好象在祝愿他马到成功。
柳小丽一坐下就说:“三哥您太客气了。”
“客气也是应该的,其实你们几个我都该感谢,可为什么只请你一个?”
柳小丽红了下脸,笑道:“为什么?”
“因为我老娘跟儿子都更喜欢你,我也觉得咱哥俩能更有共同语言。”
“今天还有大娘跟小辉?”
“没有,我不想叫别人破坏气氛,我是背着他们秘密幽会来了。”
“你说话也太直了,我都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接触长了你就知道了,我就是一直人,有啥好所啥,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没工夫跟人绕圈子,人生苦短啊,能珍惜的一定要抓紧珍惜——你说咱去哪?”
“随便,越简单越好,越素净越好。”
“富丽豪吧,名字吉利。”
“太贵了吧。”
“花钱买不来高兴,就富丽豪了。”
两个人直接去了富丽豪的二层,要了雅座,王向东表现得也是绅士,拉出座位让柳小丽先坐了,柳小丽倒是拘谨起来。王向东说:“你不用紧张,就象老朋友聚会似的最好。”
扯了些闲话,便没了题目,柳小丽只好反复地夸家辉乖巧懂事、大娘富态慈祥,王向东笑道:“他们也都说你好呢,尤其我那儿子,告诉我要是再结婚的话,一定要找小丽阿姨那样的。”
柳小丽红脸笑出声来,说小孩子讲话就是口无遮拦。王向东说我还就喜欢儿子说话,有深度,一针见血啊——不过小丽,你对将来有啥打算不?
啥打算?
还想再结婚不?
离了婚的女人,再结婚哪那么容易?
错,结过婚的女人才更象女人,妹子咱都是过来人,你也甭不好意思,三哥是啥样人你也体会过几回了,你就把我当你好朋友那样,有啥说啥呗。我知道女人离婚了日子艰难,更需要有个倾诉的对象,今天也没旁人,你有啥愿意讲的尽管讲,三哥还能笑话你?
柳小丽苦笑一下:有啥可讲的?总之就是苦呗。
王向东一挺身,做主道:“你还是得成个家,你就说吧,有啥条件?需要三哥帮忙不?”
“我还能有啥条件?轮不上我挑肥拣瘦啦,只要人好就成了呗,哈。”
“照三哥这种档次的,有戏吗?”
“哪敢想?象你这样档次的,谁不满眼里寻那黄花闺女去?”
“妹子你又错了,你眼前这个就不是那样人。我还就不稀罕什么青春少女,有什么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满眼里看的还不就是钱?那是能持家过日子的吗?有那瘾我还不如卖几个花瓶搁客厅摆着。”
柳小丽静默一下,脸上又是一红,轻声道:“象三哥这样想的人不多了。”
王向东骄傲一下,喝了口啤酒,气恼道:“咳,我也不跟你绕圈子啦,小丽,你也是明白人,我啥意思你该明白一些了。你就说三哥这人咋样吧。”
“好啊。”
“好?要是你再成家,考虑得到三哥这里不?”
柳小丽又兴奋又紧张,羞急着说:“我咋配得上三哥?不委屈了你?”
王向东一敲桌子:“放掉包袱,轻装前进,小丽你甭自卑,你一自卑我可就不喜欢了,我看中的就是你这利落劲儿,自信劲儿!刚说了,咱都是过来人,又都是忙人,没有年轻人那么多细腻的玩意了,既然都得再婚,干嘛不就近找个有底细的?”
“你是说——你能看的上我?”
“看不上你我费这么大劲干啥?”王向东往后一仰身子,宽宏地说:“不过这婚姻大事,不是见个面就能够定下来的,你仔细考虑考虑,过几天我给你电话,要不行的话你就别接了。不管成不成,咱这个朋友都已经做下了,以后有忙我还是帮,你不用有负担。”
柳小丽闷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直接的。”
“三哥就是这脾气,不遮不掩,敢爱敢狠。”
“那……一定要几天以后才决定吗?”
“我是有一说一表白心迹了,等的是你一态度,我特民主,搞对象不是强买强卖,能不叫你考虑几天。”
柳小丽垂下眼笑道:“其实也没啥考虑的。”
“咋?不行?”
“……我没说不行啊。”
王向东笑起来,向外招呼道:“服务员!拿破仑一个!”
“你干啥?”
“祝贺一下!”
酒来了,王向东对服务员说:“中餐这块儿,八点以前我买钟,哥哥我有喜事儿!一会儿尽管报单子吧。”
服务员满脸笑开花地出去了,柳小丽迷惑道:“啥买钟?”
“高兴就买!8点以前在这吃饭的所有单子咱结!”
“你有毛病啊?”柳小丽脱口而出,马上又有些紧张似的,好象在担心自己刚才算不算口出狂言。王向东没有理会,反而笑着给她倒酒:“咱也庆贺一下,一人一杯。我就信缘分,有缘好啊,上辈子该谁欠谁的这辈子都有机会还上了,上辈子没好够的这辈子也能把情分续上,多好!”
“那肯定是你上辈子欠我的了?要不我能这么有福气?”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片谢谢八号谢谢八号的叫声,没多会,就有几拨过来敬酒的,其实大家是想看看是哪个主儿这么大方,刚消停住了,金水旺就跑进来,笑道:“敢情是你呀三哥,今天是咋了这么激动?”
王向东指指柳小丽:“叫嫂子,叫嫂子。”
“唉呦失敬,三哥你啥时候……”
王向东笑道:“今天刚求婚成功,过几个月还来你这里办,给我安排热闹点儿,这他妈二婚必须得比头婚争气才成。”
“没错!您二位慢用,我让伙计结单子呢,立钟以后上的酒菜都不算数,前面的估计也就六七桌吧,我给你打折。”
“寒碜我?喜事能打折吗?今儿就玩一痛快的造型,你小子别坑我就成。”
“谁敢呀。”
金水旺红光满面地刚要走,王向东突然问:“唉我说,那个唱歌的燕儿回来了吗?”
金水旺看一眼柳小丽,苦笑道:“回来啥?连影子都没啦,您说您多事不?多好一角儿啊,跟烟泡儿赛的说没就没了。”
王向东笑着看金水旺走掉,才对柳小丽说:“我是个急脾气,你说咱这事啥时候办了?”
“真这么急?我都蒙了,不知道咋说好了。”
“我的意思呢,就是不怕快,咱也没啥可准备的,你要看房子不好,就装修装修,家具要换就换,不就花钱吗?有钱不给亲人花给谁花?”
被王向东一闹腾,柳小丽完全蒙头了,什么也计划不起来,她只觉得自己攀了门高亲,仿佛天上掉馅饼,一下子有被噎住的感觉。自从知道王向东也是离异者之后,柳小丽不是没有过幻想,然而也仅仅是幻想一下自嘲一下而已。不管有什么人给她怎样的暗示,她都觉得王向东这样的有钱人不会把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万没想到王向东居然有如此平易近人的生活态度。喜悦来得太快太直接,就感觉不出细腻的滋味了,柳小丽只是懵懂着,似乎一下子成了一只受人摆布的小布偶。这不是她的性格,可她不能迫使自己赶快地清醒。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眼前的一切原来是梦一场。
吞吐着,柳小丽问:“三哥,你咋就看上我了?”
“缘分啊,这就是缘分,没啥具体理由,我就看你顺眼,别人能有脾气?”
柳小丽多少有些迷惘地笑着,王向东接着说:“我是个看得很开的男人,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花瓶我能往家娶吗?我就是看上了你的热情、体贴,这就够啦,咱家里也没啥要你忙的,让老娘跟儿子高兴就齐活啦,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搞不好关系,那可就太失败了。”
“怎么会呢?大娘我们两个投脾气,小辉那孩子又招人喜欢,我爱还爱不过来哪,咋能处不好关系。”
“那就啥问题也没有了。”王向东举杯道:“小丽,为咱的美好未来喝一口!”
两人相视着笑饮一口,王向东说:“婚姻大事,不同儿戏,你要想好了,定局前后悔还来得及。”
“只要你想好了就成。”
“呵呵。”
柳小丽忽然眼睛一红:“你也知道,我上次离婚就是为了那个不争气的没有一样好毛病,吃喝票赌能占的全占上了,我看三哥你不象那种人,才敢这么大胆地就答应你……”
“我明白,小丽你放心,毛病谁都有,不过得大面上说的过去。只要你不跟我老娘我儿子打内战,你咋高兴我就叫你咋样活,咱现在是啥也不缺,缺的就是安定团结老少同心。”
柳小丽扑哧笑了,推过面前的杯子说:“我吃好了,酒是不敢再喝了。”
王向东抄起电话,打给金水旺道:“金老板你叫人把单子拿来我签字。”
很快有人过来,递上一打单子,说:“一共六桌,金经理说您这里他请客了。其他几桌总共是四千,抹过零头的。”
王向东看也不看就签了字,一边笑道:“今天这个冤大头当的高兴。”
柳小丽谨慎地说:“这么花有多少钱也不够造啊。”
“造?这不叫造,这叫场面!钱是干啥用的?就是让自己愉快用的,男人不能心疼钱,把钱太当回事的人成不了大事。可你放心,我也不是有钱烧包儿,要不是今天太高兴了,我也不犯这个傻,哈!再说,这里的款们就爱玩这手儿,活广告啊,体现实力啊,以后跟人做起生意来都好做,人家先不敢校瞧你啊。”
“反正你们的想法我不懂。”
“你也不用懂,这是男人的事,你就把家给我管好就成啦,你就懂得享福就成。”
上了车,王向东说:“送你回店里?”
“回家吧。”
“你家还是我家?”
柳小丽笑道:“当然我家,我得跟父母说一声啊,这可不是小事。”
“好吧,你们核计一下,看看五一怎么样,要成,我就开始安排了。”
“太紧张了吧?你都不给我自己留一点儿琢磨的时间?”
“琢磨啥呀?咱互相又不是不了解,而且又都是过来人——不过你放心,我这么说绝对不是想草率,咱这个婚肯定要结得轰轰烈烈,绝对不让你找一点儿理由感到委屈。”
两个人在车上言来语往,说笑着先送柳小丽回了家。王向东自己一回想,也是恍惚一梦,不觉发笑,心情大感轻松,好象刚谈成了一笔生意,虽然早先就已胜券在握,不过成功之后还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塌实。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九章-04无事之秋藏多事


再过十几天,王向东就要去广东、广西了,所以跟柳小丽紧张配合着,来回跑着把两家的老人都专程拜访了,婚姻的事双方俱是欢喜,最后落实了婚期,定在五一了,还有不足两个月时间。
柳小丽的父母都是工人,她母亲居然也在“环卫”,不过王向东没敢提林虎,实在是担心赶巧她记得这人。
说实话,柳小丽在逐渐冷静下来后,对这场即将成为现实的婚姻是迷惘大于喜悦的。她并不再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毕竟也是三十岁的女人了,而且前夫在结婚前的浪漫已经叫她感动得五体投地,婚后又如何,原形毕露;现在她最渴望的是一桩温暖、平静、幸福着的婚姻,荣华富贵她似乎不曾奢望,可它真的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措手不及中无力抗拒。说到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王向东,但看道大家都是欢欣的样子,她也就顺从下来,毕竟女人在大多数时候还分不清自己的感觉重要还是旁观者的感觉重要,也许旁观者眼里的幸福也是女人自身幸福的一部分吧。不管自己心里怎样想,能叫别人羡慕也算一种虚荣的满足。
更何况她自己也觉得王向东不错,有事业,幽默、豪爽仗义,虽然做过一次牢,不过也不是因为什么不齿的事情,年轻冲动罢了。
柳小丽觉得自己是应该感觉幸运的,不然为什么人人说她命好?
而这十几天里,王向东的感觉就要简单得多,他觉得自己无非是在紧锣密鼓地完善一单体面双赢的生意。柳小丽是个不错的女人,带出去也不至于被人笑话,关键是家里终于可以安宁了,让老娘高兴是要紧的,儿子跟柳小丽的关系估计也不会难处。
安顿好了这里的事情,王向东就准备南下了。按他的计划,在这样跑上几个月,就可以放手叫林家胜跑单帮了,自己则放心地住在广西,进一步跟林虎打交道,把渠道做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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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向东头去广西的几天里,总觉得心里不塌实,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想到一个人,马上笑了,赶紧拨电话:“咳,德哥,我老三啊。晚上干嘛去?喝酒啊!顺便给哥们儿捎把家伙,五四溜似都成,打钢珠那种不要啊。”
约好了饭店,王向东才塌实下来:总算有个事情可以消磨时间了。
晚上见了德哥,先问枪的事,德哥说不急,两人尽管喝酒叙旧,不多时,来个年轻人送了个包儿过来,德哥支开服务员给王向东看了,是把好枪,然后问:“自己用还是给朋友?”
“自己用,带在身上塌实些,不过还是希望一辈子也不要用上这玩意。”
德哥笑,抽出课烟递过来:“来支尝丈?加了料的。”
“啥料?白面儿?”
德哥还是笑:“没兴趣?男人不沾这个也好,不过总鬼算是遗憾啊。”
王向东说这个我确实不沾,我一哥们儿就被这个给害苦了,教训啊。德哥说九河的?
九河的。
谁呀?
叫秦得利。
他呀,傻逼一个。
王向东略感意外地笑道:“认识?”
“都在这一块混,有几个能出我眼框外面去?你跟那傻逼是嘛交情?”
王向东简单说了,德哥就笑道:“这样啊?这小子前段儿是混得够惨,不过最近好象死人放屁见了点儿缓儿。”
“是吗?有些日子没联系了。”
“这家伙现在自己弄小包儿卖呢,大拆小,还掺面粉,真他妈损,我最恨这伪劣产品!还好他不敢跟我使坏,要不腿儿早断了。”
“他哪来的钱?”
“谁知道,反正前一段是穷得够戗的,光我看见就有好几回了——跟人家卖粉的抱大腿流鼻涕,恨不得现场操他一顿他都没意见,这人一沾了毒品是没个人样啦。”
“那你还抽?”
德哥笑道:“靠实力啊,这点儿玩意还耗不穷咱哥们儿,而且这玩意它真是不赖,你尝两口,一回两回上不了瘾。”
王向东虽然动心,不过还是笑着拒绝了。
德哥一边惬意地吸着烟一边说:“搞这玩意真他妈暴利啊,比你弄汽车得强,我都准备把枪放了搞这个了,你去南边留点儿心,有机会给我扫听着点儿路子。”
“我是死活不沾这个。”
“能不沾还是不沾啊。”德哥缓缓地说:“一般人也沾不起。”
这话让王向东略微不快,不过当时也没有跟他太过意不去,毕竟德哥当初也是自己的“上级”,给他点儿面子也是应该的。
两个人继续喝着酒,说些不关痛痒的闲话,德哥一会儿道:“老三,哥哥手下有几个闲人,专门靠给别人要帐活着,你要跟你的朋友要有这方面的需要尽管说话。”
王向东笑道:知道有干这行的,怎么分成?“
“活帐三七开,死帐五五。“
“好啊,也许哪天我们就能合作一把。”
德哥说做生意的没有我们这样的后盾怎么成?我这也是顺应历史潮流,老三你要发达,没有官商勾结、商匪勾结这一块可不成。王向东说我自己就是匪。德哥大笑。
晃了几天,王向东带林家胜又下广西,跟林虎、大脚怪当面谈了,相约井水不犯河水,各种各家地,各收各的果,表面上也是友好美满。几个来回下来。都很顺利,威宁公司的生意做得真是风水都到,帆帆饱满。
/
这段时间里,不仅何迁、王向东一马平川地前进着,其他朋友也没有闲着。李爱国“反省”了两个月后,并没有耽误被调离倍区的工作岗位,在年后就被安排到中区的“辑毒大队”任副队长了,高学良也紧张活动着,准备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更上一层楼,大luo也已经把倒闭的手表厂整个租了过来,手续办齐,紧忙着招工扩产了。大luo也不叫厂长了,改叫总经理,蓝诗慧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副总,主管设计和生产,李爱华尽管对蓝诗慧的得宠颇有微词,也只是在家里跟大luo牢骚了几句,大luo并不在意,毕竟现在李爱华不再管厂子的事,说话没了分量。
但李爱华正在准备重新回到厂里,倒不是她想为丈夫分担什么责任,她是不放心蓝诗慧了。
虽然大luo说蓝诗慧现在一个月有一半多的时间要在外面考察,可李爱华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李爱华的妈妈也不断地给她打预防针,出点子开方子,说女儿你不能生养,大luo那小子绝对不甘心,再加上这男人一有钱就学坏,身边又有个才貌双全的单身女人陪着,想不出事都难。别看luo光荣表面上一派老实,骨子里也未必塌实,女人家不多留个心眼儿可不成。就是大哥李爱国,也对妹妹只图享受的没心没肺的做派很不满,他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要站着一个女人,你不去站别人就要站,总之他背后不会空着。
李爱华慢慢就坐不稳当了,只要大luo一进家,她就要喋喋不休地给他上课,不问寒暖只问长短,就差把李爱国在单位里对嫌疑犯刑讯逼供那一套搬上来了。大luo没办法不烦她,所以她一提出要回厂子任个副总或者办公室主任,大luo当场就表示没门儿:“你以为现在的企业还是咱家原来那个小作坊啊,等招完了工,全厂就有三百多号人了,你玩得转吗?还有那办公室,现在都用电脑了,‘道死’(DOS)你懂吗?数据库你懂吗?‘回车’你懂吗?”
“你少糊弄人!你不就是怕我搅了你跟那个狐狸精的好梦吗?”
“你说诗慧?人家招你惹你啦,叫人家狐狸精!”
“啧啧,还诗慧,叫得咋那亲!我要再不赶紧回去,我跟你辛辛苦苦干起来的厂子就变成了她的啦!luo光荣你也少跟我装蒜,我啥时候想回厂子也用不着你批准,厂子本来就有我一半儿!你是总经理,我也是总经理!”
“简直不可理喻,又笨又没素质!”
“我咋笨啦?比那个狐狸精不就缺张文凭吗?你还不是一样?”
“不笨你连个孩子都不会养活?”
一句话戳在软处,李爱华更是没完没了,最后大luo急火上升,摔门而去,到办公室忍了一宿。
没想到转天上午,李爱华就打辆车来到制衣厂,大摇大摆地进了办公室,对一群新人指手画脚,好在财务部的陈宝亮恰巧过来打印表格,认得是总经理夫人,赶紧让到自己屋里请喝茶去了,又赶紧给大luo打了电话,说你家夫人来了。
大luo气呼呼过去,自然是没有好话,倒是陈宝亮老道,两面劝着,才没把笑话闹大。好在蓝诗慧也正不在厂,不然李爱华未必不给人家下不来台,大luo对这个无端争风的老婆真是恼死了。
好歹糊弄着先叫李爱华回了家,没几分钟,王向东就打电话来,说这些天闲得难受,想请他喝酒,luo光荣找辙推脱了,现在,他每天最怕的就是应酬,官面儿上的还对付不过来,那些闲扯淡的朋友聚会更是能闪就闪了。而且他总觉得王向东那些人不象干实事的,做买卖嘛,就要有个象模象样的实体才塌实,那种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贸易公司根本不入他的法眼,虽然有时候他也羡慕他们轻松赚钱的好形势,不过他不相信这样的生意也能长久,他觉得做贸易的辉煌都是昙花一现,只有干实业才有长远的前途。
生意逐渐地做起来了,大luo也不可避免地有了自己的圈子,一个脱离开何迁、王向东这样故旧的圈子。这是由那些可以给他帮助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商人们组成的新集体,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要努力去亲近这个集体,该送礼时送礼,该喝酒时喝酒,该如何时如何,他现在活得紧张、充实,疲惫并且惬意着,他知道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他就可以在这条路上塌实地走下去,越干越大,前程广阔。内有蓝诗慧、陈宝亮这样的骨干支持,外有逐渐被笼络住的关系网的扶植和保护,“大luo制衣”还担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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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了夏天,王向东准备结婚了,给朋友们都发了请贴,包括辛留屯的唐国强和远在广东的丰子杰。
可他没有算计圆满的是:这一场英雄大会所暗藏的是是非非要给自己带来多少的麻烦?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九章-6李爱国公私兼营,秦得利借刀杀人


王老三入了洞房,却不知今晚比他还高兴的倒是李爱国。
这个晚上,李爱国跨区打了个漂亮仗,在得到线索的前提下,他同继续留在北区刑警队的两个亲信朋友王刚、马林,联手在“龙兴大酒楼”抓了一伙贩卖毒品的客人。连夜突审后,终于掌握了大龙容留这些人在酒楼进行交易的证据,不过看样子大龙本身并没有参与其中。即使如此,也可以借机先控制住大龙,然后全线突破,把以前掌握的那些犯罪证据都倒腾出来,一举把这个祸害扳倒。
因为大龙的手下人都太没“素质”,原来罩着他的袁局长现在也已经有意地疏远了他。李爱国虽然被调离了北区,可这心里的确是不曾放下过大龙,不论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看着大龙继续逍遥。
这次“龙兴”事发,有一半是李爱国刻意安排的。象一般的辑毒队一样,李爱国也在吸毒者当中发展了几个线人,当他得知有一小撮吸毒者都习惯在“龙兴”的单间里进行交易后,就一直没有忘记计划一场钓鱼“现案”。这次他得到交易信息后,立刻就安排自己的线人去做内应,又抓紧联系了王刚马林,结果一队便衣把五六个隐君子堵了个严实。
审讯了,这几个家伙都没有大油水,现场也只查到了一共不足百克的海洛因,加上几万现金。不过能借机把大龙及他的一班人马临时分拘起来,逐一突破,倒是让李爱国更加振奋的收获。因为杭大龙的弟弟在另一家叫“龙腾”的酒楼里照应,所以没有理由直接拘他,李爱国担心他去找保护伞,所以连夜猛审抓来的那些人,到凌晨时分终于有了突破,多方口供证实了上一次向李爱国打黑枪的正是大龙的弟兄,不过那两个家伙已经因为别的事被判了刑,正在监狱里吃香喝辣地等着大龙去捞他们呢。最令人振奋的,是拷打出了两桩陈年命案,以前李爱国就怀疑过是大龙所为,只是无法获得批准去名正言顺地展开调查,这下好了,虽然不是大龙亲为,但既然是受他指使,他这后半生就别想再在九河耀武扬威为非作歹了。
大龙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李爱国懒得跟他着急了,现在他已经可以微笑着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流氓了,他相信自己注定胜利了。一口气出得痛快。
大龙说李大队长你不要太得意,除了那些吃里爬外的狗乱咬外,你不会有任何证据办我,你搬不倒我,问到谁谁也要说我是守法公民。你想弄我,是想立功升官想疯了吧?
李爱国笑道:“杭大龙,我不和你生气,我们先比比谁今天晚上睡得香好了。”
“很多年不睡硬板床了,有机会我还要感谢李队长给了这个机会啊。”大龙甩下一句,被刑警押回羁押室去了。
转天上午,大龙就被转给北区的刑侦队处理了,李爱国虽然担心有变,可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没有证据指控杭天龙涉嫌贩毒吸毒,他没有权限继续扣住他不放。不过,他把那些对大龙不利的口供都复印了一份,偷偷地锁进了保险柜,只要有这些东西在,就不怕有人还来保护这个无赖。
没过几天,王刚就打来电话,开口就骂,说刑警队跟看守所里肯定有内鬼,现在不仅那些招供的把有关大龙的话全部打翻,而且那些涉嫌这些案件的人一夜间都从视线里消失了,就是在监狱里服刑的那两个混蛋,也应该是接到了消息,对刑警的调查一问三不知,不仅不配合,还特高傲。估计大龙的事情很可能又是不了了之。
李爱国突然由愤怒而变得心冷。
他发现自己光看到杭天龙失去了袁局这样的靠山,可他忽略了大龙多年经营起来的绵密的关系网,而且即使袁局长,也不愿意大龙这个王八蛋被绳之以法,毕竟大龙随时可能把他咬出来报复他的不仗义。
李爱国忽然觉得很悲哀。他在一瞬间承认了自己的弱智、无能和无助。
他一下子希望自己不是在和平的城市里,而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那样倒可以一对一地杀个痛快。
虽然他承认自己要办掉大龙是有些匹夫之勇的私心在里面,但他相信自己是站在正义一方的,即使为私,也是以维护公义和法律为前提的。但于公于私,他为什么就斗不输一个流氓呢?要是放在是几年前,他一定会带上王老三、丰子杰还有鼻涕泡大luo,明着不行玩暗的,总之不会眼巴巴咽下这口恶气。可现在不行了,他不屑于用流氓去对付流氓,难道用法律手段还胜不过用流氓手段?他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李爱国把头仰在椅背上,满心只是冷冷的痛苦和迷惘。
正这工夫,来了个倒霉鬼——秦得利。
秦得利说早听说李哥你调到中区来了,早该来祝贺,老没时间。
李爱国一看秦得利套在牛头“米盖尔”夹克里的瘦瘦的身材就没好气,干巴巴地问:“你打哪冒上来的?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又给我扇什么阴风来了?”
“瞧你说的,李哥。”秦得利一边坐下一边说:“我这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嘿,那今天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啦。”
秦得利向前探了探身子,说:“李哥,你不知道吧,我现在搬到中区来住啦。这几年折腾的弟弟够丢人,老婆离了,房子卖了……”
“倒是听说了,你小子吸毒是不是?”
“咳,戒啦!”
李爱国并不在意,撇嘴道:“狗能改得了吃屎?你现在做啥买卖啊?丰子杰可是到处找你啊,要不要我他招呼过来?”
秦得利忙说不用,又凑近几公分笑道:“李哥,我找你真有正经事——给你提供线索来了。”
“什么线索?”李爱国精神振作了一些,不过表面上还是懒洋洋爱搭不理的样子。
秦得利说马子知道吧?二抽儿知道吧?野凤凰知道吧?李爱国皱了下眉,说你到底想说啥吧!
刚才那几个名号,李爱国再清楚不过,都是中区里面跟毒品一个赛一个亲的主儿。不过秦得利能说出这几个名字来,就知道这家伙是有备而来。
秦得利嬉笑道:“李哥,这几个家伙手里现在都有‘料’,你要想立功,我帮你钓鱼,一拿一个准儿。”
李爱国装做不很介意的样子,玩弄着一支圆珠笔笑道:“咋想通了?”
秦得利愤慨地说:“李哥,不养活孩子不知道那个疼啊,我是被毒品给害苦了,这玩意太他妈不是东西,千刀万剐不解恨呀!我现在是跳出苦海了,可我不能看着这些人继续坑害别人呀。”
“好啊~~你想要多少奖励?”
“一个子儿也不贪!我就是尽一个良民的义务。到时候,也不是我出头去钓鱼,我哥们儿去,他比我有经验,包准让你有收获,嘿嘿。”
李爱国看着秦得利冷冷一笑:“秦得利,你小子要敢玩儿我,我叫你在九河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秦得利笑道:“李哥你又吓唬我。我敢玩儿你吗?就是我真晃了你一次,你也肯定会让我三招半啊,哪能跟我计较?”
李爱国对嬉皮笑脸的秦得利甩了两句硬话,才递过一棵烟去,开始跟他商量具体的行动方案。
秦得利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乖顺?其实这里面大有文章。
这半年多来,秦得利离婚卖房,然后离开东区,跑到中区来租了房子住下。毒是压根没有戒掉,而且开始按计划“以卖养吸”了,在业余时间干起了贩毒的生意。他这个“贩”,充其量还是从九河的毒贩子手里拿粉,然后自己分成小包儿,弄虚作假地倒手卖给那些一起吸毒的“朋友”,这样下来,每十包八包就能拿挖耳勺匀出一包来留给自己吸——说到底,做的还是“小生意”。
小生意也有竞争,刚才他说给李爱国的几个人就是他的竞争对手,很明显,他想借刀杀人,然后把自己的“市场”做得再大些。李爱国当时并不多想,只要有案子可做,就先拿下再说,至于秦得利,他并不相信他真的能改邪归正,但他葫芦里卖的啥药,李爱国还是没有马上猜出来。



乱马卷三:乘风破浪(1988-1997) 第九章-08解决秦得利,投合二婚头


王蕊紧张愉快地采访大luo的几天里,丰子杰找到王向东说:“等我办完了秦得利的事儿,咱俩一起回广东。”
“你找到他了?”
“还没有,不过我通过以前的朋友打听了,这小子确实不在东区混了,可能现在在中区卖粉儿,也不是很穷皮,看来应该是诚心赖帐啊。”
王向东笑道:“还真叫你猜着了,那小子在中区,前两天我碰见他了。”
丰子杰急道:“当时怎么不联系我啊,现场抓住杂种操的多好玩儿!”
“你甭急啊,利子说一个月内先给你十万,年前跟你把帐清了。”
“你还叫我信他的?就是我妈跟我这样说现在我也不信啦,这王八蛋把我是玩儿惨了,幺鸡没事儿就拿这挡子事说山,叫我太没面子了——老三你现在就带我去堵他。”
王向东说我去哪堵他?又不知道他住哪。我这里只有他一个传呼号儿。
那就把他给我钓出来,别的事儿你就甭管了。
王向东犹豫一下,说:“你们见见面也好,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讲开了,我也就彻底不操心你们的事儿了。”
说完,打了传呼,秦得利回了,王向东便约他出来喝酒,并没提丰子杰在场的话。
“咱在滨j道跟南京路交口汇合吧。”
王向东放了电话,对丰子杰说:“到时候别太冲动,不看人的面子还的看钱的面子不是?真把秦得利吓蒸发了,有你什么好处?”
丰子杰说你放心吧,我手里也快没料了,顺便还得求他给我匀两口呢,我能对他不客气?
两个人一起下楼,丰子杰先转弯去大虎那里打了声招呼,才追回来上了王向东的车。
到了滨j道口,把车停好,看看左右,还没有秦得利的影子,王向东指指不远处的水果摊笑道:“那个杂碎就是大扁嘴林虎的叔叔,一老混蛋。”
丰子杰听他说起过林虎的叔叔如何下作的事情,看了看正在招呼客人的老头儿,也只是笑,没做评价,看样子这种人在他看来并不希奇,这世上到处都是没良心不仗义的家伙,林虎的叔叔好象还远远排不上名次。
王向东刚点了棵烟,一抬头,就看见秦得利兴冲冲奔他的车跑来,丰子杰一笑:“你个不知死的鬼,还真来了。”
王向东也正笑,突然看见斜刺里蹿过三个汉子,不由分说就把秦得利按住,秦得利尖叫着挣扎,旁边的人一边看热闹一边向两旁闪开,其中一个汉子喊道:“看你妈什么看,公安局的!”边说边把秦得利抓鸡一般塞进急驶过来的一辆面包车里,拉上车门跑了。
王向东挺着身子,脑袋顶在前挡风玻璃上喊道:“嘿!小杰你跟我玩这套呀!那几个傻逼不是跟大虎在一起的吗?”
丰子杰笑道:“不管咋说,今天总算抓了个活的,走,咱哥俩接着喝酒去。”
“喝个几吧,我还喝得下?你这么一弄,我在秦得利眼里还叫人吗?”
“切,你还在乎他的感觉?他在乎过咱哥们儿吗?跟这种人不能中规中矩,也不能讲义气,跟他就得弄纯流氓的。”
王向东唉地叹口气,发动车子说:“他们去哪了?”
丰子杰说:“回公司吧。”
“他们是去公司了么?”
丰子杰不答,直接给大虎打了个电话:“虎子,带着那小子回公司。”
王向东这才掉头向威宁公司开去。大家都已经下班了,他们直接去了大虎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听见秦得利在里间屋的呻吟,丰子杰笑着喊道:“别动手呀,利子可是我朋友。”一边跟王向东走进去。
秦得利的眼青了一只,大虎正翘脚坐在对面,把玩着一个空杯子,扭头对丰子杰笑道:“我也没叫他们动手啊,谁知道哥儿几个脾气这么爆?”
秦得利急道:“老三你真够意思啊!小杰,你也够戗!”
王向东说今天这事完全不怨我啊,我就是想促成你们见面谈清。
谈清?我现在没谈呢先他妈眼儿青啦!
大家笑起来,很不在意的笑。
丰子杰说:“虎子,不急说正事儿,先弄几个菜去,咱喝着聊,弄不好今天就是持久战呢。”
秦得利说我没功夫跟你喝酒,有啥话咱紧着说吧,不就要钱吗?老三没跟你说?下个月准给你十万,年前全清——这回哥们儿我可不是吹泡儿,要再食言我生儿子没僻眼儿。
“你拿什么还帐?拿嘴?”
“看不起人了吧?我还告诉你,就是现在我也还得起!不过谁叫咱是哥们儿呢?你只要多容我一个月,等我的买卖周转利落了,那钱还不跟水儿似的哗啦哗啦往口袋里装?连利息我都给你计里面!”
丰子杰拉把椅子坐下,笑道:“我没说非逼你还债,是你老躲我把我给躲急了。别说晚还俩月钱,就是你有好买卖,现在再跟我小杰借几个我也不带眨巴眼的啊。”
秦得利欠身一拍丰子杰的大腿,感慨道:“唉呦,我就说小杰到多晚儿都是朋友嘛。”
丰子杰问:“弄粉儿呢?”
秦得利嘿嘿两声,没说话。
丰子杰拉家常般地问他:“九河的官价是三百一包儿吧,多少钱接?”
“我刚干,还找不到主家,接的高,一包只有五十的赚头。”
“你再做点儿手脚,一包也能合上小八十了吧。”
“嘿嘿,小杰你对这个倒是门儿清。”
“你一天赚满了能赚多少?”
秦得利看看屋里的几个人,嬉笑道:“保个密吧。”
“随你大小便。”丰子杰说,“不管你赚多赚少,总之我不能再等了,今天必须拿到钱。”
秦得利脸色突变,蹦起来叫道:“嘿小杰,刚才不是说好好的嘛,咋一眨眼就变卦啦?”
“我没跟你说好,是你自己跟自己说好了,你那套也就骗骗自己还成。自己撸自己喝,治痰治喘治咳嗽,我可不陪着你玩儿。”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秦得利捶胸顿足地说,“小杰你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发展的关键时刻,中区那几个玩粉的最近都进去了,现在的舞台空出来了,就看你利哥一个人耍啦,那钱可是大把的捞,光中区咱能掌握的就有三十几个吸的,这玩意跟别的不一样, 真不愁卖啊,只要你有货,不管多高的价,都不愁卖,那些吸毒的是个啥德行我还不清楚?憋坏了时你就是叫他拿肾换料他也干呀!有这好形势好买卖,你还怕我还不上你的钱?”
这工夫,大虎拎着饭盒回来了,后面一个秃子端着一整箱啤酒。丰子杰说先吃饭,反正今天晚上也没别的事儿了,死活就盯你秦得利一码。
秦得利苦恼地唉呦了一声,看老三,老三说:这我就掺和不上了,你们之间的事你们好好谈,打盆说盆,打罐说罐,谈妥了大家还是朋友嘛。
丰子杰也不再说钱,招呼大家先吃喝,秦得利跟王向东也抄起酒瓶子,拿牙咬开盖子,一起喝起来。秦得利自然喝得不塌实,动不动就找话说,丰子杰就是不理,只说有嘛事吃饱喝足了再说。
吃过喝过,几个人囫囵收拾了现场,丰子杰惬意地剔了几下牙,抽出两棵烟来,叼上一支,递给王向东一支:“尝尝吧,带料的,一回半回准上不了瘾。”
“算了吧,我听说这玩意一沾上就下不来。”王向东说着,还是充满好奇地接过烟来,并不往嘴里送,只在手中把玩着。
秦得利眼睛放光地说:“老三你别把好东西给糟蹋了,快给我吧。”
丰子杰说打住,你自己没带料?
那东西能天天装在身上吗?
那就行了,今天非熬熬你不可——老三,别理他,点一棵尝尝嘛,又抽不死你,大老爷们儿连这个种都没有?
妈的,来一棵就来一棵。
往向东笑着把烟点上,小心翼翼吸了一口,没啥感觉,马上放松下来,无所谓地说:“就这?就把你们折腾得神魂颠倒?”
丰子杰看一眼愁眉苦脸坐在对面的秦得利,忽然笑了,干脆把烟一掐,使劲捻在脚下,顺手从茶几下面拿出个烟盒,麻利地拆出锡纸来,平摊在面前,秦得利马上兴奋地往前凑了凑,指导着:“这种锡纸不好,最好用万宝路的。”
“你有?”
“当然!”秦得利马上送上一张锡纸,丰子杰接过去掸了掸,一边从一个精致的小吸管里向锡纸上洒了薄薄一小溜白色的粉末,一边顺嘴问:“利哥现在光吸够飞的吗?”
“哪够?三天两头得打针,他妈的医院那帮孙子真黑呀,三块多钱一管的杜冷丁到外面就是上百。”秦得利的语气中充满了讨好,身子也不停向前凑着,丰子杰抬头说:“没你事儿,往前凑啥?”
这边王向东已经抽完了大半支烟,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脑子略微发昏,肚子里也有中空腹喝了一瓶子醋似的那种感觉,反胃。王向东说你给我是什么几吧烟,蘸毒药了吧?
大虎笑道:第一回吸都是这样,我就吸了一回就再也不沾了,恶心。
王向东摆摆手,说还真是恶心,急跑着去了洗手间,一阵呕吐,出来时还听见丰子杰在笑话他无用,秦得利也在一旁嘿嘿附和着。
丰子杰小心地端着锡纸,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儿,在厚厚的窗帘前把打火机凑过去,秦得利一下就蹦起来:别一个人闻啊。当场被旁边一个大个儿按住。
丰子杰已经点着了火,锡纸上冒起一屡青烟儿,把鼻子凑过去,深深地追着吸溜了一下,那表情真是无限陶醉。
“几百元儿没了。”丰子杰把锡纸一扔,溜达回来说:“利子,其实我还没到饭瘾的时候,就是谗谗你先。”
秦得利愤怒地说:“你他妈这么吸简直是糟蹋东西!”然后抹一把鼻子说:“不过我这瘾还真来了,快点先来棵烟顶上吧。”
“咱的钱怎么办?”
“先来棵烟顶上吧。”秦得利不耐烦了,吸溜下鼻子,眉头也皱了起来,跟得了热伤风的症状仿佛。
王向东说你不是说戒了吗?秦得利说我二大爷戒了。说着清亮的鼻涕已经流下来,跟大小便失禁一般。
秦得利着急地冲丰子杰一挥手:“小杰你快点先来棵烟!别逗了,这玩意不好受啊。”
丰子杰说你别跟我假熟了,先说说这钱的事儿吧。
还你,还你!
什么时候?
先来棵烟再说。
大虎笑着扔了盒烟给他,秦得利看也不看就给拽了回去:“小杰,快点儿,刚才你抽那烟!”说完,突然扑到茶几下,一把抓起刚才丰子杰踩灭的半截烟屁,尴尬地解嘲道:“先来这个垫垫,丰子杰你要好意思看我抽烟屁你就甭给我料,反正在你这里,丢人的是你不是我。”
大虎一把把叹屁夺下,道:“不还钱,烟屁也没有!”
丰子杰笑道:“利子不是我不帮你,现在虎子替猫哥管要帐这一块儿,我的轧辊也归他管,有什么话你们割儿俩沟通吧。”
秦得利上瘾了,开始坐立不安,伤风感冒的症状更加严重,鼻涕擤了一批又一批,胡乱抹在裤管儿和手心里,说话也口齿不清了。丰子杰看了一会儿,问:“你手里还有多少现金?”
秦得利翻了下眼珠子,呼吸急促地说:“小杰我操你妈,你先给我来点料,我把钱都给你!”
王向东摇头问大虎道“这小子是装的还是就这德行?”
“都这德行,要不说毒品这玩意不能沾呢。”
“没钱就别沾,有钱随便潇洒。”丰子杰忙里抽闲地介绍道,然后掏出一个小料包儿,冲秦得利抖了抖:“这个是纯的,还了钱我就给你,不还钱今天你羞想出门,就在这里给你强戒算了,你要有种,扛过一礼拜我就放你走人,以后咱财物两清了。”
秦得利象饿狗看见了肉骨头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扑来,结果被后面大意只大手拉住脖领子,勒得一阵干咳。丰子杰也把“料包儿”一收,无奈地笑道:“利子不是我狠,是你狠呀!既然你死也不还钱,我就先给你一晚上想想,我先休息去啦。”
“小杰,小杰!”秦得利疯叫道:“等会儿!”
“啥事儿?”
“我先给你十万咋样?”
“你拿啥给?”
“我有存折,十五万的折子,你先给我留五个——我得拿钱生钱,要不怎么还你其他的帐?”秦得利费劲地把话说完,丰子杰笑了:“这就得了嘛,不过你得叫我看见折子,光看见你这嘴不管用。”
秦得利猛地揩了一把鼻涕,往沙发上横向一抹,气恼地骂道:“在我家里。送我回家,我自己也有料,不他妈用你的,操你娘的你也太不够意思啦!”
丰子杰呵呵笑着,跟大虎说:“虎子还得麻烦你们几个,送咱利哥回趟家,拿了折子就带利哥回来,明天取完了钱咱还得请利哥好好喝喝哪。”
“喝你妈的脑袋!丰子杰你算把我得罪苦啦。”
王向东看着满脸鼻涕沫的秦得利忙不迭跟着大虎他们下去了,才苦笑道:“人到这份儿上,还活个啥劲?”
丰子杰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奔头,不过秦得利这种人还真是早死早干净,下辈子托生个啥玩意也比现在强呀。”
“唉,想不到他会混到现在这样子。”
“算啦,他自己还觉得不亏呢,大小也算风光过几天,谁还能一辈子牛逼到底?”
两个人一起下楼,王向东悔道:“小杰你也够能坑我的,这下子秦的鳄离还不黑上我?”
“咳,你还把他当根葱了?他敢怎样?”
“怎样倒是都不怕他,我只是觉得不老对得起朋友的——都是他妈叫你算计了,呵呵。”
丰子杰也是笑,说明天取了他十五万,在没收利子几包料,这帐也就要到头了,剩下几万,虎子他们有闲心的话,爱要就要,不爱要也就拉倒了。
王向东说,你想把折子上的钱都给他取走?利子不就没活路了吗?
丰子杰不屑地说:“切,我管得了那么多?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儿子要这么糟蹋我,我也不饶他啊。”
王向东骂着丰子杰毒辣,一边打开车门,先送他回了家,才返回住处。柳小丽已经安顿老娘睡下,正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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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一段时间里,王向东对柳小丽的表现还算满意,一家人除了儿子对这个新成员不冷不热外,也都相处得愉快,尤其是林芷惠,一下子真好象年轻了许多,每天的话也多了,笑也多了。王向东觉得这就是他再婚的最大收获。
按王向东的意见,柳小丽已经不在姐姐的餐馆里上班,只有忙时偶尔过去帮着照看一下,也不领薪水的。王向东说家里有的是钱,随便你跟老娘、儿子花,只要大家都高兴就成。
柳小丽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王向东比她的前夫更懂得女人,虽然霸道些,却也霸道的还算讲理,至少现在还没让她感觉不快。结了婚她才发现,两个人恰巧都是那种讲究“情趣”的人,或许是新婚的缘故吧,两个人回了房便总有许多的浪漫,粗俗或充满灵感的浪漫,排除其他因素,柳小丽觉得这是他们互相能接受的最好的理由了。
对柳小丽的整体表现,王向东暂时是相当满意的,她正应了外面传说的那种三原色模范女人,在家里、家外和床上各有一套本色的表演,比较起来,陈永红已经败掉,林红霞就更不用说,那是个在上在下都泼皮的妇人,偷偷地也跟米彩儿比较过,却联想不起什么来?他觉得米彩儿是不能跟后面那些女人比的,她还是个小女生。至于那些在宾馆里接触的女人,王向东是连想也懒得想的,那些卖肉的玩意儿是没有乐趣可言的,而且偶尔他会因此觉得惭愧。
王向东简单洗漱了,觉得脑袋还有些晕乎,大概丰子杰那棵烟还没过劲吧,妈的,吸毒有什么好?
回了房,柳小丽已经铺好被子,光溜溜钻进被窝等他。两个人居然都有同一个爱好:裸睡。
王向东脱了衣服,边把身体插进被子变说,过些天他还要去南边儿,不过这回可能要住上一个来月才能回来一次,家里你要多费心。柳小丽真的有些不舍,王向东搂着女人说:“把老娘跟儿子照顾好了,你就完成任务了,回来我好好犒劳你。”
“怎么犒劳?”
王向东把膝盖在柳小丽的肚皮上摩擦着,笑道:“你这种蚤货还能盼什么?”柳小丽笑出声来,一把握住他软硬兼施的活物,王向东下意识退缩一下,警告柳小丽别给弄坏了,以后要是挂不上档可没地方维修去。柳小丽说你不就是做汽车的吗?王向东说我做的都是进口车,这种国产的质量可没保证。两个人乱逗着,闹在一处。
柳小丽说你要是在外面不遵守交通规则,我可不饶你,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好惹的。王向东本来讨厌她用这种警告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却也不愿扫兴,敷衍着说自己是个传统的男人,柳小丽笑道:传统的男人能象你这样?
你喜欢坐怀不乱的?
我喜欢乱,可不能乱出这个门儿去。
你要不放心,就把你姐介绍给我,你们姐俩肯定能把我拴住了。
你个臭混蛋!柳小丽笑着咬住他的下巴,王向东倒吸一口冷气,说你个蚤货还真使劲啊,一翻身把柳小丽制服在下面。



乱马卷四:尘埃落定(1997-2003) 第九章-05婚宴群英会


丰子杰在9月底回来了,先跟大虎在威宁公司的楼下呆了半晌,才带着女朋友谢美英上来跟王向东、何迁打招呼。
“哈,老三你倒是后来居上啊,我们还没结婚,你倒先急啦。”
王向东说我什么事甘落人后了?
问丰子杰能呆几天,丰子杰笑道:“至少十几天吧。”
“想开了?”
丰子杰哼了一声,笑道:“除了给你贺喜,还得把秦得利的事彻底办清。”
王向东一顿脚,叫道:“嘿,我前两天请他喝喜酒都没找到他!我也是瞎忙,一直没搭理你们之间的事儿,那笔钱还没还上?那秦得利可是太过啦。”
丰子杰说:“还了我还跟他上什么论?我够沉得住气了吧?一晃就又快一年了,我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再怎么做估计别人也说不出二话来。”
“唉,我也是生气啊,这利子也他妈太不够意思!”
“而且这小子把房子卖了,人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就没叫大虎办他,也是看以前的情分。”
“这样啊,连房子也卖了?看来这家伙是彻底完蛋了,小杰你就认倒霉吧,何况那点儿钱对你也不算啥。”
“关键是这口气!”
何迁过来说:“咱不提他了。小杰生意怎样?”
丰子杰笑道:“糟豆腐别提了,歇菜啦。”
“咋了?”
“烟机叫人家给抄了,还好人都没事儿,提前几分钟得到消息了,那老机子现在也就值二十万,没了就没了吧。猫哥让我们先消停一段时间,现在我跟幺鸡都在酒楼里混呢,也不赖。”
“以后咋打算的?”
“听猫哥吩咐呗,可能暂时不弄烟了,沿海的堵伯机现在刚火,猫哥有意思趟一脚。”
“呵呵,看来他一直说退出j湖,都是假的啊。”
“退个屁,上船容易下船难,赚惯了黑钱,你让他老实地做生意,能过瘾,这就象我们吸粉一样,改吸烟可不够劲。”
“你还吸呀。”
“不吸干啥?有舒服又潇洒,为嘛不吸?”
“猫哥不管你?”
“睁一眼闭一眼吧,他管我有他啥好处?我给他卖命就成了,别的就那么回事,我又不是小服务生,猫哥在大伙面前还是高看咱一眼的。”
“还是克制点儿好啊,秦得利不就是个例子?”
“他算几吧!坐吃山空哪行?”丰子杰说完,看一眼谢美英笑道:“头年我们也得把事儿办了,有了。”谢美英红下脸嗔道:“臭嘴!”
几个人都笑。丰子杰顺势告辞,说要先回家看看老娘了,带着谢美英向外走,王向东急问道:“利子这事儿你到底想咋办?”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就是钻耗子窝里我也把他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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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婚庆。王向东跟柳小丽的婚礼堂皇体面,不必细表。朋友中只有秦得利没有通知到,暂时缺席,不过也好,不然见了丰子杰,难免不灰溜溜地尴尬,他的山盟海誓现在是再不会有谁相信了。
唐国强专程赶来,交了两千块钱的礼金后,就四处逡巡,终于找到在前面张luo待客的王慕清,两个人欢喜着到一旁说话,唐国强说:“慕清,介绍你老公给我认识啊?”
“算了吧,有什么好介绍的。”
“你是怕他看不起我这个老农吧?”
“呵呵,我是怕你看不起他那个小官——不过要是我家老爷子活着,我倒该介绍你给他认识呢,叫他也看看我当年是不是没眼光。”
唐国强笑起来,说你还是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你现在过得也不错,我放心了。
如果我过得不好呢?下岗了呢?
毫无选择,我会帮你到底。
王慕清笑了,随即叹了口气:“唉,活得好不好,不能看表面,女人苦永远是苦在心里,不象你们男人可以找机会去发泄。”
“你能有什么苦?这些老知青里,我看你还是很美满的。”
“哼,居然把你也骗了,我以为你能了解我呢。”
唐国强苦笑了,看看热闹的婚礼场面说:“人总要朝前奔,没有放不下的包袱,也没有过不去的沟和坎,慕清啊,不论到啥时候,你的难都是我的难,你的幸福也都是我的幸福,我是一心只希望你好的。”
王慕清知道唐国强并不了解她想说的,不过听了他的一番话,还是突然感动,很想抓住他的手握紧了,很想在他肩上哭一回。可她不能,她是今天的主人,而且,她是高学良高部长的夫人,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感受,却不能不维护高学良的形象——即使在曾经的恋人面前。
可她又真的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朋友来倾诉自己心中的苦闷,可惜,现在的环境不允许她这样放松自己。
高学良已经完全不象初识时那样清朗了,他是官越做越大,毛病也越来越多。不仅家里没有了往日的安宁干净,经常被那些来攀缘逢迎送礼施贿的人玷污,高学良在外面也是染上了“流行色”,经常有他的花边新闻传进王慕清的耳朵里。慕清开始不信,慢慢地是不敢信、不愿信,当他们的夫妻关系逐渐变得恭而敬之礼而宾之的“理想状态”时,她知道高学良不再爱她,她只是他理论上的家庭成员罢了。家庭开始变的没有乐趣和热情,一切只是按部就班的遵循着生活的套路,互相尊重,互相迁就,吃饭睡觉,除了孩子的事情,没有多余的话讲,好象婚姻和家庭生活已经开始工作化了,家成了另一个办公室,大家不过是在扮演者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而已。疲倦,忧虑。
可这一切她不能对外人说,她怕被人笑话或者怜悯,她也怕别人告诉她所有的家庭都是如此。有时会想起自己的父母,那时他们收入低,孩子多,环境差,未来也看不到过多的希望,可他们有时争吵有时欢笑,紧巴巴的日子过得也是波澜荡漾,居然要比现在这些富足之家更幸福一般。
唐国强看她沉默,也没了话。当年他主动离开慕超,是在是迫不得已,他知道自己不该连累心爱的人,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对干事业和赚钱有了股发疯的劲头,他相信一切的不如意都是因为辛留屯太穷太破落,如果当年的辛留屯能有现在的风光,那一场爱情就不会悲伤地破灭了。
十几年来,虽然他已经结婚生子,可心里一直没有放下王慕超,直到慕超的弟弟老三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才知道终于又可以见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女人了。虽然事过境迁,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可能再向以前那样青春、热烈,但他还是要见到她,看看她生活得怎样,至于其他,倒没有期待。
不过,他知道:如果他现在还象以前那样扛着大锄去种田,他是完全不会有这种心思的。
存在决定意识——他只知道这是老书记说的。
两个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前面开始喊入席喝酒了,慕超一下省过神来,赶紧笑着招呼唐国强过去。唐国强笑道:“好吧。我们公司要在九河建办事处了,我会常过来,以后有很多机会见面。”
慕超望着他向正在招手的何迁那里走去,怅然地一笑,也赶紧帮着弟弟去照顾客人了。
唐国强走近桌子,发现自己的司机已经被何迁先拉过来坐下,就笑道:“何总你倒是很会照顾我们啊,不过今天我不能喝太多酒,一会儿还得紧着赶回去。”
何迁一边拉他坐下,一边沉重地点了下头,说:“理解理解,今天虽然是老三大喜,不过我们不会叫你多喝——刚才听司机师傅讲了,辛留屯出大事了?”
“唉,要不是出事了,我能来得这么潦草?怎么也得再送几个花篮啊。”
何迁叹息一声,笑道:“好啦,今天是好日子,咱不说那些。”然后介绍了当桌的几个朋友给唐国强认识,除了丰子杰、李爱国和大luo,还有几个老同学,一一握了手,大家都说辛留屯的大名如雷贯耳,客气一番,开始喝酒。
李爱国说:“我也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要少喝——晚上有紧急任务,耽误不起。”
大家不依,要他交代,李爱国说我能乱说嘛,你们不是咋我饭碗吗?
唐国强侧身,谨慎地问:“李老弟,你是公安口儿的,我们那里的事听说了?”
“略有耳闻。”
“那……上边到底是个啥态度,能透露点儿吗?”
李爱国为难道:“不是我不说,是我不清楚,我是辑毒队的,不管普通刑事那一块儿,听说调去你们那里的都是防暴队——唉,不是我说话不考虑,你们书记也太狂了些。”
唐国强苦笑一下,连连摇头:“劝不住他啊,没办法。”
丰子杰问:“到底咋回事儿啊?”
唐国强看一眼司机,简单说:“我们有个集团董事长出了事,书记让下面查那个集团的帐,结果下面的人瞎搞,把一个贪亏副拜的仓库保管员给打死了。”
“哦,就这个啊,你们那属于私设公堂了,不过也不至于出动防暴队啊。”
“然后书记把那几个打人的给送出村了,给死者的家属也安置好了,可最后上边还是知道了,书记说的没错,就是出了内鬼,有人想借机把书记搞倒,想砍掉辛留屯的改革大旗。”
丰子杰笑道:“你们这书记可真能聊!”
李爱国说:“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号召群众拿着钢条木棍阻挡刑警进村调查,听说现在辛留屯内部都戒严了?搞的跟要和政府打仗似的。”
唐国强苦笑道:“不管咋说,辛留屯的改革大旗不能倒,谁想动张书记我们村的老少爷们儿也不答应。”
“牛逼!”丰子杰叫着端起杯:“我就佩服这样的,有梁山好汉那意思,来,我跟唐哥单来一个!”
“一起吧,大家一起吧,我看还是祝老三兄弟结婚大喜好。”唐国强号召道。
大家都说好,不过还是把目标集中在唐国强身上,各自说着鼓舞他们坚持斗争的话,只有李爱国独自皱着眉,默默地喝了一口。


乱马卷四:尘埃落定(1997-2003) 第九章-07,忙忙碌碌做嫁衣


王向东是在结婚一个多礼拜后的一天傍晚撞见秦得利的,当时两人都觉得意外。
那天王向东刚把原来的“大砖头”锁进柜子里了,然后开车去电信大厅花一万多元换了个小巧玲珑的翻盖儿手机,出来没开多远就望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得利当时刚卖完几包儿海洛因,正溜达着想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就被王向东轻轻地拿车头顶在屁股上,虽说轻轻,却也是车啊,当时把瘦枪一般的秦得利撞了个马趴儿,引起周围一片惊叫,秦得利狂骂着一扭头,就看见王向东正得意地冲他笑着。
秦得利穿一双假耐克,苹果牛仔裤,上面是圆领老头衫套件米盖尔夹克,多少也算得上潇洒了。王向东没下车,在车窗里招手:“过来,让我看看是人是鬼。”
“你他妈咒我啊!”秦得利狠狠地照保险杠上踹了一下,一边疼得抖脚,一边说:“请我喝酒吧,不然砸了你个混帐日本车!”
一起找地方坐下,叫了几个菜喝起来。王向东说你还欠我一份份子钱哪,弟弟我结婚了。
是啊?秦得利笑完又说:“可我他妈离啦,哪有心情跟你同喜?又是个二婚,你还当个事儿了?烦不烦?”
王向东说不提淡话,你这几个月扎哪去了?丰子杰找你都找疯了。
“我知道,我也是不好意思见他,穷人怕见亲啊,没脸。妈的我最近新学了句诗,叫‘人情莫道春光好,只怕秋来有冷时’——说的多好,我现在算是尝到有钱当爷没钱当孙的滋味啦,人跟人咋就这么无情呢?”
王向东说别你妈臭不要脸啦,谁看不起你没钱了?大伙是嫌弃你不敞亮,为了几个钱的帐连朋友的面儿都不敢见了,还你妈埋怨别人对你冷漠?
算了,不说啦——你转告小杰,不出一个月,我先还给他十万,剩下的过两个月再说,这次我可不是冒泡儿,是真的,我那房子就卖了二十多万呢,哥们儿不是没钱。
王向东说,我看周胖子一走,算是有了接班人了,你小子的话还能信?
对啦,那胖子到底搂了多少?
跟李爱国打听过,说是不到一千万。
那也值啦,这辈子还愁啥?
抓回来就是无期,到时候你就不说这话了。
抓个屁呀?现在的警察都是吃干饭的,五湖四海,找个大活人那么易?
王向东说你甭说别人,你现在干啥呢?
保密——反正比倒假烟强,嘿嘿。
王向东轻笑一声,问:“弄粉儿呢吧?”秦得利笑而不答。
“你他妈作死呢。”王向东恶狠狠地警告。
秦得利不以为然地说:“干什么都靠运气,我信这个。该谁倒霉谁倒霉,该谁发财谁发财,好的争不来,坏的躲不掉,瞎混吧,美丽一天算一天吧。你当年倒是好好地做生意哪,还不是叫人给掉包,最后差点儿出了人命?你现在做这个破车,该不该死?它就楞没事儿!你不信运气不成,嘿嘿。”
王向东苦笑道:“人这一辈子,难说啊。你不知道谁能帮你,谁又会害你,还是自己好好把持点儿好啊——妈的,可惜我也是嘴上说大话,真做起来哪那么容易?”
两个人毕竟是旧交,心里没有什么隔阂,说起话来也是真诚,吃了饭,仍不免各奔东西。
王向东还要去厂里找大luo。
昨天他接了个意外的电话,居然是半年前那个雨天里送过的女记者打来的,越他吃饭。王向东当然愿意奉陪,不过心里也做了准备,就明白她不会无缘无故想起他来。两人聊到高兴处,女记者王蕊才说出真情,原来她刚调到日报社的创业专版,想采写一些成功人士的故事,要王向东帮忙联系。
王向东说我就是成功人士啊。
王蕊好看地笑道:“王哥你是我第一个采访对象,不过还不够啊,你一定能帮我。”
“帮,一定帮,这也是给他们做广告嘛,谁不想出名啊?不过刚才我那话是开玩笑呢,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拿得出手的样板儿——大luo制衣知道吧?富丽豪知道吧?还有辛留屯,你更不会不知道了,他们老板跟我都是铁哥们儿,一句话全办。”
王蕊兴奋地说:“谢谢王哥,我算找对人了,年前我一定要搞出几篇象样的稿子来——不过辛留屯就先算了,他们那里刚红过了头,正乱着,现在不让宣传了,就大luo制衣吧。”
“呵呵,你们也是势利眼啊,要是我才不管他黑与红,能给钱就成——我说你们肯定不是白宣传对不对?这话你得事先跟我交代清了,别藏一手儿最后弄得大家不愉快。”
王蕊有些不好意思了,强笑道:“按规定是要象征性收些赞助费宣传费的。”
“多少。”
“这叫软广告,比硬广告便宜多了,而且侧重是宣传企业领导的正面形象,一般千字两千元,配照片的。”
“不贵,太不贵啦,这事我先应下你,他们要不出钱你找我说话,三哥就是爽快,哈。”
“王哥真是仗义,我们没啥交情你都能这样帮忙,有机会我要好好感谢,将来你们要做宣传一定找我,一定优惠。”
王向东笑道:“你们这是喉舌啊,厉害,我得高攀着不是?不过要换了二五眼的人我还真不掸他。哥哥愿意帮你,就一个原因。”
“啥?”
“你漂亮啊。”
“哈,王哥你真会捧人。”王蕊快活地笑起来。王向东喜欢这样直率大方的女人,女人的开放明朗会刺激男人的灵感,是男人多些磊落少些暧昧,而扭捏遮掩的女人所带来的效果恰恰相反。所以王向东说她漂亮的时候,表情是放松的而非促狭挑逗的,这让两个人都显得轻松愉快,距离也拉得更近。
现在王向东就是要找大luo商量采访时间,再要他大方地出点血。象王蕊这样亲切大方的女人,他从心眼里愿意帮助她。
很顺利地找到大luo,三言两语一谈,大luo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有啥可宣传的?谦虚,王向东说你谦虚,你想想你容易吗?你不上创业版谁上?难道我们这些走私犯上?难道秦得利那卖假烟的上?
其实大luo是希望有这样一个给自己鼓吹的机会的,所以谦虚了一下就答应了,很爽快,钱的问题不叫个问题,大luo说她要有本事就多写,不过侧重点不要光在我一个人身上,要突出档的政策好,还要突出我们的集体智慧和企业形象。王向东说你跟我拽啥?有话跟王记者说去呗,我就是一拉客的,具体条件得你们当面谈。
敲定了这个事儿,两人又说些闲话,大luo说结婚的感觉不错吧,王向东说一个二婚有啥错不错的。
“还想再生个孩子不?”
“不要了,我们儿子说了,要是再敢生孩子,他就给掐死。”
“那完了,我还指望你再生一个过继给我呢。”
王向东看大luo认真的样子,不由笑道:“李爱华真的不能生了?”
唉。
“没啥,你哥不是也结婚了吗?叫他多生俩就成啦,左右是你们luo家的香火。”
大luo说不提这个了,你什么时候再去广西?
再代俩礼拜吧,等那边消息呢。
我看你们也该适可而止了,那天爱国还跟我说你们的事,他问你们是不是一直在走私,我说没有,不可能啊。
对,跟他不能说实话,是警察就不能相信。
可这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要不他也不会那样问我。
王向东说比我们玩儿的厉害的人多了,真出事儿也且轮不上我们当挡箭牌呢。
还是提防点儿好,反正我总觉得你们这事不叫个正事儿。
王向东说,现在这社会,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大luo本来就是顺口说说,听他这样讲,也就笑笑,不再多言。其实王向东所言,又何尝不是他大luo的所想呢?就他所见闻的人里,最突出的都是些比着不要命不要脸的,真正遵纪守法循规蹈矩地做生意,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即使他自己,哪个月哪一年忘记偷税漏税了?当然,偷税漏税已经无法叫生意人们感觉丝毫的罪恶感,国家就象一个开放的果园子,路过时不摘两个果子反而要被人笑傻。更何况那些带头摘果子的,又都是国家“自己的人”,象他大luo,只要送足了礼,就能“按政策”减税,交多交少都是税务主管说了算,工商局那里也是一样货色。其他各路关卡,大同小异,不过尔尔。是谁叫他大luo慢慢聪明起来的?是那些贪官们。
所以大luo不会再象以前那样鄙夷何迁王向东了,大家都是做生意,不过猫走猫道,鼠走鼠道罢了。虽然他自觉活得比他们更充实也更塌实些,并且他觉得走私的犯法毕竟跟他偷税漏税的犯法不可同日而语,他孩子少还遵守了大家认同的潜规则,而他们却不得不揪一把心,他的情况是普遍化的,也就不叫个“情况”了,而他们则完全不同,个别的东西总容易被打了出头鸟,只有象他一样“随众”才能隐蔽自己,隐蔽了自己才能更好地发展自己。
一句话,大家都是没有特殊背景的穷孩子出身,何必争那块属于特权利益的肥肉?他搞不懂何迁是怎么想的,何迁是不是以为他爷爷还活着呢?哼,你爷爷死了,你也就死了,应该明白这点才对。
王向东说你现在怎么老玩深沉啊,三分钟不说一句话,装哲学家呢?记得把创业版这个事儿给我顶下来呀,回头我叫那小记者直接联系你,你别到时候掉链子。
大luo说哪能呢,人家喉舌上赶着给咱摇旗呐喊,咱能不积极?
要不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们当着我的面儿把事儿定死,以后再出啥屁我就不担待了——我现在是替朋友坐蜡坐怕了。
大luo说不用,我是秦得利那种人吗?
王向东就笑,说你居然一下子就想到他,看来这小子是臭名远扬啦——那我就放心了,这样大家就不会以为是我老三不够意思了。
说笑一番,值夜班的小干部进来跟luo经理汇报情况,王向东抬起屁股告辞,大luo说慢走吧,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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